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鎮縣八大景(天鎮這座邊陲小城)
2023-04-20 11:06:05 2
文明密碼——兵火線上將士的情感寄託,多民族融合的十方叢林站在天鎮長街上看慈雲寺
慈雲寺內的月洞門隔斷
天鎮位於山西省東北部,南方人很少來此,所以很少知道這個地名。
正因為來得少,所以難得來上一個,當地人都會覺得奇怪,當我駕車經過長長的天鎮長街時,當地警察就遙遙指著我的車牌嘀咕,似乎很不理解江蘇的車子怎會出現在這裡。
天鎮東西向有條大街,街面不寬,人流倒也不少,筆者一氣從東開到西,竟然耗去小半個時辰。這條稱作東西大街的老街,算得上是天鎮的老格局,天鎮老城雖然也有南北大街,但相比這條東西長街,就顯得短促了很多。
要說這天鎮老城的格局也真是奇怪,到處都是空地,為何不往南北發展,而是一根筋只顧東西呢?
筆者來到天鎮西街,停在一座古寺前。古寺山門北面朝向,門樓算不上高大,前面全是密密的電線,既是逆光,還有遮擋,拍攝非常困難,這便是慈雲寺。我們趕到之時,天色已近黃昏,慈雲寺早已關閉,只能捱到次日才能參訪。
當時正在維修的建築
正在維修的建築
站在慈雲寺前一兜圈,一徘徊,這時方才意識到:天鎮的老城格局其實很像一條長龍,前面長長的長街是龍身,西頭這座矮矮的慈雲寺是龍頭,這座邊陲小城,為何設計成了一字長蛇陣?
看來,要弄懂其中的道理,還得從老格局裡去尋找,這座慈雲寺,或許就藏有破解這道迷陣的文明密碼。然而,次日一早我們趕到慈雲寺後,卻發現裡面的主要佛殿全都大門緊鎖,無法進入,地上建築材料攤鋪得到處都是,原來慈雲寺正值大修,管理者沒有心思來接待我們這幫僅有的遊客。好在佛殿裡的塑像和繪畫全都毀於文革,估計開門也看不到什麼,這樣我們也就心無掛礙,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態,隨意著眼,應心而走。
慈雲寺跟陽高的雲林寺一樣,2006年時被列為了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粗粗看去,兩寺規模接近,但跟雲林寺平實的建築風格不同的是,慈雲寺的建築別具特色,特別是東西鐘鼓樓,竟然全是圓形的,而且分作了上下兩層,頗有點南方亭閣的味道。此外,大雄寶殿的鬥拱也別具一格,每個鬥拱的對角線都探出一根長長的吻,做成了魑龍嘴吻的形狀,很像動物世界裡的尖吻鱷,這跟尋常方方正正的鬥拱截然不同。應該說,這種圓形鐘鼓樓和魑龍嘴吻鬥拱,在筆者所見的山西寺廟中,是絕無僅有的,這應該不是中原漢人的作品。
難得一見的雙層圓形鐘鼓樓
圓形鐘鼓樓,估計就是《舍利塔記》中的「露盤」
對角線上探出魑龍嘴吻形狀的鬥拱
魑龍嘴吻鬥拱,很像鱷魚嘴巴
慈雲寺原名法華寺,傳說創建於唐代,這在寺內的碑刻和縣誌裡都有記載,但是具體年份不詳。據說寺內原存有一座無垢淨光舍利塔,遼朝開泰八年所立,即1019年,這距離宋、遼籤訂「澶淵之盟」已經十五年了,遼朝進入了聖宗皇帝的黃金時期,想來工藝肯定精緻異常,只是如今早已不見,估計和那些塑像、壁畫一樣,都在文革中被紅色特種兵給砸爛了。
這真的很讓人惋惜,躲過了千年兵火,卻沒躲過十年文革邪火。
既然存在過這座舍利塔,說明遼代肯定對慈雲寺進行過維修和擴建,也有文化人士進行過尋證,並在《全遼文》中摘抄到了《無垢淨光舍利塔記》一文,其中有如此描寫:「巍峨突地,露盤映紅日之暉;森聳凌空,寶鐸搖清風之韻」,竟然還是對仗工整的駢文,意蘊之妙,並不亞於漢賦。上句中的「露盤」兩字,可能就是如今見到的這兩座圓形鐘鼓樓,下句的「寶鐸」是指掛於建築上的搖鈴,筆者尋遍全寺也未見著,應該就是那座舍利塔上的搖鈴。由此進一步推理,上文所述的魑龍嘴吻的鬥拱,估計也是那時候的遺存。
慈雲寺內建築
慈雲寺殘存石碑頂部
慈雲寺殘存石座
慈雲寺殘存石座
慈雲寺殘存石座
這樣,圓形鐘鼓樓和魑龍嘴吻鬥拱這些特殊的建築造型,便有了合理的解釋:可能都是契丹人的作品。契丹發源地就在今天的遼寧朝陽和內蒙赤峰一帶,那裡距離紅山文化遺址不遠,正是碧玉豬首龍的出土地,其嘴吻形狀和這裡的魑龍嘴吻在審美上具有一致性。
由於大殿內的古代雕塑和彩繪全都被毀,因此僅從這些古建築造型上,是很難查找出什麼有用價值的,只能繼續查詢相關的文史資料,好在慈雲寺還真的留下了這樣的線索。
法華寺改名為慈雲寺,始於明代宣德五年,也就是1430年,這在該年的《法華寺碑》中有明確記載:
「天城衛,舊有法華寺,頹廢已久。衛之右所千戶熊諒奏,欲捐資聚財,募工重建。朝廷從其請,諒乃興工始於宣德三年吉,宣德五年五月初九辛卯成。佛宇法堂,門廡僧舍,莫不各具。並敕賜更命『慈雲寺』。」
這是慈雲寺最有價值的一段文字,點明了其歷史身份,就是原有的法華寺,具體籌建者是當時天城衛右千戶熊諒,宣德皇帝朱瞻基親自敕賜改名為「慈雲寺」,如今的天鎮縣城,就是明朝時候的天城衛。這段史料有些東西值得人們思考:熊諒為何要上奏修建法華寺,明宣宗為何要親自改名,這座寺廟到底有什麼價值,要讓地方官員上達天聽,並獲得最高統治者支持和賜名?
不僅如此,明朝嘉靖十八年(1539年)和清朝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慈雲寺又經歷過兩次重修,而且慈雲寺主殿匾額上的「敕賜慈雲寺」五字,據說還是慈禧親筆手書;大雄寶殿兩側簷下有兩塊牌匾,分別題為「英靈萬古」和「山河閒氣」,據說還是慈禧和光緒手筆的仿製品。這就很奇怪了,清末這兩任統治者為何也要賜予慈雲寺牌匾呢,這個偏遠的邊塞寺廟,難道有著異乎尋常的背景?
慈禧御賜匾額
傳是光緒手筆複製品
傳是慈禧手筆複製品
上面這一系列問題的答案,或許也正是破解這座一字長蛇陣格局的鑰匙和密碼。
當局者迷,這個問題當時筆者並沒有找到答案。回來後翻閱地圖,詳加對照,不禁啞然失笑,原來,這些問題其實都不是問題,問題出在了筆者以江蘇為原點的視野上了:從江蘇看去,這裡遠處塞北,緊鄰邊隘,是處偏遠荒落之地;可我們換個角度,以北京為原點看去,就會發現這裡不僅不偏遠,反而距離京師近在咫尺。
明王朝「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都城就設在北京。這裡距離北京也就區區200公裡,相當於蘇州到南京的距離,堪稱是京師的西部屏藩,更是明朝抵禦北方遊牧民族的第一線,在那烽火連綿的歲月,戰死的將士肯定不在少數。在此修建寺廟,可以祭奠犧牲的英烈,告慰守邊的將士,體現皇帝的人文關懷,這就是慈雲寺存在的價值。所以明宣宗要重修法華寺,並敕賜改名為慈雲寺,至於慈禧手書寺名,以及和光緒手書的「英靈萬古」和「山河閒氣」兩塊匾額,也都是這種價值的體現。
慈雲寺毗盧殿
慈雲寺毗盧殿
這樣,天鎮這座一字長蛇陣的城市格局之謎也就迎刃而解了,只要左右一環視,答案便瞬間明了:大同——陽高——天鎮——張家口——懷來——延慶,這是京師的西部大通道,就緊挨在北線長城的南側,明王朝的北部邊境安全,全靠這條通道來維繫,而天鎮又恰好位於這條要道的中心,北京和大同往來必經,無論是官員任免,還是部隊調動、軍資補給,甚至商隊往來,都必經天鎮,因此天鎮堪稱是明王朝的命門之一。而且經過此地的大都是過路客,要麼在此打尖住店,要麼吃飯小憩,要麼直接穿城而過,再沒有其它的功能需求,所以僅在這條主幹道兩側,衍生出了旅店、飯店、酒館、茶館、驛站、郵站等各種一次性配套服務產業,最終形成這條長長的一字長蛇陣大街,而不是像其他城市一樣四面擴展。
這條一字長蛇陣大街,除了道路本身是政府修造之外,兩側店鋪都是自發形成的市場經濟,周邊百姓覺得有錢可賺,就自然匯攏集聚起來,所以至今可以清晰地看到,兩側的店鋪建築參差不齊,沒有經歷整體規劃。
由於處在邊境一線,正好是農耕和遊牧人群的結合帶,所以不同地域和不同種族的人群聚集後,就形成了極為複雜的人文背景,漢族之外,蒙古族、滿族、藏族、回族、朝鮮族也不乏其人,唯一能整合這些雜居人群的,就是宗教,這樣,大街西頭的這座慈雲寺,就成了大家的公約數,因此有了「十方叢林」一說。對於這樣具有種族同化功能的寺廟,朝廷自然非常歡迎,於是就有了上述帝王的特殊關愛,甚至乾隆十九年(1754年),清廷還為慈雲寺頒發了全套大藏經。
慈雲寺建築
慈雲寺建築
慈雲寺建築
不僅如此,慈雲寺所在的這條一字長蛇陣大街,還是北京前往五臺山的朝聖道的組成部分,佛教徒經過這裡,免不了要燒柱香,念點經,做點法事,慈雲寺的僧人呼應這種需求,提供了飲食和歇息之便,這樣信眾便源源不斷,香火也更為旺盛。從這點來說,慈雲寺的旺盛香火和五臺山西麓的尊勝寺和北麓的巖山寺一樣,都是典型的寺院經濟的體現。
然而,畢竟處在邊境第一線,融合同化之外,更多的還是對抗,就在天鎮這條防線上,上演了多起攸關中華民族歷史走向的決定性事件,隨便列舉一下吧:
1449年,明英宗朱祁鎮率領明朝大軍,距此不遠遭遇了「土木堡之變」,五十萬大軍全軍覆沒,大明朝差點半途夭折;
土木堡之變前1500年,漢高祖劉邦「白登之圍」的白登山就相距不遠,三十二萬漢軍被匈奴大軍團團包圍,大漢朝還沒發育,就差點被扼殺在了襁褓中;
再往前溯,黃帝和蚩尤的「涿鹿之戰」也距此不遠,這場中華早期文明的奠基大戰,奠定了華夏族的基本格局,如若蚩尤獲勝,我們如今貶炎黃為蠻夷,尊東夷為正統。
三場超級戰役背後,究竟隱藏著怎樣的地域格局信息?請關注下文:
「點防禦還是線防禦,從土木堡之變看長城攻防之先後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