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易創新與長鑫存儲的關係（牽手合肥長鑫兆易創新）

2023-05-23 13:44:27

5月15日，美國工業與安全局（BIS）宣布將修改出口管制規定，限制中國華為使用美國技術和設備來設計和製造半導體的能力。此前的4月27日，美國商務部出臺新的出口管制措施，意在加碼對中國半導體產業打壓力度。

這種情形下，中美高科技企業正常的技術合作幾無可能。

不過，看起來凡事也有例外。

4月27日，國產內存最大廠商合肥長鑫宣布與美國Rambus（藍鉑世）公司達成協議，獲得後者DRAM技術授權。5月10日前後，另一國產存儲廠家兆易創新也和Rambus籤訂專利授權協議。

不到半個月，Rambus就授予兩家中國存儲公司專利，頗有美國政府發牌打壓中國半導體產業，務實的美國企業卻選擇不跟的爽感。

但細究之下，會發現此番合作遠沒有新聞通稿字面上那麼簡單，因為Rambus不是一家普通的高科技公司。

2000年11月，英特爾推出奔騰4處理器，宣布獨家支持Rambus RDRAM內存。

英特爾和Rambus結盟，期望通過獨家合作方式，打退攻勢兇猛的AMD和威盛，複製「Wintel」聯盟的成功。

誰也沒料到，和Rambus結盟使英特爾遭遇嚴峻挑戰，也影響到整個DRAM（動態隨機存儲器，俗稱內存）產業的走向。

在紙面參數上，Rambus的RDRAM內存看起來比DDR266強大，頻率高達400MHz，遠超DDR的133MHz，而且在一個時鐘周期的上升沿和下降沿都能傳輸數據。為此，英特爾給Rambus RDRAM內存取了個漂亮的稱號「PC800」。

Rambus的RDRAM內存由於發熱量大，需要加裝散熱片

抱上英特爾這條大腿，Rambus的股價坐上火箭，從1997年的不足30美元/股，用時不到三年，上漲到最高471美元/股。尤其2000年2月，股價月漲幅達到300.15%。

持有Rambus股票的高管包括早期投資者，個個帳面盈利驚人，很多人一覺醒來成為百萬、千萬富翁。20年前的美元比今天值錢，因此，紙面財務自由後有人退休，去過自在愜意的生活，哪曾想生活開了個殘酷的玩笑。

Rambus的RDRAM內存只是紙面參數強大，實際BUG很多：

相反，AMD和威盛支持的DDR內存只需改造原有生產線即可，產品良率高、價格便宜、市場供應足，最終擊敗RDRAM內存，成為市場主流。

再和Rambus聯盟，英特爾有被市場淘汰的危險，公司高管之一的威廉·斯沃普(William Swope)立即向副總裁保羅.歐德寧建議：我們不能與Rambus合作了！

於是，英特爾迅速手起刀落，宣布支持DDR內存，並在2003年徹底拋棄Rambus的RDRAM內存。

沒有了英特爾的大腿可抱，Rambus的RDRAM內存被淘汰，僅僅兩年時間，公司的股價從最高471美元/股，跌到3.08美元/股，縮水99.35%。

被英特爾拋棄後，Rambus公司馬上變身內存界的「秋菊」，把IT界的大廠們幾乎告了個遍：

前面說過，Rambus的RDRAM內存在標準爭奪戰中，輸給了DDR內存，產品已經從市場消失，沒有廠家生產，為何還能起訴DDR內存大廠們？

因為Rambus公司早就給內存大廠們挖好了坑，現在正是從坑裡撈貨的時候。

時間需要回溯到1992年，當時成立僅兩年的Rambus加入了JEDEC。一般人不了解JEDEC，它是一個以促進電子元器件及其相關產品的發展為目標的標準制定組織。Rambus加入時，正趕上JEDEC在為電腦新內存SDRAM和DDR SDRAM制定標準。

成為JEDEC成員，等於參與到標準制定中來，這是非常重要的一步。

接下來，它利用在JEDEC中了解到的信息，進一步修改了正在申請中的專利，使其覆蓋了正在制定中的內存標準。

同時它沒有按JEDEC的要求，披露正在申請的專利信息。這是另一步非常重要的操作，因為Rambus及時披露其專利和標準的相關利益點的話，JEDEC可能會採用另一種標準，或者要求Rambus在合理和非歧視條款下授權專利，那樣的話，內存大廠們就不會「中招」，也就沒有後來的專利訴訟戰。

顯然，這不是Rambus想要的結果。

Rambus的做法是否合法呢？應該說，它聰明地利用了JEDEC的信息披露漏洞，即JEDEC僅僅鼓勵成員志願而不是強制披露標準中的必要專利，也就是說，是否披露完全看成員的覺悟（商業道德），但碰上覺悟不高的，大夥就等著挨宰吧。

Rambus就屬於覺悟不高的，接著它又做出最後一個操作：揮一揮衣袖，在1996年飄然退出了JEDEC，避免留在JEDEC中，因未公開專利遭到處罰。這是有前車之鑑的，1996年6月，Dell因為在標準化組織中未公開專利遭到FTC懲罰。

簡單回顧Rambus在內存標準中的挖坑操作：

Rambus挖的這個坑非常精巧，三星、海力士、美光包括日本的存儲廠商，集體入坑，成為Rambus的獵物。

2000年，Rambus公司發動專利訴訟戰後，放出狠話：「那些期望通過反訴解決問題的公司，將要比直接支付授權費用的公司付出更多的專利使用費。」意思是，大廠們就別反抗了，反抗代價很大，因為對於「在訴訟中失敗的公司不授予專利使用權。」

東芝、日立、索尼等日本公司迅速認慫，當年就花錢消災，購買Rambus的專利授權。

英飛凌、美光和海力士偏要試試誰的頭鐵，聯手反訴Rambus專利欺詐，依據是其在JEDEC制定內存標準時挖坑的「黑歷史」。

儘管2001年5月，美國維吉尼亞聯邦法官判決Rambus敗訴，但2003年1月，聯邦巡迴上訴法院推翻了維吉尼亞州關於Rambus欺詐的裁決，裁定Rambus沒有欺詐行為。順便說一句，律師界的人發現一個現象，外國企業和美國公司到美國打智慧財產權官司，外國企業基本全輸。

此後，Rambus和存儲廠商訴訟的焦點就從專利是否合法有效，轉移到授權費用的高低上。換句話說，大廠們認栽了。那麼，這筆錢有多少呢？從Rambus公司與顯示晶片大廠英偉達（NVIDIA）籤署的授權協議看，費用在1%至2%（見下圖）。

看起來比例不大，但要知道整個動態隨機存儲器（DRAM）市場，Rambus公司都能拔拔毛，集腋成裘，金額也不算寒酸。

Rambus公司的2020年第一季度財報數據表明，當季許可授權收入6710萬美元，超出預期，公司執行長Luc Seraphin認為這是創紀錄的收入，屬於「表現出色」。

Rambus公司2020年第一季度財報信息

要知道，這筆錢是靠在內存標準中挖坑挖來的，手機界的「高通稅」與之相比，還算仁義的。從這個角度說Rambus公司的商業模式狠過高通，也不算誇張。

靠著那場精巧的挖坑，Rambus公司不禁活了下來，還在信心滿滿等待5G、人工智慧、物聯網大爆發帶來的DRAM存儲器授權需求暴增的機會。

國產DRAM存儲器廠商的崛起，自然讓Rambus公司看到了新的專利授權收費商機。這才有了本文開頭提到的合肥長鑫和兆易創新與Rambus公司的授權合作，也就是說，國產存儲器廠商將像三星、海力士、美光等存儲大廠一樣，要向Rambus公司交「過路費」。

在以往的印象裡，存儲產品主要拼的是製造，誰的工藝先進，誰捨得砸錢更新設備和生產線，誰就可能勝出，上世紀80年代，日本晶片廠商就是這樣打敗美國晶片公司的。但Rambus的故事表明，現在全球存儲晶片市場的遊戲規則已經變了，智慧財產權領先於製造，而智慧財產權儲備恰恰是國產存儲晶片廠商的短板。

補不上專利儲備短板，國產存儲器廠商無非是換了個馬甲給人家打工。

合肥長鑫存儲董事長兼CEO朱一明的表態也值得玩味：「與藍鉑世（Rambus，作者注）達成的協議再次表明，長鑫存儲高度重視智慧財產權相關的國際規則，持續強化智慧財產權組合。」

說白了，Rambus公司和國產DRAM存儲器廠商籤署的主要是拔毛協議，並不是技術轉讓。

不過，兆易創新和Rambus公司的關係還是有特殊的一面。

在2018年，Rambus公司曾與兆易創新在中國成立合肥睿科微（Reliance Memory），生產電阻式隨機存取存儲器（RRAM）。RRAM是一種非易失性存儲器，基於一種新的半導體材料，依賴於溫度和電壓來存儲數據，通過改變獨特的固體介質材料的電阻來工作，號稱能耗更低，讀寫速度是NAND存儲器的1萬倍，是物聯網 (IoT) 應用的理想選擇。

合肥睿科微頗有當年英特爾和Rambus合作的味道。與Rambus合作破裂後，英特爾曾在法庭上吐槽，Rambus的技術有瑕疵，其工程師比起同行來遜色，「並不怎麼勝任，他們工作不賣力。」

兩年過去，仍未見合肥睿科微的RRAM存儲產品上市消息，倒是傳出Rambus和合肥睿科微向兆易創新轉讓180多項RRAM技術相關專利和應用的新聞。

Rambus仿佛還是那個做不出實體產品，需要靠專利授權生活的公司。也許，Rambus還需要花時間和用產品來改變這一形象。

參考資料

《Rambus專利侵權訴訟與標準中智慧財產權的管理》，作者/丁蔚；

《從Ramb us案看標準化中專利權濫用的法律規制》，作者/丁道勤；

《Rambus RDRAM內存死亡內幕：Intel稱與己無關》，快科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