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西為什麼叫八桂地區（廣西為什麼叫八桂）

2023-07-21 19:37:33

貴港曾經是廣西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有過輝煌的歲月。但唐代以後就逐漸式微，讓位於桂林和南寧了。自貴縣改為貴港，從縣級單位升格為地市級單位，本應該重現輝煌，但貴港在廣西的文化氛圍當中並沒有得到應有的位置。究其原因，就在於它忽視文化資源的發掘和弘揚。文化並非空話，它是人們的精神生活，人要生活，既要物質也要精神。一些貪婪之輩為什麼跳樓，那不是他的物質財富少了，而是精神死亡了，肉體於是隨之消失。前年我到山西大同，那裡的煤礦幾乎挖完了，但大同的財富並沒有減少，還在增多，為什麼？人們將雲岡石窟修整好，將它和懸空寺、應縣木塔連為一體，吸引越來越多的遊客，增加了旅遊收入，促進了大同經濟的發展。

梁庭望教授（中）2008年10月27日考察古貴城遺址挖掘現場聽取貴港博物館館長介紹遺址情況

一、可以四面開花的中心

歷史上，貴港是廣西一個可以四面開花的中心，它的環境和區位都很優越。它扼守鬱江，順江往東可直達番禺；北可通過桂江、靈渠進湘江而上中原；西北可順黔江、柳江、龍江和紅水河到達黔滇；順江而上通過邕江、右江和左江，可達到百色出雲南和東南亞。鬱江與南流江相隔不遠，貨物通過橫向古道，經興業、玉林到達南流江。有如此優越交通條件的地方，在廣西獨一無二。貴港地勢也比較優越，雖丘陵起伏，但比較平坦，沃野連片。壯族分布地區一般石山連綿，而貴港市壯族比較集中的覃塘區，平野連亙，春夏禾苗茁壯，滿眼翠綠無垠。正因為有這樣優越的條件，才被秦始皇看中，在這裡立了桂林郡。在隋唐之前的長達800 多年的時間裡，貴港一直是廣西四面開花的中心。

二、遠方鬱（鬱）草名聞中原

貴港早在周代就名聞中原，比現在的桂林市和南寧市早得多。秦始皇統一嶺南，建立了桂林、南海、象郡三郡，桂林郡郡治就在貴港市，貴港市古貴城遺址發掘現場當時叫做「布山」。桂林郡範圍比較大，「其郡所轄區域主要在廣西境內，四至為東起於今廣東肇慶，與南海郡西界犬牙交錯；西抵今廣西田東右江以北；北至今廣西興安縣以南；南面瀕臨南海，其地包括今桂林地區中部和南部、柳州地區、河池地區東部、百色地區東北部、南寧地區中部和北部、玉林地區北部、梧州地區西北部以及廣東西部。」這個四至基本準確，但個別地方仍須斟酌，如北部應到桂林市北部而不是中部。可見以布山為中心的桂林郡，範圍相當廣闊。但秦朝幾年以後就垮臺，西甌方國和駱越方國恢復原狀，到公元前111 年漢滅南越國，西甌、駱越方國同時滅亡，漢朝在嶺南設置了九郡，即儋耳郡、珠崖郡、南海郡、蒼梧郡、鬱（鬱）林郡、合浦郡、交趾郡、九真郡、日南郡。當時廣西北部為蒼梧郡，中部為鬱林郡，南部為合浦郡，其中鬱林郡郡治在布山，也就是今貴港市，領縣十二，即，布山縣，與郡治同；安廣縣，今橫縣；阿林縣，今桂平市；廣鬱縣，今巴馬瑤族自治縣；中留縣，今武宣縣；桂林縣，今象州縣；潭中縣，今柳州市；臨塵縣，今崇左市；定周縣，今宜州市；增食縣，今隆安縣；領方縣，今賓陽縣；雍雞縣，今龍州縣。這十二個縣原來皆是駱越方國管轄範圍。《康熙字典》對貴縣的解釋是：「貴，州名。春秋駱越地，隋鬱州，唐改貴州。」說明鬱（鬱）林是駱越地。

貴港為什麼長期叫做鬱（鬱）林？鬱林是什麼意思？這是因為鬱林和周朝中央王朝有密切的扯不斷的關係。從西周初（公元前11 世紀）開始，今廣西貴港市一帶壯族祖先就給中央王朝進貢芳草鬱（鬱）草，年年不絕。當時周王室每年給周王先祖（王）獻祭時所敬的黑黍酒，釀酒時必須放芳草鬱草，這種酒就叫做鬱鬯。據云不放芳草鬱草先祖就不領受。漢代《說文解字》載：「鬱鬯，百草之華，遠方鬱人所貢芳草，合釀之以降神。」清朝著名語言學家段玉裁註：「謂凡言鬰鬯者，用中國百草之華及遠方鬱人所貢芳草，二者合而釀之。芬芳條暢，可用降神，是曰鬱鬯，此別一義也。前說芳草築煮為鬱，合秬釀為鬯。此說謂合釀草華及遠國芳草為鬱鬯。不必合秬酒而後為鬯也。」?

關于鬯字，《說文解字》云：「鬯，以鬯（上有矩字）釀鬱草。芬芳攸服以降神也。」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云：「攸服當做條暢。周禮鬯人注、大雅江漢箋皆雲芬香條暢，可證也。郊特牲雲。周人尚臭。灌用鬯臭。鬱合鬯。臭陰達於淵泉。雲鬱和鬯、與下文蕭合黍稷皆謂二物相合也。周禮鬱人職。凡祭祀賓客之祼事。和鬱鬯以實彝而陳之。」鬯（上有矩字）音矩，即黑黍。祼音貫，以鬱鬯酬神謂之祼。《周禮》一般認為產生於戰國時代，記錄了周王朝的禮儀，鬱人所貢芳草進入《周禮》，說明周代鬱人所在地區被認為是周朝的領土，才能夠享有鬱草與黑黍合釀香酒敬周王室先王的榮譽。鬱人分布地區，即上文所列的12 個縣，實為嶺南的代稱，說明周代嶺南是中國的一部分，不像有的書文所說的秦始皇統一嶺南後嶺南才加入中國版圖——這個說法是錯誤的。

《說文解字》又云：「鬱，今鬱林郡也。」段玉裁註：「許意古書云鬱人所貢，即今鬱林郡地之人也。水經。溫水至鬱林廣鬱縣為鬱水。地理志。武帝元鼎六年更名桂林為鬱林。」這說明所貢芳草之人，確為貴港人祖先鬱（鬱）林人。因為貴港一帶芳草鬱草茂密成林，年年進貢，給周王朝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周朝就把貴港一帶稱為鬱林，意思是鬱草成林的地方。後來簡化成鬱林，新中國成立後再次簡化成玉林。

鬱（鬱）即金英花，《說文解字》解釋：「鬱，芳草也，十葉為貫。」段玉裁引鄭司農云：「鬱，草名，十葉為貫。百二十貫築以煮之鐎中，停於祭前。」段玉裁（1735—1815）是清代著名的訓詁學家、經學家，其《說文解字注》被譽為注釋《說文解字》的經典，但他沒有服官嶺南，只在四川巫山縣當過知縣，更不懂得壯語，只能從鬱字的字面來理解為鬱金香，可以理解，但他解釋錯了。段注中所稱的「鬱金香草」，實際不是荷蘭的那種鬱金香，而是《壯漢詞彙》所列的金英花。金英花應為金櫻花，是金櫻子之花。《辭海》「金櫻子」條目解釋：「金櫻子（Rosa Laevigata）薔薇科。常綠蔓性灌木，小枝有刺。羽狀複葉，小葉常三片，無毛，光亮。初夏開花，花大，白色，芳香。果實梨形，密生刺狀毛。產於中國中部和東南部。可供觀賞。果除供釀酒外，亦入藥，性平、味酸澀，功能固腎澀精，主治遺精、遺尿、小便頻數、帶下等症。」金櫻花壯語叫做vengj、Vavengj(va¹ve:ŋ³)，此花花瓣雪白，五大瓣圍繞花蕊環列呈鬥笠形或飛輪狀，宛如白蝶翻飛，在綠葉中分外顯眼。果實呈橄欖形，綠色。花果均有清香，壯族民間常以之與糧混合釀酒。《壯漢詞彙》註：「vavengj，金英花。生在山野，二、三月開花，花呈白色，莖有刺，果成熟後呈淡紅色，味甜，可釀酒、製糖。」近期田野調查得知，貴港等壯族鄉間至今仍然用金櫻子果實釀酒。貴港田野及路邊隨地可以見到金櫻子，於是有人收購，每公斤十幾元。壯醫也常以金櫻花果入藥。

《壯漢詞彙》所載壯族地區百花之名，獨缺鬱金香，說明鬱是金櫻花而不是鬱金香。鬱漢語粵方言讀wat，普通話讀yu。但貴港、玉林一帶卻讀成vaet，很多人迷惑不解。實際鬱指的是金櫻子，壯語讀vengj，鬱林本讀vengjlaemz，但因發L 音時舌尖抵硬顎，快讀容易變音成vaetlaemz。所以鬱林、鬱林、玉林都不按照粵語讀成yuglaemz 或yulin，而讀成vaetlaemz，這是一個由古壯語詞和漢語詞結合而成的複合詞。周時，雖然中央政權羸弱，對諸侯國管理比較鬆散，但中央政權在領土領海等大的問題上，態度鮮明，沒有動搖。對嶺南的管理通常是以羈縻方式實施的，用進貢的方式體現。正如《詩▪小雅▪北山》贊云：「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該是王朝的地方，不會含糊，只是管理有鬆緊之分而已，所以所貢之物也叫做「遠國芳草」。鬱人年年進貢鬱草，說明駱越國與中央王朝的上下關係很明確。「布山」也曾經一度是駱越方國的都城。這個材料很有意義，它說明駱越方國是中國的地方政權，商周時代就是中國的領土。而貴港市的歷史，至少可以追溯到周代（公元前1046年—前771 年為西周；公元前770—前221 年為東周，其中前770 年—前477 年為春秋，前475 年—前221 為戰國），從這個中央王朝的年代可以看出，貴港聞名中原距今有長達3000 年的歷史，今桂林市和南寧市遠遠弗如。

那麼，為什麼鬱林郡之前先叫桂林郡？「桂林」有多種理解，其中一種認為，桂林意思是桂樹成林的地方，又稱為「八桂」，一般人解釋為「廣西四面八方都有桂樹」。其實錯了，「八」是壯語「山」的漢字音譯，「山」壯語叫做pla¹（bya）或pa¹（ba）、仫佬語叫pɤa¹、水語叫pja¹、毛南語叫kəŋ³pja³，都和漢語「八」近音，故「八桂」直譯是「山桂」，壯語語法修飾語在中心成分之後，意思是「桂山」。廣西因山多桂而得名。但桂林市得名很晚，一般學者都認為元鼎六年（公元前111 年）是現桂林市建城年。但當時不稱為桂林市，而以始安縣名之，屬於零陵郡。到南北朝的梁時現桂林市才有桂林的稱謂。唐代廣西分為邕、桂、容三管，桂管府治在桂州，這時桂林才得以成為府一級的行政區域。

對「桂」，《說文解字》解釋：「桂，江南木，百藥之長。從木，圭聲。」段玉裁在「江南木」下註：「本草曰。桂生桂陽。牡桂生南海山谷。箘桂生交趾、桂林山谷。」桂陽郡為漢高祖置，四至北到今湖南耒陽以南，南包括今廣東英德以北，後降為縣，縣治在今廣東連縣。可見桂陽不是桂林。「桂林山谷」也不是桂林郡。段氏在「百藥之長」下註：「本草經木部上品首列牡桂、菌桂。箘桂味辛溫。主百病，養精神，和顏色。為諸藥先聘通使。故許雲百藥之長。檀弓、內則皆薑桂竝言。劉逵引本草經正文曰。菌桂、圓如竹。出交趾。然則其樹正圓如竹。故名箘桂。今本草雲。無骨。正圓如竹。不系之正文。無骨、蓋謂空心也。左思賦。邛竹緣嶺，箘桂臨崖。正以竹之實中者與桂之虛中者反對也。」《說文解字》及《說文解字注》對「桂」的解釋和對「鬱」的解釋有一點完全不同，「鬱」與鬱林郡掛鈎，而「桂」與鬱林郡沒有掛鈎。既然「桂」與鬱林郡沒有關係，為什麼早先叫它「桂林郡」？這裡另有原因。原來金櫻花在這裡的壯語有兩種叫法，一種叫做vavengj，金櫻花如林之地被稱為vaetlaemz，漢語音譯為鬱林；另一個叫法叫做va』gvaejb，直譯為「花貴」或「花桂」，意譯為「桂花」或「貴花」，va』gvaej 成林之地便可以叫做桂林或貴林。後來的貴縣的「貴」應源於gvaej，而不是寶貴的貴。《說文解字》云：「貴，物不賤也。」不與貴港地掛鈎。說明貴港的「貴」不與「物不賤也」掛鈎，另有來源，即源於gvaej。

貴港為什麼秦時為桂林郡，漢時改稱鬱（鬱）林郡。筆者認為，貴港人給中央王朝進貢鬱香草，先時可能叫gvaej，其產地就被稱為「gvaejlaemz」，音譯桂林；後叫vengj，其產地就被稱為vaetlaemz，音譯為鬱林。兩郡之名隨之。秦始皇時稱「gvaejlaemz」（桂林），置桂林郡；漢元鼎六年漢王朝滅南越國、西甌方國和駱越方國，改朝換代，遂不用舊名，改用金櫻子的另一個名字vengj，與laemz 和韻而成vengjlaemz，快讀成為vaetlaemz，置鬱林郡，以區別於前朝之名。從貴港先後立為桂林郡和鬱林郡，說明中原對廣西的命名最早是以其名貴植物藥物為據的，廣西是中國唯一以植物藥物命名的省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