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孝賢電影三部曲(電影音樂人林強)
2023-08-04 20:03:24 3
歌手、演員、創作人,林強的身份有很多重,最志得意滿的一項,大概要數電影音樂人。
年輕時的他是戴著孫悟空面具打碟的DJ,一曲《向前走》讓他紅透半邊天,1995年為《南國,再見南國》配樂,他又從歌手搖身一變為創作人,成了侯孝賢的御用電影配樂。
從2004年的《世界》,再到《三峽好人》《二十四城記》《天註定》《江湖兒女》,林強與賈樟柯的合作就沒斷過。從劉傑的《透析》《碧羅雪山》到畢贛的《路邊野餐》《地球最後的夜晚》,林強一路身體力行,始終在幫助艱難前行的年輕導演們。
四獲金馬獎最佳原創音樂獎,林強面對音樂的角色不斷在變,看待自身文化的角度也在變。
2016年為雲門2藝術總監鄭宗龍最新舞作《十三聲》配樂,是一次全新嘗試。兩人一個用音樂,一個用舞蹈,一起回顧了自身成長經歷,重新發掘出臺灣本土音樂文化的樸素之美。
10月19日-21日,《十三聲》將在上海東方藝術中心連演三場。很少為電影站臺的林強,為了這部舞蹈,特地來大陸宣傳。
這是林強第一次為舞蹈配樂,「比起電影配樂,現代舞更抽象。電影在有影像之前會先有劇本,可以讀演員的對話、情緒的轉折,這都是固定的限制。你在這個限制中把音樂做出來,再配合導演、影像、美術設計,做些加加減減,但是替《十三聲》配樂是不明確的。」
這種陌生、不明確、沒有經驗的狀態,反倒帶給林強更多創作上的興奮點,更讓他意識到本土音樂文化的可貴。
林強
尋找本土音樂文化的美
澎湃新聞:你和鄭宗龍是怎麼認識的?
林強:我大他一輪,他年輕時有用我專輯《春風少年兄》(1992)裡的音樂編舞,那時候我都不認識他。2016年雲門在淡水的新館開幕,他通過朋友找到我,也沒說要我幫他做舞蹈音樂,只是普通認識而已。這是我們第一次交集。我平常沒在看舞作的,所以見了面我才說,你過去有沒有什麼作品,麻煩讓我看一看。我過去只看過林懷民老師的作品。
澎湃新聞:兩個人是怎麼談起《十三聲》的呢?
林強:認識之後我們就一直在聊天的狀態,喝杯咖啡,聊音樂,聊藝術,聊他小時候,沒有提到任何《十三聲》的事情。後期大概彼此了解久了吧,他才說有沒有榮幸請強哥幫做《十三聲》的配樂。
這是我第一次為舞蹈做配樂,沒經驗。很多時候,我的工作都是在一種陌生的沒有經驗的狀態下去接的,我還蠻喜歡的。我對這個事情不懂,但我有興趣去接觸,從這個過程中去學東西。我從小到大都是從實踐中去學,而不是事先做多少準備,看多少書,知道多少事。壓力肯定會有,因為陌生,但我就去試試看,失敗就失敗,在失敗的經驗中學習也不錯。
澎湃新聞:你們都是分頭創作,各幹各的,怎麼溝通?
林強:我住臺中,他住臺北,基本都是我有工作到臺北才會約他,或者他直接開車到臺中來找我聊天。他會和我說他小時候在臺北萬華的成長經歷,其實臺灣大部分城市大同小異,我也有這樣的經驗。如果去過臺灣,你會知道臺灣廟宇的民俗文化有多濃,中部、南部差不多都是這個氛圍。他說萬華龍山寺怎麼樣,我都是熟悉的,我也親自去走一走看一看。
澎湃新聞:後來聊出了怎樣一個音樂思路?
林強:就是在臺灣民俗音樂裡取材,像廟宇裡的梆子、鈸、罄、鈸、咒、念經的聲音;或者萬華一帶的環境聲,火車鐵軌、平交道、柵欄的聲音記憶;或者是民謠,都是本土的氛圍。
我們都是很崇洋的人,他愛西方古典音樂,我愛西方的搖滾音樂、電子音樂,我們就說要不要重新認識自己的文化,去探索一些新東西作為創作素材,不要一直用西方音樂來表現。我覺得這個有意思才接的。
澎湃新聞:從本土音樂下手,更容易,還是更有難度?
林強:我很怕那種,把過去的聲音拿來拼拼貼貼,比如嗩吶、月琴,拿那些有年代的樂器來拼拼湊湊,就說自己是在用現代的、西方的工具來表現傳統文化,我一直很怕變這樣。
我在意的是,你到底走進自己的文化有多深,你對它的理解有多少,你對它的感動有多少,你對它的認同又有多少。
澎湃新聞:所以你和鄭宗龍達成了一個共識,就是要尋找本土音樂文化的美。
林強:沒錯。「十三聲」的故事是他媽媽跟他講的,取材於他生長的地方。我們小時候的臺灣,只要有廟,就一定會有布袋戲、歌仔戲,那個年代臺灣還沒有電視,你要玩就是在廟會玩,看戲、打彈珠、燒烤、吃豆乾、吃冰棒,小時候的記憶都是這樣的。
澎湃新聞:《十三聲》的音樂都是從你們的記憶裡來,裡面的嗩吶,給人妖氣重生的感覺。
林強:臺灣對宗教信仰是很迷信的,很多事情要問神。早年在臺灣街上遊行的隊伍都是吹嗩吶,不管是什麼神的廟會,都是吹嗩吶。嗩吶在臺灣人的生活裡無處不在。
如果你有空來臺灣看廟會,會發現嗩吶就是高亢的、妖豔的。《十三聲》有一種夢幻感,你在探索時會進入一種未知、一種陌生,連我自己都不確定我在幹嘛,所以別人聽到了陌生、神秘、妖豔的感覺也很自然。作品創作出來就有了獨特的生命,不完全屬於創作人,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感受和理解。
《十三聲》
澎湃新聞:那卡西也是《十三聲》音樂裡的一個重要分支。
林強:是的,日本文化對臺灣文化也有影響。那卡西就是日本的演歌,男生喝酒聊天,藝妓在旁邊唱歌跳舞,到了現代,女生就用電子琴伴奏,用插電的麥克風和鼓鈴唱歌,客人如果高興了想要唱,也可以上去唱。
那卡西算是比較底層的音樂,都是工人、農夫、在酒家上班的、計程車司機這些中下階層的人在聽,一般知識分子是不聽的。
澎湃新聞:音樂裡還用到了兩首民謠《滿州小調》與《牛母伴》。
林強:我們要從自己的土地裡找養分,鄭宗龍提出要找閩南語老歌《雨夜花》,我說《雨夜花》是現代唱片公司發表的,要不要找那些最原始的歌,可以在文化裡追溯得更深更遠,他同意了。
我們閩南人在務農的時候會唱什麼歌?我發現臺灣最南端的恆春有人搜集這些歌謠,就找來了《滿州小調》與《牛母伴》。給舞者唱的時候我還很害怕,怕年輕人唱古民謠沒味道,後來覺得還不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臺灣恆春還有老人家會唱這些民謠,老人家會下到小學或中學去找小朋友學,因為要傳承,不傳就會斷。
澎湃新聞:《十三聲》有很多和臺灣本土文化的勾連,大陸年輕人會不會看不懂,理解不了?
林強:我覺得文化都是一樣的,不會看不懂。沒來大陸之前,我看陳凱歌的《黃土地》、張藝謀的《紅高粱》也是感動得不得了,我又沒來過,我對這裡又不懂,為什麼會感動?文化大同小異,我們對從哪裡來這一部分,都是相似的。
澎湃新聞:你曾說,我們越來越西化後,自己的文化就越來越被忽略,其實傳統文化裡有很多寶藏,但是被年輕人忽略了。
林強:那也沒辦法,時代的巨輪比所謂的傳統文化還要巨大,傳統文化就像一個小蝦米,經濟發展的巨輪就是大鯨魚,就是這個對比。
澎湃新聞:你會覺得很可惜嗎?
林強:沒辦法,人活在現代多多少少會有無奈,只要涉及到文化,一定都是無奈的,無奈居多。你眼睜睜看見時代、環境在變,本來覺得古時候有一種美好,但是一直在逝去,這是所有文化工作者都有體會的心聲吧。
澎湃新聞:你是聽西方音樂長大的,但最近這些年你對傳統文化有了更多興趣,開始關注臺灣自己的聲音與民謠,這種轉變是怎麼來的?
林強:因為你再怎麼學西方都學不像。比如我喜歡貝多芬,但我達不到貝多芬那樣的高度,我要學哪個搖滾樂隊,我也學不像。學不像,你就覺得好像低他一等,他是最高的。那不如回到你自己,你去喜愛你自己,相信你自己,不要跟他比。你學貝多芬再像又怎麼樣,你也只是貝多芬第二。
這種轉變是慢慢的。你想做跟傳統文化相關的東西,也有很多矛盾,你要解決矛盾也是需要時間的,不是今天學明天就能做好。
林強第一張專輯《向前走》
從偶像歌手到電影音樂人
澎湃新聞:你小時候是因為什麼迷上音樂的?
林強:我媽是農家子女,小學沒畢業,爸爸是金工匠,用金銀打造項鍊、首飾、印章。我爸經歷過日據時代的末期,對那段文化記憶很深,他會用黑膠唱片教我唱日本兒歌,這是我最早的音樂教育。
媽媽開雜貨店,爸爸做金工,他們也不會期待子女接受什麼文化訓練,沒叫我學鋼琴之類。一直到青少年,我對音樂有興趣是因為每次男生唱歌,女生都會圍過來,我馬上去買了一把吉他學琴,並不是音樂有多高尚。所以我小時候學音樂的動機都不是因為熱愛音樂,青少年荷爾蒙旺盛,腦袋充血,想的都是女孩那些事兒。
澎湃新聞:後來怎麼會走上職業音樂道路?
林強:我學吉他後跟高中同學組了一個樂隊,唱一些西洋老歌,唱著唱著就覺得可以寫歌,唱久了也有點膩。當我開始用自己的方式寫歌,樂隊同學覺得還好啦,也沒有說很差,就是一個鼓勵吧。
我不會念書,高中都沒辦法畢業,就想我出社會怎麼辦。我們家不是書香門第,我爸媽也沒受過什麼教育,他們對我最大的期待就是不要去偷,不要去搶,當個好人,有個正當職業就好了。所以我在想可不可找音樂工作,但音樂工作要求很高,自己又沒有信心。當海軍三年後退伍,我回來就跟爸媽說,我要去臺北找和電影或音樂有關的工作。可是沒有成功過。
澎湃新聞:侯孝賢《風櫃來的人》講的就是年輕人去臺北打拼的故事。
林強:是的,完全一樣。我在臺北找工作,人家說你不是電影科班出身,不要,我又毛遂自薦去唱片公司,最後找到一家唱片行賣唱片,終於跟音樂有關了。
不做店員之後,我下一個工作是在MTV放電影。除了放電影,我還有一個任務,比如廠商拿了200部錄影帶過來,老闆只要150部,50部要退掉,他就叫我挑,因為他知道我小時候翹課都看電影。我就在錄影帶間看,覺得每一部都大同小異,看到有興趣地才停下來。客人挑片要看簡介,我還得寫簡介,我們那個年代都是手寫的,邊看邊寫,男主角最後的結局是什麼樣。我的工作就是看片、放片,他們要去幾號房看什麼片,我就負責拿進去按play鍵。
這都不是主流的工作,所以我完全不是一進音樂公司就做音樂,一進電影公司就做電影。
澎湃新聞:你和侯孝賢是怎麼結緣的?
林強:我其實是非常崇洋的人,從小看的都是美國好萊塢電影,《星球大戰》那種,我不愛看我們那個年代的「軍教片」,那是洗腦,武俠片也不愛看,飛來飛去,瓊瑤的愛情片也不喜歡,愛來愛去的。
我看侯孝賢的電影很感動,《戀戀風塵》《童年往事》《風櫃來的人》都看哭了。我後來有找侯孝賢電影公司的工作人員,請他吃飯,問我不是科班的,可不可以幫大家打雜、掃地、遞煙之類。他說,不是你樂意就能進,科班畢業生也樂意,好幾個人在排隊,沒機會了。
澎湃新聞:侯孝賢早年的電影很鄉土,你那麼小就能靜下心來看?
林強:我就是看到這個才知道,他的電影跟我的生命、成長經驗、這塊土地有聯繫。看他的片子有一種真實感,感覺跟我的生命是相關的,就像講我的故事一樣,他拍的空間、光線、氛圍都讓我很有共鳴。
澎湃新聞:你是先演他的電影還是先幫他做音樂?
林強:先演電影。我演的第一部電影是《戲夢人生》,1991年,演臺灣布袋戲大師李天祿年輕的時候。我敢演侯導的電影是因為他的片不是娛樂片,鏡頭都是遠遠的,演員不是太重要,主要是氛圍。所以我沒有太大壓力,不需要很用力去演,不需要哭,不需要情緒很激動,自然就好,對我來講就很輕鬆。
澎湃新聞:侯導當時怎麼會挑中你?
林強:我在拍《黑輪伯仔》MV,公司找李天祿演一個推小車賣黑輪的大伯,剛好侯孝賢要拍《戲夢人生》,講李天祿的故事。
他來現場探班,我們這邊就把我叫過來,我多激動啊,可我不敢顯示激動,我很鎮定,壓抑著激動和他握了手。他是為李天祿來的,我跟李天祿坐在一起,他不曉得看出什麼端倪,隔天老闆就問我,侯孝賢要找你演李天祿年輕的時候,你要不要?當然要啦,我都快跳起來了。
人的機緣就是這樣的,你要的時候要不到,沒在想這件事情的時候,機會就來了。
澎湃新聞:你那時候在出哪張專輯?
林強:《向前走》(1990),第一張專輯。我的音樂事業和電影事業同時都起來了。
和侯孝賢認識後,有機會泡茶聊天,我就跟他說當初看他的電影有多感動,什麼都敢講了。《戲夢人生》之後,我又演了《好男好女》《南國,再見南國》,順便幫他做了電影配樂。我後來的機遇和發展,完全是因為侯孝賢一手提拔的。
澎湃新聞:你演了好幾部電影,早年的形象也挺好的,後來為什麼沒有走演員這條路?
林強:1995年,我的第三張專輯《娛樂世界》慘遭滑鐵盧,我自己也很失望。
侯導問我想不想拍電影,讓我進劇組,看看拍電影的過程是什麼樣。他也沒有給我職位,我說我喜歡的還是音樂,他說那你來做配樂,我說我沒有經驗,也不是科班出身,管弦和鋼琴都不會,他說你用你的方式做就好了。
我第一部電影配樂是《南國,再見南國》,聽了你就知道,我都是用歌曲的方式配樂,而不是用大家理解的方式來配。
澎湃新聞:當演員對你來說是插曲,但你最好的時光都留在那幾部電影裡了。
林強:是的,拍戲也很有趣。我們拍《戲夢人生》的時候,劇組都是到福州、泉州去拍,那時候大陸的經濟還沒有這麼開放,南方還保留了相當古樸的生活方式,時間就像凝結了一樣,很慢。
侯孝賢是藝術導演,人家也不會催促,他就慢慢拍,我們就在那邊慢慢生活。沒戲的時候,我就在片場旁邊拿本書,爬到樹上看,陽光照下來,很像拍電影。
澎湃新聞:你不是科班出身,作曲是怎麼一步步摸索過來的?
林強:不是摸索,而是從工作的實際經驗中去學習,我所有的成長經驗都是邊做邊學,沒人教我。
澎湃新聞:你作曲大部分是靠直覺、靠靈感,而非邏輯性的思考?
林強:那肯定的,要不然怎麼做?我沒有太多的知識積累,邊做邊學,肯定都是挑戰和陌生。
早期我都是用歌曲配樂,後面慢慢開始用電子音樂來表現,因為管弦我不會,電子音樂方便許多。
澎湃新聞:和侯孝賢合作,你印象最深的是為哪一部電影配樂?
林強:《南國,再見南國》《最好的時光》《千禧曼波》《刺客聶隱娘》,印象最深的是第一次。
我當初不曉得電影配樂是怎麼一回事,只知道電影大概的氛圍,請幾個朋友各做兩首歌曲,在剪輯室看片,我也不曉得音樂要放在哪,是導演決定的。最後,音樂和影像產生的化學變化,和我在錄音室想像的完全不一樣,我很驚奇,原來可以變成這樣,很有趣。這是我做電影配樂最早的啟蒙,是在一種陌生、懵懂、不清不楚的狀態下產生的效果,我很受益。
澎湃新聞:侯孝賢對配樂有具體的要求嗎?
林強:沒有,全是我自由發揮。人家是一個國際大導演, 1989年就靠《悲情城市》在威尼斯電影節拿了金獅獎,他找我做配樂,我說你要想清楚了,他就說你用你會的方式做就好了。他在提拔我,所以我一路都是感恩。
澎湃新聞:如果那時候他沒找你做配樂,你會做什麼?
林強:我那時候有考慮,要不要回去開餐廳賣豬腳,因為我們在臺中家裡是賣豬腳的。我的音樂事業陷入低潮,公司叫我回去做《向前走》那樣的歌,我又回不去,我整個人的狀態就是《娛樂世界》那樣的狀態,回不去了。
所以,當臺灣年輕人迷茫的時候,我拉他一把,就是對侯導最好的回報。他也不需要我回報什麼。
侯孝賢《南國,再見南國》
只對文藝電影有感覺
澎湃新聞:你花那麼多精力和年輕導演合作,也是受侯孝賢影響?
林強:肯定是侯導的影響。我一直想報他的恩,又不知道用什麼方式,最好的方法就是用他的方式去照顧年輕人。他一直在做這個事,臺灣金馬電影學院就在照顧那些新晉的年輕人,大陸和港澳臺地區的都可以報名。
澎湃新聞:所以畢贛拍《路邊野餐》找你,你也答應了。
林強:當然,肯定有這一部分我才願意接的。北京宋莊有一個獨立電影製作單位,執行長王宏偉(《小武》男主角)說我們那有一個小朋友想拍電影,你願不願意幫忙,我就問他拍了什麼片子,有沒有作品可以看看,他就把他過去拍的《金剛經》給我,我看還不錯,有自己不一樣的觀點,才開始跟他合作。
澎湃新聞:他那時候剛起來,也沒什麼錢給你吧?
林強:肯定的。年輕人誰有錢?我過去也沒錢,侯導也願意幫啊。
也不是公益,年輕人有困難,你覺得不錯,就幫幫忙,這也是你喜歡的電影類型嘛,偏藝術片。如果拍娛樂片,資金很多也不需要你幫忙。
澎湃新聞:《路邊野餐》裡的音樂都是你一手包辦的?
林強:當然啦 。他也有自己的想法,放了很多他小時候聽的流行歌曲,比如《小茉莉》,都是他的想法。我做配樂,只要不是歌曲,都是我做的。
他的新片《地球最後的夜晚》也是我幫他做,歌曲都是他挑,音樂我寫。這是很好的緣分,畢贛也不錯,知道過去有人在幫他,他還是會繼續找你,給的片酬也多了。《地球最後的夜晚》之後他變成了矚目的導演,有很多人找他投資合作。
澎湃新聞:他的起點太高了,一下就得了金馬獎最佳新導演獎,你當時跟他接觸有什麼印象?
林強:沒錯,他也有才華。我還沒跟他見過面,不知道他長什麼樣,跟賈樟柯一樣。賈樟柯當初找我,我也不知道賈樟柯是誰呀,也沒看過他的片,他給我寄《小武》《站臺》《任逍遙》,我看了很喜歡,2004年才開始跟他合作《世界》。
所以我對這些東西有興趣,獨立的、小眾的、藝文的電影,我特別喜歡。那些娛樂的、大量資金的,我完全沒有工作經驗,平常也不愛看。
澎湃新聞:你們都是從網友做起來的,他們有一個共同點是喜歡用懷舊老歌。
林強:是的,都是網友。當初在用電子郵件溝通的時候,畢贛跟賈樟柯蠻類似的,就說他需要來一段什麼音樂,在電子郵件上寫著。
他們都喜歡用流行歌曲,肯定是他們年輕的時候常聽,那時候也沒有這麼開放,他們唯一可以盜版買到的,就是港臺音樂嘛。
澎湃新聞:畢贛受過賈樟柯影響,賈樟柯又受過侯孝賢影響,你覺得他們三人之間有沒有什麼一脈相承的地方?
林強:都不願意變成他,他雖然喜歡他,但不願意變成他。他要表達他自己,前人只是啟發而已,他要走自己的路。
澎湃新聞:你眼裡的賈樟柯、畢贛是怎樣的人?
林強:賈樟柯很有智慧。他要拍藝術片,一直拍到現在,理想和現實的拉扯,要有多大的能力,才能在這樣的圈子裡以這樣的方式拍?他的片子又不賣錢,大家對票房那麼在意,他還可以拍片,所以啦,要很聰明,要很有能力。
賈樟柯很確定知道他在幹嘛,畢贛還有一點在摸索,藝文片很多個人色彩,有時候也不需要觀眾懂。
澎湃新聞:侯導又是怎樣的人?
林強:亦師亦友,他現在找我做任何東西對我來講是命令,我也很樂意報恩。
《刺客聶隱娘》就是命令,從頭到尾我就不知道我要做。開鏡後拍到中間,有一段張震和瑚姬跳舞,過十幾天就需要音樂,他就說你來做,我說我不會,他說你不會去問?跟《南國,再見南國》一樣是命令。我真的不會,古琴我怎麼會?我又沒受過訓練,劇組開始聯絡臺南藝術大學、臺北藝術大學民族音樂所的老師,我就趕快補習。我一路都是很多事情不確定,邊做邊學,絕大部分都是這個狀態。
澎湃新聞:人的潛力是無限的。
林強:肯定是。所以不要自怨自艾說才華不夠,只是你不願意去學,每個人都有潛力。
老祖宗有教一件事情,人之初,性本善,人最開始都一樣,最後為什麼會不一樣呢,因為性相近,習相遠,你的習性慢慢離你最初的本善越來越遠,這是你後天學習所造成的,最初那個善呢,是你的潛力、你最美最好的東西。儒家說得很清楚,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最當初的善是人人都具備的,學習就是回到最當初的善。
澎湃新聞:這麼多導演找你合作,你在挑選合作夥伴時有什麼標準嗎?
林強:你要做的事,包括看劇本或故事大綱,我要有感覺。我擅長文藝片,小眾的、不賣錢的、獨立電影的。商業大片我沒辦法,我會說你要想清楚,可能會不賣,因為我挑動觀眾情緒的能力很差,另一方面我也不愛看,我不喜歡情感這麼直白這麼灑狗血的。
只要我有感覺,我就接著做,賈樟柯的《江湖兒女》、畢贛的《地球最後的夜晚》、萬瑪才旦的《撞死了一隻羊》都是這一類,我就愛做這一類。愛做這一類的前提是因為我不會,沒有在娛樂商業片裡操練,我也不愛花時間去操練,沒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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