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和賈寶玉是啥關係(半入塵埃半入神)
2023-07-25 01:05:15 1
作者
河漢
秦可卿這個人物挺有意思,你說她不重要吧,她又位列十二釵,你說她重要吧,她又十三回就死了。你說她著墨少吧,她又是正釵中唯一從出身到結局都寫全的,你說她有頭有尾吧,她又從頭到尾都讓你看不明白……
話說看不明白好啊,紅學家們最喜歡研究看不明白的人物了——這下盡可以胡說八道了!所謂「秦學」就是如此誕生的嘛。
我不是紅學家,但是匪夷所思的居然也和紅學家們有著相同的愛好——同樣愛胡說八道,或許我還更愛些!因而有了這篇文章。
說到金陵十二釵的名號,確實如雷貫耳,黛釵湘一般人都張口就來,但是秦可卿屬不屬於十二釵呢?如果不是紅迷的話,就多少有些猶豫。
關於十二釵的排名,雖然爭議頗多,但是比較說得通的看法還是認為這個排名是依據對寶玉的重要性來排的。
秦可卿對於寶玉的重要性如何呢?打個不恰當的比喻,有點像是我們經歷的開學典禮。典禮上校長老師甚至學長諄諄教導,說得苦口婆心。客觀上看,確實是為我們好。經驗之談,也確實有用。然而我們迷迷糊糊聽一陣,即便當時似有所悟,過後也不過是耳旁風。
直到畢業之際,你回首校園,再想起那場典禮……或許此時它才變得重要起來,因為不拘怎樣你都會感慨萬端。
不知道異日釵死黛亡、家敗園空,寶玉於殘陽中回首舊夢,是否也認為自己一生的痴情竟是誤了呢?
但是第五回初入夢的時節卻是完全不會這樣覺得的。
初入夢,即是秦可卿引導。
夢中警幻仙姑一番薄命冊頁的展示又是紅樓夢曲的演唱,無非是說美夢抗不過現實,此時眼中的美好不過是假象,不過為反襯他時的薄命而已,還是看真些吧……無奈寶玉竟似完全不懂。
寶玉是真不懂嗎?
寶玉是真不懂。人,尤其是未成年人,仿佛有一種自我保護機制——不想見的便可以不見,猶如我少年時代看不見文革——在很長的一段少年時期,新中國歷史對我而言,就是先成立共和國,然後就改革開放了。即使是成年人也依然有此保護機制,譬如有「心因性失憶症」這樣一種病症。
寶玉不願意看到少女們薄命的未來,甚至不願意看到她們長大,出嫁,滿面塵土……
但是警幻卻努力的想讓他看到這一切,因為看到了他才能長大。
警幻是真的受了寧榮二公的囑託了嗎?即便是真的,她也已經提前預知了——因為可卿下界遠在受囑之前。
早知道薄命冊頁未必管用,警幻把大招放在其妹可卿身上。
榮府後院以及其後大觀園中的美好不過是金絲籠中暫時的安慰,既然你選擇無視籠毀園塌的未來,那麼我此時就打破美好放在你的眼前!
眼前是什麼?
眼前不止是林妹妹的粉黛胭脂,三春的下棋作畫,晴雯麝月的嬉戲嘲笑。更有年輕女子的身不由己,任人擺布,淫亂骯髒,懸梁自盡……
千萬別說你還不懂什麼是淫慾,那可是特意召你入夢來讓可卿手把手教了你的。
否則可卿為什麼下界呢?
可卿下界了,短暫的、速去速回的下界,連個出身來歷都不需要有,人間的牽絆越少越好,索性做個棄嬰,寄身養生堂裡——比林黛玉更像是天上掉下來的一般。
既為點破痴情,又索性就姓了「情」——「情可輕」。
入夢,就在秦可卿的臥房裡。一個嬤嬤說:「哪裡有個叔叔往侄兒房裡睡覺的理!」可卿雖以寶玉年紀小來開脫,然而嬤嬤既有這話,越理顯然是有些越理了。
只是越理又如何呢?真相本身就是越理的。假的反而就是「理」本身。
我這臥室,不要說叔叔,便公公也來慣了的。風塵骯髒,信什麼金絲籠中的理不理的,出了金絲籠又與誰去說理?
於是就由這塵香滾滾的臥室入夢,夢中與可卿交媾纏綿,又被可卿引出夢外,醒時依然在可卿的臥室裡……這夢裡夢外更像是一套完整的戲碼。
只是,寶玉懂了嗎?
塵世哪裡容得下那些琴棋書畫,美眷如花?都不過是轉瞬成空。有的只是淫性的肆意,欲望的貪婪,女子們總是身不由己,年輕美好的女子更加的身不由己,漸漸寶珠也如魚眼睛一般,到處都是魚眼睛,到處都是骯髒的風塵,連貓兒狗兒都在你的睡榻之側打架爭鬥。特讓可卿教你明白雲雨,特叫焦大讓你聽見爬灰,待可卿懸梁之日,寶玉,你懂了嗎?
而可卿也以自身的「淫喪天香樓」完成了對寶玉從夢中一直延伸到現實中的完整警示,復又以對王熙鳳的託夢力行寧榮二公靈魂的囑託。
樓,高也。天香,非塵香也——可卿從天上來,還歸天上去。
來人間一遭,目的實現了嗎?
借「淫喪」這一斑試圖讓寶玉得窺「塵世真相」之全豹是不是奢求呢?
試看原文:寶玉「從夢中聽見說秦氏死了……」
可卿的死訊,寶玉依然是夢中聽到的,寶玉永遠在夢中……
果然是奢求。
如此,倒仿佛可惜了警幻與可卿的一番深意。
更可惜的還有可卿在人間的弟弟秦鍾,死前仍在作最後的叮囑,秦鍾道:「並無別話。以前你我見識自為高過世人,我今日才知自誤了。以後還該立志功名,以榮耀顯達為是。」說畢,便長嘆一聲,蕭然長逝了。
至此,姓「情」的一家子都死了。情死了,寶玉,你還誓守痴情嗎?
所謂「情種」,結局都是如此。寶玉,你懂了嗎?
奈何寶玉是更深更痴的「情種」。
大觀園中盛開著那些花兒,純潔,美麗,寶玉儘自己的心力看顧、守護、欣賞著那些花兒——像個園丁。
園外的風塵寶玉真的都不知道嗎?
第六十六回,柳湘蓮說:「你們東府裡除了那兩個石頭獅子乾淨,只怕連貓兒狗兒都不乾淨。」寶玉聽了雖然尷尬,但明顯也是知道的。
只是寶玉選擇性的無視。
園外紛紛靡靡的無非是賈瑞貪上了鳳姐,賈珍迷上了尤三,賈璉今日招來了鮑二家的明兒又廝纏了多姑娘,以及更多的迎來送往,世故鑽營……而園中只是春風悠揚,寶玉只守著那些花兒——守一日是一日。
需要惋惜嗎?
可是寶玉懂了又如何,依秦鍾所言,立志功名,以求來日榮耀顯達?
是的,寶玉如果立志功名,來日果然榮耀顯達,至少可以保住榮國府,保住大觀園,園中的那些花兒,也能保全一個是一個。這,也算風塵中的美好吧。
同時,這也就是寧榮二公的夢想吧。
只是,警幻遺不遺憾?
而事實上,警幻怎麼著都是遺憾的,就像是我們的父母,又希望我們永久的保持真善美,又希望我們世故圓滑到足以應對塵世的險惡。
究竟該如何呢?
寶玉果然委身仕途,往來經濟,還會是那個園丁般的寶玉嗎?如寶似玉的他怕是早已淪落為比死魚眼睛更不如的癩蛤蟆眼睛了吧——那貪婪的、汙濁的、黃綠色的眼睛!
到那時,不再是寶玉的寶玉還會保全誰?什麼花兒,不過是供男人淫慾的美麗皮囊!
塵世無情,有多少寶珠般的少女被淪汙為死魚眼睛,有多少寶玉般的少年被蒙上了癩蛤蟆的瞳孔,太多太多了,哪裡還需要再多一個賈寶玉!
只是無視,不懂,不悟,將來怎麼樣呢?
十九歲那年暑假,因為一個偶然,我翻開了索忍尼辛的《古拉格群島》,於是曾經努力無視的一切都摔面而來……壅塞,憂傷,憤懣的兩個月,久久才走出來。
那些事雖然真實的發生著,而我,多少還可置身事外。園毀人亡後的寶玉呢?現實的殘酷,風塵的骯髒甩了一頭一臉,該如何呢?
他記起那薄命的冊頁,一頁一頁……那紅樓夢的曲子,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
懸崖撒手的那一刻,曾經的那些夢啊,曾經……
釵死黛亡、家敗園空,殘陽中回首舊夢,這一生的痴情竟是誤了嗎?
誰知道呢?
存命與存情,究竟哪一個更重要?
然而誤與不誤都該撒開手了吧……
因為悟與不悟都終將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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