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情文之慢的食物
2023-07-18 04:13:33 1
快節奏的生活似乎已經讓我們慢不下來,我們總是什麼都要快,忘記了停下腳步想想快的意義在哪,一時忘記了慢的真諦。
胡蘭成在《今生今世》中有一段這樣寫:「母親叫我剪桑葉,要照她的樣一把理齊了剪得細,因為烏毛蠶還嘴巴小。她教我溪邊洗白菜,要挖開菜瓣洗得乾淨,上山採茶,要採乾淨了一枝才攀另一枝來採。」讀到這段的時候,我的心早已挪到廚房去了,那裡燉著一鍋極為磨蹭的湯,在我看來一切都因為砂鍋的龜速,我已經開始盤算著下次煮湯是否得換成高壓鍋。
前些天一個朋友興衝衝跟我講,他買了一個自動炒菜鍋,「你知道多神奇嗎?有了這種自動炒菜鍋我就不需要會做飯的老婆啦,超市都有現成切好配好的菜,只管倒進去,再倒上油鹽醬醋,把鍋蓋一蓋,幾分鐘後菜就炒好了。」我問他自動炒菜鍋炒出來的菜味道如何,他撇了撇嘴,「還不錯的」,說完又補充一句,「主要是省時間嘛!」
什麼時候開始大家都沒有耐心做食物了呢?
在我的故鄉,家家戶戶自己做臘貨過年大概是千百年來的風俗,而香腸又是臘貨的主力軍,入了冬以後,隨便掃一眼各家各戶,陽臺上一定都排著一連串幾十上百根冒著油繃著臉的香腸大軍,牛肚豬舌鴨胗也夾雜其間,像來活躍氣氛的文工團。
做香腸很有講究,最好是用豬大腿,這種肉筋道。把豬腿上的肉都剔下來,細細地切成薄片,這種時候往往很需要耐心了,記得小時候做香腸是親戚幾家合一起做,各家的女人們都上陣,屋子裡都是刀和砧板親密接觸的聲響。這種活計往往需要耗費一整天,到了黃昏日落,切好的肉終於被拌上鹽和白酒,再一點點灌入腸衣裡。
每年做香腸都是要循著節氣而來的,我家鄉所在的南方丘陵地帶常年溫暖溼潤,一般只有入了冬才會有適合香腸晾曬的乾爽氣候。據說冬至前後的氣候條件又是最好的,一年中大概也只有這段時候,每家的主人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把香腸曬出去,而回家來的第一件事大概也是去看望一下他們的香腸,是不是冒油了,是不是有了香味。如果某天突然颳風下雨,那麼一定有許多人趕著烏雲密布回家——收香腸,就為了來拜年的親朋喝完過年酒,道過恭喜發財,再誇一誇自家的這碟臘貨。
在我的故鄉,過年前還有一項重要的準備就是做米酒,做酒這件事情說起來比燒一桌子菜簡單多了,但是重要的是要有耐心,有耐心才能等到好酒。很多人家一般都是過年前幾個月開始釀酒,等到幾個月後過大年,那時候的米酒是青白色的,入口清甜。而真正的好米酒那麼早可喝不到,米酒放到第二年會變成黃色,到了第三年,米酒就變成赤色了,像葡萄酒一樣的赤,像瑪瑙一樣的紅。這種家常的酒讓人覺得就像田間地頭的鄉下丫頭,若是放到深閨待久一些,大概也會有那麼一點大小姐的沉靜又嬌美的姿態吧。
我外婆是個潑辣愛熱鬧的湖南女人,她常常定期在家裡號召飯局,清明要做艾米果,端午做粽子,立夏做米粉肉,老人家對每個節氣都會有提前的計劃。記得從前到了田螺肥美的季節,外婆是要組織全家人來一天的「田螺宴」的。田螺必須提前好幾天買回來養著,好幾大盆,放一點芝麻油,田螺就會出來冒泡把泥沙吐乾淨。當然小孩子最喜歡的事情還是看「殺田螺」,這件事通常由大舅去做,他有一副專門殺田螺的鍘刀,把田螺「摁」在鍘板上,手起刀落,「咔嚓」一聲田螺的尾部就剪掉了。煮田螺也是要費時間的事情,用八角桂皮幹辣椒等各種料材煮,煮到天色將晚才能出鍋。現在回想起來,還是要感謝田螺們,讓那時候的那個小孩,在許多天都被期待和饞蟲塞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