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艾嘉年輕時的電影(這部悄然落幕的電影中)
2023-08-06 14:26:04 5
作為張艾嘉的徒弟,歌手劉若英曾經唱過一首歌:《我的失敗與偉大》。如今,在電影《相愛相親》上映後,這個歌名似乎成了張艾嘉在電影內外境遇的最佳寫照。
文 | 矮木
編輯 | 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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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相愛相親》並不是一個多麼複雜的故事,圍繞著一座老墳,牽扯出三代女人的情感故事。
母親想要把自己父親的墳從老家遷出,但在老家,姥姥作為原配像守護自己一生的信念一樣守著這座老墳。年輕的女兒正在經歷糾結熱戀,與母親衝撞冷戰的同時,也在重新認識、理解上一輩人的愛情與生活。
影片開始不久,年輕的女兒擰著眉頭問貞節牌坊上刻的字是什麼意思,飾演母親的張艾嘉隨口說了一嘴,意思就是做女人難。
張艾嘉當然是很懂女人的。《相愛相親》的結構同《20,30,40》有相似的地方,但在這個「20,60,80」的故事裡,張艾嘉最大限度地卸掉了以往的包袱,片中的女性都不完美,而是各有各的固執自私,然後在「家」的框架下,對撞、衝突、冷戰,到最終和解,拍出了大多數中國家庭狼狽中伴著的溫情。
張艾嘉和田壯壯在《相愛相親》中飾演一對夫婦
張艾嘉也很懂愛。在她的很多電影中,都會存在愛情中的第三個人,例如《最愛》《心動》,包括《20,30,40》中劉若英的戲份。這幾乎是普天之下所有愛情故事的必要組成部分。很多時候,糾結其中,我們會問,對不對,值不值。
這一次,張艾嘉很聰明地把時間線拉到了一個旁人問不出「對不對,值不值」的刻度,姥姥為了一個在外人看來根本不愛她的人等了一輩子,沒有對不對和值不值,一切成了既定事實。這是一個執拗的女人選擇的人生,那個人在饑荒的年代多寄了五塊錢讓她做件襖,她就在這份對愛的相信裡守了一輩子,把自己的名字守成貞節牌坊上的「嶽曾氏」,搭上一生的時間也在所不惜,這是她所相信的愛情:也是我們這個時代裡已經不復存在的故事。
影片的最後,一場亂鬨鬨的家庭鬧劇在悠揚的音樂聲中結束,鏡頭從關上的門移開,最終定格在客廳中央一塊稍顯土氣的石頭擺件上,那種古玩市場隨意可見的做工粗糙的廉價擺件,一塊青黑的石頭上,莊莊重重地刻著一個字:家。這是張艾嘉為所有問題準備好的答案,讓我們焦慮的,給我們痛苦的,給我們安定的,最後都是家。
很多人好奇,為什麼一個臺灣女人會在鄭州和洛陽把一部大陸影片拍得如此地道?張艾嘉給出的理由是,她拍的是人的故事,香港臺灣或是洛陽鄭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生存在這世上,都會因愛而喜悅,而固執,而自私,而體諒,會在這些情緒中認清自己在這世界的位置,會在某個時刻突然意識到一個說起來很雞湯的事實:愛是我們活在這個世界上為數不多的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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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相愛相親》,張艾嘉最大的貢獻是為華語影壇找到了兩位好演員。一位是姥姥的扮演者吳彥姝女士,很多觀眾都被影片結尾一處情節深深打動,墳被挖開,姥姥撫摸著白骨一臉痛苦,但是又迅速收起自己的痛苦,昂頭說道,「我不要你了」。
吳彥姝女士在《相愛相親》中扮演的姥姥
她是一個自尊又驕傲的女人,但在愛的面前,選擇了徹底繳械,即便到了80歲,臉上仍有少女般的天真。她跟張艾嘉飾演的女兒說,帶我看看你的媽媽,但是推開門,目光卻一直盯著背棄了自己的丈夫的照片。
另一個是田壯壯。張艾嘉說,你們老說我很會拍女人,這一次,你們看,我也可以把男人拍得很帥的。她做到了,張艾嘉坦言田壯壯是自己年輕時會愛上的那類男人,構思劇本時就跟田壯壯說,你來演吧,這角色只能你來演。
田壯壯在影片中飾演張艾嘉的丈夫,是一個不動聲色,又波濤洶湧的角色。很奇怪,田壯壯正經八百的大銀幕表演還是路學長1997年的電影《長大成人》,但是看完《相愛相親》,卻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這種熟悉我想了很久,也沒有答案。
飾演丈夫的田壯壯
後來某一天我突然想起來,哦,是李安早期電影裡的郎雄,《喜宴》《推手》《飲食男女》裡打著太極拳、顛著炒勺的、也談著戀愛的那位父親。
郎雄先生已經離世多年,在他之後,60多歲的演員只能扮醜和搞笑,他們是鮮美生命的天然宿敵,只能為年輕男女的愛情故事充當綠葉和攔路虎。觀眾們已經很久沒有在大熒幕上看到這樣的角色——一位幽默的,隱忍的,充滿東方智慧和圓融的父親。在生活四處埋伏好的壓抑和焦慮裡,他有自己的分寸和志趣,也記得年輕時候買輛車去遠方的夢想,一不留神兒還有個豔遇出現給生活蕩開一層又一層的漣漪。
這種滋味是那麼的可貴和稀缺,這一回,田壯壯也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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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誠實地說,《相愛相親》並不完美。尤其是推進情節的部分,電視臺的記者都給拍成了二百五,臉譜化的設置很牽強,而好的影片一定是體諒所有人的。
但這並沒有削減我對這部影片的喜愛。事實上,作為一名張艾嘉的老觀眾,我甚至認為這是她最好的片子。年輕時候的電影也是好的,但其中總會有炫技和刻意的成分,到了《相愛相親》,64歲的張艾嘉呈現出的是一種歷經歲月磨礪的從容,平淡真誠,恰到好處。
這種輕盈,非時間疊加天分不可擁有。只是,在這個時代,這似乎並不符合一些人的期待。
電影上映前,單向街書店組織了一期張艾嘉與許知遠的對談,現場一位觀眾站起來問,大意是,張姐,你的電影都很溫情,但相比於同時代的其他導演,是不是少了些責任感?
狼奶喝多了的人,總會更迷戀家國天下的豪邁,但哪怕對張艾嘉稍微有點了解,大約是問不出這句話的。前段時間流行過一個肉麻兮兮的句子,叫「從沒被生活欺負過的臉孔」,人生漫長,對小鮮肉們如此下定義也許為時尚早,但如果把時間拉到足夠長,真說「從沒被生活欺負過的面孔」,一定是張艾嘉如今的樣子。
讓一個沒被生活欺負過的人去承擔宏大敘事的責任,本身就是荒誕。何況,換一種角度說,誰說傳遞溫情,特別是在我們這樣一個年代傳遞溫情,不是另一種責任?
事實上,張艾嘉一直在電影裡為所處的時代做著註腳。為什麼選擇鄭州和洛陽,她說,因為這兩個城市就像今天所有的二三線城市一樣,到處都是挖掘機和工地,一切都在迅速地消逝。
電影中,她和田壯壯想去找過去的街道辦,卻在一片機器的轟鳴聲中沒有了方向。再去找1953年的婚姻登記資料,櫃檯那邊的小年輕們事不關己地說,我們這裡只接收了1978年以後的。
主張金錢和效率的年代,並沒有多餘的地方盛放溫情。儘管片名叫作《相愛相親》,但張艾嘉更像是用一個溫情脈脈的故事,講出了這個時代家庭關係的最大病症,就是相愛卻不懂相親。她將這個命題隱藏在了電影的英文片名中:《Love Education》,愛的教育——一個會用絲線繡上自己男人名字當作遺像的年代永遠結束了,在一個狂奔的年代裡還有沒有真摯的愛以及如何去愛,才是擺在我們面前更為迫切的命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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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張艾嘉的期待並沒有得到很好的回應,畢竟,這是一個連思考問題的機會都不願意多給的年代。
《相愛相親》在北京的第一場試映會上,影片結束後,張艾嘉跟臺下觀眾做了簡短的交流。她說,原本片子的名字就想叫「陌上花開」,很美的一個詞,應和影片「等」的主題,結果遭到宣傳同事的強烈抵抗,說叫「陌上花開」鐵定賣不出去,最後才定了現在的名字:相愛相親。
那場放映之前,金馬獎剛剛公布了入圍名單,《相愛相親》以7項提名領跑。張艾嘉問宣傳人員說,這下宣傳會不會好做一些,宣傳答,不會。
張艾嘉玩笑似的說著這一切,但你還是能輕易捕捉到她言語中的無奈,「現在,文藝片不好做呀。」 這一次,她收起《念念》時的任性和野心,希望在通俗的世界裡真誠地講好一個故事。只是,在冷冰冰的商業規則面前,這種希望並不容易成真。
電影《念念》是張艾嘉在風格上的一次大膽嘗試,只是結果並不如人意。
《相愛相親》公映後,出於對這樣一部片子命運的好奇,我會每天刷手機看看相應的信息,並親眼目睹了這樣一幅景象——在豆瓣上,看著評分從8.1漲到8.2,一直到最後的8.6。超過兩萬名觀眾參與打分,看過的人大體都認為這是一部好片子。但在購票軟體上,《相愛相親》越排越靠後,到今天,它的排片率僅為0.4%。大多購票軟體的首頁已經看不到它的身影,需要點擊被摺疊的「全部」,才能在一片打打殺殺的影片名稱中,看到它孤零零在那兒。
這是我們必須面對的事實——院線經理們才不會去冒險為一部文藝片開什麼綠燈,打打殺殺挺好,二人轉電影挺好,人們愛看熱鬧、愛看打鬥、愛死了視覺技術包裝出的一陣又一陣虛偽的高潮,於是,談「愛」本身的片子越來越少了,愛成了稀缺品,連同它背後的真誠和緩慢。
《相愛相親》的境遇令不少影迷和專業影評人不忿,他們在社交網絡中發聲:為啥就不能給好電影更好一點的活法?張艾嘉本人倒是很平靜。電影上映三天時,她發了一條朋友圈,寫道:「二十多萬觀眾去看了《相愛相親》,有些人翹班去看,有人等午夜場,有人要跑到遙遠的戲院去看,我才明白,原來看一部想看的電影這麼困難。」態度中有無奈與失落,但言語中儘是克制與體面,「我不再是一朵花,也未堅挺成一棵樹,但一直希望是一座橋梁,能讓人和人之間更容易來往。簡單直接單純是最好的愛的方式,無論這個世界變得多麼現實,我們要始終相信愛的無私無畏。」
不出意外的話,《相愛相親》恐怕要重複許多文藝片先前的命運,以並不盡如人意的票房悄然落幕。好在,上乘的口碑背後,是這份「愛的教育」的動人與傳播。只是,如果有機會見到張艾嘉,我特想跟她說,張姐,我們記者隊伍裡,也有好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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