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康可以買小廠房嗎(90後夫妻在富士康打拼13年)
2023-04-12 16:3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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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4日,梁丹收到老師通知,兒子長寧需於本月9日返鄉。也就是說,孩子要比原計劃提前一周離開深圳。從那一刻起,她就開始在心裡倒計時。
一次普通的離別,為何會讓梁丹如此焦慮?
只因長寧留守在老家,一家三口聚少離多。也只有在暑期,兒子才會穿越千裡,從四川老家來到深圳,和半年不見的父母相聚。梁丹分外珍惜和孩子在一起的這段時光,就算春節時的短暫團圓,也不能與之相比。
關注留守兒童郭建平攝
破滅的希望長寧本有機會留在深圳。
梁丹和鄭鵬同為90後,2009年入職觀瀾富士康,目前供職於iDPBG事業群。2013年,在園區相識相愛的倆人結為夫妻。當年12月,他們愛的結晶——兒子長寧呱呱墜地。
鄭鵬的母親去世多年,父親身體不好。梁丹休完產假上班後,梁母只得到深圳幫忙。排行老大的梁丹家中還有一個比兒子只大6歲的弟弟,梁母無法長期待在深圳。1歲半時,長寧被外婆帶回四川宜賓生活。此後,長寧每年都會被外公、外婆送到深圳生活一段時間。
2017年,長寧4歲。梁丹夫妻曾動過將娃兒帶到身邊自行照顧的念頭。但一個決定,讓這個想法流產。
這一年,梁丹和鄭鵬在鄭鵬老家河南南陽買了房。當時,南陽房價6000多一平,夫妻倆向親朋好友借了10萬元,湊齊首付買下一套120多平的商品房,房貸每月4000多元。
屋漏偏逢連夜雨。沒多久,小兩口又攤上大事:長寧的爺爺因為高血糖引發腦梗,必須緊急手術。所幸,治療很成功。但6萬元的手術費和後續每月1000多元的藥費,給他倆帶來了沉甸甸的經濟壓力。
那段時間,他們的生活拮据到恨不能把一分錢掰成兩半花,事事以孩子為先的梁丹還打起長寧的主意。長寧是喝奶大戶,每月奶粉錢至少2000元,為了節省開支,梁丹狠狠心讓兒子改喝盒裝純牛奶。
去年初,兩口子終於還清了外債。這個時候,長寧已經在宜賓上小學,只能在放假時到深圳和父母待一段時間。一想到他每次回家上學前都會乞求「我可不可以不回去」,梁丹和鄭鵬想把兒子留在身邊的心情就更加迫切。把兒子轉到深圳的公立學校無望,夫妻倆便把目標鎖定在每學期學費幾千、上萬的私立學校。他們在章閣社區方圓10裡的範圍內逐個搜索學校信息,打電話諮詢。令他們大失所望的是,那些學校的答覆竟全是「沒有學位」。
今年上半年,不死心的梁丹和鄭鵬除了打電話,還專門請假到各所學校實地打探情況。一所學校的負責人表示,今年的轉學名額實在緊張,如果早兩年,基本沒有問題。另外一所學校的招生老師被他們的愛子之心感動,主動記下了梁丹的號碼,並承諾如有學位一定電話通知。
車間不能帶手機,每次下班後看到未接來電,梁丹激動又緊張。不管號碼歸屬地在何處,梁丹都會回撥過去。但這些電話不是報喜鳥,而是保險、房產經紀人的推銷術。擔心錯過好消息,梁丹再次跑到那所學校打聽情況。結果,對方的回答像是一盆冷水,澆滅了她心底殘存的幻想。
此時,長寧已在老家上小學二年級。夫妻倆的心理極限是最遲讓孩子在深圳上三年級,如果再晚一點轉學,他們擔心孩子跟不上這邊的學習進度。
最後的希望破滅了。
為了一套沒裝修、無人住的空房,弄丟了無數個與兒子團聚的日夜。午夜夢回,梁丹和鄭鵬無數次感到後悔。
驚險的意外兒子是梁丹的牽掛,更是她的致命軟肋。她怕他生病,擔心他出事。然而,讓她揪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那天,打完每日例行的視頻電話,梁丹的臉色發白——兒子受傷了。
長寧在距離村子很遠的鎮上上學,此前,一直由外公騎摩託車接送。但在寒風呼嘯、滴水成冰的冬天,坐在摩託車後座的長寧卻不肯戴帽子、手套,也不願穿厚棉衣,小臉和小手凍得皸裂。梁丹寄了各式各樣的寶寶面霜回家,長寧卻始終不肯配合。
搞不定長寧,只能另想他法。為了讓孩子少受罪,前兩年,梁丹夫妻和長寧外公湊錢,花幾萬塊錢買了一輛麵包車。
意外來得猝不及防。去年5月的一個早上,外公照常送長寧上學,車子正常在路上行駛。突然,從路邊衝出一輛車,外公反應敏捷,緊急剎車。驚魂未定的他還沒來得及鬆口氣、表達一下對馬路殺手的憤怒,就發現情況不對。
坐在後座中間位置的長寧在急剎車的慣性作用下被甩離座位,嘭一聲撞上扶手箱,額頭鮮血直流。強烈的驚嚇和劇烈的疼痛使他放聲大哭。外公也嚇得手腳發軟,慌慌張張將外孫安頓好,立即將車開往醫院。
萬幸的是,經過仔細檢查,醫生說長寧額頭的傷口雖深,卻不用縫針,只需打破傷風針。外公這才有心情復盤事發時的情況——原來,長寧在車上坐不住,沒系安全帶,這才差點釀成大禍。外公外婆都很生氣,讓長寧自行跟父母「請罪」。
梁丹的第一反應是心疼。但她能做的,只是讓孩子把額頭靠近手機攝像頭,讓她能清楚地看到他的傷口……
長寧有一些不太好的習慣。比如,他有些「作」,在課堂上小動作頗多、注意力不集中,導致成績忽高忽低。生活上,外公外婆可以把長寧照顧得無微不至,但在這些方面卻有心無力。這次血的教訓,讓梁丹夫妻意識到他們疏忽了對孩子的教育,沒有盡到為人父母的責任。事情過後,她硬起心腸,和鄭鵬一起對長寧來了一次異常嚴厲的「混合雙罵」。
長寧額頭的傷口終於癒合了。還好,傷處只有一道淺淺的疤痕。這道疤,留在長寧的額上,卻烙在梁丹、鄭鵬的心上。
無盡的心酸除了無時不在的擔心,梁丹還有綿綿無盡的心酸。
2021年春節假期,由於疫情,梁丹和鄭鵬響應集團號召,留守深圳。
小年夜,梁丹打電話給母親,母親說,她和父親帶著長寧在市區的小姨家走親戚。梁丹想看看長寧,母親卻說:「他不知道跑哪兒玩去了。」
眼看到了臘月二十九,父母還在小姨家,孩子也一直沒露面,梁丹覺得非常不對勁。她再三追問,才得知真實情況:長寧病了,病情來勢洶洶。孩子反覆高燒,外公外婆不敢耽擱,帶他到市醫院就診。在長寧看病期間,一家人借住在梁丹小姨家。
在醫院,很多怕疼的孩子一遍一遍哭著喊媽媽,把頭埋進媽媽的懷裡尋求安慰。長寧特別害怕做皮試,打完皮試針,他痛得大哭,到處亂跑。但媽媽不在身邊,沒人能給他安全感,最後還是外公買來玩具勉強把他哄好。
後來,長寧的病情得到了控制,但孩子的精神狀態還是沒有恢復。梁父梁母瞞著梁丹夫妻,梁丹對此有些生氣,梁母解釋說:「告訴你有什麼用?你又回不來,跟你說了只能讓你倆白擔心。」
對於兒子,梁丹有太多的愧疚。她本以為,即便天各一方,只要每天堅持跟孩子說說話、多一些「雲陪伴」,對他的虧欠感就會少一些。但事實證明,這些還不夠。
梁丹還記得,有一次她從宜賓返深,因乘坐的火車發車時間很早,她凌晨4點就起床準備行李。收拾得差不多了,她才溫柔地將兒子喚醒,和他道別。長寧笑著跟媽媽說了再見,還向媽媽保證自己在家會很聽話,讓她放心。
走出家門,梁丹發現她預訂的去車站的網約車還有幾分鐘才能到。這時,她的心底湧起再看孩子一眼的強烈衝動。她扔下行李,飛快轉身、上樓,輕輕推開房門。一陣壓抑著的抽泣聲鑽進了她的耳膜——長寧正躲在被子裡,默默哭泣。此情此景,讓梁丹的眼淚像決堤之水,奔湧而出。
還有一次,長寧被老師選中參加班級「六一」匯演。老師交代孩子們,一定要讓爸爸媽媽到學校觀看表演。放學後,長寧興衝衝地打電話邀請媽媽。梁丹至今還記得自己當時的回答:「我一定會告訴外婆,讓她抽時間去學校看你的演出。」長寧停頓了一會兒才輕聲問:「媽媽,你不來嗎?」「媽媽要上班,我會讓外婆多給你拍照片,媽媽到時看你的照片。」掛斷電話後,巨大的無力感差點沒把梁丹擊潰。
孩子一冷,梁丹的心中就會下起大雪。她要努力地彌補,給兒子力所能及的溫暖。彌補的方式,包括每年暑期都想方設法把孩子接到身邊。
難忘的歡聚再多傷、再多痛,都在暑期的重逢中化為溫馨與甜蜜。
今年,深圳疫情反覆,讓母子團聚變得困難。梁丹想和往年一樣,等長寧放暑假了把他接到深圳。但外公極力反對,認為讓長寧留在老家最為穩妥。梁丹不想錯過一年一度、可以陪伴孩子近兩個月的歡聚時光。為給長寧一個驚喜,6月24日,梁丹悄悄回到了家。
「媽媽,我是在做夢嗎?」當天傍晚,一看到走進家門的梁丹,正在客廳玩耍的長寧不可置信地大喊起來。此前,外公給他打過「今年暑假不去深圳」的預防針,長寧對暑期相聚本已不抱希望。他衝過去抱住媽媽,又跳、又叫,直到此時,他才相信眼前的一切不是自己的幻想。
喜悅,在這一刻突然降臨。
隨媽媽到深圳後,長寧每天都很快樂。每個周末,梁丹和鄭鵬都會帶兒子出門,玩水、射箭,逛超市,吃火鍋……
深圳很大,梁丹、鄭鵬的心很小,心裡滿滿的都是兒子。兒子的一點點變化,他們都能第一時間感受到。
8月初的一個晚上,梁丹下班回到家。長寧發現媽媽精神不佳——進門後沒有詳細詢問自己今天是怎麼和爸爸度過的,而是坐到床邊;在他分享精彩的動漫劇情時,媽媽也沒有「捧場」。終於,長寧知道媽媽今天犯頭痛。他沒有像往常一樣嚷嚷著要出門放風,而是催媽媽趕緊洗澡、休息。
待梁丹洗漱完畢,長寧走進衛生間,蹲在地上,認認真真地洗起了媽媽的衣服。浸泡,倒洗衣液,揉搓……一步一步,有模有樣。
梁丹和鄭鵬看在眼裡。原來,兒子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在他們不曾注意的時候,長成了一枚小暖男。這讓夫妻倆備感欣慰。
偶爾,還會有一些小插曲。
長寧因為吃飯慢而被罰學洗碗。那天,鄭鵬特意留了一個碗給他練手。講完注意事項,鄭鵬離開廚房,讓兒子自由發揮。誰知20分鐘過去了,長寧還沒出來。鄭鵬走進廚房一探究竟,結果發現長寧滿身都是水漬和泡沫,不知道是他洗碗還是碗洗他。這讓鄭鵬又好氣又好笑。
事業群工會經常舉辦活動。在一次工會活動中,梁丹捧回一盆多肉。長寧對它很感興趣,每天都用噴水壺給它澆水。一天,梁丹發現這盆多肉差點被熱情的長寧澆成了「臘肉」,這才緊急喊停。
梁丹還有一個願望:帶長寧體驗一次工會主辦的親子開放日。開放日活動一般都是在非暑期開展,長寧至今沒有機會參加。她一直期盼,有一天,自己能和老公牽著兒子,走在園區的道路上,留下歡聲笑語。
在這個叫觀瀾富士康的地方,夫妻倆共同奮鬥了13年。對他們來說,它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在這裡,鄭鵬從作業員成長為生產組長;梁丹從產線起步,轉型做了行政助理。這裡的主管和同事也都非常友好,儘管正值量產高峰期,為了讓梁丹好好陪孩子,不論她臨時請假或申請調換班別,主管都會盡力滿足。
長寧對父母工作的地方也很好奇。曾經,外婆帶著他到觀瀾園區北大門外接父母下班。那時,他好奇地踮起腳,眼睛使勁往裡面瞧:「我的爸爸媽媽就是在這兒上班嗎?」
不過,日子還很長,很長。一切的遺憾,都有機會彌補。
正如8月9日,捨不得也拗不過長寧的梁丹,臨時請假、補票,和丈夫一起送孩子回老家。出發前,是滂沱大雨;下車後,是燦爛陽光。(文中主人公為化名)
作者 蔣朝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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