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狼群怎麼樣(重返狼群人比狼高級)
2023-08-11 03:06:17
重回草原的公狼格林撲向李薇漪時,她把鐵鏈搭在格林的脖子上,它不躲。
「外面太危險了,咱們帶他回去,有什麼比活著更重要。」對講機裡傳來亦風的聲音。
「自由。」
李薇漪抽走了鐵鏈,衝格林擺了擺手。
身著藏袍的李薇漪和格林偎依在一起。受訪者供圖
文|新京報記者劉珍妮 編輯|胡杰
校對|陸愛英
►本文全文共5785字,閱讀全文約需11分鍾
臺下觀眾用狼嗥聲代替掌聲。
臺上的李薇漪把兩手捂在嘴上,下巴輕揚,喉嚨裡輕「嗚」一秒後,爆發出一聲長嗥來回應,此起彼伏的狼嗥聲把觀影現場的氣氛推到極致。
此前,還沒有由人養大的狼放歸荒野後能存活下來,李薇漪打破了這項零的紀錄。
遺孤
「故事親歷者自拍的電影。」黑底白字的介紹出現在紀實電影《重返·狼群》的熒幕上。
失焦、晃動的鏡頭、粗糙的畫質並沒有折損電影在北京、深圳等19個城市點映的口碑,看過的提醒沒看過的,「哭慘了,記得帶紙巾。」
一名忠粉了解這部電影的出爐,亦風和李薇漪原本打算找演員重現他們的經歷,但最終放棄了。
「沒有誰比我們更了解這個故事,更懂得格林。」導演亦風說。
與格林生活的一年裡,他們拍攝了2700個小時的素材,最終化成1小時38分鐘的電影,「剪片子大部分是在草原上完成的。」
《重返·狼群》:一個美女畫家養狼放狼的真實經歷。
格林回歸狼群的半年裡,被牧民賜名「狼女」的李薇漪從若爾蓋草原回到成都。沒怎麼見朋友,也很少出門,「在人群裡生活反而覺得孤獨。」
她常翻看自己的日記,裡面是他們與格林的點滴。打開視頻時,李薇漪又哭又笑,亦風有點擔心她,「如果忘不了,乾脆就狠狠地記住。」
她把和格林的故事寫成了書,書名就叫《重返·狼群》。
後來索性每隔一段時間就重回若爾蓋草原,那是格林的家,也是李薇漪第一次見到格林的地方。
2010年4月,草原上太陽炙烤大地,來寫生的李薇漪聽牧民說起一對狼夫妻的慘烈故事。
經歷了一個冬天的公狼需要養活狼崽,鑽進羊圈偷走了一隻羊。獵人圍堵狼洞,馬棒子綁上藏刀插進狼嘴。獵人們得到了一張幾乎完整的狼皮。
母狼為了報復獨闖牧場,咬死了三四隻羊,也吃下了草場上投放的毒肉。
中毒的母狼自己用牙撕爛背皮,死都沒讓人得到那張狼皮。
「我當時也不太相信。殉情,現在的人類當中都很少發生吧。」當時還沒談戀愛的李薇漪生出對狼的敬畏,後來她聽說,狼夫妻留下了一窩小狼崽。
她帶著愧疚踏上尋訪小狼的旅途,她在書中寫道,「哪怕我尋回的只有大狼的殘骸、斷爪,小狼崽的屍體,也想把這一家狼安葬在一起,這是一個人對它們的歉疚。」
找了三天,見到了狼崽,在一戶牧民家中,一窩狼崽死得只剩一隻,唯一的遺孤耷拉著腦袋在等待死亡。
可能是疲倦裡摻著悲傷,李薇漪突然學起狼叫,狼崽耳朵突然一跳,顫顫微微站起來,走向她。
「個頭兒像一坨牛糞大,側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在牧民家五天未進食的格林一半是在裝死;被她救起帶回城市時,則是完全裝死,「一動不動,沒一點聲響。」
後來才知道,沒有自衛能力的小狼崽會本能地裝死,減少能耗。
從此,她和這匹狼孤兒的緣分再沒斷開。
體型較小時,格林看起來像一隻小土狗。
狼性
生在川西小鎮上的李薇漪身高1米73,是川妹子裡少見的大高個。
用一根淡紫色的絲帶綁住長發,發梢在過膝長裙的裙擺邊一晃一搖,一副淑女模樣;電影裡,她裹著藏袍,頭髮絲粘在臉上,帶著格林奔走在草原。如果不是有影像記錄,你很難將這樣一位女子和一匹狼聯繫在一起。
回憶格林時,這姑娘的大眼睛總會望著遠處。有時突然刷地一下站起來,開始邊走邊講。
遇到格林前她就是個動物迷,外出寫生時,鶴、馬、牛、羊都是描摹的對象,畫景、畫動物,畫自然界中的生靈。
把狼崽當成寵物養,她有這個自信,但亦風心裡打鼓,「那可是一匹狼。」
「狼狽為奸,狼心狗肺…….」中國古語關於狼的描述都是貶義的。亦風想到的詞是「狼子野心」:「『狠』字頭上加一點就是『狼』,你就不怕哪天它朝你脖子上咬一口?」他跟李薇漪爭辯。
李薇漪搬出了《說文解字》,大聲對著亦風讀:「狼,良獸也,從犬良聲。」
小狼崽沒有咬李薇漪的脖子,但和家裡名叫「狐狸」的寵物狗一比較,她發現「狼與狗完全不同」。
連吃飯的動作都不一樣。「狼的字典裡沒有品嘗,不會『狼舔』。吞、搶、撕、咬是狼標準的取食方式。」
家裡的電線、牆角、電視遙控器、洗衣機水管全都成了格林的磨牙工具,無一完好,「它愛咬就由著它,天性使然。」
會叼拖鞋、握手、能聽懂主人指令的博美犬「狐狸」,在五年的馴化中已經變得足夠聰明;但在電視上看過狼捕魚的格林,沒幾天就學會叼走小區池塘裡的魚。
更讓李薇漪驚奇的是,格林可以自己用爪子打開電視開關,「我從沒教過它。」
體型較小時,格林看起來像一隻小土狗,李薇漪還敢帶著它出門。格林對電梯表現出絕對的抗拒,狼對封閉的空間和金屬會本能地遠離。
後來,狼媽搭電梯,狼崽跑樓梯,娘兒倆習慣在樓道口碰頭。
作為狼,格林的報復心昭然若揭。在路上,騎電瓶車的小夥差點撞到它。它緊跟著人家到了超市門口,對著電瓶車胎一口咬下去。
李薇漪試圖給它套上繩索,怕它傷人。第一次牽著它,格林肚子貼地反抗,肚皮都磨出了血,也不挪動半步,最後硬是咬斷了繩索。
斷了好幾條繩子,才換來格林的妥協。但它必須走在前面,路線也任由它挑選。
於是人們經常看見,李薇漪被格林牽著鑽灌木叢,跨綠化帶,「狼不會被馴服,能讓你拴住,全出於它對你的信任。」
亦風在第二次見到格林後,體會到這種信任。他驚奇格林記住了他,衝過來聞東嗅西,突然躺在地上,露出肚子和脖子,「那是狼最脆弱的地方,它願意把最柔軟的地方展現給你。」
城市孤狼
撫養格林,李薇漪儘量不抑制它的天性。但格林的筒子嘴越來越長,小時候柔軟的狼絨上開始覆蓋狼鬃,眼睛裡的淡藍褪去,夜裡冒出綠光。
帶著格林遛彎時,李薇漪越怕鄰居認出它的真身,它越是不斷地惹麻煩。
跟在一個買菜回家的女鄰居身後,趁人家看樓門口通告時,咬破了手裡的塑膠袋,叼走一塊裡脊肉。小區池塘裡被格林叼走的魚,李薇漪不知道花錢補進去多少批。
賠錢道歉成了李薇漪的家常便飯。
亦風和她商量過格林的去處,動物園曾是一個提議,但李薇漪覺得那是「野生動物集中營」。
他們考察過城裡的動物園,玻璃籠子裡的老狼眼神渙散,遊客「啪啪」地拍打著玻璃,老狼焦躁地在走來走去,「那最多算是不死,根本不是活著。」
「送回草原」的念頭不斷出現在李薇漪的腦海裡,但從國內外的經驗看,由人養大的狼放生後還未有一例成功,「所謂成功,就是放生後活下來。」
《狼圖騰》的作者姜戎在上世紀60年代的內蒙古草原上也養過狼,「沒有獨立尋食、捕食和防衛能力的孤狼,在荒野根本無法生存。要想生存,就必須加入野生狼群。但更危險的是,它完全不懂得狼群的族法家規。不僅不會被接納,甚至還會被狼群咬殺。」
格林父母的慘死讓李薇漪下不了把它送回草原的決心。總和「狐狸」混在一起的格林,偶然會從嗓子眼裡發出「花花」的狗叫聲,更讓李薇漪著急。
她找來狼嚎的音頻,甚至比對不同的聲音分析表達的意思和情感。格林在天台上第一次學會了狼嚎。
《重返·狼群》宣傳海報。
李薇漪發覺自己越來越像一隻母狼。格林叼住她的腳背不放,她兇狠地一把掰開狼嘴,沒想到格林瞪圓了綠瑩瑩的眼睛和她對視,「想挑戰權威。」
她撲倒格林,一口咬在格林的筒子嘴上,直到它翻身露出肚皮示好,「想奪權,你還嫩了點。」
城市的鋼筋水泥終究無法禁錮一匹草原狼。格林夜裡看著樓下川流而過的車輛嗥叫時,亦風聽著瘮人,「但聲音裡又很孤單。」
狼嗥招來了業主的投訴和物業的問詢,甚至有人在家門口扔垃圾、抹狗屎表達不滿。
那之後,李薇漪很少白天帶格林去樓下。從撒野的小區和玩耍的馬路邊,退回到樓頂硬邦邦的天台。
它成了城市裡的「宅狼」,李薇漪在書中寫下,「此刻,沉默等於生存,沉默才能換來有限的自由。」
迫使她下決心把格林送回草原是出於一次意外——格林走丟了。
下樓時電梯故障,李薇漪被困在裡面,得到消息的亦風趕來時,格林早不見了。
調取監控後發現它走出了大門外,兩人急瘋了。5個小時後,他們在一處供人休息的長椅下找到了格林,它滿身泥漿草屑,縮著腦袋,雙腿打顫,眼裡盛滿了驚恐。但沒等好生撫慰,它又被一輛轟鳴而過的汽車嚇得衝上了二環主幹道。
倆人衝進車流,司機的謾罵、路人的評論鑽進李薇漪的耳朵。鋼鐵的車流激怒了格林,它嚎叫起來。
「城裡待不住了。」
李薇漪和格林。
狼不怕人,死定了
李薇漪帶著格林回到了若爾蓋草原,她不打算一放了之,她想陪著格林重新成為一匹野狼。
格林會捕魚,但草原上拱土打洞的鼠兔才是食物鏈上的美食。
李薇漪爬在獒場邊草叢裡,「格林,看,鼠兔,抓,抓住它。」她追著鼠兔跑,像一隻母狼一樣,將獵物趕到幼狼的嘴下。
朋友在草原上開的獒場是他們進入草原最早的安身之所,格林也在李薇漪的眼前第一次經歷了藏獒的圍攻。一頭藏獒撲上去掀翻了格林壓在身下,眼瞅著要咬住格林的脖子,好在另一頭公獒撞翻了它的同類,解救了格林。
在與藏獒的一次次戰鬥中,格林從未贏過,但李薇漪說,傷痛和天天被撲咬的經驗,使格林的奔跑速度一天比一天快。
格林一條腿踏在李薇漪肩膀上,對著藍天狼嚎。
第一次真正見識格林的兇悍,是在它與一群草原野狗的戰鬥中。格林瞪著藍眼睛衝破圍攻,撕咬掉一隻狗的頭皮,「養了它這麼久,我第一次意識到,它是有能力殺掉我的。」
但格林回報的不是兇殘。李薇漪被一場大雨淋出了肺水腫,格林爬在窗口,衝著她低聲「嗷嗷」地哀吟,又跑開了。沒多久,窗口被塞進一團東西,她下地一看,是死兔子,「格林把它的食物給了我。」
草原的一個夏天讓格林學會捕獵、禦敵。入冬前,李薇漪和亦風的終極目標到來了。他們帶著格林深入若爾蓋的核心區,尋找狼群,送格林回歸。
能躲過藏獒、野狗的圍攻,這不算危險,格林最大的威脅,來自人類。
從小在城市長大,格林對人從不畏懼,有時還會表現出親暱。李薇漪的擔心應驗了,牧民手裡的狗棒上栓著的金屬錘朝格林砸來,它還以為這是個遊戲,不躲反倒迎上去。
「跑!格林,快跑!」李薇漪衝著它大喊。
受驚的格林扭頭跑一會兒又停下來,「眼睛裡全是不解,狼不怕人,死定了。」
李薇漪甚至帶著它闖入過獵人布的陷阱裡,挑出一個「咔啪」咬住相機支架的狼夾,她拎著狼夾在格林眼前使勁搖晃,「記住這東西,這會要了你的命。」
入冬後,大雪覆蓋的若爾蓋草原荒蕪人煙,兩人一狼,相依為命。
食物只剩下壓縮餅乾時,李薇漪第一次偷了格林藏的鼠兔。本以為格林發現後再也不會在原地匿藏,結果第二天又在那洞裡找到了食物。
李薇漪說,人比狼高級,但狼比人高貴。
入冬後,大雪覆蓋的若爾蓋草原荒蕪人煙。
深冬逼近時,他們連狼毛都沒找到一根,寒冷和飢餓曾讓亦風動搖。「這到底有沒有意義?」他和李薇漪吵了一架,從駐地摔門而去。
走了一公裡,亦風累得躺倒在雪地裡,大雪快覆蓋全身時,一個溫熱的嘴巴湊在他臉上不停地舔,睜眼看見了格林的臉。亦風爬起來抱著格林就哭,「不管多難,我肯定陪你到底。」
2011年2月,李薇漪和亦風的望遠鏡裡總算出現了狼群,七八隻草原狼正在穿越山谷。他們一邊追趕,一邊鼓動格林嗥叫,好喊住同類。
格林一急又「花花」起來,李薇漪乾脆先「嗷嗚」了一聲,格林這才跟著嗥起來,「我緊張死了,就像我的孩子在高考,生怕他落選。」
格林一步三回頭地跟上了狼群,這次,他真的回歸了。
李薇漪倒放不下了,夜裡躺在亦風的背後哭,「你要想它,咱就把它找回來。」
沒幾天,格林果然又出現在他們的住地附近。李薇漪飛奔過去,兜裡揣著鐵鏈。
格林撲向她時,她把鐵鏈搭在格林的脖子上,它不躲。
「外面太危險了,咱們帶他回去,有什麼比活著更重要。」對講機裡傳來亦風的聲音。
「自由。」
李薇漪抽走了鐵鏈,衝格林擺了擺手。
狼王格林。
狼王格林
與格林的分別,是電影《重返·狼群》的結尾,但這並不是他們故事的結局。
2014年冬天,她與亦風再次見到了格林。
那天清晨,李薇漪到河邊打水,一抬頭,熟悉的身影站在河溝對面。
「格林,格林……」她高興地衝它大喊。
回歸狼群的格林挺身望向她,朝著她跑了兩步。但很快,格林停下來了。
李薇漪清楚地看見格林背脊上的剛豎起的狼鬃毛貼服下去。她朝它走一步,它就後退一步。僵持了一會,格林轉頭跑了。
回歸狼群的格林成為了狼王,並有了四隻小崽。
李薇漪沒再喊它,「我心裡難過,但我能理解它。」
回歸狼群的格林成為了狼王,它有了自己的妻子,生了四隻小崽。草原上的牧民們看見過它們一家,每次見到李薇漪,都會向這個來自城市的「狼女」匯報。
「但它僅有一個『女兒』活了下來,其餘三個『兒子』都直接、間接死在了人類的手上。」
沒有對錯,只有關於生存的爭奪。
格林的一個兒子被人用狗棒子暴了頭,另一隻掙脫了鐵絲網,但一根鐵絲圈套在脖子上,終究沒有擺脫圈套的勒絞,「死在了幾十公裡外的草地上。」
格林的女兒也差點死在牛角下。在留守草原尋找格林時,一匹母狼曾拖著一隻小狼踏足他們的住地範圍,母狼從不靠近房屋,哀嗥過後走遠。
他們發現小狼肚子被牛角頂破,亦風邊幫著處理傷口邊流眼淚。
後來他們才知道,被救活的這隻小狼正是格林的女兒。
再次見到格林沒幾天,兩人在屋子附近的草坪上發現了兔子和羊羔的屍體,「格林還是用他的方式報答著我們。」
不只是狼,在草原上生活時,李薇漪一次次看到動物的善和人類的惡。
「遊客為了拍照轟趕黑頸鶴,他們掏走鶴蛋,鶴補了兩顆蛋後又遭遇了暴雨。」李薇漪描述,水漲之時,雌鶴和雄鶴交叉鳥喙,只能救起一個蛋藏在翅膀下,鳴叫著看著另一顆來不及救下的蛋被淹沒在水中。
每一次重回草原,景象都與先前的不同,李薇漪說,最明顯的就是鳥蛋越來越少。
公路像一把把利劍直插若爾蓋的心臟,割斷了草原核心區野生動物的棲息地,「它們活動的範圍越來越孤島化,直接影響交配繁殖。」
亦風期待電影6月16日公映時,人們能在《重返·狼群》的結尾的字幕上看到他們的初衷,「建立中國第一個野生狼保護區。」
他不是專業的導演,對電影的票房沒有太多擔心。在北京大學的觀影見面會上,主持人建議合影的觀眾大喊「祝電影大賣」,亦風擺了擺手,「就喊願格林平安吧。」
剝洋蔥(boyangcongpeop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