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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妝的作者(紅妝作者刀下留糖)

2023-05-18 16:49:15 1

《紅妝》

作者: 刀下留糖

簡介:

紅妝,紅妝。 她像南疆大漠永不落下的湛陽,心裡有火,所到之處皆為荒蕪,師姐是她唯一的軟肋,也是她來中原復仇的原因。 遇到季寒初在她的意料之外,那個像天上的月亮一樣珍貴又純淨的少年,照亮了她心裡的荒原。 但他和她終究是不一樣的,她的仇動不了他的義,他的情也改不了她的心。 「季三公子,美酒三杯。 一祝你身體康健長命百歲,二祝你同殷姑娘白頭偕老兒孫滿堂,三祝我們天各一方各安所得,祝你永遠不要想起我。 自此一別,山河遠闊,後會無期。」

精彩節選:

季三公子被人綁架了。

綁他的是一個女人。

季寒初剛睜眼時還未反應過來。

他正躺在一張不算柔軟的床褥上,被人用白綾捆了雙手,視線裡能看到層層疊疊的白色輕紗,將他圍困在一方天地裡。

季寒初許久未出家門,他曾在一場武林爭鬥中受過傷,自那以後精神便大不如前,乾脆閉門謝客。誰料第一次踏出家門,就被人給五花大綁跟個粽子似的丟在床上。

丟臉,著實丟臉。

但好在季寒初不好面子,他稍稍冷靜下來後便開始打量自己的處境。他伸腳撩起大半白紗,看向周圍。不遠處擺放著桌椅,桌子缺了個腿兒,用石頭墊著,上頭擱著喝了大半的水碗,碗和桌子一樣,也缺了個口,襯著那石頭墊著的桌子看起來搖搖欲墜,整間屋子簡陋到寒酸。

季寒初收腿,默默思索著。季氏乃是武林大家,現任家主季承暄是他三叔,性子孤僻,一心好武,不愛與人交往,所以沒什麼朋友也沒什麼仇人。他自己更是如此,平日便不太愛出門,怎麼也不像會與人結仇的樣子。

那綁他的人是誰?

季寒初一邊想,一邊試著掙脫手上的白綾。然而,他肢體不聽使喚,軟綿無力,掙了幾下也掙不開。他動的那幾下已費極力氣,再要動作竟然已經使不上力。

季寒初自己掌管的便是季氏「五扇門」中專司藥理的第三門,自是知曉自己這是被人下了軟骨散,他只能慢慢靠牆坐著,繼續打量周遭。

春寒料峭,風從外頭吹進簾幕,將他凍了個徹底。

季寒初手腳無力,但聽力還算過人,他靜下心來分辨,依稀能夠聽到潺潺水聲。

潺潺水聲裡夾雜著幾不可聞的腳步聲。

很輕,有人在慢慢地向他走近。

火一樣的紅色映入眼底,隔著層層的白色紗幔,著一襲紅衣的人影越靠越近,身形纖細嬌小。

女人?

季寒初凝目看去,確認自己沒有眼花,綁他的真是一個女人。

緊接著,還未待他想清,穿過重重簾幕,一根冰冷帶刺的東西就貼上了他的臉頰。

季寒初低頭一看,是一條細細的長鞭,有些刺人,划過他下頜的時候讓他感到不適。

長鞭的主人沒有露面,只露出了一隻手,纖細白皙,小小的,握著長鞭時,就像是小孩兒搶了大人的物件一樣。

季寒初不說話,紅衣姑娘也不往前,兩個人隔著白色的紗幔對望。

紅衣姑娘出聲說道:「季三公子醒了呀?」

季寒初坐得很端直,靠在牆面上的腰身也挺直如木板。他就著自己坐在床上的姿勢,問道:「姑娘何人?為何綁我?」

「我是何人?」

紅衣姑娘的聲音清淺,淡淡的四個字聽起來卻充滿嘲諷。她的音色很是清潤,像是深山月色下的清泉,季寒初聽得一愣。

長鞭緩緩移到他眼下,粗糙的鞭子刮著他鼻子來回磨蹭。

「我姓姑,名奶奶。」

"……"

沉寂過後,季寒初抬眼,眼中全是霧似的氤氳,他正了正聲音,道:「姑娘為何綁我來此處?」

紅衣姑娘道:「自然是因為你欠了我東西沒還,我得問你討要。」

「何物?」

「季三公子好差的記性。」紅衣姑娘嗲嗲地說,鞭子快把他鼻頭刮紅了,「男人欠女人的還能是什麼東西?季三公子你說呢。」

季寒初道:「季某不記得有欠任何人錢債,如若有,姑娘大可直接去姑蘇問季家討要,季某不會不認帳。」

姑娘嗤笑:「你們姑蘇季氏可沒幾個好人。」

涉及家族,季寒初神色斂了許多。他淡淡說道:「我不記得欠過任何人的債,姑娘若是心有怨懟大可講明,該我受的我不會躲,請姑娘不要無端辱我氏族。」

紅衣姑娘身子一歪,把鞭子收回手裡,聲音高了幾分,隱隱有怒意:「季寒初你這個迂腐的木頭!」

她靠近了些,略低了頭望他,手指摩挲著長鞭,朗聲問道:「你當真忘了我?」

季寒初一愣,嘴唇囁嚅,卻未說話,有似曾相識的感覺襲來,可他細想,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

紅衣姑娘將他的默然當作回答,一時怔忪,聲音也低了下去。她訥訥地道:「我從死人堆裡爬出來,費了好大力氣才找到你,你怎麼不認得我了……」

到這時,季寒初才終於想明了一切,他抬起眼帘,眼底坦蕩,雖有疑惑但不曾猶豫。

「我不曾見過姑娘,何來忘記一說,恐怕是誤會一場罷了。」

話音落,清風起,白色的紗幔四散飛揚,細長的鞭子帶著凌厲的力道凌空向他襲來。

季寒初憑著習武者的本能往邊上一躲,堪堪避過,鞭子擦著他的耳邊過去,「啪」的一聲脆響,白色牆面上留下了一道極深的凹痕。

簡直潑辣!

「既然想不起,那就打到你想起來為止!」

帶著內勁的長鞭破空而來,季寒初狼狽地躲避著,但總歸手腳不便,躲避不及也得生生挨一下。

紅衣姑娘下手有輕重,只是劃破了季寒初的衣裳,沒造成皮肉傷,但一鞭一鞭,抽得又兇又狠。被這麼糾纏,泥人都有三分火氣,季寒初溫潤如玉的性子也難免怒上心頭。

他看準時機,躲過一鞭,在下一鞭揮來時迎了上去,用嘴將那長鞭用力咬住。

他微微喘著粗氣,束起的長髮都亂了幾分,衣裳更是破爛,活像個乞兒。但他顧不上了,他只是用力咬住嘴裡的長鞭,眯著眼看向面前的人。

這一眼,就看失了神。

紅衣姑娘俏生生地站立在他面前,如那小小的細白的手一樣,她整個人也都是小小的,看上去不過才十五六歲的年紀。

只能說是一個小姑娘。

小姑娘生得漂亮又嫵媚,不像是中原女子的長相,臉盤很小,還帶著肉乎乎的肉感,但她眼睛卻很大,鼻梁高挺,穿一套紅色的衣裙,人比花嬌。季寒初不知怎的就想到了書中描寫的桃花林裡的妖精。

是一個很特別的小姑娘。

特別好看,也特別兇悍。

紅衣姑娘的鞭子被季寒初咬住了也不惱,她手一揚將細鞭直接丟了,落到季寒初腿上。

季寒初吐了口中的長鞭,目光警惕地看著她。

紅衣姑娘三兩下跟猴兒似的爬上床,蹭到他身邊,挨著他的臂膀,似是不甘心,又重複問道:「季寒初,你當真當真當真不記得我了?」

季寒初頭疼:「我當真未曾見過姑娘。」

紅衣姑娘沉默幾許,用手指勾著他下巴,又問:「那你可記得殷青湮?」

季寒初說:「青湮乃我三叔母外甥女,喚我一聲『表哥』。」

「謝離憂呢?」

「是我義兄。」季寒初說,「也是至交好友。」

紅衣姑娘點頭:「的確,整個季家也就他還算個好人。」說完又問,「季承暄呢?」

「乃三叔名諱。」

「殷萋萋?」

「三叔母。」

紅衣姑娘頗為不解:「這麼看你也不像傻了啊。」

"……"

紅衣姑娘咳了咳,又問:「那……紅妝呢?」

季寒初立時便猜出這是她的名字,但腦子裡著實沒什麼印象,迎著她的目光又有些於心不忍,只好低聲道:「我確實不認識你。」

這話一出,紅妝的臉色登時暗了下去。

她看起來像是有點難以置信,很是呆愣了一番,坐在那裡盯著他一眨不眨,似在懷疑他是不是說謊,待到確定他眼底一片清明,確實不像在騙她,整個人氣焰立時翻湧,啪啪甩著鞭子。那聲音輕輕重重,鞭子幾次擦著季寒初過去,卻始終沒落到他身上。

待到甩累了,她直接一屁股坐到床邊,非常挫敗地用手捶了下床榻,咬牙切齒道:「季家這群混帳東西!」

季寒初有些難忍:「姑娘注意言辭。」

紅妝哼了聲,繼續罵:「姑蘇季氏渾蛋,他殷家也不是什麼光明磊落之人!我一個一個都要罵過去,你奈我何!」

打完了他再將同他有關的兩大世家都罵了個透,季寒初涵養再好此時也惱了:「紅妝姑娘,我氏族何故惹你?你捆了我便也罷了,怎麼……」

「季家和殷家聯手,奪我性命,搶我寶貝,我怎麼不能罵!」

「你可有證據?若無證據,便是無妄之言。」

紅妝冷笑:「狗屁。」

季寒初第一次遇到這麼難纏的姑娘,油鹽不進,偏生他被下了藥,封了幾處大穴動彈不得,判斷不出來這是敵是友,心裡更急躁,但他面上不顯,仍保持那副淡淡的模樣問道:「敢問,季家和殷家搶了你什麼寶貝?」

紅妝用手支著下頜,道:「他們搶走了我的小郎君。」

季寒初靜默,良久不語。

季家是望族,不可能幹出偷偷綁人這種事,就算是他三叔季承暄這種古怪脾氣,也是不屑綁架的。三叔好武成痴,對下屬門生也極為嚴苛,若真有人背著他綁人,先過不去的就是他這一關。

季寒初斷定這是誤會一場,只想勸說她放人,便問道:「你郎君何人?」

紅妝不說話,兩手撐著臉頰,一雙眼睛直直地盯著他,眉目含情,春水蕩漾。

"……"

季寒初被她這含情脈脈的目光盯得面如火燒,他不自在地扭過頭,低聲道:「紅妝姑娘。」

「嗯?」

季寒初猶豫了會兒,還是開口:「自重。」

紅妝那個稍稍彎起弧度的笑頓時僵在了唇邊,她緩緩放下手,整個人挪過去,半靠在他身旁,腦袋湊到他跟前,紅潤的嘴唇一張一合,嘴角冷笑毫不掩飾。

「季寒初,你再說一遍。」

再說十遍也是徒然。季寒初不想同她多爭辯,只好側過身去,用盡力氣將身子往邊上挪開了些,想躲開她的觸碰。

誰料,紅妝兇悍異常,看到他的動作,竟然伸手一把拽住了他的領子,將他直接拽到了自己面前。

可憐季寒初現在手無縛雞之力,就這麼被她扯了兩下,便和她鼻尖對鼻尖,臉貼臉,呼吸間全是她身上淡淡的蘭花香。

紅妝抓住他的衣領,冷笑著重複道:「季寒初,你、給、我、再、說、一、遍。」

季寒初垂下眼瞼,細長的眼睛在眼尾形成鋒利一筆,他不疾不徐,柔聲道:「紅妝姑娘,請自重。」

紅妝惡狠狠地打斷他,道:「你讓我自重?」

她倏地放手,拍拍衣擺,嘲諷道:「當初許了我終身,也同我行了周公之禮,如今你讓我自重?季三公子做那些事時倒是很開心,怎麼那時沒同我說自重?」

季寒初越聽越荒謬,越聽越羞恥,整張臉白了些又紅了些,忍了又忍,反覆吸氣。

他絕無可能幹過此等荒唐之事!

堂堂姑蘇季氏的三少爺,醫者仁心的公子初,被一個小姑娘堵得啞口無言。偏偏季寒初虧就虧在涵養太好,從小到大都不會罵人,拼死拼活也只從齒縫裡憋出幾個字:「姑娘自重!」

和季寒初氣得幾乎快惱了不同,紅妝聞言,竟淡淡地笑了。

她一揚脖子,挑眉笑道:「也是,季三公子醫者仁心,素來寬厚,合該是看不慣我這殺人放火的妖女,如今不過一句『自重』,倒還算輕的了。」

話語之間,要多陰陽怪氣有多陰陽怪氣。

季寒初淡淡地看著她,緩緩地吸了口氣。

若不是身上時不時傳來的疼痛,他幾乎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紅妝姑娘……」季寒初看著她那雙黑琉璃似的眼珠子,無奈至極,話在嘴邊繞了兩繞,才慢慢說出口,「我的確不認識你,也許我們之間真的有誤會,還請你……」

話沒說完,一根柔軟的手指抵在了他的唇上。

紅妝將另一隻手繞到他身後,鉤住他修長的手指,小小的手掌細膩溫軟,鉤著指尖繞啊繞,讓人心跳平白快了幾分。

「季三,換個詞,你總說這句,我會傷心的。」

窗外,溪水慢慢流淌,漫天長風撥弄樹葉簌簌作響,白紗翻飛,圈出寂靜天地。大片紗幔裡,眼前的一抹紅色太過耀眼,灼痛了季寒初的眼。

他看了一會兒,默默轉開眼:「誤會一場,何苦為難。」

紅妝挨著他坐下,道:「怎麼是誤會呢?你只是忘記了,季三,你說過你喜歡我,要娶我,還說要跟我回南疆看星星,這些都是真的,怎麼就成了誤會……我真的沒有騙你,是他們一直在騙你。」

季寒初愣住。

紅妝邊解開綁著他的束縛,邊說:「季家和殷家的人都在騙你,你不要相信他們,他們給你下了藥,所以你才不記得我了。」

屋外水流聲漸響,慢慢掩蓋過了風聲,季寒初以為自己聽錯了,他直直地看著面前的女孩兒。

少女的體形很是玲瓏,趴在他身邊給他解束縛,小小一團像個火紅色小狐狸,正好窩在他懷中,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季寒初獲得自由,但手腳還是無力,依舊不大能動彈。

莫名地,他不想再問下去,她說的話這樣荒謬,可他竟已信了幾分。

他低頭掩去眼中的幾分疑惑,覺得自己更加荒謬。

紅妝丟了繩子,撿起自己的鞭子綁到腰間,說道:「我們走吧。」

季寒初問:「去哪裡?」

紅妝摸著鞭子,神色自然,道:「自然是去做我們當初未做完的那件事。」

「什麼事?」

紅妝微微一笑:「私奔。」

頓了頓,她又道:「還有逃命。」

季寒初一驚,黑瞳緊縮,險些失了風度:「你說什麼?」

紅妝回眸,轉身彎下腰,半靠到他身上。

她抬起手,指尖掠過季寒初額前的碎發,再輕輕摸著他的下頜。

「小郎君,我要帶你私奔。

「殷家那麼多人死於我手,他們想報仇,可我懶得和他們打,所以我們得快些,趁沒人發現趕緊走。」

私奔、殺人、妖女、郎君……

每個詞響在耳邊,劃在心頭,如鋒利的刀,裹挾著變態的熟悉感,字字誅心。

恍惚似一道驚雷響徹,炸得季寒初只差魂飛天外。

紅妝並不想多言,收拾了一番後便伸手扶起季寒初。

季寒初腳步虛浮,額頭青筋顯露,雙手幾次按在腰後,費盡了力氣也只是蜷縮了手指,他雙眼直直地看著紅妝。

紅妝瞥過去一眼,淡笑著看向他:「想逃?」

她攤開手,掌心不知何時已然放著幾枚尖銳的銀色小針,手輕輕一抖,針便化作齏粉,被她隨意拋撒在地上。

她像看著一個頑劣的不懂事的孩子,柔聲哄道:「別鬧了,我們還要趕路。」

季寒初筆直地站著,不動,也不說話,最後是紅妝牽了馬來到門前,衝他招手。

紅妝從馬廄裡牽出的是一匹黑色高頭大馬,馬蹄在地面上嘚嘚踏了兩下。紅妝安撫似的摸了摸它的耳朵,它便立刻又安靜下來,溫順無比地在她掌心裡蹭著。

紅妝翻身上馬,歪過身子向季寒初伸出手掌,說道:「上來。」

季寒初沉默地站在門口。

紅妝很有耐心,坐在馬上保持這個姿勢好一會兒沒挪一下。

她定定地看著季寒初的眼睛,以前這個人是溫惇的,是和煦的,看所有人的目光都溫柔,可看她時除卻溫柔,還餘了七分情意,三分纏綿。

但現在不了,他看她的眼神和看其他人並無二致,那些纏綿和情意,隨著他的記憶一同被封鎖在了最深處。

她不甘心,也不接受。

他會想起來的,就算想不起來,這人她也要定了。

當初他既然招惹了她,便早該做好如此準備。

紅妝吹了吹指尖,看著地面,漫不經心地說:「季三。」

季寒初抬頭看她,目光如刺。

紅妝皮笑肉不笑:「你打不過我。」

"……"

你現在打不過我,所以最好乖乖就範。

後面那句話她沒說完,給他餘了三分薄面。

季寒初丟了七分面子,人也不惱,像是泰然地接受了命運,上了馬。馬兒踢踢踏踏,帶著他們離開了簡陋的客棧。

紅妝執著韁繩,季寒初挨著她坐在馬上,她雖說很急,但真的趕路時反而慢吞吞,也不催馬兒,甚至一派悠閒地哼起了歌。

那歌曲的調子很怪,季氏駐於姑蘇一帶,聽的是江南的吳儂軟語,女兒家唱歌吟曲時自帶一股風流和軟糯,很少有像她這樣調子時高時低,曲兒跟十八彎似的轉啊轉的歌。

待她一曲唱畢,又要高歌一曲時,季寒初伸手拉過韁繩,極快地向她瞥去一眼。

紅妝察覺,笑嘻嘻地回頭:「季三公子,我唱得很難聽嗎?」

季寒初無言。

紅妝恍然大悟:「那是心疼那些被我殺的人,想替他們報仇?」

季寒初面色凝重,眉頭深深皺起。

他被她下了藥,真要打起來,只有招式毫無內力,沒有半分勝算。

季寒初有風骨,可也識時務,他不想死。

紅妝晃了晃他的手,笑道:「季寒初,你還是那麼善良,一點都沒變。」

季寒初抬眼,看著她的笑,神色不明。

紅妝笑著笑著又開始哼小曲,哼了兩句回頭看他:「真的難聽?」

季寒初斜眼看夕陽,並不作聲。

紅妝說:「三公子沒聽過我們南疆歌謠,聽不慣也是正常。」

季寒初捕捉到她的話,詫異道:「姑娘來自南疆?」

紅妝坐在馬上晃腿,蹬著紅色小靴的長腿在夕陽下一晃而過,少女嬌俏盡顯無遺。

沉默便算作回答。

季寒初問:「姑娘是南疆哪個氏族門派?」

紅妝難得配合,朗聲道:「我姓季,是季家的。」

話音軟軟,簡直要戳到人心裡頭去。說起這簡單三個字,她像是想到什麼好玩的事情,笑得眉眼如弦月,跟個得意的小孩兒一樣。

季寒初看她天真嬌憨的樣子,忍不住勾唇,又很快抑制下去,道:「原來姑娘也姓季。」

紅妝點頭,深情款款:「我隨夫姓。」

"……"

季寒初覺得她真的很奇怪,他扯著韁繩,望了眼不遠處西下的夕陽,思慮片刻,問出那個憋在心頭許久的問題:「季姑娘,你是怎麼將我帶出季家的?」

姑蘇季氏看守森嚴,他所在的季氏「五扇門」更因其中第二門司情報之職,布防尤為嚴密,單憑她一人之力將他帶出季家,難於登天。

紅妝往後靠了些,愜意道:「你猜。」

這姿勢有些親密,她整個人被他圈在懷中,他鼻尖又能聞到那股很淡的蘭花香。

季寒初猜測:「你在季家有內應?」

不然以季家的嚴防密布,他實在想不出理由。

原本只是隨口一問,不料紅妝竟然一點頭,坦然道:「是又如何。」

季寒初緊聲道:「是誰?」

紅妝嬌笑,說道:「我不告訴你。」

季寒初被噎得說不出話,他頭一次在心裡感受到了一種真正的,能稱之為「無可奈何」的情緒。

偏生紅妝更加愜意了,她兩腿一夾馬肚子,又優哉遊哉地哼起了小調。

馬兒踏著蹄,嘚嘚嘚地將他們帶往未知的方向。

夕陽斜,疏影黃昏,紅鬃馬。

馬上坐著一男一女,紅的嬌俏白的俊朗,端的舉世無雙。

馬背輕輕顛晃,載著莫名其妙的紅衣姑娘和無奈至極的世家公子緩緩奔赴遠方,一路調子輕揚,就這樣漸漸遠了江南水鄉。

天光浩渺,山河俊朗,正是人間好炊煙。

入夜,路旁小道,有間客棧。

紅妝一手牽著季寒初的袖子,一手從懷裡摸出一錠碎銀,丟給了面前挺著胖乎乎肚子的老闆娘。

老闆娘眯著雙眼,接過銀子咬了一口,再在手心裡掂量掂量,哼唧道:「不夠,你打發叫花子呢,再來一錠。」

季寒初瞄去一眼,那銀子分明能買她兩間上房不止。

紅妝不傻,提高聲音:「姓柳的你又來騙錢,真以為我沒見過銀子!」

柳新綠用力挺著肚子,胸脯都快頂到人臉上,啐道:「哪個殺千刀的說老娘騙錢,你個窮酸鬼!」

二人明顯是舊識,紅妝鞭子甩得啪啪響,每每擦著柳新綠的衣擺過去,氣勢倒是威風,但沒一下真打在她身上。

紅妝叉腰:「你個財奴!」

柳新綠瞪眼:「你個潑皮!」

她回身從帳臺上摸出個金制的小算盤,啪啪打得極響。

「讓我算算,你和你夫君上回來我這兒,光是酒水錢就沒付,現在住店的錢加上那會子的,你還得再給我幾兩來著……」

夥計頂著紅妝殺人的目光,顫顫巍巍地抱著腦袋挪過去,小聲提醒:「掌柜的,人家成婚那會兒,你自己說的,酒水都是送的……」

柳新綠一個算盤甩過去。

「老娘現在心情不好,不送了!」

夥計見狀,一扭腰肢,腳底抹油開溜,跑得飛快。

柳新綠撿回算盤:「你小子吃裡爬外,我要扣你工錢,這個月的工錢統統扣光!」

小夥計已經跑沒影了。

紅妝甩起鞭子:「別廢話了,我再問你一句,這銀子到底夠不夠?」

柳新綠道:「不夠,這怎麼夠?當家的立的規矩,不能改!」

紅妝面無表情地格開季寒初,一鞭子抽在地上,地面上啪地現出一道凹痕,深陷至寸餘。

柳新綠:「老娘剛修的板石地面!」

紅妝:「夠了嗎?」

柳新綠惡狠狠地盯著那凹痕看了兩眼,一字一頓:「紅、妝。」

紅妝從口袋裡又摸出幾錠銀子,遞給她。

「現在可以了嗎?」

柳新綠在見到紅妝掏錢的時候就偃旗息鼓,眼睛開始放光,等銀子遞到眼前,那眼裡的光真是擋也擋不住。

柳新綠美滋滋地接過,在衣裳上擦了兩下後滿意地收進口袋,在季寒初錯愕的目光中迅速換了一副熱情笑臉,忙不迭點頭。她算盤一拎,嘴角帶笑,又是客客氣氣的老闆娘。

紅妝嗤道:「見錢眼開。」

柳新綠找出鑰匙,裝作聽不見。

她施施然回身,往後一瞥,正對上季寒初的眼,頓時一停。

這位站立在旁的公子,芝蘭玉樹,氣質斐然,仿若身後夜空中的一輪望月,令人見之過目不忘。

比起那時初見,竟更添風華。

柳新綠望著望著,有些痴了。

突然,耳邊響起響亮的一聲「啪」,驚得她腰上肥肉抖了三下。

紅妝一手執著鞭子直接拍到了桌上,橫眉冷笑:「你看什麼!」

柳新綠不受威懾,知她不過故作大聲,心裡毫不懼怕:「看你男人怎麼了,長成這副模樣還不許旁人看了?」

紅妝嘴角一抿,溢出笑:「就不許你看。」

「我樂意看。」

柳新綠送他們上樓後,又噔噔噔下了樓。

未幾,只見她抱著一壇酒上來,靈巧地湊近季寒初,笑容要多諂媚有多諂媚。

「季公子要不要嘗嘗?本店招牌『一壇酒』,送你,不要錢。」

季寒初有些驚奇,斂了斂袖子,問她:「你認識我?」

柳新綠捂嘴笑:「公子這樣的人兒,我哪能忘記呀!當年你和這潑皮是在我這客棧成的婚,簡陋是簡陋了些,但多虧公子風華絕代,簡直見之難忘,就比我當家的差了一點點而已……」

一顆腦袋從他身側探出,冷颼颼道:「你說夠沒有?」

「說夠了。」柳新綠把酒往季寒初懷裡一塞,「公子慢用。」

她往外走去,剛跨出兩步,又停下。

她轉頭,似有疑惑,不解地問:「不是私奔去了,怎麼又回來了?私奔還帶故地重遊的?」

季寒初:「……」

紅妝瞪了她一眼。

「嗖」的一聲,柳新綠跑得飛快。

夜裡,柳新綠拎著有間客棧名品「一壇酒」,踩著梯子上了屋頂。

一瞄,果然那小女子獨坐在屋頂上,一頭青絲隨意披散,只用髮帶輕輕束著,不似江南女子總愛梳著各種髮髻,一眼便知道不是中原人。

紅妝是潑辣的,也是自由散漫的。

可此刻在夜色下的身影卻是難得的孤獨,這模樣柳新綠倒是第一回見。

「怎麼自己一個人枯坐著,白天那股子囂張氣焰去哪兒了?」

紅妝沒回頭,從柳新綠靠近梯子時她便已確認來者是誰。

好的武者是不需要回頭的。

柳新綠挨著她坐下,看她面色不豫,欲言又止。「想說就說。」

「你那夫君好像不太對勁。」柳新綠說,「瞧著總覺得哪裡怪怪的,也不大愛說話了。」

紅妝直說:「他失憶了。」

柳新綠驚奇:「啊?變傻了?」

「不是,只忘了與我的那段。」

果然,她的直覺沒有錯。

「那他現在是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你了?」

「是。」

柳新綠沒再問下去了。也不必問,失憶的原因無非那幾種,不是尋仇便是陰謀,再不濟吃錯藥了也算,反正木已成舟,何必再多惹一分傷心。

她貼近紅妝,瞧紅妝懶散模樣,哀其不爭:「那人家現在都不記得你了,你就把他一個人留在房裡,也不怕他跑了?」

紅妝想起剛才房內的情景,學著季寒初的口吻,怏怏開口:「你我二人非親非故,無名無分,不可同住。」

柳新綠眨眼,一時無言。

便是知道緣由,也同情他遭遇,但這話聽著也覺得真是傷人。

她想起當初二人在她店內的那場簡陋的婚儀,小公子看向姑娘的眼神,全然是情根深種,怎麼才過了些日子,就成這般光景。

這季公子,殺人誅心啊。

「你不怕他跑了嗎?」

「不怕,給他下了軟骨散,跑不掉。」

「你夫君不是百毒不侵嗎?」

「特製的。」紅妝說,「專克他這『百毒不侵』。」

"……"

柳新綠將手裡的酒遞給她,苦口婆心地說:「好好的漂亮姑娘,何必為了一個男人這麼費神傷懷。」

紅妝睨她,也不知是誰一口一個當家的。

柳新綠看出紅妝眼中含義,一拍胸膛:「那不一樣,我當家的那是為了救我才死的,我這麼多年念著他,念著念著就念順口了,這可不一遇到什麼事兒就想喊他了嘛。」

紅妝灌了口酒,烈酒入喉,她竟清醒了些。

甩開心頭亂緒,紅妝隨口問:「你當家的怎麼死的?」

「為了救我被山賊砍死了。」

「劫財?」

柳新綠幽幽道:「劫色。」

紅妝看了她的肚子一眼。

柳新綠笑罵:「老娘當年的姿色不遜於你,你別不信。」

紅妝道:「為什麼不再嫁?」

「嫁什麼嫁?」柳新綠拿過酒罈,手指撫摸心口處,「這裡頭有人。都說人死如燈滅,但我心裡的燈還燃著,我這輩子就守著他過日子。」

她眼眶有溼意,水滴淌過臉頰,啪嗒掉在酒裡,消失無蹤。

柳新綠灌了口酒,仰頭看月亮,嘴裡念念叨叨:「唉,沒給他生個孩子,死而有憾啊……」

紅妝靜靜地望著柳新綠。

她想,她比起柳新綠還是好些的。

季寒初不記得她,但至少他還在她身邊。

她嘴角勾了下。

就在此時,近處冷不防一道寒光一閃而過,極其凌厲,帶著呼嘯而來的刀風,猛地劃破夜空。

紅妝大驚,敏捷地往側邊一躲。柳新綠卻不會武,迎著刀風三魂六魄都去了一半,許是太害怕了,連眼睛都不敢閉上。

紅妝立時背手,往指尖灌了十成內力,騎馬釘直直擲出,破開夜色,猶如電閃,狠狠地打在了來者的刀面上。

「叮——」

聲響過後,四周靜謐下來。

柳新綠面如土色,額頭冷汗直冒,她摸著自己的脖子道:「我剛才都以為我要去見我當家的了!」

紅妝皺眉看向遠處。月色下,立著一抹高大的身影,不見容貌,只覺得氣勢冷冽如霜。

柳新綠順著轉頭,見到那人,疑惑道:「那是誰?」

紅妝:「無妨,一個熟人。」

熟人?

那這見面的方式真是有夠「熟人」,有夠嚇人。

紅妝:「他只是提醒,並無意傷你,以他的功力若真的出手,你死時根本不會有感覺。」

柳新綠還想再說點什麼,被紅妝抬手攔了。

「你先回去,我有話同他說。」

待柳新綠走後,紅妝才猛地抽出長鞭,沉聲道:「既然來了,又躲什麼。」

那高大的身影慢慢行來,迎著月光,面龐漸漸明亮。

來人面目生得俊美,劍眉星目,周身氣質如冰雪凜冽,側臉一道極長的刀疤自眉角延伸至下頜,給這份凜冽裡又添了幾分肅殺。

一看就不是個好相與的男人。

紅妝攥緊長鞭,眉梢眼角一下冷了下去。

「季宗主跟來做什麼?」

眼前這人,不是姑蘇季氏的家主,季寒初的三叔季承暄又是誰?

季承暄站在紅妝面前,沒什麼多餘的表情,只是問道:「她在哪兒?」

紅妝指著客棧屋簷:「天字間,第二號房。」

季承暄像是沒聽到,冷聲道:「她在哪兒?」

語氣聽起來無異,可他手中的刀鋒卻越發冰寒,那是刀客見血的前兆。

這刀名喚「逐風」,刀如其名,是難得的快刀。

季氏家主刀法冠絕天下,而紅妝擅長的武器卻不是刀劍一流,真要打起來,必定是她落下風。

季承暄的武學造詣比她高出許多,紅妝早就領教過,可她依然是一派輕鬆,譏笑著,逕自轉身後退。

「這和我們當初說好交換的東西不同,該說的我都說了,其餘的無可奉告。」

聞言,季承暄倏地沉默。

半晌,他開口:「我拿寒初與你換。」

紅妝旋身,勾唇嘲諷:「那是上回的條件。」

「不,是這回的。」季承暄抬起眼,眉宇間的固執濃得化不開,「你若不說,我便會帶走他。既然我能讓你從季家帶走他,自然也有法子將他重新帶回季家。」

「回去?你季家如今亂得就快成武林的笑話了,我奉勸一句,不如你自己儘快回去,少攆著我四處跑,否則你們姑蘇季氏的盛名只怕要在你這一代全數餵進狗肚子裡去了。」

季承暄抬眼看她,一字一頓道:「事到如今,你覺得我還在乎嗎?」

紅妝陡然收緊手指。

「我若就是不答應呢?」

季承暄收緊氣息,右手不知何時已然搭上了逐風的刀柄,他渾身緊緊繃起,肆無忌憚地釋放殺意。

紅妝笑起來,笑容邪氣:「你不敢殺我的,你若真殺了我,全天下再不會有人告訴你師姐在哪裡。」

「我自會尋她。」

「找了二十年,你找到了嗎?」紅妝眉一挑,「怕是連根頭髮絲都沒找到吧。」

季承暄神情冷漠,刀鋒更盛:「我可以關你,關上幾年,幾十年,我不信她不來尋你。」

紅妝面上這才顯出些微慌亂,她無措地咬了咬唇。

她不怕季承暄出手,若光是她一人,以她的輕功絕對有信心能夠逃脫,可現在客棧裡還住著一個被她下了軟骨散的季寒初,而她是決計不會丟下他然後自己一人脫身。

可真要被抓回去關起來,莫說找回季寒初的記憶,恐怕下半輩子連見他一面都不容易。

殷家和季家有姻親,殷家與她有仇,自然不可能放過她。

紅妝抿唇,沉默地甩出長鞭。

季承暄按刀,凝眉道:「你是她師妹,我不想傷你。」

他在給她最後一個機會,換作平日,他絕無這般耐心。

紅妝:「傷不傷的,打過一場才知道。」

風過,鞭來,裹挾兇猛攻勢,直指季承暄心口。

她沒留後手,招招下的都是死手,可季承暄卻不敢用盡全力。

正如她所說,她若真要死了,再沒人能告知他他最想知道的事情。

於是一個祭出殺招,一個只守不攻,在屋頂上打過十幾輪,反倒是季承暄身上的傷更多些。

季承暄側身,躲過朝面門來的一鞭,皺眉道:「真逼我出刀,便不是如今局勢,你莫要後悔。」

紅妝咬牙:「你有本事便出手,別在這裡假惺惺。」

她踏步過去,右手剛收了長鞭,左手便靈巧地握上一柄彎刀,由遠攻改為近戰。

目的不在傷人,而是攻心。

「季承暄。」紅妝緊緊盯著他,「你見過那個冰棺裡的孩子嗎?」

面前男人面色一僵,動作緩了下來。

「真是可憐,渾身青青紫紫的,躺在冰棺裡那麼小小一個。也是,還不足月就被拖去雪山活埋,死相自然悽慘。」

季承暄的指尖幾乎嵌入掌心,眼裡瀰漫出一股戾氣,紅妝被逼得接連後退。

「師姐每天都會去看她,同她說話,可憐她半句都不能回應。這麼小的孩子,還沒學會叫爹就已長眠,我若是你,就是合上眼睛也無法安眠,恨不能日日祈禱,願她來世投個好人家,至少平安長大。」

一字一句,全都精確無比地打在季承暄的心上。

刀客最要清醒,但此時此刻的季承暄簡直心亂如麻,心中想著那些話,又得應對迎面來的越來越密的攻擊,少不得分了神。

這下立刻被紅妝抓住空當,她抽出彎刀,狠了心拼著受傷的危險上前。季承暄躲閃不及,一掌拍在了她的肩頭,鮮血頓時從她的嘴角溢出。

然而紅妝的刀鋒也劃開了他的手臂,留下淺淺的一道血痕。

傷口不深,甚至根本算不得傷,卻泛起了綿綿密密的疼,如同針扎在他的心口,叫人站都站不穩。

紅妝擦淨唇邊鮮血,笑道:「我說過了,傷不傷的,要打過才知道。」

季承暄眼睛通紅,發力站起,牽得他心口更狠地發疼。

「別亂動,越動越痛。」紅妝收起長鞭和彎刀,捂著肩膀的傷口說道,「我只抹了一點點毒,不會死人,只是讓你幾個時辰內都無法動武罷了。」

她輕輕喘氣,幾個躍身翻到簷下,回頭望見屋頂上那道身影,輕聲道:「季宗主,你說得真好,事到如今你是終於不在乎季氏的虛名了,可這話二十年前說或許還有用,到現在二十年已過,你不在乎得太晚了。」

紅妝臉色發白,死死咬住下唇才勉強支撐著自己回到天字房。

房內的燈還亮著,那小古板固執地認為男女有別,非要把房間讓給她,她氣惱地拂袖而去,他肯定會一直點著燈等她。

紅妝想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她硬生生地受了季承暄一掌,現下氣息不穩,只覺得肩膀痛到快沒了知覺。

她吸口氣,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只好靠在門板邊,嘴唇囁嚅,啞聲道:「季、季寒初……開門……」

話音落,門「吱呀」一聲打開,小古板就站在房內,身後燃著的燈未滅,床上半點躺過的痕跡也無。

果然如她所料,等不到她,他是不會睡的。

紅妝嘴唇煞白,勉強笑了笑:「你接著我點……」

話沒說完,她便倏地軟了下去。

季寒初沒做多想立刻伸手,她順勢落到了他的懷中,鼻尖縈繞著淡淡的藥香,像極了從前的味道。

望著她毫無血色的面龐,季寒初愣怔了會兒,心中湧起莫名的刺痛。他幾乎是倉皇地將人抱起來,以最快的速度放到床上,連他自己都沒發現,那雙下針時極穩的手此刻正微微顫抖著。

他伸手拉過紅妝的手腕,手指搭在她脈搏上,正要細細察看,不料她卻猛地縮回手腕。

「來不及了,快走。」她從懷中掏出棵手掌大小的藥草,囫圇吞下,勉強緩過些力來。

紅妝說:「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先離開再說。」

季寒初不清楚她的傷勢,但見她眼中執著,便吞下了喉頭反對的話,移步過來,攬過她的背,將她輕輕地背到了背上。

紅妝靠在他肩頭,已再沒力氣動作,兩條細瘦的手臂掛在他的胸前,意識逐漸渙散。她輕聲說:「你去找匹最好的快馬來,記得,一定要最快的,我們走……」

季寒初應了,背著她順著樓階往下走。

他擔心她睡過去便醒不來,輕晃了下脊背,問她:「怎麼受傷了?」

「剛剛被你三叔打的,但我也算計了他,他現在肯定還困在屋頂吹風。」

季寒初腳步頓住,在原地呆立了會兒,半晌,他又慢慢挪步,一步一步往下走。

「三叔為何傷你?」

「他問我師姐下落……我不肯告訴他,他便說要抓我回去關起來,關起來我就再也見不著你了。」

「你不應與他起爭執。」季寒初把她往上背了背,「你如果真被他抓回去,我總能找到法子救你出去。」

紅妝伏在他背上嬌嬌地笑:「你怎麼又要救我,第一次見我,你就說你一定會救我……怎麼你總在救我……」

季寒初:「哦?我第一次為什麼會救你?」

「我騙你的,你可真好騙,我說我是通房丫鬟你就信了……」

季寒初搖搖頭,儘管記憶不清,但聽她這樣說起心裡卻並不意外,仿佛那些事確實真真實實地在他身上發生過。

「我好騙嗎?」

他笑了,將她放在馬背上,自己翻身坐在她身後,將她圈在懷裡。

紅妝眼皮越來越沉,顛簸的馬兒卻不讓她睡,她咕噥著,說:「好騙啊,說什麼你都信。」

寬厚的手掌扣著她臂膀,季寒初輕笑出聲。

「你笑什麼?」

季寒初:「不是我好騙,是你太聰明了。」

「是嗎,我本來就聰明……」

夜色下,馬兒飛奔過無人的街道。

季寒初執著韁繩策馬,垂眸望向紅妝,道:「你究竟何門何派,到底為何綁我?」

紅妝早混沌了去,迷糊中有問必答:「南疆,七星谷……你……夫君……」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落在季寒初的耳朵裡,令他著實驚奇了一瞬。

南疆七星谷,那是個連中原武林都幾乎盡人皆知的地方。

七星谷立於正邪兩道之間,修的全是邪門歪道,行的儘是陰詭之事,然而從不參與江湖紛爭,常年不問世事。

七星谷的主人便是「七星」,傳聞中乃是七人,均由北鬥七星化名而來。沒人知道他們的真實身份,姓甚名誰,只知道每一位「北鬥星」死後,便由其徒兒舍了姓名身份,繼任成為新的「北鬥星」,世代相傳。

季寒初回想了下,根據季氏第二門呈上的情報,七星涉及的武功極廣,甚至修習巫蠱之術的亦有之,只是專習鞭法與製毒的,似乎只有一位。

季寒初:「你是『搖光』的徒弟?」

可惜紅妝雙目緊閉,意識全無,已回答不了他的話。

大約半個時辰後,季寒初握著韁繩,令馬兒停留在一家新的客棧前。他小心地背著紅妝上去,顧不得男女之防,打發走店小二後便坐到床邊,挑出匕首劃破她肩頭的衣衫。

衣衫褪去,露出她白嫩的肩膀,上頭一個紫紅髮黑的掌印,十分駭人。

季寒初極力穩住有些慌亂的心神,執起紅妝的手腕,輕輕將手指搭了上去。

只是奇怪,指尖下的脈象,似乎有些不對。

季寒初皺眉,換了手,重新搭脈。

感受到指下的脈象,他眉頭輕蹙,沉默著收回手。

兩次的結果都是相同的,不是錯覺,她的心脈損傷得厲害,微弱得幾乎難以捕捉。

這絕不是三叔的手筆,那一掌雖傷勢不輕,但從肩上的痕跡看他下手時已然收了大半的力道,不可能將她傷成這樣。

那到底是為什麼……即便是習武之人,這樣弱的心脈,該是臥床不起才對,她怎麼有能力將他帶出,後又與三叔過招,甚至困住了三叔?

好一陣,季寒初回不過神來。

他無從下手。

紅妝卻在此時從混沌中迷糊出聲。

她緊閉雙眼,沒能覺醒過來,只是兩片嘴唇張合,從喉頭髮出輕聲,一下又一下地叫著什麼。

季寒初俯身,將耳朵湊到她唇邊,細細地聽。

「你在說什麼?」

溫熱的氣息拂過耳畔,柔軟的唇無意間划過他的耳垂,那觸感酥酥麻麻的,他跟碰著火似的一下坐直,僵在那兒動也不動。

但她說什麼卻是聽清了的。

「季寒初,季寒初……」

「季寒初……小渾蛋……」

季寒初低頭,往她臉上看去,又像被燙著一般收回了目光。

紅妝虛虛地叫了十幾聲後音便也低了下去,最後喃喃地喊著:「小古板,我疼……」

季寒初胡亂地說:「你,我……我……」

他麵皮泛起紅暈,不知所措,想不出法子應對,侷促得不得了。

「季寒初……」

「季三哥哥……」

「季郎……」

季寒初的面頰越來越紅,盼著她能別再叫了,叫得他心頭慌亂,如小鹿亂撞。

可她卻不依不饒,聲聲喊著,越發可憐。

季寒初微微側過身,心緒紛亂,再三穩住氣息。

「小古板……」

季寒初閉了閉眼,試探著伸出手,摸到了紅妝的指尖,輕輕鉤住,將她的手指鉤到掌心,那綿軟的觸感握在手裡,如刀刃歸於劍鞘,不偏不倚,像本就該這樣。

他也不敢轉頭去看她,只在她再次喊著「季三哥哥」時,用幾不可聞的聲音低低應了一聲。

「嗯,我在。」

他道:「紅妝,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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