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泊楓橋(尋幽訪古下河東)
2023-04-13 14:23:31 1
2014年5月19日 星期一
山西運城古稱「河東」。按《帝王世紀》裡的說法:「堯都平陽,舜都蒲坂,禹都安邑。」平陽即今日之臨汾,蒲坂屬今日之永濟,安邑在今日之夏縣。可見,華夏早期五帝中的後三帝「帝王所都」都在河東一地。作為山西人,河東自然不可不遊。
運城地區,雖然以前多次經過,卻也只是經過,沒有機會行遊。騎行河東,去那裡訪古尋幽,追覓堯、舜、禹「帝王所都」的風採,是我的夙願之一。如今仲春時節,天氣晴和,決定放下踟躕之心,騎車出遊。
早晨,天蒙蒙亮就起床,喝了一碗粥,推車出發時,5點一刻。出門看天,竟然陰著。騎出廠門時,迎面起了不小的風,接著,還落下幾點雨滴來。「清風為我淨道,細雨為我挹塵」默默對自己說。
一路陰沉,一路迎風。8點鐘,騎到平遙城北。離開了108國道,騎往古城的北門。北門外一家早餐店門前,我找了一張餐桌坐下,要了半斤烙餅,一碗稀飯,一邊進餐,一邊閒看路上川流不息的車輛和來來往往的人群。
今日恰逢全國旅遊日,許多旅遊景點都對遊人免票。平日裡嫌門票昂貴而不願出門的人,終於有了一次免票出遊的機會,於是呼朋喚友成群結隊,湧向了旅遊點。載滿了遊客的旅遊公司的大巴,一輛接一輛地從我餐桌旁駛過,由於路窄人稠,性急的司機嘀嘀地鳴著喇叭,使秩序變得更加混亂。
餐畢,我想既然已經到了古城門口,總不好過門而不入吧,於是騎向北門,準備進城遛一圈。此時的北門正被無數的旅遊團擁擠得水洩不通,男女導遊們高舉著各色的小旗,通過擴音喇叭呼喚著自己的隊伍,頭戴各色旅遊帽的旅遊隊員卻苦於擁擠在混亂的人群裡,無力自拔,於是北門口就成了一鍋粥。
我無心熱鬧,自己沿了護城河外面的路騎往東去,想找個清靜些的地方歇息歇息。沿路有個地攤早市,數十個菜販把蔬菜擺在路沿的裸地上,有婦女在那裡挑選蔬菜,討價還價。
將到東門,找到可以進入沿城牆小公園的入口,於是推車而入。小公園裡很清靜,草地花木,還有兩組表現城牆修築歷史的雕像。偶爾有鍛鍊身體的人走過,匆匆地,默默地,很專注的樣子。一段因歲月剝蝕牆磚斑駁的城牆底下,我找到一處磚階,坐下,獨享一路風塵之後尋得的寧靜。
辭別古城牆,騎車進東門。依次穿過古城的東街和西街,在人頭攢動的西門甕城之下,忽然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原來是祥晉。祥晉和他老婆今天也乘了全國旅遊日的東風,來古城遊覽,平遙本是祥晉的祖籍之地,古城對他來說除了遊覽,還應該有懷土的一層意義。
出古城西門後一路向西,騎上通往介休的S221路。10時許,到達張蘭鎮。走進十字路口一家早餐店,吃了一小籠包子。老闆是一對30多歲夫妻,來自湖北荊州,說來這裡已經8年了,家裡育有一個3歲小孩,一直由爺爺奶奶照料。
包子店出來,風比剛才猛多了。路邊的樹冠搖曳,路上灰塵四起。頂著逆風,騎到11點50分,到達介休之東的一個十字路口。這裡直行可進入介休市區,右轉可上108國道,左轉則去往綿山景區和靈石縣城。2011年秋天我騎行秦嶺時,也曾騎到這裡。當時問路於交警,那位交警站在路中間,伸出右手說:去108。接著伸出左手說:去靈石。我當時聽完一頭霧水,怎麼?108和靈石是相反的方向?到路邊從包裡翻出地圖看後才明白,此去向北108要跨過汾河,轉而向南通往靈石,而腳下的S221由此向南,經過綿山腳下,再經過靈石王家大院所在的靜升村,最後到達靈石縣城。
上次空空蕩蕩的十字路口,已設立了不鏽鋼隔離欄,來往車輛各行其道自覺行駛,因為不再必要,已沒了交警的蹤影。倒是路邊上次吃大碗面的飯攤還在,那彩條布搭成的帳篷,帳篷下矮矮的飯桌和坐凳,竟如見故人,覺得親切。不知什麼原因,午時的帳篷下不見一位食客,飯桌和矮凳靜靜的。我因不久前吃過包子,午飯吃不下去,於是心懷愧疚地坐在矮凳上,掏出小本子,寫下了一些字,然後靜靜地面對陽光曝曬勁風吹拂的公路,坐了一會兒。
沿S221繼續向前。午時1點,到達綿山鎮村口。在村口小公園中的八角亭子裡,獨自坐了半個小時,清風徐來,意識竟然有些朦朧。
從綿山鎮向前,是通往綿山的上坡路。坡時緩時急,過三、四個小村之後,彎更多,坡也更大。好在雖然時在正午,路右側柳樹成排,連綿不絕。推車徒步於樹蔭之下,時有輕風吹來,不覺艱難,倒得幾分愜意。
2點,達到秦柏嶺路口。還是在2004年春天,我從南太行騎車返回,途經這裡,路口嶄新的《秦柏嶺》牌樓吸引了我。我推車攀上很陡的坡,到達秦柏嶺上。嶺頭有一座殘破的小廟,殿堂毀損,敗壁殘垣。奇的是庭院之中有一株古柏,那柏樹巨粗,足足要六、七人橫臂相連才可合圍。更奇的是,柏樹並不高,僅三、四米的樣子,在直通通粗大樹身的頂部,有五、六支碗口粗細的枝幹從樹桶裡伸出來,綠意蔥蘢,指向四方。站在古柏樹下,我想像著,在古柏長成參天巨樹後的某一刻,忽然遭到巨創,或是火災,或是震災,於是巨樹失去了高大的樹冠,失去了上半截樹身,從此變得萎靡休頓。又過了許多年,柏樹從新聚集起生長的力量,開始了新的生長,於是成了今天這幅樣子。家鄉有句老話,「千年松,萬年柏(讀作bie),不如老槐樹歇一歇。」樹木之長壽,常常出我們意料之外。我詢問於正在整理破廟的施工人,回答傳說此柏樹為秦代所植,經歷了兩千多年,至於我想像的情形,他們則無法證實。
從秦柏嶺牌樓繼續前行不遠,路右河灘裡出現幾十頭黃牛,牧者是一位老人。交談中得知,老者為附近村裡人,代人放牧,牛的所有者是當地防疫站的一位官家人。辭別牧牛人前行,爬上一架大坡,眼前豁然開朗,左邊一條直道,漸遠漸高,通往綿山景區,望過去青山隱隱,接天入雲。向靈石方向騎行,柏油路變得寬闊平直,四車道並行,中間綠化帶隔離,可直達靈石縣城。
進入靈石縣境,第一個村子叫旌介,村前五彩牌樓上寫明,該村為介子推故裡。村子裡街道齊整,房舍儼然,顯然村民經濟收入不錯。村口,搭了一個可以容下七八張飯桌的敞篷,五六個男女在灶臺間忙碌著,拌菜,燒烤,做麵條,招待著剛從綿山下來的幾位年輕人。我也有些餓,就坐了一張桌子,要了涼菜和啤酒,一邊吃一邊歇息。
飯後上路,日已西斜。雲淡風清,路坦車輕,4點半,騎進靈石縣城。騎車旅行以來,這是第三次在靈石住宿,自然輕車熟路,我直奔新建路一所中學附近,入住了一家小賓館。
推車進屋,關好房門,衛生間裡急急打開淋浴器,洗去一路風塵。稍事休息後,上街溜達。首日出行,路上已經三次進食,總食量已達平日家居的雙倍,但走在街頭時,還有食慾,只是想吃些涼的。恰好街頭一家涼麵點,走進去要一碗涼伴面,那涼麵勁而不硬,調料也清爽香醇,很合我意。街頭順便賣一隻白蘭瓜,回到房間裡,切成月牙狀,邊看電視邊吃瓜。隔壁窗下是所中學,從窗戶能看見樓下放學的學生,正吵吵嚷嚷地在警察指揮下,依次走出校門。
5月20日
早晨5點半離店,在路邊食攤上吃過油條豆腐腦,騎過汾河橋,上108國道,開始南行。
山西多山,從晉中通往晉南,靈石至霍州是個瓶頸。東邊的太嶽山和西邊的呂梁山相擠壓,只容得汾河的一線窄口,於是就有了大禹治水時,打開靈石口,控出晉陽湖的傳說。如今,公路、鐵路也只能沿著汾河的溝谷而築,從晉中南下舍此再無其它孔道。
所幸當下正是滿山碧翠,雜樹生花的季節。車輪下的路掛在半山坡上向前延伸,溝底是細若溪流的汾河水,河對岸山腳一線則是南同蒲鐵路。山間早晨升騰的霧氣,密集的車輛、沿途煤礦所產生的霾氣,使初升的太陽,渾沌成了一隻糊鍋湯裡漂浮著的湯圓,模糊而慘澹,本該清新的山景被渾沌的光線塗抹,變得一塌糊塗。
騎行到9點多,天氣熱起來,在路邊找一樹蔭,脫去抓絨衣,發現已是汗溼衣衫。
經過辛置時,貼路立一塊字牌,介紹此處有唐代石刻。沿了路基之側推車而下,在臨汾河的土壁之上,果然看到一些石質造像遺存。
已被風雨剝蝕,嚴重毀損的一些石刻造像,被人用簡陋的雨篷保護起來。旁邊一間小屋裡,一位五旬居士向我介紹說,此處石刻造像系唐代古物,據當地人們口口相傳的說法,當年在汾河裡行船,人在船上仰望可見石壁。造像最早遭到破壞是在閻錫山修建南同蒲窄軌鐵路時,他講了個因果報應的靈異故事給我聽。說閻錫山負責修路的某副官,在接到此地爆破時炸藥屢次無端滅火後,親臨現場,指揮軍人強行爆破,對石刻造成大規模破壞。後來他再次經過這裡時,翻車墜崖而亡,得到了報應。此地山河緊湊,地形過於逼仄,同蒲鐵路修複線,大運公路擴修工程,多次對處於路基下方的遺存造成毀損。我站在殘存的石像前,仰望距路基咫尺之遙的殘像,俯瞰腳下汾河寬闊的無水河床,遙望河對岸騰煙起霧的火電廠巨大設施,心想,這個世界是不是變化得太快了些?
堤村已經是洪洞縣屬,堤村向南有一條S224道,可以直達臨汾,我上次南下曾經走這條路到洪洞縣城。再次騎上S224時,發現已與3年前大不同。上次道窄車少,這次道加寬了,大型載重車川流不息,路上已經失去了往日的寧靜。
騎行到11點,天氣炎熱,雙腿乏力,我是又累又餓了。走進路邊一家板屋麵館,見裡面早餐已罷,午餐未開,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刻。在餐桌旁坐了,先喝著茶,等待廚娘在操作間做面。板屋面積不小,擺七八張桌子,只是房板隔熱不佳,悶熱得很,頂棚上的吊扇旋轉起來,才覺好些。那面端上來,才發現與別處的面不同。一碗極細的帶湯河撈麵,澆頭卻很特別,十來只白色的小肉塊,面上還浮一層生切韭菜丁。小肉塊入口細嚼,發現是裹了雞蛋澱粉後炸過的,家鄉稱此做法為酥肉。湯鮮面勁,酥肉不柴不膩,韭菜嫩香,此種做法倒是別有風味。
飯後把所攜水杯填滿,辭別酥肉麵老闆,繼續南行。將近12點,騎到一個叫白石村的村口,路邊立一塊牌子,「紅軍八路軍紀念館」。這個紀念館我聞所未聞,恰在午時,找個地方避避暑熱也是好的,於是驅車入村。
村子不小,據說七八千人口。騎車在村裡迤邐而行,見一廣場,坐北朝南的大門三楹三門,很有些氣勢。停車在樹陰下供出入的小門口,被告知需要買15元的優待票,現今所謂革命傳統教育的場所都可免費參觀,心裡就有些納悶。但既然到了門口,又是奔乘涼之地來的,既來之則安之吧。
買票進館,裡面確很開闊。三進三出共六個院落,殿宇樓閣,軒亭迴廊,雖無古意,卻都寬敞豁亮,比起一般廟宇廳堂,更適宜人居。看過介紹,才知道這裡原來是朱毛紅軍1936年從陝北渡河入晉,紅一軍團首腦們駐紮的地方。後來紅軍改編為八路軍,再次入晉,1937年底朱德等人也在這裡駐足一段時間。
近年隨了言禁有所鬆懈,公開了許多所謂革命歷史的本相,比如長徵時老毛和他的一些戰友許多時候是躺在擔架上行走的,行的是他的身體,走的卻是戰士們的雙腳。紅軍36年渡河來到山西,以抗日名義搶奪閻錫山地盤,閻錫山也不是吃素的,70多天後,紅軍又被閻錫山擠回了陝北。紅軍佔領者佔據這樣的豪門大宅,想那日子也算過得滋潤。
這個宅子當地人稱作溫家大院,是溫壽泉的產業。溫壽泉是晚清時的革命家,洪洞白石村人,辛亥革命時曾和閻錫山一起領導山西起義,起義成功後溫被推選為山西省副都督,兼山西軍政部部長,也是顯赫一時的風雲人物。
這個宅子如今變身為紅軍八路軍紀念館,是因了另一位白石村人,他叫胡天定。當我獨自在大宅子裡漫遊了一個多小時,優哉遊哉準備出館的時候,在前院裡與老胡碰了個對面。老胡邀我到辦公室喝茶。坐定後,老胡自我介紹,他原在臨汾某區稅務局工作,退休後回村自費操辦了這個館,說他已經先後投入一千多萬元,對舊宅進行修葺增建,如今雖然建成開館,卻門票收入寥寥,度日艱難。他說第一苦於沒有得到政府的資金支持,第二苦於沒有得到政府對紀念館身份的認可,致使紀念館聲名不揚,門可羅雀。他自己操心費力,年前因為操勞過度,心臟病發作,做手術搭了四條橋。面對老胡一肚子苦水,我對他的辦館目的其實心有疑竇,卻又不便多問,只能唯唯應答,表達同情,表示理解,還建議他想盡辦法向官家遊說,因為那是扭轉困境的唯一出路。老胡為表現對我這個不速之客的滿意,喊來一位女下屬,贈送三冊《白石溫家大院》畫冊給我。
辭別老胡,出館繼續南行,時在3點。西斜的陽光投下一路的樹影,恰好把我遮蔽起來。樹陰裡騎車,小風頻吹,不感覺熱。
距臨汾不足10公裡的地方,遭遇了修路。重車被斷路逼得搖搖晃晃地繞往西去的路,西望赤日當頭,黃塵滾滾。我懷著僥倖騎進工地,希望能找到可容自行車通行的小道,迎面出來的一個電動車騎者向我擺手,說:過不去。我苦於不識路經,於是與電動車為伴,尋阡陌小道,奔向臨汾。路在小村、麥田、菜地間穿行,田裡的麥已然長成,「彌望麥田已稍黃」。
電動車一直陪我騎上了臨汾北郊的那條主道,前面再無歧路,我謝別了那位30多歲的年輕人。路邊出現一個小村鎮,看到這裡市場興旺,生意繁榮,我忽然感覺熱而且累,於是決定住下來。留宿這樣的小地方,吃飯和購物都方便,當然物價也會稍低。這村叫東高河村。
村中有旅館,在距街口不遠的小院裡。住進二樓一間客房,我到樓下公用浴室裡洗了澡,順便把快乾衣和內褲洗好,晾在院中的晾衣繩上。閒步到路對面的市場裡,買了幾隻桃子、十來只小酥餅,桃子算是今日配置的水果,酥餅準備路上的不時之需。進餃子館點了40隻蓮菜餃子,入口時發現蓮菜太碎,少了蓮菜在口中該有的咀嚼感,味道也不如意。
5月21日 31度
晨5時半,從臨汾北郊的東高河村出發。穿著桔黃色背心的清潔工揮著大掃把正在掃路,東方發白,路燈依然亮著,車行影移,那是路燈尚未淡盡的光輝。
4.5公裡,騎到鼓樓,過鼓樓沿鼓樓南大街繼續南行。將到堯廟時,又遭修路。好在這段路施工已過其半,已經鋪完了混凝土層,碾壓得平展展的路面灑了水正在養護。晨光裡隨了電動車們在寬闊的混凝土路基上騎行,剛灑了水的路面散發出水氣,空氣涼爽而溼潤,只是混和了些淡淡的水泥氣味。路經堯廟,推車翻出路邊的土埂,把車直接騎到華門之前,站立在晨光裡,與華門注目相對。華門高入雲端,造型簡潔,給人以想像空間,與它相對,有空靈之感。
繼續南行,上臨汾南外環後轉向西行4公裡,過汾河橋,轉南,即所謂臨夏線。沿臨夏線南行,可達今天的目的地——新絳縣。
臨汾以南,侯馬以北,是臨汾盆地與運城盆地之間的山地,其實是丘陵,是彼此相連、高高下下的土塬。騎過襄陵,騎過汾城,所謂襄汾,其實是由舊襄陵縣和舊汾城縣合併而成。襄陵境內有晉襄公陵,故名。現在襄陵和汾城是屬襄汾縣的兩個鎮。
9時半,騎行到趙康鎮附近。臨路建有一座六角亭,亭中立石碑一通,上書「晉上大夫趙宣子故裡」。趙宣子即趙國的趙盾,《趙氏孤兒》故事裡的那位忠臣。
把車停在亭子後面陰涼地,信步走近一家院門,臨街門廳裡,一位五、六旬男子正在哄弄他的孫兒。男子告訴我,這個村子原被城牆所包圍,他兒時還能在牆頭繞村玩耍,城牆頂的寬度可行走馬車。城牆如今早被拆毀,只有東、西兩座城門倖存。他一邊說著,一邊手指小院門外的西城門,城門系夯土包磚,門頭的包磚已現殘缺,門頂的夯土上芳草萋萋,陽光裡發出柔柔的綠。
辭別男人,我去尋訪東門。在村裡意外地遇見一株古槐,那古槐主幹半枯,卻斜逸出一支獨秀的枝幹,枝幹橫斜著遮蔽了整條小巷。不知是誰在樹頭散掛了十幾隻紅燈籠,那豔豔的紅燈籠襯著碧碧的嫩綠葉,在春天麗日照耀下,透明中顯得纖塵不染。
大約11時,到達新絳縣城。在縣城東部文廟附近住下。老闆叫儀靜如,一個女性十足的名字,人卻豪爽,而且鍾情旅遊,特別喜歡欣賞古建築。儀老闆向我熱情地介紹新絳的幾處名勝,龍興寺、絳州府衙遺址和守居園。
下午3點,我冒著烈日出遊。龍興寺的碧落碑,是唐人的篆書精品,鑲在絳州府衙大堂後牆上的石碑,刻著明英宗為文官制定的七條訓誡,都是好東西。隋代守居園的清涼靜謐,1938年建造的天主堂,教堂裡教民們的虔誠閒靜,給我一路趕來的風風火火,注入了一劑愜意的清涼。
22日
6點鐘離店,20多公裡騎行到稷山。稷山縣城我曾留宿過一夜,那座大佛寺也曾拜訪,於是繞城而不入,騎上了往萬榮的路。
這條路雖是省道,卻比國道要好,路寬,綠化也好。過汾河橋時,看見一位女騎士在前邊,悠悠地蹬著車子,往汾河南岸的塬坡上爬。我尋得一處平地,停車暫駐,回望了一會兒晨光裡塬坡下汾河灘的景致。
我爬上塬坡時,那位先行的女騎者已經在路邊歇息。交談得知,她是稷山人,姓姚,生意人,騎車是為鍛鍊身體。姚女士是位熱心人,看我打聽縣城裡有沒有自行車專賣,說想買支鏈條油,她即刻從她車包裡拿出她的鏈條油,讓我使用,還從手機調出萬榮的旅遊信息,給我作參考。
再前行到了翟店鎮,忽然記起昨天新絳街頭,幾家餅子鋪都打著「翟店燒餅」招牌,可見翟店燒餅的出色。眼前果然出現幾家燒餅鋪,沿路而設。有意思的是,這裡燒餅鋪都兼商店,除現烙現賣燒餅外,也售賣飲品快餐面之類。我在一家燒餅盤摞著百十隻待售燒餅,灶頭師傅卻依舊平平啪啪幹得正歡的店鋪前停好車,坐在門前石桌邊的凳子上,買了一隻剛出爐的燒餅,張口品嘗。燒餅外脆內軟,酥香面香,果然好燒餅。店主人還備有開水,牆角立一排暖壺,顧客可自取自斟。我走入灶間,參觀師傅操作。原來兩位師傅所烙燒餅並不相同,年輕師傅烙圓形油酥燒餅,我剛吃的正是,年紀稍長師傅烙的是半圓形切餅,用刀劃開切口,餅裡可以夾肉夾菜。幾輛過路車停在店前,成摞地買燒餅,而後離去。
9點從燒餅店起身,騎到萬榮縣城時,近11點。在縣城十字路口,找到東嶽廟。眼前的東嶽廟廟門緊閉,站裡門外,可隔牆望見一座高高的樓閣被腳手架包圍,顯然裡面建築正在維修。萬榮東嶽廟,最著名的是飛雲樓,有介紹說飛雲樓為木構樓閣,構造精巧,巍峨壯觀。我本為欣賞飛雲樓而來,計劃在萬榮縣城流連一天,現在飛雲樓不得見,只能隔牆眺望被腳手架圍困的模樣。問訊廣場上的當地人,說縣城除東嶽廟外再沒有可供遊覽的古蹟,於是決定離開這裡,去往下一個目的地——閻景村,那裡有所謂「李家大院」。
向西騎出縣城,轉南路經一個村子,在路邊小食攤買了一碗涼伴蕎面河撈,從蔬菜攤買得兩隻西紅柿,涼涼爽爽填飽了我的肚子。坐在旁邊一起吃河撈的小夥子,說他就是閻景村人,看我頂著大太陽騎車辛苦,邀我坐他的車回閻景,被我謝絕了。
大約12點半,騎到閻景村。過村半裡即是李家大院。驕陽曝曬下的李家大院門前冷落,遊人寥寥。在附近的李家莊園我覓得住處,客房是一排窯洞,房間是外廳內臥,涼爽宜人。入住後,洗過澡,把身上的衣褲洗淨,晾到室外。見自行車隨我數日奔波,也風塵僕僕,順便推入衛生間,用淋浴的花灑把車子衝洗了個乾乾淨淨。
稍事休息後,2點鐘出遊李家大院。李家大院是當地富商李子用的私人宅院。創建於清道光年間,現存院落11組,另有祠堂、花園等。整個建築為豎井式四合院。大院的磚雕、石雕、木雕及鐵藝等飾品,體現了晉南的民俗和文化特點。與晉中幾個大院相比,這裡徽式建築風格突出,高大的馬頭牆,簡潔明快的直線條,給人留下深刻影像。散布在大院裡的十幾塊照壁,選位得當,構圖細膩,手法精緻,讓人留連。
參觀李家大院出來,在廣場一對夫妻的食攤吃了一盤炒餅,一盤炒豆腐,喝了一瓶啤酒。回到窯洞,已近6點,洞裡清涼沁人,有些潮。看電視,9時就寢。門外萬籟俱寂,如同荒村野廟一般。
半夜,朦朧中似聞蛙聲,若有若無。平明閒步園中,見池水浮萍,有青蛙鼓譟。綠樹成蔭,鳥鳴其間,此起彼伏。
李家莊園其實是李家大院的配套餐飲設施。閒庭小徑,假山池水,廳堂式餐廳,窯洞式客房,是個清幽安靜地方。在莊園經歷過一個晨昏,我發現,偌大莊園只有我一個客人,可見其經營慘澹。我到過許多旅遊景點,除去長假旅遊時生意興隆,人滿為患外,平日裡其實大都門可羅雀。
23日
6時離開清幽荒蕪的李家莊園,西行去尋萬榮后土祠。
后土祠在萬榮廟前村,那是個緊貼黃河的村子。閻景村至廟前村新近通了旅遊公路。晨風吹拂中,我沿著新修的鄉間公路一路向西。這一帶為黃土塬地貌,黃土深厚,適宜果樹生長,20多公裡的路程果園夾道。忽然一陣響亮的南路梆子傳來,激越嘹亮的唱腔和眼前的場景奇妙地結合成一種地域特徵,在我寂寞的思緒裡忽地激起一陣興奮。我把車騎進路邊果園,聲音是從一輛農用車上傳出來的,車上放了一臺收音機。不遠處,一對中年夫妻正站在高凳上,為樹頭每一個櫻桃般大小的蘋果套上塑膠袋。我問詢他們蘋果種植方面的知識,他們告訴我,蘋果套袋子是為了防蟲,也是為了給果樹噴灑農藥時果子不被汙染。
我辭別了果園夫妻,辭別了激越嘹亮的梆子聲。但此後一路沿途的果園裡,似乎與那美麗的唱腔就有了牽連。
8時許,過榮河村,向西下行7公裡的大坡,到達后土祠。
皇天后土,是中國人心目中最高地位的神祇,后土祠供奉著的,就是后土聖母。傳說軒轅氏即在脽上掃地為壇,祭拜后土。脽上即汾陰脽,是一條背汾帶河的長形高地。漢武帝劉徹在元鼎四年(公元前113年)擴建汾陰后土祠,定為國家祠廟。此後的漢、唐、宋歷代皇帝多次來此祭祀,有記載的達24次之多。明清時祭祀后土的儀式,遷徙到北京的天壇。
后土祠,原址本在汾陰上。明代時,祠被河水侵蝕,東移。清時,黃河水決,祠被淹,先後幾經興廢。現存的后土祠,為同治九年(1870年)再次移建,位置在廟前村北高崖上,已有130多年的歷史。
秋風樓位於后土祠正殿之後,因藏有漢武帝《秋風辭》碑刻而得名。秋風樓高秀挺拔,下部為一高大的臺基。樓分三層,四周迴廊。當地人告訴我,樓閣全部木構,榫卯連接,不著一顆鐵釘。秋風樓禁止登樓,因此無緣目睹漢武帝的《秋風辭》碑。有文字介紹,說秋風樓最近一次修葺在上世紀50年代。站立樓閣之下仰視,一層層密簷下,鬥拱古樸,木構玲瓏,精雕細鏤。但因年代長遠,久不修葺,風剝雨蝕,已黯然失色,瓦頂上荒草叢生,簷角處時見毀損,好生可憐。
從施工者通行的後門出去,我看到了秋風樓的全貌。秋風樓臺基建於一條東西向的土溝中,臺基下部以一條券洞穿通,券洞門頭嵌有石板匾額,東曰「瞻魯」,西曰「望秦」。走入樓閣後面的麥田,轉身以金色的麥田作背景遠望,秋風樓陡然變得纖麗俏俊,美不勝收。
后土祠內保存有宋代碑刻《汾陰二聖配饗銘》,是由宋真宗親自撰寫並書丹的碑刻,此碑是中國古代名碑之一。
辭別后土祠,在祠前廣場看車人處取回自行車和行包,順嘴向看車人打聽往永濟的路徑。看車人手指黃河邊,說有條沿河路可以南行。
沿河的小道平緩舒展,天陰陰未雨,涼爽宜人。沿路騎出近20公裡,在臨猗縣南趙村,沿河路被前面的山崗所阻,折而向東。道路攀崗而上,流了幾身汗,攀上幾個坡,天空還落下幾點雨。12點,飢腸轆轆的我,到達孫吉鎮。
走進孫吉鎮頭的第一家餐館,才發現這是鎮醫院的食堂。所幸這裡除去供應職工餐,也兼招待散客。叫老闆娘從大鍋菜裡撥得一盤清炒西葫蘆,要了一瓶冰鎮啤酒,我坐下來慢食慢飲,歇息剛剛爬坡後疲憊的身體。一陣電鈴聲響過,鎮醫院的醫護們下班了,陸續走進食堂,小餐廳一下子變得熙熙攘攘。職工餐是清炒西葫蘆外加一大桶西紅柿湯,主食是碩大的饅頭,清淡得很。
把一盤炒麵吃完的時候,外面下起雨來。醫護們餐畢已經離去,空寂的餐廳裡,我看了一會電視,待雨勢稍緩,告別店主,轉到鎮子的另一條街上,尋得一家小賓館,住了下來。洗罷澡,躺到乾淨舒適的床上,伴著窗外淅瀝的雨聲,電視裡京劇《春草闖堂》在睏乏中變得一陣模糊一陣遙遠,睡意頻頻襲來。
6點鐘,冒雨出門,尋找晚餐。在十字路口的雨棚底下,買得一碗羊肉泡,一小瓶二鍋頭酒,打算給雨中的孤獨增添些醉意。誰知羊肉泡裡一堆羊雜,羊肉卻不見一片,味道也寡淡,只一味地辣。幸虧隔壁雨棚中有一賣燒餅的老婦人,燒餅打得好,更是個快樂風趣的人。她一邊打燒餅,一邊大聲說著打趣的話,間或拿手中的面棍在案板上空擊一聲,清脆得象梆子戲裡的梆子聲。老婦人的表演時不時贏得雨棚下人們的鬨笑,她的當地口音我不能完全聽懂,但那神情,那語調,那合著話語節拍面棍的敲擊聲,以及人們不時的笑聲,足以驅趕雨天裡旅人的寂寞。
24日 陰轉多雲
夜裡雨聲淅瀝。
清晨上路,天還陰著。離開松吉鎮,沿小風線(萬榮小梁鄉-風陵渡)向南。雨意未褪,前路迷濛,擔心遭雨,不敢懈怠。8時,過栲栳鎮,8時半,到達永濟北郊。
在路口早餐,喝兩碗綠豆稀飯,吃兩個素菜大包。餐畢,接受老闆建議,騎車沿舜都大道進城,穿過市區,然後轉西去往普救寺。騎行到永濟電機廠附近時,望見東南方的中條山,似乎近在咫尺,舉足可登,青黛色的山體陡然立起,峰巒簇聚,上接雲天,迤邐遠去。山頂有雲霧繚繞,非常漂亮。
將近11時,到西廂村,普救寺就在村上。
在西廂村尋得一家家庭賓館,入住後洗個澡,然後出遊普救寺。普救寺依崗而建,土崗前一片平坦的廣場,山門、鐘樓、磚塔依了崗勢逐次升高,崗頭的方形磚塔就是所謂的「鶯鶯塔」。
普救寺因了《西廂記》的故事而聞名。《西廂記》故事,最早見於唐代元稹的傳奇小說《鶯鶯傳》。金時,董解元改編《西廂記諸宮調》,把始亂終棄的悲劇改為大團圓結局。元代王實甫,在董西廂基礎上,進一步加工、改造,寫成雜劇《西廂記》。
「碧雲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 深情悲切的《長亭送別·正宮·端正好》曲子,和著整個張君瑞崔鶯鶯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吸引並感動了元、明以來無數的士農工商。
普救寺建築大多為新構。那座唐塔在明嘉靖三十四地震中被毀,現今看到的,是公元1563年重修的。寺內其它建築都是以《西廂記》劇情為藍本,於近年修建。張生讀書的西軒,鶯鶯和老夫人、侍女紅娘居住的梨花院,張生越牆會鶯鶯的跳牆處,張生上牆踩踏過的杏樹都一應俱全。依照《西廂記》中《驚豔》、《借廂》、《鬧齋》、《請寓》、《賴婚》、《聽琴》、《逾垣》、《拷紅》等戲劇場麵塑造的蠟像,加上導遊們煞有介事的講解,把遊人導入仿佛剛剛發生在這裡的故事當中。
午後,天熱起來。稍事休息後,出門西行,往大河方向,參觀蒲州古城遺址、蒲津渡遺址和新建的鸛雀樓。
永濟舊稱蒲州,也稱蒲坂,傳說中舜都的所在地。明清時的蒲州故城在西廂村西向3公裡處。唐時蒲州曾稱中都,是蒲州鼎盛的時候。今天的蒲州故城只留下半截城牆、鼓樓的遺骸和一些殘垣斷壁。據《蒲州府志》記載,蒲州古城高八丈,方圓二十裡,比現存方圓十二裡的平遙古城面積大一倍還多。1959年,因三門峽水庫建設,最後的蒲州城被列入淹沒區,城內居民全部遷出,古城從此廢棄。
唐玄宗李隆基《早度浦津關》對盛唐時的蒲州和蒲州城外的蒲津關有具體的描述,詩中說「鐘鼓嚴更曙,山河野望通。鳴鑾下蒲坂,飛旆入秦中。地險關逾壯,天平鎮尚雄。春來津樹合,月落戍樓空。馬色分朝景,雞聲逐曉風。所希常道泰,非復候繻同。」
蒲州城外蒲津渡曾有一座橫跨黃河的浮橋。唐開元十二年,對浮橋進行加固改造,增鑄鐵牛、鐵人等鎮物,作為固定浮橋的地錨。上世紀90年代,蒲人掘出一組浮橋鎮物,包括四隻鐵牛、四個鐵人以及鐵山、鐵柱等。出土的開元鐵牛兩眼圓睜,呈負重狀,形象逼真,栩栩如生。據測算,單只鐵牛重約30噸左右,鐵牛腳下鑄有底盤和鐵柱,一組底盤鐵柱重約40噸。每隻鐵牛旁側,伴有一鐵鑄高鼻深目胡人,作牽牛狀。
鸛雀樓為古代名樓,唐人王之渙一首五言絕句《登鸛雀樓》使鸛雀樓名傳千古。如今的鸛雀樓建成於2002年,是一處現代工藝的混凝土建築。新建鸛雀樓高73米,外觀四層重簷,內作六層閣樓。乘電梯登上新樓最高層,週遊環廊,放眼欄杆之外,頓覺天風浩蕩,目騁千裡,見白日西沉,小麥黃熟,隱隱中條,悠悠河水,一時盡收眼底。「欲窮千裡目」,此時已不須更上一層樓了。
25日
許是昨天早晨一口氣趕了50多公裡,體力有些透支,晚間躺床上感覺疲勞。身體之事,不可逞強,畢竟六旬過五,審慎為宜。
蒲州盛產大杏,「麥黃杏熟」,目下正當杏熟時節。昨天在永濟城外買過2斤黃杏,掰開看果肉橙黃,咀嚼時清甜可口。騎上小風線,繼續向風陵渡前進。沿路的幾個村口,晨霧中有大型貨車停泊,車邊有人在收購黃杏,買家賣家在驗貨,在議價,裝滿黃杏的塑料箱筐疊得山高。問詢一位農用車上載了四、五筐黃杏的村人,說販子收購每斤杏只能賣到6、7毛錢。
騎行1個小時後,山河相湊,把車輪下的路擠到了山坡上。在小風線111公裡處,路緣山而上,左側是突然陡起的中條山,右側土坡下是南同蒲鐵道線,鐵道以下是果園、麥田,再往下,起伏田園之後的遠處,有黃河水出沒閃爍。
推車爬上大坡,路側突兀矗起一處土崗,土崗高可十數米,青磚包砌,牆頭女牆儼然,宛若一處山寨。路隨坡而轉,到了門前,原來此地叫獨頭村,號稱「楊貴妃故裡。」,剛才所見是以楊貴妃名義新建休閒山莊的後牆。
時下,名人成為各地招徠旅遊的招牌,一位歷史名人有兩處甚至更多處故裡的事並不罕見。僅我所知,楊貴妃在廣西容縣楊外村也有一處故裡,孰真孰假難能分辨。在我的家鄉,某個山村曾有過一座孟母廟。近年縣上的賢達幾經考證,據說是因為白居易的一句詩,就認定此處即孟母故裡,並建議政府進行旅遊開發。拉大旗作虎皮,製造假文物,編造假歷史,這樣的旅遊點,即使建立起來,也不能吸引旅遊者,只能是勞民傷財,貽笑大方。
獨頭村外一座混凝土橋梁不久前被暴雨衝毀,正在重建施工。推車從黃泥遍地的工地穿過,再經過漫天白煙遍地煤屑的永濟電廠,不久就到了風陵渡。
風陵渡,現在稱風陵渡經濟開發區,與古潼關隔河相望。
許多年前,讀元代張養浩的散曲《山坡羊·潼關懷古》,其中「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裡潼關路。」給我留下強烈的印象,使我對山河之險的潼關心嚮往之。潼關居於黃河與秦嶺之間的緊湊之地,為關中通向中原的鎖鑰。安史之亂時,名將哥舒翰守潼關失敗,唐玄宗只能西逃入蜀,把錦繡長安留給了反賊安祿山,可見潼關對於長安的重要。尋訪古潼關,也是我這次南行目的之一。
我騎行在黃河大橋上,逆風撲面,抬眼望去,南岸風塵瀰漫。在當地人指引下,過河後西行2公裡,港口鎮約略就是潼關古城的所在。臨路的山腳下,一片侷促的農舍,房屋低矮無序,毫無古意。路邊站立一位約略六旬的潼關人,過去和他攀談,他告訴我,緊鄰黃河的潼關東門,日本人佔領期間已為戰火所毀。國家修建三門峽水庫時,拆遷了潼關的居民,毀棄了古城設施,此後古潼關在這裡就只剩下了地名。那位潼關人說潼關的北門和山上部分城牆他兒時尚有遺存,當時城中民舍參差,有百戶人家。他遙指山頭的方向,告訴我潼關古城幾座城門的大略位置。
與潼關人告別,他建議我到對面黃河遊覽區一遊。我穿過一條民居小巷,眼前出現一片的開闊地,即所謂的黃河遊覽區。這裡的黃河岸低水闊,黃流滾滾。上遊方向是北來河水由此轉西的所謂河曲,又逢了渭河恰在河曲處入黃,於是河水在這裡就變得浩淼壯闊,望去煙水茫茫,無涯無際。
河岸的空地裡,幾家掛著「鯰魚湯」牌子的餐館,因為顧客稀少,冷冷清清,老闆或是廚子閒坐在空無食客的餐桌邊,望著風沙瀰漫中的河面發呆。
我把車子停好,到黃水拍岸處,佇立遠望。
忽然記起《山坡羊·潼關懷古》裡後面的句子:「望西都,意躊躇。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當年關中大旱,張養浩是受元朝中央的派遣,到陝西賑災時路過此地。張養浩踞於潼關,西望長安,有感於江山依舊,朝代興亡,生出「宮闕萬間都做了土」的浩嘆。而如今在我的眼前,山河之險的潼關古城也已「做了土」,更何況秦漢經行處的西都。時序匆匆,何其速也。
潼關沿河東去,河南境內有三門峽水庫。三門峽水庫修建於中華人民共和國立國之初。其時,領導人意氣風發,毛澤東「指點江山,激揚文字」,視天地萬物為可以改造的芻狗。當毛澤東坐在邙山之上,向他的部下發出「你們要把黃河的事情辦好」之後,人們記起了「聖人出,黃河清」的古話,當今聖人當世,自應是河清海晏之時,於是匆匆開始了三門峽水庫建設。1960年9月,大壩建成蓄水,由於沒有經過充分科學論證,水庫庫區以及上遊的渭河泥沙大量淤積。黃河沒有變清,反而淤塞了黃河與渭河的河道,曾經一度威脅到了關中甚至西安的安全。建庫時被遷出的40餘萬庫區移民,有一部分被遷往甘肅,那裡沒有適宜的生存條件,不少人多次逃亡流離,至今還有移民沒有得到合法固定的生活場所。治理水患,關乎國計,更關乎民生,決策者不可不慎。「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千百年來王朝更迭生民塗炭的故事,不該繼續重演。
夜宿風陵渡。
26日 氣溫 16-32度
5點起床,天剛麻麻亮。街面有大卡車接連駛過,傳來車輪與地面摩擦時發出沉重的沙沙聲,「晨起動徵鐸,客心悲故鄉。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腦子裡沒來由地閃出幾句溫庭筠的詩(溫庭筠,唐代山西祁縣人),《商山早行》中這幾句詩,寫出了逆旅之人辛勞的狀況和悲苦的心情,古今時異,心境卻大致是相同的。
昨天從西廂到風陵渡,只騎行30多公裡,疲勞感有所緩解。今晨洗漱在鏡子裡看見自己眼瞼浮腫,右眼尤甚,用手摸,水鼓鼓的,辛勞症狀顯而易見。「歲數不饒人」,天命難違啊。
昨天有人指點,說走新修的沿黃公路去芮城,路好車少。今晨辭店出門,按照昨下午看好的路徑,一路東去。這是一條縣鄉路,不見大型車輛,路面平整,起伏有致。天氣非陰非晴 ,晨風似有似無。路之南是漸次高起阜崗連綿的中條山,路之北,逐層降低的麥田與果園相間,目力可及的平凹處,在河南地界連綿山體的映襯下,黃河呈一條帶狀的霧氣,明滅閃爍。
路時有起伏,過溝渠頭村後,路行進在一座水泥橋上。長橋越溝壑而過,橋下黃土溝壑的景色著實美麗。溝壑從中條山的高處一路下行,宛若一道裂谷,往黃河的方向伸展去。巨大的溝壑中,紅土、黃麥、綠草、碧樹,一塊一快地拼接鑲嵌在一起,在金色朝陽的斜映下,陰陽分明,層次畢現,顯示著朝氣蓬勃的生命力。
將近上午9時,騎到芮城縣城以北的龍泉村,如今的永樂宮就坐落在這裡。
永樂宮,原名叫「大純陽萬壽宮」,原址在芮城縣永樂鎮,俗稱「永樂宮」。由於黃河三門峽工程興建,永樂宮地處淹沒區內,從1959年起,歷經6年,將永樂宮整體搬遷到芮城縣城北。
我把車一直騎到永樂宮門前,陽光下宮門洞開,門前空無一人。在附近涼粉攤買一碗涼粉,邊吃邊和老闆攀談。吃罷涼粉,把自行車和行包託涼粉老闆看管,自己帶一瓶水,去參觀永樂宮。
走進永樂宮門,一條筆直的甬道,自南向北,龍虎殿、三清殿、純陽殿、重陽殿依次排列。五座建築物放在一條中軸線上,東西兩面不設配殿和附屬建築物,此種布局為永樂宮所獨有。
永樂宮主殿是三清殿,三清殿外面搭了腳手架,正在修葺,但可入內參觀。三清殿又稱無極殿,殿內四壁,滿布壁畫,面積達430平方米,所繪人物身高2米以上,場面極為壯麗。這些人物,按對稱儀仗形式排列。在這繁雜場面裡,可以看到286個「天神」朝拜元始天尊的道教禮儀。此圖稱為「朝元圖」。
三清殿的主神是「三清」,三清是道教的一個基本概念,最高的尊神。三清是元始天尊,太上道尊和太上老尊,三清之說是從唐代開始流行的,統稱為老子的化身。三清殿內壁畫繪製於元泰定二年(公元1325年),河南洛陽馬君祥長男馬七待詔等人所繪。
參觀永樂宮,主要觀看四座大殿內的精美壁畫。壁畫總面積達960多平方米,其中絕大多數都是元代作品。永樂壁畫繼承了唐宋繪畫的風格,堪稱中國壁畫典範。
永樂宮是為紀念唐代道教人物,後被譽為八仙之一的呂洞賓而建。呂洞賓的家鄉在黃河岸邊的芮城永樂鎮。永樂宮始建於元代,是典型的元代建築風格,粗大的鬥拱層層疊疊地交錯,四周的雕飾不多,比起明、清的建築,顯得更為簡潔、明朗。
將近11時,走出永樂宮,從涼粉老闆處取回自行車,騎往芮城市區。在縣城裡遊覽一圈之後,入住古魏路一家小賓館。
午睡醒來,按照賓館老闆指點,沿古魏路北行出城,去參觀壽聖寺。壽聖寺是一處新寺院,內中卻有一座古塔。寺裡有一通2010年新立的石碑,碑文介紹說,此地北魏時即有舍利塔,現存的磚塔建於宋,近年對塔進行過修葺。
磚塔六面,十三層,中空可登。塔形秀美,高聳入雲。磚塔上下,每隻簷角都掛有鈴鐸。時近黃昏,斜陽西照,藍天白雲,塔影俏麗,塔上的鈴鐸為微風所動,發出「呤呤」聲響,給寂靜的寺院添了陣陣梵音。
27日 最高氣溫31度
早晨5時25分,離開古魏地芮城,沿洞賓路東行。不久,太陽從公路的正前方升起,躍出地平線的朝陽竟是一輪白日。讀「白日依山盡」時,感覺日以白為怪,今天看到朝陽也是白色,知道黃河邊的日頭,確與別處不同。
騎行20公裡,到了陌南鎮。陌南鎮是中條山與黃河間狹長帶上的一個重鎮,它西連芮城,東通平陸,向北翻越中條可達解州。陌南鎮十字路口有家早餐店,我在早餐店吃了3隻大菜包,外加一碗豆腐腦。早餐贈量,是為翻越中條山作物資儲備,今天要從陌南鎮翻越中條山,到運城的解州鎮,到那裡參觀關帝廟。
陌南鎮到解州鎮,直線距離只有10公裡左右,翻越的山路卻長達30多公裡,山的高度雖然不詳,翻越卻無疑是一場硬仗。
中條山是山西南部的主要山脈。中條山東連太行,南臨黃河,位於秦嶺與太行之間,山勢狹長,故稱「中條」。中條山全長約160公裡。最高峰為垣曲縣歷山的舜王坪。永濟附近的五老峰,為中條第二高峰,《水經注》稱讚五老峰:「奇峰霞舉,孤標秀出,罩絡群峰之表,翠柏蔭峰,清泉灌頂」,可見其景色之美。我這次攔腰翻越中條山,所經處雖不是中條的精華,也算我和中條山的一次親密接觸吧。
離開陌南鎮,一路向北,路漸高,山也漸高,情景和兩年前出寶雞攀秦嶺的情景相仿佛。慢檔騎行半小時後,背上、頭上已然汗溼,停在一村口稍作休息,那村名叫「三裡斜」。路在坡上,村也在坡上,路傾斜,村也傾斜,離鎮三裡,步步斜坡,故名三裡斜。
路三彎九轉,越攀越高,視野也越來越開闊,山地的景色也越來越壯美。起先路旁有層層梯田,麥黃苗青;漸高處不再有農田,只見山崗土阜,起伏連綿;攀到再高處,唯見山石嶙峋,回首轉望,深溝遠豁,來路迷濛,忽隱忽現。
大約爬了15公裡的坡,道路忽然轉平,已到山脊。有洋槐夾道。路沿水溝積了許多落過的洋槐花,清淨的空氣中似有洋槐花的清香。一片洋槐林裡幾十隻蜂箱擺列,蜜蜂嗡嗡嚶嚶,飛進飛出,一派繁忙。
再行即是下山,車輪飛轉,穩坐雕鞍,好不暢快。路越行越陡,坡越下越大,心不免提起些,手閘不由得捏緊些。景色卻是出奇的好,而且越來越好。山體高峻,溝壑深長,灌木碎草絨絨地鋪滿所有的崗肩阜脊,在陽光的朗照下,向陽處翠嬌綠嫩,背陰處蒼碧深青,山巒起伏,層次分明,好一幅春滿中條山!
20多公裡的山路飛流直下,上午10時,到達解州鎮,把車直接騎到關廟門前停車場,找一處樹蔭下歇息。
解州關帝廟位於山西運城市解州鎮西關。廟宇坐北朝南,面對中條山,景色秀麗。三國蜀將關羽的故裡常平村,在解州以東,距解州關帝廟僅10公裡路程。解州關廟始建於隋開皇九年(公元589年),宋、明時曾擴建和重修,清康熙四十一年(1702年)毀於大火,經十餘年始修復,廟內古柏蒼翠。
解州關帝廟廟宇建築,沿南北向中軸線展開,主要有琉璃龍壁、端門、午門、御書樓、崇寧殿、刀樓、印樓、春秋樓和眾多牌坊。主廟內的主體建築,規模宏大,氣勢非凡,雕梁畫棟,莊嚴肅穆。中軸線南端的東側,建有「萬代瞻仰」的石牌坊一座,中軸線南端西側建有「威震華夏」木牌坊一座,兩座牌坊氣魄宏大,特別是那座石坊,雕刻精美,觀賞性很強。
關帝廟南端為「結義園」,是關帝廟的蛇足,為近年新建。「結義園」建有結義坊、君子亭、三義閣等建築,沒有廟堂的肅穆,倒像是幾近荒廢的遊樂園。我在廟門廣場休息時,與賣飲料的女攤主閒聊。攤主是當地人,說她家就住關廟附近,兩年前被拆遷,她家和街坊的大片房屋被拆後,建了「結義園」。
關公在華人世界裡家喻戶曉。關羽當年在解州鎮上殺了人,逃亡他鄉,成了流浪漢,亡命徒。後來與劉備、張飛結義為異性兄弟,混跡江湖,顛沛流離,終於跟隨自稱皇叔的劉備聽從了諸葛亮的建議,聯合東吳,借荊州,取西川,爭得了蜀漢一片江山。關羽本人恃勇自傲,目中無人,胸無大局,辜負了劉備對他的信任,親手破壞了孫劉聯盟,失了荊州這個蜀漢的門戶,自己也被東吳呂蒙所擒殺。此後,張飛、劉備因為急於為關羽報仇,在蜀中和白帝城先後殞命。自此,蜀漢由盛轉衰,關羽在其中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劉禪繼位,關羽被追諡為:「壯謬侯」,雖壯卻謬,不是太好的評價。宋朝以後,關羽忽然竄紅,此後不斷加封,「侯而王,王而帝,帝而聖,聖而天」,直到清宣宗道光八年(1828年),被封為「忠義神武靈佑仁勇威顯關聖大帝」。明清時,關公血食天下,僅一座北京城,清代就有一百多座關帝廟,全國的省縣鄉村,關廟無所不在,儼然是皇家與民間共同景仰的大神。
在中國,兩股力量歷來並存,千百年來或搏擊對抗,或協同合流,其一曰官場,其一曰江湖,所謂「廟堂之高,江湖之遠」。關公自宋以後的一千年來,能夠在官場和江湖上大行其道,是因為「關公精神」既符合官場的需求,也滿足了江湖的願望。「關公精神」在官場曰「忠」,在江湖曰「義」,但「忠」和「義」歷來只是一種號召,一種願景,真正信奉實行的人少之又少,翻翻千年以來的史書即可證明。
隨著封建王朝的倒臺,隨著革命的興起,官場和江湖也起了極大的變化,忠與義成了歷史的塵埃,關公也就失去了往日的光輝。如今的關廟,大都已遭毀棄,關公本人,也只能改行去做財神,從趙公元帥碗裡搶口飯吃。
從關廟出來,烈日杲杲,我回到停車場樹蔭下,買一隻綠豆冰糕,解暑乘涼。替我看自行車的飲料攤主向我推薦,不出停車場的北面,就有一家小旅館,既可住宿,也能供飯,主人也和氣,她的售貨小車每晚就寄存那裡。我去看了,果然一個小四合院,寬敞安靜,就選一間房住了下來。入住後,主人去買菜做飯,我衝個澡回房休息。
下午4點多,紅日西斜的時候,我再次走進關廟。廟裡遊人更見稀少,有鴉兒在柏樹間盤繞,偶爾鴰噪兩聲,大殿裡的工作人員慵懶地坐在椅子裡,昏昏欲睡。
28日 晴 31度
早晨6時,離開關廟邊的小店,騎往運城。天氣燠熱,車輛駛過,灰塵沿路蕩起,令人窒息。到運城火車站才7點鐘,進售票處聞訊,開往家鄉的火車9點半才發車。
在車站前,有人在賣早餐,「菜夾饃」,地方特色。一輛三輪,車箱裡裝十來只盒子,每隻盒子裡盛一種預先炒好或是拌好的菜餚。老闆遞給你一個掰作兩半卻似有連接的饅頭,饅頭外面還罩一隻薄膜塑膠袋,然後任由你自己選擇喜愛的菜餚,填夾在饅頭中間,能填多少填多少。菜夾饃生意很好,購者如雲。我站立旁邊,看明白了程序,也如法操作,買得一隻夾饃,填了一勺滷肉,加一些芥菜、芹菜,豆腐之類,入口品嘗,味道果然不錯,饃含麥香,菜也鹹淡適口。
9點半,按照車站工作人員要求,把山地車前輪卸下,綁定在車架與前叉處,然後搬車進站,上了火車。4個小時後,回到了我居住的廠區。所乘車廂列車員是個祁縣人,說她們這個車次7月1日就被取消了,新的動車線路開通,許多車次將會被停運,為的是逼迫人們去乘坐更快捷也更能使鐵路有效益的動車。
運城歸來,留下許多遺憾。東部的幾個縣沒有去,聞喜,翼城,曲沃,絳縣,是春秋時晉國國都先後所在,也是晉國三分前的主要活動地區,當有不少故址和遺蹟。夏縣垣曲一帶是中條山與太行山連接處,山巒連綿,谷壑幽深,水源豐沛,植被豐富,為山西風景絕佳地。平陸縣是古代虞國和虢國所在地,《左傳·宮之奇諫假道》記載的那個「唇亡齒寒」的故事就發生在平陸的土地上。平陸的中條山中,有條古道叫做「虞阪」,最艱險難行地段稱「青石槽」,是一條運鹽古道。《戰國策·楚策四》中有一段關於伯樂與千裡馬的故事,「驥服鹽車而上」的「太行」就指這裡。「夫驥之齒至矣,服鹽車而上。蹄申膝折,尾湛胕潰,漉汁灑地,白汗交流,中阪遷延,負轅不能上。伯樂遭之,下車攀而哭之,解紵衣以冪之。驥於是俛而噴,仰而鳴,聲達於天,若出金石聲者,何也?彼見伯樂之知己也。」唐代韓愈讀到這個故事,曾感嘆「千裡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韓愈本是吐自己胸中塊壘,不意也道出了古往今來多少懷才不遇者的心曲,所以他的話傳誦千古。平陸還是1941年「中條山戰役」的主要戰場,在那場戰役中,國軍死亡總數達十萬之眾。數以百千的國軍戰士在彈盡援絕的情況下,奮身跳進滾滾黃河,一時黃河河水為之斷流,所謂「八百冷娃撲黃河」,其情壯烈,想來也令人動容。
運城,河東,有錦山秀水,志士仁人,更是一部千百年間連綿不斷的史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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