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有什麼不同(電影是什麼)
2023-08-08 05:11:04 2
原標題:電影是藝術,馬丁的憂慮只不過是在強調常識
在美國資深導演馬丁·斯科塞斯最近與漫威之間的口水戰中,有一個不出意外的回答:「對於我們這一代電影人來說,電影關乎啟示——美學、情感和精神的啟示。電影關乎人性——人的複雜性和擰巴的、有時候是自相矛盾的天性,有時是人與人之間的相愛相殺,然後突然要直面他們自己。它關乎面對銀幕上的意料之外,以及在生活中它是如何被戲劇化、被闡釋,並如何以恰當的藝術形式放大這種感知的。這對於我們來說恰恰是關鍵:電影是一種藝術形式……」
這話出自一位76歲的、享譽世界的資深導演之口,本來並沒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甚至可以將其粗暴簡化為:電影是藝術。本來,這應該是一種常識,但奇怪的是,大眾對此的反應竟然如第一次感知到,哦,原來電影也是一種藝術啊。
馬丁·斯科塞斯
不是藝術,還能是什麼呢?我們要注意到,斯科塞斯老先生在說「電影」的時候,用的是兩個英文單詞。在他說他認為的電影的時候,用的是cinema,在說到漫威這種工業化娛樂消費品時,他用的是movie。也就是說,從一開始在他們的文化中這就是兩個概念,只是咱們一直沒有這樣的認識而已。這同時也帶出另一個問題:咱們在電影院線上看到的電影,各種奇觀、各種遊樂場的感受,有多久沒有給你「藝術」的感覺了呢?
馬丁·斯科塞斯另一個引起大眾敏感的信號,就是全球化的泛視聽娛樂和傳統電影藝術之間的錯位。這句話很容易被敏感的人解讀為居高臨下的精英立場,又或是屬於上個世紀的陳舊、過時觀念。其實老先生只是道出了一個事實而已。
視覺奇觀經濟如今已經實現了全球化,無往不利,漫威只是其中的小小一環而已,(想想看,泛濫的「文化風情視覺秀」會在多大程度上改變一個曾經的優秀導演!)但這足以令cinema意義上的電影空間急劇縮小。當然這裡並沒有所謂的高低之分——「看什麼」是觀眾的自由選擇,我相信馬丁·斯科塞斯也決不會因為自己拍過《計程車司機》這樣的經典作品就覺得自己高人一等;甚至他也並沒有抱怨網絡新媒體,「怎麼看」也是觀眾的自由選擇,更何況在不久前他剛剛和「奈飛」合作了《愛爾蘭人》。
《愛爾蘭人》
就電影藝術本身而言,它恐怕是各種藝術門類中最具「民主性」的,因為早期的電影,被視為街頭的雜耍,呼風喚雨、不登大雅之堂的把戲。直到後來才獲得與戲劇、美術、音樂、文學、哲學同等的「地位」,馬丁·斯科塞斯的這種焦慮雖說是一種對於電影藝術衰落的焦慮,但在我看來,這更是一種對於觀眾的焦慮,或者說是觀眾自己從內心應該產生、應該有的焦慮,甚至恐懼——關係最密切的是我們自己。
在電影裡,認出自己的生活
為什麼這麼說呢?我們還是要回到關於電影的見地上來,即:電影是什麼?只不過我們先要在cinema(這個詞咱們經常翻譯成「電影院」)的範疇內來談:我們去電影院做什麼。
我們不妨來看第一種見地。
張愛玲說:電影院是最廉價的宮殿。廉價和宮殿的反差性組合,可謂一語道破,這意味著將電影視為「夢工場」的見地。相信絕大部分認為自己對電影還算了解的觀眾都是這樣的。大部分的「大眾電影」都屬此列。做個夢,然後就醒了,該幹嘛幹嘛去。假如沉浸在幻夢中出不來,那就不是夢了,是夢魘。在一個大致的情況上來說,在看電影的時候,你要是沉浸在某種情緒中無法自拔(比如久久沉溺在被「愛豆」發糖的幻覺中),那就糟了。
怎樣去理解呢?打個比方,輪迴和涅槃。觀眾在看電影時,就是一種輪迴的體驗,而在電影結束時,盯著片尾字幕逐漸消失,然後發呆十多秒鐘的那種狀態,就是涅槃。
待在裡面不出來,一直在跟「愛豆」談戀愛,享受他的各種庸俗套路的呵護而無法自拔,這就是沉溺於輪迴。而電影結束了,你接過身邊相貌普通的男友遞來的暖寶寶——哦,原來是個夢。這有點接近涅槃。
但真正的修行者的見解是,輪迴和涅槃都不要,我們需要的是「大涅槃」——馬丁·斯科塞斯所說的那個電影關乎「啟示」,其實略近似於「了知實相」,這就是電影的重要意義:讓我們通過看電影,認出自己的生活,繼而認識這不過是我們自己各種情緒、欲望的投射,繼而能以一種慈悲的心態見證這一切,就離「大涅槃」近了一層。
電影所能做的正是「雕刻時光」
我們再來看另外一種見地。
安德烈·塔爾科夫斯基這樣說:「人們為什麼要去電影院?是什麼讓人們走進黑暗的放映廳,花上兩個小時觀看銀幕上的光影遊戲?是為了找樂子?為了獲得某種麻醉劑?……我認為,人們去電影院是因為時間:為了失去或錯過的時光,為了不曾擁有過的時光。人們為了生活經驗去看電影,因為電影有一點是其它藝術不能比的:它能夠開闊、豐富、濃縮人的實際經驗,不僅僅是豐富,而且是延長,可以說是顯著延長。這就是電影實實在在的力量所在,無關明星、情節、娛樂性。在真正的電影中,觀眾不僅是觀眾,而且是見證人。」
《計程車司機》劇照
這種見解是不是更給我們鼓舞呢?在電影面前我們是主人,並且通過電影我們延長了自己的生命。塔爾科夫斯基與禪宗美學的關係常被忽視,他的思想正是被日本的「侘寂」美學所激發的靈感:時光在大自然中留下獨特的美感,古樹的暗影,石頭的青苔,它們都能激活我們記憶的大廈。電影所能做的正是「雕刻時光」。
那麼,「雕刻時光」用來做什麼呢?當然不僅僅是為了一種審美的滿足,它是為了認識我們自己,認識我們的生活,認識生活的意義。電影正是利用其藝術形象的優勢深入到我們的意識深處。當我們看大衛·林奇的《穆赫蘭道》時,開始我們不免迷惑,這究竟是噩夢,還是真實?為何這個深入到我們意識多個層面的藝術作品能擊中我們,拆穿我們,繼而仿佛令我們領悟了什麼?這樣的電影,會令我們一遍又一遍地走進電影院。
《穆赫蘭道》
我們需要的,只是下一個「爽」?
長期以來我們形成了這樣的一種見解:「我來電影院不是為了受教育的」。這固然是一種對過往僵死教條的反彈,但是這個見解裡的危險也在於,仿佛我們看電影就是為了放飛自我,跟著自己的情緒去任何地方,拒絕任何智慧的證悟——然而要知道,我們的心識是造作的!
簡單舉個例子,網站上哪怕一張粗糙的香豔圖片,也會在上網的時候第一時間搶佔我們的眼球。未經訓練的心會跟著它跑(在公共場合下我們就顧忌得多)。視覺娛樂經濟(當然也包括漫威)正是建立在這個邏輯的基礎之上的。開始的時候你會覺得這真是一種美好的自由,爽的自由竟是如此妙不可言。但是,這種妙不可言會迅速退去,你感到厭倦,這時候就有一款新的「爽」來刺激到你,更豪華,更逼真,更……你馬上又興奮起來,投入新一輪的戰鬥。這便是消費經濟的本性。為什麼我們一打開抖音、快手就是一整天?正是因為我們造作的、脆弱的心識需要不斷的下一個「爽」。
資本經濟當然是樂於如此的。於是我們便成了我們欲望的奴隸,還以為自己是主人。以所謂「甜寵劇」為例,其實就是當代女性的「糖衣毒藥」。它不斷提供新的「老公」或「男朋友」來欺騙心識的空虛、造作、脆弱,讓自認為被「發到糖」的女性不斷沉溺,從而更脆弱、更造作、更空虛。當然,這算是最好的一種後果,還有無數比這還糟糕一萬倍的版本。
隨著智能技術的升級,這種資本運作的嗜血性只會呈幾何倍數遞增。我們不妨了解一下2013年坎城電影節首映電影《未來學大會》。這是以色列導演阿里·福爾曼根據波蘭科幻小說大師斯坦尼斯拉夫·列姆的小說改編的、真人和動畫結合的一部影片。這個故事說的是智能工業時代,傳統電影業已經不復存在,「演員數位化工程」是第一環——通過信息掃描捕捉,將曾經的明星虛擬數位化,給他們一筆遣散費下崗,並逐漸研發出一種迷幻劑,人們服用後能隨意變成他們想變成的明星(當然是在幻想中,且只能持續短暫時間),隨意讓這些偶像演各種他們想看到的劇情(當然是最不堪的那種),並越來越沉溺於此,再也不願回到真實世界,為此市場需要更多的迷幻劑——世界就被數位技術和化工企業合謀統治了。在這裡我們看到人的主體性的喪失——曾經的明星與偶像雙方主體性的同時喪失。
《未來學大會》
不再是「我覺得」,而是升華
馬丁·斯科塞斯在應答中多次提到了希區柯克電影——希區柯克電影更接近大眾,但影片中依然含有啟示、真實的情感,有高超的電影藝術,是真正的cinema——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細節:在老式的戲院裡,他們帶著一種莊重的心情去看《後窗》——這非常重要。這裡和任何「老式的」或「過時的」都沒有關係,是因為希區柯克電影本身。這些電影本身是時代問題的反映,他幾乎每一部電影都揭示一種症候。人們聚在電影院這個空間中看這樣一部作品本身就接近於一種儀式,仿佛他們是為了得到一種啟示而聚集在一起。雖然每個人獲得的啟示並不一樣,但這個時刻,電影院已經不再是「廉價的宮殿」——雖然還是那個建築。在這裡,我們那個造作的自我不再是一種任性的「我覺得」,而是升華——我可以這樣說嗎?這才是電影真正的、有利於我們自身的功能。
《後窗》
還有一點,雖然馬丁·斯科塞斯是那樣的不樂觀,但是世界電影一百多年來真的已經產生了足以和哲學、文學等其它社會科學著作比肩的藝術品,不僅是馬丁·斯科塞斯念念不忘的伯格曼那個年代,今日世界,電影的優秀作品依然在不斷產生,優秀導演依然在拍攝誠實的、充滿才華並會帶給我們啟迪的藝術作品。
或許會有人問:為什麼看不到這些電影?除了斯科塞斯老先生說的那些問題之外,恐怕更要問我們自己。當然,電影教育,尤其是電影觀念教育的缺失、錯位也是一大問題——但這正是我們今天可以去做的事。
(圖片來源於北青藝評級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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