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半夜醒來看了兩個小時電影(在毫無感知的情況下成了別人電影中的女主角)
2023-08-02 23:22:48
那天我斷片了,在毫無感知的情況下,成了別人「電影」中的女主角。
一動不動,沒有呼吸。
我在一個網站上看到我了。
那是一部標題為「醉酒」的小電影,偷拍者視角,女主醉得很死,臉埋進枕頭裡,頭髮披散如水藻,一動不動。
我?某個著名的「那類」網站?屍體?這一定是幻覺。
我正準備叉掉,不小心瞟到女主左肩的粉紅胎記,如遭雷擊。這胎記,怎麼跟我的一模一樣?女主被扳著肩膀翻了個身,露出真容,最後一絲僥倖消失了。
我用冷水衝了把臉,凍得打了個哆嗦。
我,趙依,沒去過酒吧,沒談過男友,從小就是乖乖女,讀大學三年了,基本足不出校園。怎麼會有這種視頻?
不知何時,細細密密的水汽已蒙上洗手臺的鏡面。我擦去水霧,鏡面緩緩顯露出我的臉——一張絕望的臉。
我嚇得倒退好幾步,後背撞在瓷磚牆壁上,冰涼的觸感一絲一絲沿著脊椎蔓延到後腦勺。
不,這不是我。
我的臉應該是豐潤的,我的唇應該是掛著笑的,我的眼睛應該是明亮亮的。我怎麼可能有這麼絕望的眼神?
鏡中人死死盯著我,流下血淚。
你想幹什麼?我聽見我的牙齒被咬得咯咯響。
「救我。」
我聽不到她的聲音,但我知道她在說什麼。
怎麼救?你是小電影裡那個人嗎?你為什麼要變成我的樣子?你不是已經死了嗎?
「我就是你。」
不,你不是。我拼命搖頭。我冷,身上好冷,我冷得全身發抖。重,空氣好重,我喘不過氣。我該怎麼辦?
門被推開,喬喬踩著高跟鞋,醉醺醺歪歪扭扭地走進來,濃重的酒味和香水味衝得我瞬間驚醒。
喬喬是我的室友,跟我是兩個極端,她永遠是人群中最亮眼的那一個。
大家都剛走出灰頭土臉的高中時代,學著打扮沒多久,剛學會怎麼遮瑕怎麼塗粉底液,畫出的眼線還歪歪斜斜,夾睫毛的時候還忍不住鬼哭狼嚎,喬喬微微昂起那妝容精緻的臉,連下巴的頜線都完美到無可挑剔,自然而然地脫穎而出。
她的眼神勾人,舉手投足不自覺地帶著撩人氣息,就算站在光禿禿的教室,也讓人分分鐘生出燈紅酒綠的錯覺。
說實在的,她不是男生們喜歡的那款,或者說,男生們不會承認自己喜歡這款。畢竟是校園嘛,清純校花才值得推崇。
關於喬喬的風言風語,尤其不堪,「不知道多少人用過了」「給錢就能上」。有不少同學聲稱,見過喬喬坐上校門口的豪車,還不是同一輛,各個說得有鼻子有眼。
我向來不聽這些流言蜚語,眾口鑠金、積毀銷骨的道理我還是懂的。
我跟她原本沒有交集,直到有一天,我看到她在哭。
女孩的哭分兩種,一種是梨花帶雨,楚楚可憐,一種是不顧形象,涕淚齊下。喬喬是後者。
我從未見過這麼狼狽的她。
初春的風料峭寒冷,杜鵑紫紅色的花叢中,她一身紅衣半蹲半跪,緊咬著拳頭,痛苦地哀嚎著,眼淚大股大股湧出。睫毛膏哭成兩行黑雨,把臉上濃豔的妝容毀得一塌糊塗,有一種彩牆被風雨剝蝕後的蒼白。
比杜鵑更豔,比杜鵑更單薄。
我遞上溼巾,她的目光有些躲閃,有些難堪,不過還是接受了我的好意。
那是我們友誼的開端,看,我們多像《左耳》裡的小耳朵和黎吧啦。
喬喬的室友和她水火不容,我和喬喬搬出去合租,關係突飛猛進。喬喬還特意訂製了一對閨蜜吊墜,兩枝玫瑰緊緊纏繞著 Z、Q 兩個字母——我們名字的首字母。
喬喬對著鏡子補妝,悠悠然提醒,「小依,鏡面是試不出色號的。」
色號?我連忙眨了眨眼睛。鏡面上赫然是兩條豎直的口紅痕跡,哪有什麼血淚?
「待會兒帶你做頭髮,後天就要跟男神聚餐了哦。」
啊,差點忘了。喬喬前些天給我介紹了個男神,八塊腹肌,帥得掉渣的那種。可剛剛被那麼一嚇,就算李現約我,我也沒了興致。
聽我講完小電影的內容,喬喬嚇了一跳,「屍體肯定是錯覺,偷拍倒是有可能……你好好想想,有沒有斷片過?」
「我不喝酒的。」我家教很嚴,不許碰酒。
「不一定是酒。」喬喬神色嚴峻,「對付你這種乖乖女,多的是手段。你仔細回憶回憶,和男生出去玩時,有沒有犯困、意識恍惚過?」
「我從來不跟男生單獨出去玩的。」我仔細回想,實在想不出。我膽小,再加上爸媽千叮嚀萬囑咐,平時還是很小心的。
喬喬皺眉思索半天,「聽你說的樣子,應該是賓館偷拍,我們先看看能不能認出地方。」
喬喬打開那個視頻。偷拍的視角,女主醉得很死,臉埋進枕頭裡,她抬起頭——一個很多人臉熟的日本演員。
喬喬一臉黑線,「你想分享小電影就直說,怎麼還編個故事來嚇我?」
不可能啊,我怎麼會連自己都認錯?我再三辨認,可事實證明,那就是個普通的小電影,主角不是我,更不是死人。
「你每天多吃點木瓜努力發育一下,不然,你說看錯我都沒法信。」喬喬拖著我離開宿舍,直奔美髮店。
託尼老師已經開始咔咔剪頭髮的時候,我才慢慢回過神。
喬喬給我挑了個二次元髮型,綠茶公主切,平劉海,齊臉兩鬢,黑長直,特別像《地獄少女》裡的閻魔愛,純真中帶一點魅惑。
喬喬讚嘆不已,連連拍照,「小依,這也太適合你了吧。」
不,不能要這個髮型。我的身體開始顫抖,本能在抗拒這種髮型,不對,不是抗拒,是恐懼。
我的臉色蒼白,牙齒冷得咯咯作響。我終於明白我在害怕什麼了,小電影裡的我就是這個髮型。我撈起剪刀,在喬喬和託尼老師震驚的目光中,咔嚓剪下一大把頭髮。
我在害怕什麼?
二
喬喬晚上有約,我在灶上咕嘟著雪梨湯,等她回來一起喝,哦對,頂著周冬雨那款俏皮短髮。為了拯救我那咔嚓一剪,足足消耗了三個託尼老師。
為了不讓自己亂想,我點開男團選秀,選擇用男色麻痺自己。
米卡深情的聲線讓我的心怦怦跳,又憨又直的甘望星讓我笑厥過去,贊多和和劉宇的共舞,更是讓我亢奮得差點打翻顯示器。
讓我清醒的是寒意,很冷。
未免太安靜了些。這棟樓的租客都是學生,這個時間本該有嬉笑吵鬧各種聲音,打電話的,玩遊戲的,刷劇的,今天卻只有死沉沉的安靜。
窗外起了好大的霧。我開窗,夜霧肉眼可見地向宿舍瀰漫。風呼呼吹著,吹得香樟樹葉譁啦譁啦響,塑膠袋飛卷上天。奇怪,這麼大風也吹不散霧嗎?
電腦開始自動播放視頻,又是那部小電影。
主角還是我,而且是短髮,我新剪的短髮。
我渾身發顫,仿佛被潮溼、黏稠、沉重的霧包圍。
不對,不是仿佛,我就是被濃霧包圍。濃霧似乎有了重量,壓在我胸口,我喘不過氣來。
微信提示音響起,是喬喬發來的,「不要給我開門。」
不要給我開門?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喬喬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敲門聲響起,喬喬甜膩膩的聲音傳來,「親愛的,我忘帶鑰匙了,開一下門。」
我看了看手機,又看了看門,不知所措。
梆——梆——梆——
敲門聲異常遲鈍,一下一下,就像行動遲緩的喪屍。
「喬喬,是你嗎?」我壯了壯膽子,大聲問話。
「親愛的,我忘帶鑰匙了,開一下門。」喬喬回答,跟前一句一字不差。
我聽清楚了,話裡有滋滋啦啦的雜音,是錄音!
梆——梆——梆——
我連忙給喬喬視頻通話,她那邊鏡頭搖晃得厲害,看不到她的臉,只能看出她在全力奔跑。喬喬哼哧帶喘地搶先說:「別信她,我馬上回來。」
不等我回答,喬喬掛斷。
門外喬喬的聲音再次傳來,「親愛的,我忘帶鑰匙了,開一下門。」
這玩意兒進不了門,給了我一點底氣,我大聲喊:「你就這一句話嗎?!」
敲門聲停了,沉寂得非常嚇人,我有點後悔戳穿她的破綻了。
聲音再次響起。
「親愛的,我代購的小黑管到了,你幫我取一下。」
「小依,小依依,幫我點一下到嘛,高數課我實在不想去。」
「啊——老娘心動了啊。剛撩的小哥哥,男神級別的,一點折扣都不打,我發照片給你看。」
……
是我和喬喬的通話錄音。
喬喬的手機通話自帶錄音功能,這些是我們亂七八糟的聊天內容。那句「親愛的,我忘帶鑰匙了,開一下門」也是不久前的聊天內容。
我確信,只有喬喬的手機才有這些。那跟我發微信「不要給我開門」,跟我視頻通話的人是誰?
「就是開不了口讓她知道,就是那麼簡單幾句我辦不到……」門外,喬喬播放一首《開不了口》。
我緊張到滿腦門冷汗,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她,她突然放情歌當背景音樂。
我忽然明白喬喬的意思了,她開不了口,她說不了話!
我開了個門縫往外看。
她沒有嘴。
鼻子下面是一片空白。
無嘴喬喬一把推開房門,鉗住我的手往外扯。我大力掙扎,可她的手就跟鐵鑄的一樣,紋絲不動,觸感冰冷。
我驚惶大叫起來,可無人回應,整座宿舍樓似乎只有我們兩個。我摔打踢踹,手腕被鉗得瘀青,還是無法掙脫。
「你放開她!」
喬喬瘋狂地衝來,把無嘴喬喬撞了個趔趄。喬喬拉著我的手就往房間逃竄,喬喬喘著粗氣,感受到她手掌的溫度,這種緊張時刻,我竟感覺到一絲絲的幸福,沒想到喬喬居然不顧危險來救我。
可無嘴喬喬鉗著我另外一隻手,我痛得尖叫。
我被鉗著的手稍稍鬆開,無嘴喬喬悄悄在我掌心塞進一樣東西,喬喬用力把我拽進房間,砰地關上房門。
我藏了心思,悄悄攥緊拳頭,猜測無嘴喬喬給我的究竟是什麼。
「我不是說了別給我開門嗎?」喬喬背靠著門,氣急敗壞地抱怨。
門是防邪祟的,主人不邀請,它進不來。
「這到底怎麼回事?」我有太多的疑惑要問。
「一時間說不清楚,你一定得相信我,不然我們就完了。」喬喬神色緊張,緊緊抓著我的手臂,抓得我生疼。
「我……我……」我當然相信你了,我正準備這麼說,宿舍忽然斷電,一片漆黑。
我的心沉了下來。我摸出來無嘴喬喬給我的東西了,是我和喬喬的閨蜜吊墜。
她開不了口,只能用這種方式證明自己。
「喬喬,」我咽了咽口水,「外面的那個是什麼?」
喬喬盯著我,伸出手,「握住我的手。」
溫暖、柔軟,不愧是 SK-II 保養出來的手。
喬喬看穿我的心思,嘴角勾出嘲諷的笑意,「那現在呢?」
指尖的溫軟滑膩瞬間變得冰冷、堅硬,鋼鐵一般,和門外的無嘴喬喬並無二致。
「這、這是……怎麼回事?」
我連忙甩開喬喬的手,倒退好幾步,緊張看著她。
「聲音、氣味、觸感都會欺騙你,記憶會欺騙你,情感更會欺騙你。」
喬喬狠狠抓住我的雙臂,手指長出尖尖的爪子,扎得我手臂生疼,「說,你相信的是我。」
喬喬表情癲狂,她的五官開始扭曲,漸漸揉成一張熟悉的臉。
我的臉。
臉上流下血淚。
「說,你相信的是我。」
我搖頭,不住搖頭。
門外,敲門聲再度響起,梆——梆——梆——
是我,這玩意兒是我招來的,是我害喬喬陷入危險中。她不顧性命來救我,又說不出話,可我不相信她,還把她關在門外。
「詭物」發現了我掌心的閨蜜吊墜,目光中露出仇恨,「什麼玩意兒都能騙你!一個破吊墜,你就相信她了?」
不,這不是破吊墜,這是喬喬與我友誼的見證。我死死攥著吊墜,掌心被硌得生疼。
「你放手!」
不,堅決不放。
「喬喬,我相信你。」我衝著門外大喊,「我相信的一直都是你。」
這句話仿佛給了我無窮力量,「詭物」怔住,鬆開了擒住我的手。
濃霧開始散了。
我的視野開始模糊,意識昏昏沉沉,還握著吊墜不放。
三
紫紅色杜鵑花叢中,一身豔麗紅衣的喬喬號啕大哭。
其實那天我看到了她手腕的瘀青,聞到了她身上的酒味混雜了其他氣味。我閱歷少但不代表我蠢,一個醉酒的女孩會經歷些什麼,為什麼會在大清早哭,我大概猜得到。
關於喬喬的流言並非空穴來風,但我看到了她受到的傷害,我相信那天她眼淚衝刷的黑雨。
我頭疼得厲害,記憶碎片如同幻燈片一樣一幀接著一幀。
掌心有點疼,是被什麼東西劃破了嗎?鼻腔裡滿是消毒水的氣味,我應該是在醫院。
我撐開眼皮,看到喬喬泫然欲泣的臉,「不就是一個破吊墜嗎?你不要命了?」
從喬喬口中,我知道了昨晚的真相。
雪梨湯灑了,澆滅了煤氣灶,我看選秀的時候不知不覺煤氣中毒。
我已經逃到宿舍門口,只差一步就安全了。可吊墜卡在洗手臺縫隙裡,我死死抓著吊墜不撒手。若不是喬喬回家早,我已經涼透了。
我查了資料,人在缺氧的情況下,瀕死之際會出現幻覺。也就是說,昨晚那些詭異事件擁有科學的解釋。
回到宿舍後,我打開電腦,小電影果然是正常的,不是我,更不是我的屍體。我再三照鏡子,確信她真的不存在。
世界恢復正常,再也沒有靈異事件發生。
喬喬拉著我搭配衣服,都是我沒嘗試過的風格。用她的話說,漂亮都是錢堆出來的,跟男神聚餐,土裡土氣怎麼行?
一切都走向正軌,可那些畫面我始終忘不掉。忘不掉小電影裡僵硬的軀體,忘不掉鏡子裡的血淚,忘不掉她惡狠狠的話語:
「聲音、氣味、觸感都會欺騙你,記憶會欺騙你,情感更會欺騙你。」
她這話什麼意思?為什麼會突然消失?
我翻查網站帳戶信息,裡面盜攝者還真不少。廁所、酒店、浴室,沒有一個地方是安全的。就連在外租房,自己的房間,也不見得安全,有一個房東在租戶的洗澡間裡裝了針孔攝像頭。如果不觀察深淵,哪知道深淵裡竟有一雙雙不懷好意的眼睛?
我還混入酒吧撿屍群。世界上怎麼有這麼噁心的群體?說是撿屍,其實更多的是下藥、灌酒。他們肆意炫耀「戰利品」,一般是同學、同事、親戚,甚至自己的女朋友。他們一邊做著禽獸行徑,一邊嘲諷這些女孩,罵她們下賤。
我深深感知到這個世界的惡意。
我跟喬喬聊起這些,喬喬變了臉色。她抱我入懷,輕拍著我的肩膀安慰,「你可以相信我。」
喬喬跟我不一樣,她見識比我廣,知道這個世界的光怪陸離。
「還好有你在,不然我就要對這個世界絕望了。」我抱緊喬喬,「過兩天再聚餐吧,我還有點事。」
有些事,我必須確認一下。
很快就到了跟男神和他的朋友聚餐的日子。我做了萬全功課,不去偏僻的地方,不去烏煙瘴氣的場所,包廂的門要敞開,勸酒一律不喝,飲料在視線外超過十秒就換一杯。
學校從未教過女性安全課,這些都是我從血淋淋的案例裡學來的。
可事實告訴我,我想多了。他們選的是正常餐廳,沒有灌酒,也沒有開不合時宜的玩笑,只是貼心地聊一些女孩喜歡的話題。
我就知道,喬喬精挑細選的人當然是靠譜的。
看到我們的閨蜜吊墜,男神的臉色有些怪異,「沒想到你們關係這麼好。」
喬喬攬著我的肩膀,笑嘻嘻遞上飲料,「那當然,我們是最好的閨蜜。」
男神開車送我回去的途中,我感覺一陣陣眩暈。
「停車。」我有氣無力地叫。
男神瞟我一眼,沒有搭理,嘴角的笑意讓我心底發寒。我知道,我的功課白做了,儘管我一再小心,還是著了道。
「停車!」我取下安全帶,拼著最後的力氣去搶方向盤。
這招也是網上學來的,近乎同歸於盡的招數,比跳窗或是被拉去陌生地方要安全得多。
「你想死嗎?」男神果然被這瘋勁嚇了一跳,連推帶踹,想把我弄開。在我二人僵持下,車差點衝出護欄,男神連忙緊急剎車,我趁機推開車門。
另一輛車擋在我面前,喬喬下車,疑惑地拉住我,「怎麼了?」
「他下藥了。」
來不及過多解釋,我拉起喬喬的手向遠處奔去,可喬喬反而死死拉住我,「你這幾天看反面新聞魔怔了,你盯得那麼死,他們哪有機會下藥啊?」
喬喬說得沒錯,我一直盯著他們,生怕他們有小動作,現場只有一個人我不會防備。
我看向喬喬,喬喬還在繼續勸說,「大家出來就好好玩,幹嗎鬧得不開心?」
看著她的嘴唇一張一翕,神色淡定,我什麼都懂了,「是你給我的那杯飲料,對不對?」
喬喬不說話了。他們已經圍了上來,她不需要再演戲。她看著我,眉眼俱是冷的。
「為什麼?」我問她。
有人狠狠抽了我一巴掌,我伏倒在地。
「為什麼?」我聲音嘶啞,從懷中掏出閨蜜吊墜。
喬喬狠狠拽斷閨蜜吊墜,扔進綠化帶,「幾塊錢的玩意兒,你還真當回事兒了?」
喬喬貼近我的耳朵,「你知不知道,你自以為是、高高在上的模樣有多可憎?」
喬喬冷笑,「你以為你是誰?小說看多了,就想著來拯救我嗎?省省吧。」
不,不是這樣的,那個在杜鵑花叢裡哭泣的喬喬,她不是這樣的。
看著面目陌生的喬喬,我只剩下一個問題,「我們的友誼完全是假的嗎?我們有那麼多快樂時刻,都是假的嗎?」
喬喬愣了愣,「那天我哭,你不該來安慰我的。我已經毀了,你憑什麼好好的?」
原來如此。
一切都有了答案,我站直身體,哪裡還是眩暈的模樣?
「聲音、氣味、觸感都會欺騙我,記憶會欺騙我,情感更會欺騙我。」我鄭重看著喬喬,「喬喬,我不相信你了。」
熟悉的寒意浸入我的身體,我知道,是她回來了。
那天我選擇相信喬喬,她便消失,一切回歸正常。可一個問題始終縈繞在我心頭,我信任喬喬,但她真的值得信任嗎?
於是我推遲了聚餐時間,用這兩天時間,花錢花時間到處找人,以好好了解我這個閨蜜。
她交好過很多女孩,基本上都是乖巧聽話的類型,時常帶她們出去「見見世面」。這些女孩後來都沉默了。我甚至找到一個退學的女孩,她是山裡走出的女孩,對城市充滿忐忑和期待。可惜,引她走入這座城市的人是喬喬。
女孩們總是被耳提面命,要小心,小心熟悉的男人,小心陌生的男人,女孩們都很警覺。可是面對同性,面對閨蜜,女孩們很容易放下戒心。
男神是鉤子,喬喬是催化劑,後面緊跟著暴力、強迫、拍攝、威脅。這是一條由無數女孩豔屍鋪就的修羅場,沒有人能夠全身而退。
女孩們的血淚,化作喬喬臉上精緻的化妝品,化作她招搖的名牌包包。
聽著警笛聲越來越近,男神們和喬喬慌亂了神色,我笑了。一切都該結束了。
四
我回到房間。
我承認,這個房間承載有不少我和喬喬的回憶,我們一起笑一起鬧,一起看電影,一起聊男人,一起吃臭烘烘的螺螄粉,只有在我面前,喬喬才會拋下女神那一面,跟我一起傻樂。
我以為我是特殊的。
推開窗,陽光細細密密灑在眉毛上,溫暖徜徉。灰喜鵲踏在香樟樹枝葉間,幸福地振動羽毛。
活著真好。我突然想家了。
我想媽媽做的紅燒肉了,我想陪爸爸再看一遍《亮劍》,我想告訴他們,我很機警,我保護了自己,我想……
一陣寒意忽然而來,裹挾全身,我知道,「她」又來了。
我輕車熟路來到洗手臺前,看向鏡中,衝她微微一笑。鏡中的我回以微笑。
「你是來拯救我的嗎?」
她不說話,臉上是淡淡的哀傷。
「你是誰?」我問。
「我就是你。」她無聲地用口型回答。
我不是,我……
我心中一個激靈,連忙打開電腦,再次打開那個小電影。身體僵直的女主角被翻過身,露出真容,還是我。
不是已經結束了嗎?
我剪下一撮頭髮,小電影中那人頭髮也少了一撮。我用漆筆在掌心畫一條線,那人掌心就多了條線。仿佛有人事先已寫好結局,不論我怎樣努力,都無法改變。
我衝到鏡子前,大聲質問:「這到底怎麼回事?」
鏡中人哀傷地看著我,她的臉頰出現一絲裂縫,隨即又是一絲,轉眼之間,碎紋滿臉。
「謝謝你。」伴隨著幾不可聞的聲音,她散逸作漫天灰塵。
她消失了。
再沒有人能幫我。
回家。
這個念頭一旦生起,便不斷滋長蔓延。留在家裡,留在爸爸媽媽身邊,留在從小長大的房間裡,就永遠不用面對腌臢的現實,就永遠不會遭遇可怕的命運。
走出房門,天氣很暖,甚至稱得上炎熱,仿佛我不知不覺間錯過了整個季節。
回家。
我看著高鐵窗外呼嘯而過的風景,一遍一遍幻想爸媽見到我時的狂喜。如果可以,我再也不要離開他們了。
我看見熟悉的城市,我聽到親切的鄉音,我甚至能感受到家鄉的空氣。
可為什麼距離家越近,我的心越空?好像有無休無止的風從我心口呼嘯而過。
家門口的大槐樹投下濃重的樹蔭,奇怪,今年大槐樹樹葉長得真早,明明是初春,看起來竟是盛夏光景。
大門有些衰敗,落滿灰塵,奇怪,老媽那麼愛乾淨的人什麼時候學會偷懶了?該不會生病了吧?我連忙開門。
門鎖有些鏽蝕,門框簌簌落下的塵土嗆得我打了個噴嚏,這裡很久沒有人出入了。
我心裡滿滿都是不好的預感,衝進院中。觸目所及,一片荒涼。
老爸心愛的茶座,每天都要小心擦拭,現在上面落滿灰塵。老媽精心伺弄的幾盆蘭花,徹底幹成枯草。
我走進正屋,一眼就看到擺在正中的黑白相片。
我的遺照。
我還是乖乖女的模樣,羞怯地笑著,根本不知道世間有什麼汙濁的事。
原來我已經離世這麼久了呀。我死了,只有這個可能,才會讓曾經溫暖的家,變成這般破敗田地。
為什麼?為什麼我和我的家人要承受這些?
我看到我的手慢慢變淡。
我要消失了嗎?
我的身體輪廓變得模糊,快要融進空氣中。
我飄在空中,我看到有人的電腦上在播放那個小電影,女主角是我,公主切黑長直的頭髮,左肩有塊粉紅胎記。小電影中的我身體僵直,已沒有呼吸。
這不是靈異現象,這是真相。
我知道我是誰了。
我是不存在的。準確地說,我是趙依臨死的執念。
那個被閨蜜設計,淪入地獄的少女,她無力掙扎。她的驚懼、痛苦、絕望,如潮水席捲,淹沒了一切。
生機杳然間,她看到了盜攝者的鏡頭。
如果自己早些知道世間醜惡,那該有多好,多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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