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中信籤名(何所長到死都沒能對出下聯)
2023-08-07 10:43:42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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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板橋多年來一直流行一副堪稱絕對的上聯對,那是柳學士給派出所「何所長」的見面禮:何所長,何所長(chang),為何當所長?
何所長本名何天開,一個十分霸氣的名字。他其實就只是一個以打獵為生的山民。後來,機緣巧合,鯉魚躍龍門,成了吃商品糧的國家幹部,還讓他在板板橋受人景仰。
何天開擅長打獵,是有淵源的。他的祖父就是牛腦山一等一的好獵手。只要他進山,就從來沒有空著手出山的。他們家因為住在偏僻的牛腦山,家中從來就不缺野獸肉吃,多餘的野獸皮、野獸肉還可以換錢。一家人的小日子,還算是過得很滋潤的。
何天開自幼跟著祖父學打獵,很快便練出一身打獵的好本領。十二歲開始,便可以獨自一人進山打獵,跟他祖父一樣,每次進山都不會空著手回家。不是打到一隻山羊,便會捕獲一頭果子狸,再不濟,也搞到幾隻小雞,野兔類的小動物挑在槍管上,悠悠晃晃的回家。
大山裡的野物,並不是人們所說的老虎、獅子最可怕。因為這個獸中之王,並不是你隨便可以遇得見,或者輕易就可以打得死的。所以,打獵人都知道,山中野獸最難對付的是「一豬二熊三老虎」。一條野豬如果發起瘋來,是可以跟人玩命的。至於熊,號稱熊瞎子,看似憨頭笨腦的,卻極其難對付。在山裡打獵,遭熊瞎子撕破半邊臉,幹掉一條膀子的獵人,大有人在。可不管你信不信,何天開在十六歲那年,獨自一人進牛腦山,居然打死了一頭熊。像這種兇猛的動物,獵人一般採取圍獵的辦法,至少也要聚集三四個人,才能動手,可他居然一個人便搞定了。消息傳出,讓板板橋人為之震動。
你不相信他,一個孩子有這等技術,那頭熊就擺在面前。只能說,這孩子天生就是一個打獵的,或者說他身上帶殺氣,走在大山裡,讓那些兇猛的野獸,見了他也不敢瘋狂。
何天開一直在牛腦山,跟著祖父打獵為生。有時,他跟著祖父一起進山,爺孫倆從大山的東西兩端分頭夾擊,直攆得那夥洋洋自得的飛禽走獸狼狽逃竄。很多時候,他喜歡自在獨行,一個人在大山裡到處轉悠。
俗話說,藝高人膽大。何天開之所以敢一個人在大山裡轉,因為他槍法極準。只要他放出去的槍,十有八九沒有走過空。這估計跟他的遺傳有關,祖父在牛腦山打了幾十年獵,也一直靠他手中的那支獵槍逞能。
何天開除了打獵運氣好。很快又遇到了一個貴人。那個貴人,就是板板橋公社黨委書記李仕貴。李仕貴原來在阿壩森工局擔任黨委副書記,後來調回地方,進了縣級部門,再後來又派到板板橋公社任職。沒有多少文化,就是一個工農幹部,但工作很有獨斷,善於抓階級鬥爭。因而,在全縣幾十個公社黨委書記中,還算比較有魄力的。
李仕貴最大的愛好,就是打獵。這與他在阿壩森工局的工作環境有關。阿壩森工局地處曠野,野獸出沒無常,領導和值班人員都是配了槍的。他們幾乎都養成了打獵的習慣。
李仕貴對打獵的痴迷,簡直到了饑渴的地步。那些年,他除了去縣上開會或者農忙時節,才會親自過問。一般性工作,都讓年輕的革委會主任出面。美其名曰,培養年輕幹部,其實,他是想騰出時間到牛腦山打獵。他包村駐點,也一直是牛腦山村。
去牛腦山打獵,自然避不開何天開爺孫倆。像他這樣的打獵技術,和何天開他們攪在一直,是最容易發揮出來的。那個時候,何天開才二十來歲,人年青,也精幹,常常跟在李仕貴屁股後面,一來二去,兩人混得像兄弟夥一樣。
李仕貴是個很重哥們義氣的人,一直想找機會重用何天開。到何天開24歲那年,機會終於來了。板板橋公社要配備一名公安特派員,李仕貴為了讓何天開入圍,在公社黨委會上定下一個規矩:公安特派員的人選,務必是槍法很好的,不浪費國家的指標,否則一票否決。
公社對外招收,推薦人選共有七八個。好幾個都是正二八經的高中生,農村基層幹部。可因為李仕貴的那個苛刻條件,沒有一個敢跟何天開比試。最後,自然是「神槍手」何天開入列,一躍而成為吃國家糧的幹部。一時間,讓板板橋人羨慕不已。有人私下感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沒想到打獵,也可以打出一個國家幹部。感嘆歸感嘆,不是黨委書記的槍夥計,有啥辦法呢?
說實話,何天開除了文化差點,只是個「五七」中學初中畢業生。其他方面的能力,作為公社一級的公安特派員,那還是蠻合適的。從他上任辦的第一件案子,可以看出他的破案天賦。
那一年,白果壩的楊老二突然暴病身亡。死後不到兩天便被老婆草草下葬,對外宣稱是得了急性傷寒而死。可是第三天,老楊家的么兒子來公社報案,說他二哥死得不明不白,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害死的。可究竟是咋回事,支支唔唔,說不出個所以然。
既然有人報案,就得當案子查才行。何天開來不及向縣上請示,帶領公社相關人員,連夜趕到了白果壩。在對老楊家的情況作了一番外圍調查後,何天開提出了一個讓人意想不到的方案。他決定現場拘留楊老二的老婆,以及在她家做家俱的小木匠。同行的人,覺得奇怪,好端端的沒有任何證據,為啥子要同時拘留兩個人呢?
何天開並不多作解釋。只是強硬表態,如果抓錯了,由他承擔全部責任。他是主管社會治安的公安特派員,自然還得聽他的。於是,在眾鄉親的眼皮底下,何天開把這兩人拘押回了公社。回了公社後,他分別對這兩個人進行了訊問,說是訊問,其實也就是東拉西扯擺家常。兩個人感覺,何天開並沒有正兒八經的審訊,以為何天開根本不懷疑他們,所以也就十分隨意地說話。話題,自然而然被何天開左右著。
等他把這兩個分別訊問完,安排人把他們倆一起關押在公社黨委的辦公室。同時,把看守他們的人全部撤走,只留下他們兩個人單獨在一起。
楊老二的老婆等到看押他的人走了,就像一條發瘋的母狗,一把揪著那個小木匠的耳朵,破口大罵起來:「把你個天殺的,你叫我殺我男人,為啥還去揭發我?」
那個小木匠原本十分冷靜,被楊老二的老婆一揪一罵,也搞得腦殼發懵。他也狂暴的罵道:「你個死婆娘,不是你主動承認了的嗎?你還賴我!」
這對姦夫淫婦還在那裡你推我搡,狗咬狗時,何天開突然出現了。這個時候,兩人才明白,完了!他們都上了這個何公安的當了。這個妻子串通姦夫謀殺丈夫的大案,一天一晚便得以告破。案子一破,真相大白,他們不得不佩服何天開的水平。縣公安局還專門就此案出了一期專題通報。
何天開一下了火了,成為基層公安戰線響噹噹的人物。不久,板板橋開始去公社建鄉鎮,成立派出所。按理說,這個所長,應該非何天開莫屬。他擔任公安特派員已經好幾年了,還受到過縣公安局的表彰。結果批覆下來,所長卻是縣局派下來的一個年青警官,據說是瀘州警校畢業的。上級為了安撫何天開,便在宣布派出所班子的時候,口頭宣布何天開享受所長級別的待遇。
於是,板板橋人開始叫他「何所長」。他自己心中明白,這都是大家為了安撫他,照顧他的面子,才這樣叫的。他這個「所長」與其他所長,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兒。
自此之後,何所長開始在年青所長領導下工作。那個所長也很乖巧,跟著老百姓的稱呼喊他何所長。本來,何所長對組織的安排,有怨氣的。可他架不住年青人的尊敬,也慢慢的想開了。想開了的何所長,積極配合年青所長的工作,板板橋派出所治安工作搞得風生水起。
不到兩年,年青所長高升,調諾江派出所派任職。上級馬上又派來了一個所長,居然比前一個年齡更小。送所長上任的局領導,一再拍著何天開的肩膀,表揚他對年青人「傳幫帶」做得好,值得大家學習。直把何所長搞得暈暈乎乎的,好像這些年青所長,都是他一手帶出來似的。
第二個年青所長,不但智商高,情商更高,不在工作場合,他直接稱呼其為何伯伯。大巴山區,稱人為叔叔,為泛泛之交。若稱人為伯伯,就體現出尊敬。年青所長這樣稱呼何所長,他還是很受用。人家雖然年輕,畢竟是領導,既然這樣尊重你,你總不好再說三道四吧。
可是,只要你買他的帳,那就會有沒完沒了的工作要做,有夜以繼日的公差要出。何所長就是在這樣的高調做事中,送走了第二任年青所長。又迎來了第三任年輕的八零後所長,也是鄉鎮派出所最年輕的所長。據說此人大有來頭,本人畢業於中國公安大學,他的叔叔似乎在省公安廳工作。
他這樣高的文憑,這麼小的年紀,卻放到了這樣低的職位上鍛鍊,肯定是組織上的一番苦心。這麼些年過去了,組織上都明白,何所長還是一個黨性極強的人,只要組織決定的事情,他都會不折不扣地完成。而且,完成得很好。
何所長,年紀已經五十好幾,不再年輕了。卻在一次活動中受到了柳學士不客氣的質問。
安計生請柳學士出山,在板板橋逢場天現場吟詩,宣講計劃生育政策。參與的群眾人山人海、場面一度失控。那些年,還不流行群體事件,也沒有聽說過恐怖襲擊。作為派出所,他們對群眾聚集的重大場合,還是很敏感的。何所長看見板板橋人頭攢動,十分著急,便氣衝衝地去找安計生說道。
柳學士白髮飄飄,吟詩正在興頭上。猛然看見一身雪白上衣,藍色下裝的何所長黑唬著臉衝過來,心頭很不痛快。再聽何所長劈頭蓋臉的一通訓斥,搞得安計生臉紅脖子粗,在眾人面前大丟面子。待何所長訓斥完安計生,柳學士便輕言細語的叫住他。何所長一看是柳老夫子發話,也不敢怠慢。他只好裝作十分樂意樣子,樂顛顛的來到柳老夫子面前。柳學士說,何所長,我以你的名字出一付上聯,希望你能對出下聯;何所長,何所長(chang),為何當所長?
何所長一聽,如墜五陰六陽,腦子裡一片空白。他就是想破腦殼也對不出來。可面對那麼多老百姓,又不好示弱,只得邊走邊對柳老夫子抱拳:「老夫子,對不起,我太忙了,抽時間再來請教!」
經過柳學士大庭廣眾下的一番洗涮,何所長的氣勢比原來要低沉了些。他知道,柳學士以他名字出的那個絕對,原本就是為整治他這個大老粗的。幾十年過去,自己的年齡一混就到點,以前的工作是不是太高調了?
何所長有了這些想法後,反倒覺得輕鬆了。也許,之前把那些虛名看得太重了些。是呀,一個打獵的農民,能混成公安幹警,已經是祖上燒高香了。
何所長決意平平安安混上兩年,退休回家抱孫子去。可是,他居然連這個最低願望也無法實現。因為,他出事兒了。出大事兒了。
板板橋一直是諾水河沿線的重要旅遊場鎮,流動人口多,街上民情複雜。派出所的幾號人,除了在逢場的時候,全天上街巡察,每逢重大節假日,白天夜晚都要外出巡察。派出所其實就只配了兩隻槍。所長隨身帶一支,何所長巡邏時攜帶一支。
「五一」那天晚上,何所長喝了幾杯酒,他帶上槍枝照例去場鎮巡察。剛剛走到二郎廟門口,看見一個黑影在山門口遊遊蕩蕩的,形跡十分可疑。二郎廟現在已經列為省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向來是派出所保護巡察的重點。何所長感覺情形不對,他三步並作兩步,從山門前的石梯衝上去,對著黑影大聲喝問道:
「站住,你在幹什麼?」
「老子,老子幹什麼,關你鳥...鳥事?」那個一步三搖的黑影,一聽有人對他不客氣的吼,氣咻咻的回答。
「請站住別動,我是派出所的,請出示身份證。」何所長見這個人喝得有點多,喝叫他不要亂動,並出示證件。
「站...站你媽的大...大頭鬼,老子就...就是證件。」那黑影越說越上勁,他根本不消停,居然面向何所長橫衝直撞而來。
「站住,我叫你站住,聽見沒有?」何所長知道,今晚遇見酒瘋子了。他再次發生威嚴的聲音,希望能震懾對方。
何所長還在喝斥,那個黑影卻一個箭步,不退反進衝了過來。何所長一看黑影向他奔來,他伸手一阻擋,便把那個黑影的身形逼退了好幾步。
到了這個時候,那個醉漢也應該明白,今天他遇到的可不是街上的混混。至少他應該見好就收,不再跟何所長為敵。可他要麼的確喝高了,要麼就是一個不知死活的賴皮。不想就這麼軟蛋,要在這兒找回面子。
何所長把他擋退後,他略略停頓了一下。忽然,他發現何所長的腰間赫然別著一支手槍。發現這個的時候,他一刻也沒有停留,居然直接撲向何所長,不是去抓扯何所長的身子,而是右手抓向他腰中的手槍。何所長壓根沒有料到,這個醉鬼居然還這麼瘋狂,敢公然襲警,甚至還出手強搶武器。他有些急了,因為他的雙手都在防守上部,腰以下是空檔。而那個醉鬼,根本不顧上盤,直取何所長的下盤,目的只有一個,搶奪腰中的槍枝!
千鈞一髮之際,那個醉鬼的右手長伸,已經抓住何所長腰中的槍套。何所長急切之中,狠命的一個擺腿,掃倒了那個醉鬼。他順手抽出腰中的「五四式」,抬手就是一槍。
「呯」的一聲,那個醉鬼身子只是恍了一下,居然沒有倒下,也沒有停下來。而是兩眼血紅,精抓抓的又向何所長反撲過來!當時的民警都配備的「五四式」手槍,這種槍威力極大,百米內可取人性命,那個醉鬼居然沒事?何所長情急之下,只得再度扣動槍機,又是「呯」的一聲。那個醉鬼恍了兩恍,轟然倒地。他被何所長連開兩槍,當場打死了。
事情一出,震驚四方。省公安廳派出調查組,專門追查此事。好在那個時代,通訊還不發達,雖然事情引起了掀然大波,還在可控範圍。可是,時逢 「黃金周」旅遊高峰期,被槍殺的又是一個外省的遊客,加之一些省市媒體介入,還是受到了民眾的普遍關注。民眾炒炸的焦點,公安部有明確規定,當民警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需要開槍時,必須先鳴槍示警,然後才能向目標開槍射擊。而且,原則上是先打目標的下肢,或非其致命部位。
何所長居然連開兩槍,兩槍均擊中要害。媒體只知道報料,他們根本不了解何所長的歷史,更不知道他原本就是一個神槍手。
這件事情鬧騰了很久,方才得以平息。何所長先是被停職,後又被起訴。為平民憤,法院最終判決:以執行公務不當,致死人命罪,判處何天開兩年有期徒刑,緩期三年執行。
「判二緩三」出來後,何所長雖然免於牢獄之災,卻丟掉了奮鬥了幾十年的鐵飯碗。判決書下達的時間,距他正式退休的時間,只相差不到三個月。
經過這麼一折騰,何所長沒想到,自己天亮了還尿床,自覺顏面大失。從此變得鬱鬱寡歡,不久便一病不起。他在家中睡了半年後,實在扛不住了,只好去醫院檢查,結果被診斷為肝癌晚期。何所長強打精神,撐了不到一年,便撒手而去。
遺憾的是,何所長直到死,也沒有想出柳學士為他擬的那付對聯的下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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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簡介:
作家張中信近照
張中信,字峰源,四川通江人,經濟學研究生。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成都市微型小說學會會長、成都市青羊區文聯副主席、《琴臺文藝》執行主編。曾榮獲「全國優秀讀書家庭」「四川省優秀青年」稱號。出版《風流板板橋》《匪妻》《失語的村莊》《哦,野茶灞那些事兒》《成都書》等著作25部。作品入選多種選本,榮獲四川文學獎和冰心散文獎等多種獎項。
審稿:張學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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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作單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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