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則臣文學地位(封面專訪小說家徐則臣)
2023-06-14 07:44:09 2
封面新聞記者 張杰 實習生 李心月
70後作家徐則臣沉穩、勤奮,堪稱文學圈勞模。年紀不大,魯迅文學獎、茅盾文學獎已經雙雙在手。但顯然他的文學世界還正在向廣闊處延伸,展現出更豐富的圖景。與此同時,他還是《人民文學》副主編,是一名文學的捕手,始終在當代中國文學界保持高度的在場。
徐則臣(本人供圖)
將「青城」寫成小說
與西夏、居延組成「三姐妹」
2021年秋,徐則臣推出最新小說集《青城》,與此同時徐則臣還修訂再版經典小說集《跑步穿過中關村》《如果大雪封門》。《青城》收入《西夏》《居延》及同名短篇小說《青城》。三部作品彼此獨立,又內在相連,主人公都是現代女性——西夏,居延,青城。
顯而易見,三位女性的命名都與一個地名有關。西夏是中國歷史上存在近兩百年的神秘王朝,居延是古代西北地區的一處軍事重鎮,青城則是地處四川的一座名山。這種取名寄予著作者的一種文化與歷史情愫,但更多的則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神來之思。
作者藉飽含歷史意味的古地名作為人物的精神符號,探討著現代女性的情感與精神自洽問題。三篇哀傷又清澈的愛情故事,講述了三位女性的情感遭際,道盡了她們的艱難、辛酸、迷茫與堅執,也寫出了她們的正直、堅韌、善良與仁愛。
「西夏,居延,青城;三個詞放在一起是多麼合適,三姐妹聚在一起是多麼美好。」徐則臣說。
身為四川讀者,讓人尤其好奇《青城》這篇的寫作緣由,徐則臣說:「我去過杜甫草堂,也了解過成都的地形、歷史和杜甫當年來浣花溪邊置茅屋過生活的傳奇;穿行在公園曲折的小路上,又想起有一年我去峨眉山路上,頭腦中冒出的『青城』,心裡糾扯地疼一下,突然覺得這個姑娘呼之欲出了,她必定美好得讓人心碎。就她了,回來開始寫《青城》。」
《青城》是深具社會性別意識的寫作
男作家寫小說以女子為主角,總是被格外關注。比如畢飛宇因為寫《玉米》,被認為是非常懂女人的作家。
在文學評論家、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張莉看來,徐則臣的新作《青城》是深具社會性別意識的寫作,她認為一方面顯示出這位作家,經過時間的淘洗,他對男女關係複雜性的理解,已經不是二元對立的思考了。徐則臣寫出了今天這個時代的女性更為複雜的生存狀態,一方面能感覺到她們身上的美好、奉獻,同時也可以看到她們身上非常剛性、非常有骨頭的一面。
「因為男性書寫裡面關於女性通常是兩種類型,一個是天使,一個是蕩婦。其實在這兩種類型之外,中國文學史上自古以來還有一種女性的類型,就是飛蛾撲火式的女性,她奉獻,她隱忍,她像地母一樣,但同時她有她的剛烈性,竇娥冤、杜麗娘死而復生,死了也要戰鬥到底的精神。西夏、居延和青城,她們雖然受困於某種困境,但是在細微處可以看到他們對自身命運和困境的反抗。」
小說《如果大雪封門》曾榮膺第六屆魯迅文學獎,故事以幾位青年打工者在北京的生活為底子,以精細綿密的語言和出人意表的想像,講述了夢想與現實、溫情與傷害、自由與限度相糾結。對幾位來自南方鄉村的青年來說,大都市的生活恍若夢境,現實卻不免艱難,但他們一直生活得認真嚴肅,滿懷理想。
《跑步穿過中關村》包含了關於「北京」主題的三篇中篇小說,分別是《啊,北京》《跑步穿過中關村》《天上人間》。三篇作品均講述了漂泊在北京、處於社會基層的小人物的生存狀態。《跑步穿過中關村》自問世以來,溫暖了許多生活在北京的年輕人的心。「跑步穿過中關村」裡的地名,也已逐漸成為一些年輕人對於北京的嚮往地標。
▶對話徐則臣
封面新聞:是怎樣的契機讓你寫了《青城》這篇小說?
徐則臣:幾年前,《青年作家》雜誌辦了一個文學活動,鼓勵作家以四川這個地方為背景。恰好我原本就有此類想法。那次活動是去峨眉山。在路上突然我就想到,我寫過西夏,寫過居延,還不夠。這種很奇怪的直覺。我馬上想到了青城。雖然去的是峨眉山,但是我首先想到青城。這個小說要寫啥還不知道,但是名字出來了。
徐則臣(本人供圖)
▶成都是很適合進入文學的地方
封面新聞:《青城》這個小說的氣質讓人很喜歡,有一種清幽的文字氣息。讓我好奇的是,小說裡紛繁的細節應該也是從生活中來的,您是怎麼縫補它們成為一個作品的?平時你是怎麼儲存、積累創作的素材的?
徐則臣:「清幽」這個詞用得好。這小說的故事背景是成都,不熟悉成都的人可能一下子找不到這個感覺。當然,我寫的不是春熙路和寬窄巷子,春熙路和寬窄巷子已經不清幽了。我非常喜歡成都,這些年去了很多次,很多朋友也在成都,所以平時比較關注成都,到了成都也會認認真真地感受這個城市。小說完全是從生活中來的,但生活又不能整塊地往小說裡搬,需要鐵,又不能動用巨型鐵板、鐵塊,那就手持故事的磁鐵走進生活,走進成都的街巷,無數細節的鐵釘、鐵屑便源源不斷地從四面八方奔湊而來。這些細節是我見過的、聽過的、想像過的,根據需要我再重新冶煉、鍛打,然後放到合適的位置上,就成了現在的《青城》。積累素材一靠腦子記,印象深刻的、重要的一般不會忘;但好記憶往往不如爛筆頭,所以我總是隨身帶著一個小筆記本,看到好玩的,或者有什麼新想法,會隨手記下來。有的用得上,有的就永遠待在筆記本上了。
封面新聞:《西夏》和《居延》有出過單行本嗎?
徐則臣:沒有,但之前收過其他的集子。《青城》這是第一次首次進書裡邊。我還是挺高興的。成都這個地方還真是挺滋養人的。成都很適合進入文學。
▶「創作要修辭立其誠,評論同樣要修辭立其誠」
封面新聞:文藝評論界有很多關於你作品的評論,您是怎麼看待這些評論?他們會給你帶來什麼樣的影響嗎
徐則臣:小說寫作之餘,我也會寫評論,評論的難度和它之於寫作的意義我很清楚,所以我充分尊重評論和評論家。當然尊重評論和評論家不代表我都認同他們每一個觀點。同時我不認同也不意味著評論寫得不好。不管是批評還是褒獎,我都希望看到評論家能秉持一種對作品和作家的理解與體貼之心,建設性地展開自己的評論和判斷。批評沒問題,連幾句批評都扛不住,作家也不要當了。如果只是這樣的心理素質,大概也寫不出來好的作品。我反對的是有預設的批評,更反對誅心之論。創作要修辭立其誠,評論同樣要修辭立其誠。我比較幸運,目前看到對我的評論基本上都是善意的,有建設性的,這些評論對我是很好的引導和啟發,即使個別矯枉過正、用力過猛的,也是很好的提醒。我不迷信評論,但我的確相信好評論的能力和意義。
封面新聞:您的忠實讀者非常多,有什麼讀者評論讓您印象深刻?
徐則臣:讀者的評論往往更自我,也更動人。很多年前我寫過一篇長散文《進北大記》,寫我備考北大的研究生和剛進校的一段生活。有年輕的讀者看到了,給我寫信,說看了這篇文章,他決定考北大。真考了,也考上了,在北大念完碩士又念了博士。還有一個本科生,讀了《北上》很喜歡,用了一個暑假,背著《北上》,從北京到杭州把京杭大運河走了一遍。在網上找到我,把讀書和行走的感想發給了我。當然也有讀者把我小說中的錯誤和問題一一指出來,通過網絡或朋友轉給我。看到這些評論,你會覺得特別溫暖,吾道不孤,就是這感覺。要對讀者說的,千言萬語其實就一句話:非常感謝,讓我們共同成長,有好文學才有好人生。
▶文學與時代的關係應該「若即若離,又即又離」
封面新聞:有人說文學是超前,或者是等世事沉澱以後的事情。 總之要跟當下的現實保持一定距離 ,才能看得清。在您看來,文學跟作家自己所處時代之間的關係應該是怎樣的?
徐則臣:我覺得更合適的關係應該是:若即若離,又即又離。不即,深入不進生活和時代的肌理,很多東西你是看不清的,最後只能隔靴搔癢。如果不離,進去了出不來,缺少一個足夠冷靜的距離,很可能當局者迷,受制於當下和眼前。好的狀態是進得去出得來,離時能若即,即時又能若離。這個分寸的確不太好把握,所以它是一個作家畢生的功課。
封面新聞:您之前的書像是《如果大雪封門》和《跑步穿過中關村》都受到了廣大讀者的喜愛和歡迎,現在進行全新修訂、精裝再版,雖然我們都知道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那在您看來,這兩本書會打動讀者的點在哪?
徐則臣:首先是來自生活的質感,我希望能夠把生活與我們劈面相逢時那種粗糲的摩擦感寫出來。輕飄飄一掠而過的生活、腳踩在上面打滑的生活,不值得過,也不值得寫。我想把這種生活的感覺找出來,再把這種生活作用於人的精神和生活的典型狀態找出來。生活能讓讀者產生共鳴,人物也要能讓讀者產生共鳴。然後就是我的「修辭立其誠」。我相信讀者也願意在文字中看到作者的真誠。真誠不僅僅是個認真的寫作態度,還是作者對生活、對人物、對問題的真實的堅守。
▶「我不好高騖遠,也不著急,一步一個腳印走就是了」
封面新聞:您已經獲得了很多的獎項,像是茅盾文學獎、魯迅文學獎等一些在文學界非常有重量的獎項。當下您也正在處於寫作生涯的上升時期,我們都知道這個上坡的過程往往是不容易的,需要付出很多。在這個過程中有遇到怎樣的讓您感到困惑的事情或者挑戰?是怎麼克服的?
徐則臣:我寫作沒有什麼明確的目標,只是喜歡,也享受那種悶著頭沉在裡面寫的感覺。既然是由衷的喜歡,困難和挑戰說到底都不是問題,任何事都免不了有障礙,它是做事的題中應有之義。我不好高騖遠,也不著急,一步一個腳印走就是了,願意儘自己最大努力去做,也時刻提醒自己順其自然,保持一顆平常心。寫作本身的困難打不倒我,倒是偶爾出現的虛妄之感要花點時間去排解。其實這也是老生常談,很多人在寫作之初就解決了寫作的意義的問題;很慚愧,寫了二十多年了,我還經常被這個問題糾纏。
封面新聞:藝無止境,您是一個很有追求的作家,對自己有高標準和高要求,那您接下來對您的寫作有什麼規劃或者期待呢?
徐則臣:我對文學有自己的理解,對自己的寫作肯定也有一定的標準和要求。這些年我的寫作一直在變,在調整,就是按照我對文學的理解,不斷地朝我理想的好作品靠近。這個路會很漫長,但我能看見自己一步一個的腳印,為此我挺欣慰。我正在寫的,和我同時在準備的,有好幾部作品,有長篇小說,也有短篇小說集,每一本書都試圖解決我的一部分問題,實現我對好作品的一部分想法。我從不期待一部作品能夠畢其功於一役,不現實,我也不喜歡,我更喜歡一部一部逼近、從四面合圍的感覺。
封面新聞:現在正處於碎片化的時代,像抖音這樣的短視頻平臺大火,那對您來說,在如今像小說等文字、文學作品不可被替代的原因有哪些呢?
徐則臣:圖像、視頻和文字還是不同的載體,對人的審美、思維和理解力來說,是完全不同的操練。在一個碎片化的時代,抖音這樣的短視頻其流行有它的必然性,它的確契合了這個時代的某些特質,代表了某種時代精神;但任何一個時代都是開闊的、多元的、複雜的,這也決定了不可能出現某一種可以一統江湖的認識世界和人類自我的方式。文字尤其是文學作品,對想像世界的拓展,沉浸式閱讀所能帶來的審美體驗,對生命和情感的深度認知,是影像尤其抖音這樣的短視頻替代不了的。「小說死亡論」已經瘋傳上百年,小說還活得好好的,在我們看得見的將來,必定還不會死。所以,文學這個活兒,我們還得好好幹。
封面新聞:你除了自己寫作之外,還做著文學編輯的事情。身為《人民文學》雜誌副主編,你如何看到紙質文學雜誌對當下文學所起的作用?
徐則臣:其實文學編輯與文學寫作者的交流本身也是一個文學的過程,是一個文學場。我認為,紙質雜誌提供了文學的在場。雖然它的發行量比不上商業雜誌,速度也比不上新聞媒體,但它依然有它不可被替代的作用。
封面新聞:網絡的普及給寫作者提供了更便利的發表平臺。但是因為文學雜誌發表的數量有限,必然要選拔,必然要篩選,這樣就有門檻。也就是說,這個門檻其實也是有存在的必要的。
徐則臣:我們欣喜看到大家都能有表達的平臺,沉默的大多數都能說話。但是,任何一門藝術、一個行當,發展到一定階段,必須要有一個規範,要有一個標準,要有一個價值判斷,一個體系,否則這個東西就亂了。我覺得這個門檻,意味著規則和標準的建立。不管紙媒在發展中遇到多大的障礙和困難,都不能放棄這個標準。我們不能說紙媒的選拔和門檻,標準能做到滴水不漏,完美無缺,但力圖建立一個相對科學、良性的選拔機制,還是可能的。
封面新聞:您現在自己的文學創作處於上升期。那麼做文學編輯這份工作對你來講是負擔嗎?編輯工作與你的寫作是互相滋養?
徐則臣:我覺得滋養很大。一個是讓我對目前中國文學界創作狀況有所了解,我知道大家在寫什麼,在思考什麼。我也知道這個世界在大家的筆下呈現到什麼狀態。這樣我對自己的寫作也有一個清晰的定位。另外我覺得在跟作家和其他前輩編輯交往的過程中,我也獲得很多東西。
【如果您有新聞線索,歡迎向我們報料,一經採納有費用酬謝。報料ihxdsb,33864057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