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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背叛婚姻小說(失敗的婚姻小說故事)

2023-06-18 08:31:01

《上海麗人》劇組殺青,當救火隊員的陶箏終於解放了。  接受派盛影視的邀請,在其旗下創建編劇工作室起的半年多時間裡,她一直在當救火隊員——  這個劇組的劇本出了問題,她去做劇本醫生搞飛頁;  那個組的劇本寫到快收尾了,編劇寫不出結局鬧崩潰,她頂上……  三四個項目幫下來,最棘手的還是《上海麗人》。  5集劇本開機,邊寫邊拍。  原本的編劇幹了一周就受不得重壓,當逃兵了。  陶箏臨時受命,閉關一個月,承受著整個劇組的催促、施壓和挑剔,遭了大罪。  但總算……扛下來了。  從那種除了吃飯睡覺外,都在開會寫劇本的高強度專注中掙脫出來,真如大夢方醒。  現在坐在殺青宴上,感受著四周的熱鬧,想想幾天前還在組裡雞飛狗跳……恍如隔世。  陶箏正走神,忽然被身邊人聊天的聲音拉回現實。  「戴總,你顴骨怎麼啦?」坐在陶箏左邊的,是趕來參加殺青宴的派盛高管錢琪。  她越過陶箏,探頭問坐在陶箏右邊的戴樂樂。  戴樂樂是派盛的經紀部負責人,專門管公司的籤約藝人。  「別提了,跟婆婆打起來了。  「她給了我兩巴掌,這一道傷是她指甲劈了,刮的。」  戴樂樂摸了下臉,又哼一聲,渾不在意道:  「小傷,過兩天就好了,一點疤都不會留。  「我也沒吃虧,抓著那死老太婆的頭髮,照著她顴骨就是一拳,打的她現在臉上還一大塊兒青紫呢。  「接下來一兩周她都別想出去打麻將見人,好好給我在家憋著吧,氣死她。」  「……」錢琪三十多了,在派盛做發行,專門負責公司劇做出來後銷售給各大平臺和衛視。

  她長相漂亮,身材高挑,但至今未婚。  聽到這種激烈的婆媳關係,驚的她一時半會都接不上話。  倒是陶箏皺起眉,反問戴樂樂:  「別人家最多就是宅鬥戲,你家這是現代武打片兒啊。  「都發展到這一步了,你老公呢?」  「那個就是個媽寶男,跟我談戀愛的時候說要一起反抗他母親‬,做個獨立的男子漢,帶著我單過。  「一結婚就全~變了。  「一會兒說他爸媽家保姆做飯他最愛吃,一會兒又講他家別墅他住的慣,後來哄我說他媽已經改好了,現在不成天管東管西的了,嘰嘰歪歪想搬過去跟他爸媽住。  「我也是鬼迷心竅,覺得我工作太忙,成天在外面帶著演員四處奔波,有點顧不上他。  「搬回去了,我不在家的時候他還能有人照顧,我就答應了。  「我的天啊,我跟你們講!別提了,那就是個戰場!  「什麼家是人的避風港,可拉倒吧,一回家,比上班還累呢。  「你看我這是挨了兩巴掌,我老公直接挨了五巴掌。  「那是打他嗎?那就是殺雞儆猴,打給我看呢。  「我從小到大沒受過這種氣,這種日子多過一天都

折壽。  「滾他們全家吧,我跟驢過,跟野豬過,都不會跟他過了!」  戴樂樂把自己家的事兒講的跟電影似的,表情生動,眼睛明亮,看不出一點悲傷。  講完了,她伏在桌上對錢琪道:  「錢總,幹啥都別結婚,聽我一句勸,我真羨慕你單身,想幹啥幹啥,瀟灑。」  「唉,每天回家就自己一個人,幹發行的成天飛來飛去的,我也沒辦法養寵物,最近正想找個人結婚呢。」錢琪道。  「別!」戴樂樂說罷看了眼陶箏,嘆氣道:  「像陶老師這樣找到好老公的,那都得撞大運,像我這樣嫁完了滿地雞毛的才是常態。  「我身邊結婚的朋友,百分之九十都離了,咱真沒必要非走這一道難關。  「你要是寂寞了,你就找個男朋友同居一段時間。  「婚姻?  「呸!」  陶箏聽到戴樂樂提起自己,還說她的婚姻是撞了大運……  眸子微垂,睫毛忽閃著遮住眸光。  她嘴角微翹,但沒有搭話。  「你要離婚,去問問咱們法務部的Jane,她認識好多律師,讓她幫你把把關。」錢琪道。  「我也是這麼想的。」戴樂樂點了點頭。  「對了陶老師,你也結婚四五年了吧?準備什麼時候要寶寶呀?」戴樂樂開朗外向,是個與人交際時熱情的讓人甚至有點無法招架的女人。  她自己的事兒聊完了,仿佛是怕冷場一般,又快速挑起新話題。  「一個月一次敦倫之樂都保證不了,我又不是狗血小言裡的女主角,擁有僅一次性-愛就懷孕的必中體質……能懷上就有鬼了。」陶箏聳了聳肩,戲謔道。  「啊,是呢,你工作太忙了。」戴樂樂嘆息。  「……」陶箏抿唇淺笑。  是因為她太忙嗎?  「不過你公婆人很好,從來不催你吧?」錢琪加入聊天。  陶箏歪頭想了想,笑道:  「他們不敢催,我和老公都拒絕這種壓力。  「不過我婆婆去年跑去算命,說我們倆第一胎一定是個男孩兒。  「我當時就開玩笑說,那如果是女孩兒,是不是就不是她兒子親生的啊?」  「哈哈哈!」戴樂樂一下被逗笑,「陶老師,有你的。」  「你公婆沒生氣嗎?」錢琪也被逗笑。  「氣了下,但他們家人脾氣好,過一會兒也就沒事兒了。」陶箏說罷,夾了一筷子面前桌上的炸蝦球,細細咀嚼起來。  「陶老師一看就是有福氣的人,我前夫家裡要是能有你婆家一半的好脾氣,我都不至於要離婚。」戴樂樂嘆口氣,給自己斟滿酒,然後站起身對陶箏和錢琪道:  「我年初新籤的小演員,進來後一直當救火隊員四處幫我頂戲,我去敬他一杯酒,哄哄他。」  「救火隊員啊,跟我一樣。」陶箏笑道。  「那能一樣嗎?你這哪是救火,你這是救人命,救全組啊!周司令應該頭頂金山來謝你,他可別想一杯酒就糊弄了你。」  周言去過某個企業家社會大學後,就覺得『老闆』這個叫法俗不可耐,說職場如戰場,他這個領頭人正如司令一般,非要員工喊他周。  這個稱呼於是貫徹至今。  戴樂樂說罷話,拍拍陶箏肩膀,又朝錢琪點點頭,便舉著酒杯拐向距離舞臺區較遠的一張圓桌而去。  幾分鐘後,陶箏隱約聽到戴樂樂洪亮的女中音:  「沐陽,來,姐姐敬你一杯……」  舞臺上的殺青總結ppt終於放完了,製片人笑著收聲,舉著麥請導演上臺發言。  導演感謝了全組工作人員,最後,將目光轉向靠近舞臺的第一張圓桌。  待他對上陶箏的眼,終於歪頭露出個溫柔的笑容,輕緩著腔調道:  「要專門感謝一下陶老師,在全劇組人員都到位,每天燒著錢趕進度,卻忽然沒有劇本可拍的狀況下,挺身而出,救了這個項目。  「這一個月我每天催你寫,催你改,催你出飛頁,你肯定覺得我面目可憎。這也是為了項目,我也沒辦法,但我心裡感謝你。」  導演說罷,伸手接過舞臺下遞上來的酒杯,朝著陶箏舉杯。  陶箏與導演隔空碰杯,笑著飲下半杯。  導演將酒杯倒轉,示意自己已將酒喝的乾乾淨淨。  「希望以後還能有機會合作,你別看見我就跑就行。」  會場裡哄堂大笑,陶箏從善如流。  許多人的目光卻還沒有挪開,仍落在這位救火編劇身上。  陶箏今天穿著件荷葉邊白襯衫,配黑色閃鑽休閒褲。  翹二郎腿時,褲腿垂下,露出黑色經典瑪麗珍鞋。  配色非常低調,但是很高級顯氣質。  長直發,白皮膚。  她還有一雙大眼睛和非常濃長的睫毛,讓她像洋娃娃般惹人憐愛。  還好有兩道細長的劍眉給她的臉增添了英氣,壓住眼睛帶來的稚氣。  再配上挺秀的鼻和有肉感的唇,反添了迷人嫵媚。  精緻五官,搭配無辜又撩人的獨特氣質,令人心動。  同桌平臺大佬的目光忍不住在她身上梭巡,直到掃見她左手無名指上的環戒,才暫時收回。  奈何佳人,英年早婚。  領導們紛紛發言完,酒席正式開始。  做好交際準備的人早在領導發言時就把肚子墊飽了,自由活動時間一到,立即拎著酒杯開始挨桌竄。  演員經紀帶著自家準備捧的小演員,到導演、製片、平臺大佬和資方老闆面前敬酒;  搞發行的擠在平臺和衛視的領導身邊,拉著手拍著大腿,架勢仿佛親生姐妹兄弟一般……  有利益訴求的都在social,酒酣上頭,環境嘈雜,女人們靠近男人耳邊以求對方能聽清楚,男人們摟上女人腰肢和肩頭。  這是陶箏最討厭娛樂圈的地方,社交場上充斥著各種氣味和黏膩的肢體接觸。  每當有人來敬酒或湊過來說話,她都笑容僵硬,如坐針氈。  兩杯紅酒下肚,她面色已有酡紅,不遠處戴樂樂已經帶著自己的小演員敬酒過來,她肚子裡開始翻滾。  身邊忽然坐下一人,正走過來的戴樂樂瞧見那人,又改了主意,帶著演員們轉向了另一桌。  坐下的正是周言。  「周司令。」陶箏鬆口氣,「咱們就別喝酒了吧。」  「那你喝奶吧,我得敬你一整杯。」周言年過40,但人仍然很精神,大概所有工作狂都看起來很年輕,「要好好謝謝你。」  陶箏舉起牛奶杯,跟周言碰杯後喝了一大口。  牛奶沾在上唇,她忙將之擦掉,以免出現如俗套偶像劇般的嘴唇掛奶畫面,那就太尷尬了。  「您就別謝我了,接下來我要做自己的項目,您支持就行。」陶箏笑著道。  派盛影業旗下共6個編劇工作室,其他5個全是寫過『年度劇王』作品的大編劇老師,德高望重。  她初來乍到,雖因去年寫出以小博大的熱劇而躋身為編劇圈的當紅炸子雞,但總還是覺得與其他5位編劇老師所差甚遠,壓力山大。  如今進公司創建工作室半年多,她光當救火隊員了,就算救火的項目也會署她的名,但到底不是她的項目,差著意思。  心急於在公司站穩腳,她太想快些證明自己了。  周言點頭表示支持,開口問道:  「有想法沒?」  「想寫個接地氣的,真正展現當代年輕人生活的故事。  「活這麼大歲數了,自己有一些想法,想表達。  「大概率是個群戲。  「等我想好了,立即申請立項會。」陶箏道。  「行,慢慢來,公司希望你出精品,不催你,你自己也別著急。」周言拍拍她肩膀,又敬她一杯後,問道:  「今天來了許多平臺的老總,還有衛星臺的領導,我帶你去認識認識吧?」  在這個圈兒裡,人脈有時候就是命。  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請周言帶著進圈子,好跟大佬們混熟。  周言開這樣的口,就是把陶箏當成自己人,要把自己的人脈跟她共享了。  這是重大的信任和殊榮。  「不了。」陶箏卻毫不猶豫便拒絕了。  周言微微一怔,完全沒想到自己的好意會被拒絕。  「我一個月沒回家,想回去休息。」陶箏微笑著解釋:  「而且,可有可無的人和事,我都傾向於做減法。  「像認識大佬這種事兒,還是留給咱們公司發行部的同事們吧。」  周言定定望向陶箏,女人眼睛清亮,簡單而乾淨。  那眼神更像一個孩子,純粹。  懂世故,卻不世故。  這也是周言喜歡她,看好她的原因之一。  一個有才華的人,如果還思維清晰,懂得自己想要什麼,高要求的去追逐。  明白什麼東西是虛名,絕不浪費自己的時間和精力去被綁架,被消耗。  這樣的人,他相信她在職業上的創造力和生命力。  「行,那下周咱們公司見吧。」周言站起身,拍了拍她肩膀,「你坐我的車回去,我給司機打個電話。」  「不用,我老公來接我。」陶箏道。  「哈哈哈哈,那行,小別勝新婚,給你放3天假,你下周四再來上班吧。」周言調侃道。  「謝謝周司令。」陶箏應了他的好意。  送走周言,她給助理Eve打了個電話,對方忙將她的行李送過來。  年輕人喜歡熱鬧,陶箏留Eve在會場玩樂和認識新朋友,只叮囑了讓其少喝酒,便拽著拖箱獨自走向宴會廳對外的正門。  丈夫陳書宇已經快到了,她出去大概正巧能碰上。  推開正門繞過門前立柱,她忽然瞧見陰影中一個背影。  是個穿裹身裙的女人,背對正門,面朝前方庭院,一手捏著杯,另一手握著面紙或手帕之類的東西在擦淚,哽咽著肩膀輕顫。  陶箏認出這個背影,是戴樂樂。  那個方才還在宴會中八面玲瓏,笑的爽朗,即便提起自己跟婆婆大打出手的糟心事也還在大笑的開朗女人。  月色朦朧,燈影綽綽。  那個在霓虹場裡搖曳生姿又快樂的背影,在此刻看來是多麼的伶仃。  猶疑片刻,陶箏還是拽著拖箱走過去。  戴樂樂聽到拖箱滾輪的聲音,轉頭望過來,對上陶箏眼睛後,下意識的笑——這是她工作時戴慣了的表情面具。  陶箏卻沒笑,她伸出手揉了揉戴樂樂的肩膀,只是關切的望著對方,沒有講話。  戴樂樂這個存不住話的人,在從陶箏身上罩過來的溫柔氣氛裡,根本憋不住一句話。  笑容瓦解,她五官擠在一塊兒,忽然哭的很難看。  讓人心酸。  「……我嫁給他的時候,就知道他的德性,也知道他媽不好相處,我多半罩不住。  「我就是財迷了心竅……」  戴樂樂以掌捂面,低頭和緩了下情緒,抽噎一會兒,才繼續道:  「那別墅我就住了2年,不用嫁給他,我也租得起,何必到他家受他媽-的氣。  「我既沒吃上他家的飯,也沒花上他家的錢,倒消耗了2年時光。  「好好一個摩登女郎,變成了個離異的女人……」  戴樂樂語氣裡滿滿的怨和恨,分不清是對婆家人,還是對自己。  「別這樣想,擇偶這件事到底如何選擇,對於經歷了在20年間,飛速從農業社會進入商業社會的我們這一代人來說,本來就是最難的題目。  「父母的經驗對我們沒用,又沒有人能明確的告訴我們,選錢、選才、選貌還是選什麼能令我們幸福。  「有時候,就只能觀察、積累經驗。  「追求個人幸福的過程,這樣的坑可能難免要跳上一次兩次的。  「離就離唄,這都什麼時代了,你就當分個手。  「下一個更乖。」  陶箏說罷,朝戴樂樂笑起來,表情又更溫柔了幾分。  她明明比戴樂樂年幼,講起話來倒像個長輩。  戴樂樂被逗笑,嘆氣道:  「你不愧是當編劇的,就是有文化,哄人都一套一套的,還扯上農業社會、商業社會了?」  「真的啊,農業社會一夫一妻,商業社會也該有商業社會的婚姻關係,說不定發展成一妻多夫呢。」  陶箏一本正經道:  「之前社會的婚姻關係,那都是一代一代人慢慢摸索嘗試,才變得穩定下來。  「現在我們剛進入商業社會,摸索嘗試的重擔可不就壓在我們肩頭了嘛。  「你也是人類摸索良性婚姻關係路上的重要前輩啊。」  「我就是結過一次婚而已,被你說的跟社會學家做學問似的。」戴樂樂擦去眼淚,終於又有了點好心情。  「對,你就這樣想就對了。  「人活著就是個態度,別哭了,你的小演員小鮮肉們還在裡面等你帶呢。」  陶箏拍拍戴樂樂肩膀。  「真羨慕你,婚姻幸福,不用遭這一場罪。」戴樂樂輕輕抱了抱陶箏。  陶箏搖頭苦笑,才要說什麼,幾步外的泊車位上忽然響了一聲喇叭。  兩個女人轉頭望過去,戴樂樂掃一眼陶箏手裡的拖箱,立即意識到來接陶箏的人到了。  「行了,我不耽誤你,快回去跟老公快活快活吧。」戴樂樂朝她擠擠眼睛,伸手拍了下陶箏屁股,自己捋了捋長捲髮,便又款款扭回宴會廳。  陶箏從女人身上收回目光,轉向那輛黑色奔馳車,車窗在她目光掃去時搖下,露出英俊男人的面龐。  劍眉長目,挺鼻薄唇,戴一副金屬半框眼鏡,氣質儒雅斯文。  灰暗車廂被朦朧路燈照的迷離,男人的氣質也因光影而顯得神秘又性感。  只是可惜距離太遠,她看不清他眼鏡下的眸子。  是以,她完全沒有看到他的思念或因久別而生的興奮情緒……

  陶箏目光有些漫不經心的掠過近處,遙望向更遠——  殺青宴廳外牆根處,欲-望男女正在陰影中抵死糾纏。  令人羨慕的激-情。  臨近半夜的車墩影視城仍有劇組在拍大夜戲,在宴會廳門口的高點遠眺,可以看到燈光交織的亮影。  默默收回目光,吸一口氣。  她拖著拖箱走到車前,一個月未見的思念忽然鼓譟起來。  陳書宇透過敞開的車窗望著她。  越靠近,男人那張淡然的笑臉越清晰。  陶箏抬起手,想要穿過車窗拂一下他一絲不苟的劉海,男人正巧在這時開口:  「後備箱門已經打開了。」  陶箏的手抬到一半又停住,這句話讓她意識到,他沒有下車幫她拎拖箱,或者擁抱一下她的意願。  浮上心頭的思念和親近欲-望被衝淡,點點頭,陶箏沉默的走向車後。  後備箱門果然彈開著,她將其拉到最大,費力的用雙手託起行李箱,將之妥善放置。  關後備箱門的瞬間,她朝司機位望了一眼,陳書宇把著方向盤,坐的端正,目視前方,專注於等待。  站在原地,她踟躕幾秒。  就是在這片刻,『我到底為什麼需要一個丈夫?』這個念頭第一次萌生。  陶箏下意識壓下這想法。  她知道只要自己開口請他幫拎拖箱,他會配合。陳書宇不是那種對抗性很強的人,在某些層面上甚至是溫柔好脾氣的。  可為什麼非要是『配合』?怎麼就不能熱情的擁抱她呢?  一個月沒見了啊!  就算來個法式深吻也不為過吧?  她最恨他像個木頭。  水瓶男都這樣嗎?  繞過車身,拉開副駕的門,坐上車,安靜插好安全帶。  陳書宇聽到安全帶入扣的『咔吧』聲,便啟動汽車踩下油門。  一切都像過去4年那般,熟練而單調。  令人無力。  陶箏將臉扭向一邊不看他,汽車飛馳,路燈霓虹掠過,透過車窗,在她手上留下模糊光影。  他根本就不想她,也完全不關心她。  這份冷漠真傷人。  陶箏好氣。  越想越覺得怒火狂燒,腦海中的小人兒正瘋狂砸車窗玻璃,踹車身,大罵他冷漠無情,以拳砸他的臉,打碎他眼鏡,拽他的頭髮……  可實際坐在車上的她,嫻靜無比。  成年人最激烈的喜怒哀樂都在想像裡,面對真實世界時總要克制。  垮下雙肩,她無意識的嘆口氣,閉上眼睛。  她從小害怕與人起衝突……  不如休息。  下一瞬,車不再換道疾馳,速度似乎也降下許多,越來越平穩。  然後,她查覺到自己面前吹著的冷空調忽然消失。  悄悄睜眼,正掃到陳書宇幫她關掉吹風口後,收回去的修長手指。  心裡熊熊怒火噗一聲熄滅,化成一陣清風飄散。  算了。  她默默伸手,輕輕握了下他垂在身側的右手。  「你睡一覺正好到家。」他反手拍拍她手背。  「嗯。」她應聲。  這軟軟的鼻音在車廂內輕飄飄迴蕩,縈繞陳書宇耳間,好久才被汽車發動機聲音徹底吞沒。  ……  ……  陶箏沒能在車上睡著,回家洗了個熱水澡,心情才好一些。  穿著睡衣走到客廳,房間很整潔,但卻冷清。  她站了一會兒,想不出走進陳書宇書房的理由。  想親近他,可好像也沒什麼話可說。想抱怨他,但何必剛回家就起爭執。  於是漫無目的的在房間裡閒逛。  這房子是陳書宇買的,上海黃浦區,120平還有個小閣樓,三千萬的房子,九十萬的裝修。  當年她住進來的時候特別滿意,覺得自己這個外地人終於在上海安定下來,不用再漂泊了。  那時她的心多安穩,可現在怎麼又懸在了空中?  隔壁書房裡忽然傳出磨刀聲。  陳書宇的愛好是收藏刀劍這類冷兵器,別人玩古玩盤珠子,他就是磨刀擦劍……  轉眼看到髒衣簍裡阿姨還沒來得及洗的床罩,她乾脆將自己的被罩也撤下來一起洗了。  洗衣機咕嚕嚕轉,她拐回自己書房,避開一切愛情電影,點開一部探案片看起來。  被罩洗好的時候,片子正演到關鍵時刻,她沒有動,聽到隔壁打開房門和晾衣服的聲音。  她抿了下唇,身體靠近電腦椅,又沉浸到影片的推理中。  半個多小時後片子看完,她癱在椅子中軟趴趴伸了個懶腰,這才關電腦出了書房。  路過雜物間時,她隨意一瞥,卻只看到一床被罩——是陳書宇的那套。  怔了幾秒,她不敢置信的走進去,拉開洗衣機門,看到自己的被罩還在裡面躺著。  胸中一直壓抑著的火焰騰一聲熊熊燃起,再死寂的火山也該噴發了。  她一把揪出自己的被罩,抱著便衝進陳書宇書房,沒有敲門,禮儀盡失。  在男人怔愕眼神下,她將被罩狠狠丟向他。  被團成團的淺綠色被罩砸在他膝蓋,又皺巴巴的趴落在他腳邊。  「陳書宇!我跟你結婚4年多!晾衣服你還只晾自己的?  「你還記得你是結了婚的人吧?  「這屋子裡不止你一個人生活,還有一個我啊!」  連同一個月未見的思念,和久別重逢卻被冷遇的委屈,使眼淚沒能忍住,漫湧出來,又在她斥責時淌入口中。  好鹹澀。  她以袖抹去淚痕,站在他面前,像一個受盡委屈的小女孩,滿腔控訴。  誰不想一直體面的像個女神,或者威風凜凜的似女王,可生活怎麼不成全?  「我們一個月沒見了,電話也沒打幾通!今天如果不是我要你來接我,你是不是都忘了自己還有個老婆?  「除了工作和刀,你有關心一下我嗎?  「結婚只是個任務嗎?辦了那場婚禮,妻子就可以丟一邊了?  「我是你人生路上考的一個證件,買的一個擺設嗎?  「我不需要關心,不會寂寞嗎?  「你為什麼娶我?就為了讓我明明有愛人,卻過的比獨身更寂寞嗎?」  「……」陳書宇有些吃驚的怔望她幾息,才忽然反應過來她為什麼生氣。  站起身撿起地上的被罩,他臉上沒有一點被激怒的表情,反而一邊笨拙的整理被罩,一邊控制著語氣,儘量平和的開口:  「我沒注意,不是故意的,你別生氣。」  他總是這樣冷靜,仿佛這個世界上沒什麼事情能激怒他,也仿佛沒什麼事是他真正關心的。  他的理智像一盆冷水,兜頭而下。  陶箏的怒氣和某些其他東西,一齊被澆熄了。  她寧可他爭吵,寧可他怒火燃燒。好過這樣仿佛一位領導在處理下屬的情緒,一切都是技巧。  毫無感情。  這樣的場景在外人看來,一定像是她在無理取鬧。  沒勁。  眼淚忽地便止住了,多一滴都流不出。  她撥開他伸過來想要拍她肩膀的手,轉身拎了衣裳揣上手機錢包,便去穿鞋。  「陶箏……」他微微皺了眉,但也只是站在他書房門口望著她而已。  「繼續磨你的刀吧。」她丟下自己涼涼聲音,便出了門。  她寧可獨自在深夜閒逛,也不想看他那張賞心悅目的臉了。  她受不了他看著她發怒時疑惑的表情,也忍不下他那份冷漠的平靜。  在家裡,她像南極冰川間的一團小火,耗盡最後熱力,也融不化一滴冰。  這樣的半夜時分,路上居然還有行人。  在與一個夜跑的年輕女性擦肩後,她帶著自己顯而易見的壞心情拐向不遠處的一家酒店。  開一間安靜小房間,她關了手機倒頭便睡。  總算只要兜裡有錢,上海灘也還有一方可供她安眠之處。  ……  ……  陳書宇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他沒有追出去。  輕輕嘆氣後,他低頭認真疊好她的被罩,走向雜物間將之晾好。  又盯一會兒晾在邊上的自己那床被罩,他低頭抬臂,食指並中指戳住眉心。  身後客廳的燈光在他金屬眼鏡框上渡了一層銀光。  走到窗邊向樓下眺望,梭巡過每個遙遠又渺小的路人,沒有看到那抹細瘦又倔強的身影。  10分鐘後,他轉身走回自己書房,拿起手機,皺眉死死盯著。

睡一覺醒來,陶箏伸長手臂撈過礦泉水瓶,傾身猛灌一口。  呼吸間都是賓館特有的味道,打散了半醒不醒的舒適慵懶。  開機,時間顯示凌晨4點。  恢復信號後,收到2條未讀提示:  【陶老師,我們散了。經紀部總監戴樂樂說想跟你聊聊新項目,看看咱們公司有沒有能進項目的演員,可以早期就參與進來,更容易入戲。你看看要不要等休假結束後,我來約一下?】  【陶老師,我安全到家了,您也好好休息,晚安~】  來自助理Eve。  不是陳書宇發的,也沒有他的關機電話提示。  她忽然開始質疑,自己關機到底是不希望他打擾,還是在逃避他根本不會聯絡她的事實。  垂眸坐在床上,一手攥著手機,一手攥著礦泉水瓶。  夜半時分是不是人類最脆弱的時刻?  她怎麼會產生『偌大的人類聚居地中,沒有一個人發自內心關心自己』這種自怨自艾的情緒?  輕嗤一聲,她原本想倒回去繼續睡,手機卻在這時候突如其來唱響,撕裂房間裡的靜,和那份粘稠的哀怨。  是陳書宇。  「……」深吸一口氣,她像一個成年人般冷靜的接起電話:  「喂?」  「老婆你在哪裡?」他的聲音有些低啞,在耳邊微微震動,摩擦耳膜。  是好聽的。  那份他獨有的平靜柔和,在此刻聽來有種安撫人心的溫柔力量。  「賓館。」她答。  「小區斜對面那家『歸』嗎?」他問。  「嗯。」  「我來接你,到大廳後打你電話,你再下來……好不好?」他微微遲疑著,還是把聲音拉的更緩慢柔和了一分。  他到底也不是石頭做的。  陶箏點了點頭,又想到他看不到,便輕輕應了一聲。  掛斷電話後,好像還能聽到他聲音的回音。  倒回床上,陶箏望著天花板發呆。  電話再響時,她報復性的在床上多躺了好幾分鐘,才慢條斯理爬起來,將外套搭在臂彎,握著手機下樓。  走出電梯後,她挺直背脊,故意肅著臉孔,擺出高冷姿態。  眼神卻悄悄左右瞟,尋找那抹身影。  穿過大堂時,她餘光終於掃到他。  將房卡放在櫃檯上,她轉頭又望過去——  男人頎長身影立在賓館門外落地窗前,面朝著凌晨冷清的馬路。  陶箏注意到他手垂在身側,修長手指一下一下有節奏的點著褲縫……他內心並不平靜。  再看他頭髮梳的一絲不苟的後腦勺,便覺得他孤零零的。  「走吧。」她走出酒店,站在門口轉頭喚他。  陳書宇掌心壓了壓褲縫,這才走過來,「嗯,回家。」  凌晨4點多,兩個人沉默並肩。  秋夜風涼,陶箏打了個噴嚏,陳書宇也打了個噴嚏。  ……  回到家,暖燈大亮,陶箏換好拖鞋,轉頭看見儲物間裡晾的整整齊齊的自己的被罩。  抬頭去打量丈夫時,才發現他眼眶泛紅。  心一下就軟了。  這幾個小時她在睡覺,那他是怎麼過的呢?雖然沒有給她發微信、打電話,但……  表情軟下來,她拐進開放式廚房,燒了一壺熱水。  又溫兩杯牛奶。  他跟過來。  她從微波爐裡拿出溫熱的牛奶杯,遞給他。  兩人隔著桌子相對,默默喝牛奶。  像兩個鬧了彆扭,想和好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的小學生。  抬眸盯住他眼睛。  男人也望過來,完全不知道他好奇打量她時,眉毛微微挑起,眼睛紅彤彤的,委屈巴巴。  他公司裡的人如果看到往日嚴謹又冷肅的財務部副總,在家時有這樣一幅面孔,不知道會驚成什麼樣。  嘴角有笑意想要牽起,她忙死死壓住,硬是板起臉孔不露分毫。  他時不時看她兩眼,安靜喝完奶,乖巧放下杯子。  她探臂撈過空杯,與自己的一起放進洗碗槽。  回頭見他還站在那兒看她,之前的氣總算消盡了,想開口調侃調侃她不過是離家出走睡了一覺,他幹嘛一副老婆不要他了的樣子,還哭。  陳書宇卻先開了口:  「我剛才看了部很感人的電影,《忠犬八公》,你看過嗎?  「要不要一起看?」  「看——」陶箏下意識要回答看過,轉念忽然怔住,再看他眼睛,忽然明白他那雙桃子眼,跟她離家出走半點關係沒有。  她方才發那頓小脾氣,對他來說可能只是生活中的一個小插曲,既不影響他在家磨刀,也沒影響他周六晚上熬夜看電影。  他既不覺得需要好好反省她為什麼發脾氣,也沒擔心這一晚的事會影響他們的感情。  在他眼中,她的行為大概就像小女孩兒沒吃到糖的哭鬧——不用哄也不用管啦,反正哭一哭她就會好了,然後忘記這塊糖。  她的哭,和『這塊糖』,都無傷大雅。  無關緊要。  這層認知令她梗住,有什麼東西衝上大腦,又化為烏有。  「那我去開投影,我再陪你看一遍。」他沒聽出她未盡的話,也察覺不到她的情緒,還以為她是說想看。  陶箏看著男人走到客廳沙發邊,開了投影,才幹巴巴說:  「不看了,睡覺吧。」  陳書宇也無異議。  躺在床上,她將自己的被子團卷抱住。  15釐米前方,陳書宇面朝上,睡的筆直——  雙手交疊覆在小腹上,雙腿老實併攏似被束在被子裡不能動彈。  秋被邊緣壓在手臂下,平整沒有起伏褶皺。  像殯儀館棺材裡等待親屬瞻仰遺容的屍體。  陶箏原本是個跟男生一起吃麵,男生對麵館老闆說自己不吃荷包蛋,忘記問她吃不吃。她就會覺得男生自私自利,不尊重她、不關心她,因而生氣的人。  可現在呢?  她的吵鬧,她的訴求,到底是怎麼一步步被他默認為,是這個家庭裡無足輕重的小孩子玩鬧的?  她心裡陰雨霾霾透不過氣,忍不住推了推陳書宇,說:  「你自己一個人生活也不會寂寞,為什麼還要娶我呢?」  這樣的夜晚,一個月未見的夫妻二人,為什麼沒有擁抱,也沒有愛撫?  他沒有性需求要與她一起滿足嗎?還是他已經靠別的渠道宣洩過了?  連她鬧脾氣半夜離家出走,他流淚都不是為她而流!  兩三分鐘過去了,陳書宇沒有出聲。  陶箏以為他已經睡著了,長嘆口氣,皺著眉生悶氣。  卻又聽到他說:  「天都快亮了,晚上人比較情緒化。  「而且你累了一個月,需要休息。  「明天睡醒就好了。睡吧。」  「……」陶箏。  長夜漫漫。  長夜漫漫!

  第二天,太陽升起。  昨夜的脆弱都留給月色,今天陶箏又是一個獨立自強的女性了。  早上阿姨來之前,她就將單煎蛋、烤麵包、熱牛奶和一碟小番茄擺上桌。  八點鐘不到,昨夜沒怎麼睡好的兩人已開始享受清晨。  陳書宇坐在對面持刀切蛋,往日一絲不苟的短髮略顯蓬鬆,整個人透著半醒未醒的慵懶。  刀盤碰撞聲中,陶箏道出今天的計劃。  飯後,便拉著本想在家享受周末,繼續磨刀的陳書宇出了門。  這個男人從不懂得主動,不會主動關心人,不浪漫,是人生路上的獨行俠。  但只要她提出要求,他倒也會配合。  只要能無視他興趣缺缺的表情,倒也算有丈夫陪伴,享受上了二人世界。  成年人大概就是要學會寬慰自己,在無奈的生活中,尋找支點,創造心境上的平衡,讓自己平和。  動物園是陶箏最愛的周末奔赴地,她看了兩次猛虎撲食,每一種可以餵的動物她都要餵一喂。  可以摸猴子的地方,更是一蹲下就挪不動地方。  「書宇,你幫我拍一張照片吧。」她將手機遞給他。  於是,相機裡留下她跟猴子的合影,她跟遊泳到玻璃牆前的老虎的合影,她抱小腦虎的合影……  雖然他從不會因為享受她的快樂,或者為了哄她開心而主動給她拍照,但只要她提出要求,他不是也沒有拒絕嗎。  那些心之所想,不需要開口,另一半就雙手送上的故事,只存在於童話裡。  成年人的世界,他願意配合,就已經是幸福了吧。  這樣勸過自己,陶箏好像得到了幸福。  踏著梧桐落葉去停車場的時候,逛動物園的快樂在胸腔裡發酵,她抬頭看陳書宇,也原諒了他的淡漠個性。  「你記不記得我們第二次約會是什麼時候?」  「什麼時候啊?」陳書宇轉頭看她,一臉正經。  她對上他那雙漂亮但有些疏冷的眼睛。  當年喜歡上他,不就是因為他這副清冷樣子嘛,對誰都不冷不熱的。  孤僻,不合群,也沒什麼朋友。  但擅長平靜的拒絕別人的他,很少拒絕她。  不需要陳書宇說什麼,陶箏自我攻略著,已經在心裡跟冷漠的丈夫和解了。  「那會兒我實習轉正沒多久,還在念研究生,你在我們學校讀EMBA。  「課後你約我在校門口吃飯。  「你連去上課,也要穿熨的沒有一點褶皺的白襯衫,戴袖扣,搞的像個走錯片場的企業家。  「我早早等在校門口,看到你背著夕陽光輝,慢條斯理的走過來,可真好看。  「那時候也是深秋,天氣跟今天很像。  「你那會兒覺得我好看嗎?」  陶箏輕輕挽住他。  雖然他不會主動親暱的摟她肩膀,擁她腰,但她可以牽著他啊。  「好看啊,那會兒不是天天找你嘛。」他說時,眼角唇邊還有羞澀的痕跡。  已經三十多歲的人了,但還常常顯出少年氣。  作為一家上市公司的財務部副總,能保有這樣的氣質,堪稱奇蹟吧。  一個精英高管,一個整日與鈔票、數據等打交道的人,工作上邏輯清晰,管理員工的能力也很強,卻會在被女人誇漂亮時害羞,身上沒有老油條的滑溜和黏膩……  他求婚的時候,她真的覺得自己是得到了上天眷顧的。  漸漸的,她已經開始為昨天自己的憤怒與委屈,感到難為情。  甚至質疑是不是自己太矯情,太作了。  她還記得他們第二次約會,他走過來時,那樣精緻到看起來像有潔癖或者強迫症的人,頭髮上卻粘著草屑。  她好奇問他怎麼弄的。  他捋了兩下短髮,認真回答說:  「啊,剛才路過大草坪,太陽很好,草看著很軟,沒忍住,就躺了一會兒。」  一個穿著白襯衫、西褲和皮鞋的男人,躺在草坪上。  那些路過的女大學生,和在草坪上打棒球的男生們是怎麼看他的?  他好像一點也不在乎,獨來獨往的人大概就有這種不在意他人眼光的自在。  她還記得自己那時想笑的心情。  她知道自己一定臉紅了,在夕陽下,也該是很好看的。  他看著她笑,一邊走一邊看,好像捨不得挪開視線。那時候他的眼神取悅了她,讓她覺得得意又快活。  戀愛的時候真好啊,婚後他好像再沒有這樣看過她了。  無論她穿什麼,如何打扮,好像都挑不起他的興致。  但這大概就是婚姻,也沒什麼好抱怨的。  陶箏輕輕靠著他,用面頰感受他西裝外套的質感。  跟陳書宇踏進火鍋店時,她心情已經完全好起來。  堆積到爆發的怨氣再一次被消化,好似已徹底消散不見。  在火鍋店門口遇到公司人力部門的總監Cassi,陶箏打過招呼後便去領了號,然後跟丈夫在附近逛了逛,待火鍋店打來電話,才轉回。  在調料區時,她再次遇到Cassi。  「哇,我早聽戴樂樂說你老公巨帥!他真是除了明星外,我見到過的最好看的男人!郎才女貌,女才郎貌,你們家都有了,好羨慕啊!我怎麼就沒遇到過這麼好看的男人呢~」 Cassi格外擅長誇人,她一邊往自己碗裡添香菜碎,一邊探頭探腦的打量坐在座位上的陳書宇。  這家火鍋店很火,既不接受預定,也沒有包間,陳書宇便這樣沒遮沒攔的被欣賞。  他倒絲毫沒察覺。  陶箏抿唇,也跟著Cassi一起望。  男人正規整擺放兩個人的碗筷,仔細用餐紙擦碗盤和桌面。  然後掏出外套兜裡的眼鏡布,慢條斯理的展開後攤在左手指腹上,再摘下眼鏡,小心翼翼的擦拭鏡片……像在對待藝術品般細緻。  專注的樣子有點可愛。  Cassi拍拍陶箏手臂,笑的很曖昧:  「好好享用假期和美男吧。」  享的是假期,用的是美男。  這頓火鍋多了兩味佐料,是同事的羨慕和誇獎。  ……  晚上到家時已經十點多,隔日陳書宇要上班,周一早上他們有高層例會,今晚要早些睡。  洗好澡後坐在梳妝檯前抹各種護膚品時,浴室門咔啦響起,男人圍著浴巾走出來。  陶箏穿過敞開的門看著他舉臂抓著毛巾,細細揉擦自己的短髮。  完成自己的護膚程序,陶箏走到他書房,手裡拎著吹風機。  「我幫你吧。」  細細的髮絲在指尖穿梭,陳書宇微眯著眼睛享受。  幾年如一日的重複。  對於在一起已四五年的夫妻來說,實在.....  即便已經開始習慣對方,但她仍在努力經營細節。  但……  陳書宇很好看,無論是臉,還是身體。  她特別渴望他,可惜並不。  在婚姻這場大戲中,他不是個好演員。  ……  ……  周一晨,陳書宇起床時,陶箏還在睡。  抱著被子,蜷著身體。  她是個外表剛強,內心脆弱的女人,從她的睡姿就能看出來。  在最不設防時,她就是這樣柔軟像個嬰兒般。  陶箏情感豐富,多愁善感,浪漫、敏感,熱情又聰明。  但她的丈夫性情與她截然不同。  陳書宇穿好衣裳,轉頭看一眼女人,便輕手輕腳出了臥室門。  如果陶箏不開口,他一輩子也不會想到,自己還可以‬。  什麼每天說一遍『我愛你』,生日、結婚紀念日、情人節、聖誕節等送禮物,以及日常小驚喜之類……只要她不要求,他永遠不會想到。  陳書宇的人生,主題是規律和平靜。  吃過阿姨準備的早飯,他在阿姨整理房間時離開,開車駛上熟悉的路,絕不偏航。  抵達公司後,前臺妹子早已準備好咖啡,萬年不變的一杯冰美式。  穿過大辦公室時,有小姑娘看到他後早早跑出座位,假裝去倒水,快樂的與他打招呼。  「早。」沉沉應聲是他的禮貌,但多一個眼神或表情都沒有。  小姑娘看著他背影,嘆口氣,轉頭對熟悉的女同事道:  「陳總是咱們公司唯一一個會認真戴袖扣,仔細搭配領帶和襯衫的男人,還有那個身材和顏,太絕了。」  「我受不了他那副金邊眼鏡和修長手指,你想像一下,他用那雙漂亮的手,扯下領帶,說到這裡,女同事嘖嘖嘆氣。  這個時代優質男人太少。  「我想像不到,陳總看起來可太冷了,倒很像那種涼薄的斯文敗類。如果他是ga,我也不吃驚。」  「人家結婚了好吧,那麼大的戒指,戴了好幾年了,聽說妻子可漂亮了,夫妻和美著呢。」  「好男人總是輪不到我,唉。」  陳書宇在自己的辦公室坐下,便有人敲門。  「進。」  助理易心走進來,一邊將他今天開會需要的資料放上他辦公桌,一邊遞上一個小紙兜:  「陳總,我早上去星巴克吃早飯,順便也給您帶了派和麥芬。」  她的聲音很軟,有一種慢條斯理的溫柔。  陳書宇嗯一聲,盯著面前的電腦過流程,沒有看她。  易心未再多言轉身離開,替他關門時,又不甘心的回望。  男人在辦公桌後面坐的筆直,他無論是站姿還是坐姿,甚至講話時都透著一股被尺子丈量、安排過的規整勁兒,使他有一種常人所沒有的貴族般的優雅氣質。  有的人替他累,有的人卻羨慕又嚮往。  輕輕關上門,易心坐回自己座位,又撐腮盯了一會兒陳書宇辦公室的門。  9點例會,陳書宇照舊8:50到,仍坐在仿佛已經屬於他的那個董事長右手邊的位置上。  董事長秘書走進會議室拉窗簾、開投影、陪同前臺妹子擺放咖啡,只有陳書宇始終盯著筆記本電腦。  在這間辦公室裡,也有男性凝視存在,但不包括陳書宇在內。  劉秘書做好會議前的準備工作,坐在董事長位置左邊座位,然後,獨獨小聲提醒陳書宇:  「陳總,一會兒董事長可能會問跟□□G一起投資的那個項目的評估。」  劉秘書神態間雖沒有曖昧,卻也透著尊敬和好感。  全公司的女同志公認,財務部的陳總是公司裡頂級優質男,且是難得的君子、紳士。  準9點,董事長握著自己的保溫杯走進會議室,坐在門口的人事副總幫著關上門。  會議開始。  公司另一邊,易心推開陳書宇辦公室的門,將商務部剛送過來的文件整理好放在辦公桌上。  轉頭間,便看到自己買給陳總的星巴克早餐被丟在垃圾桶裡,連包裝都未開過。

周司令說給她放假到周四,但陶箏心裡惦記著工作,只在家休息到周一中午,下午2點便趕到公司。  新天地邊的頂星大廈22樓是派盛總部,創、制、發、人事等部門都在這一層。  幾個編劇工作室和派盛經紀部門等則在23層。  陶箏在23層用指紋解鎖玻璃門時,前臺妹子正跟張葆編劇的助理聊八卦:  「戴總監想的就是剛才過來辦公室的那個男演員吧?長的真高。」男助理一邊嚼MM豆,一邊小聲道。  「就是他,經紀部的同事早之前就跟我說過了,叫李沐陽,年初就籤進來了。22歲,鮮嫩青澀,少年感十足,臉又嫩又白。外表是出眾,不過運氣不太好,別說男2號,到現在為止,連男3的角色都沒拿到一個。」前臺妹子道。  「聽說光幫戴總監跑腿了,哪個劇組忽然缺個男演員,就喊他去頂,在各個劇組間串眼,跟個打雜的場務似的,挺倒黴的。」女助理嘆口氣。  「今年疫情影響,好多項目都沒開起來,還有好幾個小影視公司倒閉了,能有籤約底金拿就不錯了,聽說今年畢業的好多都還在遊蕩呢。」  「不過好像說是他同期不如他的,籤了北京的公司,現在都當上男主了。咱們公司如果再給不出資源,他估計就要跳槽了。」  「戴總監想他,不是一直沒成嗎?你說……是不是戴總監在吊著他,故意不給他角色,等他服軟就範?」  「不至於吧……」  陶箏聽到這部分,忍不住笑。  戴樂樂這傢伙是出了名的能瘋能玩,就算是她的朋友,也沒辦法義正言辭的說她幹不出這種事兒。  尤其整個這大半年戴樂樂都處在要離婚的狀態裡,說不準真的在找這類渠道去發洩煩悶、尋找樂子。  在這個圈子裡,這種事兒稀鬆平常,人們甚至不會對任何一方有道德方面的指責。  從飲水機邊抽出個一次性紙杯,倒上熱水喝一口,轉身走向前臺時,兩個妹子才發現她。  前臺妹子怔忡須臾,顯然沒想到她今天就回到公司。  「陶老師下午好~」  「陶老師!」張葆助理忙也打了個招呼,然後朝著前臺妹子眨眨眼,便跑回張葆工作室。  「幫我點一杯榛果拿鐵吧,半糖,謝謝。」陶箏微笑著點頭時,長發掛住了長風衣的肩扣。她伸手去撥,黑髮蕩開,讓灑在上面的光流動起來。  「好嘞,馬上給陶老師送過去。」前臺妹子笑的燦爛。  待陶箏離開後,她先點了杯咖啡,緊接著又打開淘寶,開始尋找陶箏同款的長風衣。  ……  榮箏工作室是陶箏的,雖然上面還有個出資的派盛影業,但她仍算此地老大,不需要打卡考勤。  工作室還在假期中,空無一人。  穿過公共辦公區,敞開獨立辦公室的門窗,望著窗外樓下繁華的新天地和車水馬龍,她長籲一口氣。  派盛其他5個編劇工作室都人丁興旺,三四個策劃,大編劇帶三四個小編劇,兩三個助理都是打底配置。  只有她,來派盛半年都沒有開啟獨立項目,就算多招了人,也沒活幹。  得快點推進立項,然後再多囤幾個項目,熱火朝天的搞起來才行啊。  如果一兩年內工作室運轉的不順利,她從圖書編輯到全職編劇的重大事業轉型,就算失敗了。  她可不想人到中年,遭遇事業被迫重啟這種困境。  深吸口氣,陶箏給自己提了提勁,然後坐下開機,準備幹活。  前臺妹子敲門,送來熱騰騰的咖啡,並一個文件快遞包:  「有陶老師一個快件兒,我給您拿來了。」  「謝謝。」  快件是一本時尚雜誌,陶箏從沒訂過。  查看過快遞信息,一無所獲。  她隨手將雜誌丟一邊,打開文檔繼續工作。  2個小時後,咖啡已盡,她伸個懶腰,起身倒熱水。  轉回來時再次看到被自己丟在桌上的雜誌,捧起來看了幾頁,又好奇起是誰訂給她的。  寄件方是個公共購物平臺,電話諮詢只查到訂單來自於一個叫『春夏』的網名,再問就是用戶隱私不便吐露了。  她搖搖頭又將之擱置,繼續在文檔裡記下自己還不成熟的想法,努力完善創意。  而在城市另一邊,某個人手機購物平臺上的一份雜誌訂單,顯示為『已籤收,籤收人:前臺轉本人』。  ……  一周後,陶箏又收到了一份文件快件。  郵政寄件,是份仲裁庭傳喚通知,前公司認定她違反了與之籤訂的競業協議,舉證狀告。  信函上點出前司要求她立即從派盛離職,停止損害前司利益的行為。  支付120萬違約金額,並全額退還她離職後公司打給她的10萬競業款。  陶箏拿著傳喚單,好半晌回不過神。  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竟會有一天,要與前公司對簿公堂。  ……  握著傳喚單沉思時,她才想明白,上周收到的雜誌,原來是前司為了確認她的確入職派盛,而做的一個小手腳。  她接收了那份雜誌,便相當於證明了派盛這個地址裡有她這個人。  然後前司對她的指控才算表面成立。  仲裁庭的傳喚單,也才能順利寄到她手裡。  被愚弄的恥恨和被攻擊的憤怒衝上大腦,她面頰瞬間發燙漲紅,手指卻冰涼。  前司是出版社,她是主編。  現在是在影視公司體系下設立獨立工作室,做的是編劇工作。  怎麼就競業了呢?  她既沒有用上一個公司的資源,工作職位和公司屬性也都變了,哪裡就跟前公司競爭了?  而且離職的時候,也算好聚好散吧,她交接工作也做的很認真。  很多人一輩子都不至官司纏身,陶箏也沒想到自己會遇到。  法律是一把最嚴厲的閘刀,忽然就架到她頸上,令她又覺荒謬,又覺害怕。  有句諺語,叫『窮死不做賊,冤死不告狀』,從中便可知對『打官司』的畏懼之情。  強壓情緒,她頭條‬搜了半天『競業』和『仲裁庭』。一個小時後,捏著手機拐到陽臺,沉吟良久,才給前司時的領導撥了電話。  「林總,我完全沒有違背跟咱們出版社的競業協議,今天怎麼收到了咱們出版社狀告後,仲裁庭發出的勞動仲裁開庭通知呢?」  陶箏語氣很冷靜,態度也禮貌,但林總編的回應卻顯得敷衍——  「我也不知道啊,是公司法務提交的吧?」  「最近法務部門可能在處理這種事?你要不給法務打個電話吧?」  「我真的不知道啊,你還是聯繫下法務吧。」  只有推脫,多一點信息都不涉及。  陶箏無論真誠也好,咄咄逼人也好,軟言問詢也好,都未能讓兩個人的對話深入。  曾經多年的共事情分皆不再,對方顯然知情,卻不願多透露一句,只想早早打發她掛電話。  最後她也只能無奈道別,握著手機吹了好半晌冷風,心煩意亂之下,她撥給了陳書宇。  突如其來的禍端和前司的惡意與冷漠,令她痛苦又羞憤。  在脆弱時刻,她需要他。  電話響了很久,在她以為他不在手機身邊時,才終於接起。  「喂?」他的聲音從話筒中傳出,響在耳邊。  陶箏眼眶忽然紅了,想哽咽著說她被欺負了,將要一個人去面對一家大企業的惡意,與一個集團打官司,她該怎麼辦?  她明明沒有違反競業協議,既沒有去前司的競爭公司,也避開了前司的業務,為什麼還會被告?  她對爭吵和別人的負面情緒很敏感,本能逃避與人起衝突,偏偏竟遇到這種事。  「書宇,我——」她低低開口,卻立即被打斷。  「陶箏,我這邊正開會,一會兒回你。」說罷,不等她道出始末,便掛了電話。  「嘟……嘟……」  陶箏望著手機,手指微微顫抖。  天色漸晚,身後的大上海亮起霓虹,是比白日更絢爛的城市夜景。  她默默走回辦公室,將那片繁華燈海留在身後。  20分鐘後,她在釘釘上問詢派盛HR,這種狀況有沒有什麼應對方案。  幾分鐘後人事總監Cassi親自跑過來敲響她辦公室門,了解狀況後,當著她的面打電話給法務部負責人胡珍妮諮詢。  非常重視的樣子。  「陶老師,明天我們人事部再就這個事兒開個會。  「珍妮姐也會推薦靠譜的律師給你。  「先別害怕,你這邊能不能跟前司溝通下,看看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對方能不能撤回?  「明天公司這邊開過會了,咱們再聊具體解決方案好不好?」  Cassi結束與胡珍妮的電話後,轉回頭來安撫道。  「好。」陶箏點了點頭,似乎有被安慰到。  實際上心裡卻明白,這是她自己的事,跟派盛一點關係都沒有。  她入職前完全沒把前司競業當回事,全程沒跟派盛的HR提起這事兒,派盛根本沒有義務替她出面解決。  Cassi能做的,也僅僅是面子上表達重視,加上接連不斷的安慰而已了。  送走Cassi,陶箏努力讓自己忽略情緒,平靜的去思考如何解決。  晚六點四十多分,手機響起,陳書宇的回撥終於到了。  陶箏卻失去了與他傾訴,尋求安慰和支撐的欲』望。  盯了一會兒手機,她才接起。  「喂。」她低低應。  「你剛才找我什麼事?」陳書宇的聲音透出來,溫和,平靜。還有從他辦公環境中帶出來的公事公辦味道。  「我被之前任職的出版社告了,競業,讓我賠償120萬人民幣,退還這大半年出版社打給我的10萬競業金,並且從派盛離職……」陶箏一五一十道。  「怎麼會有這種事?」陳書宇的聲音微微上揚。  「……是啊。」她懨懨。  「那就打官司吧,找個律師。」他道。  「嗯。」她當然知道。  「我今天估計會比較晚到家,這邊還有個投資會議要參加。」他道。  「……」陶箏右手握著手機,左手垂在桌上,輕輕搓手指,沒有吭聲。  「陶箏?」  「嗯,好。」  「那晚上見。」他聲音仍舊平靜,好像方才她講的事像『今天下雨了』一樣稀鬆平常。  「拜拜。」她掛了電話。  丈夫既沒察覺她的情緒,也沒替她擔憂。  好像金錢上的損失和她的事業可能遭受重擊,都不值一提。  心裡翻江倒海的折騰,面上卻壓抑著。  離開辦公室時,前臺妹子與她打招呼,她甚至回了個尚算溫暖的笑容。  成年後,人們開始害怕在別人面前展露脆弱。  如果沒有一個至親至近的知心人,成年人甚至會喪失大哭著求安慰的能力。  粉飾太平,佯裝堅強,假裝自己過的很好很幸福——這才是日常。  她獨自在新天地的乾杯烤肉吃厚切牛眼肉,飲一杯黑啤。  差5分鐘20點,烤肉店店面經理拿起話筒,音樂聲暫停,她熱情傳達只要在準點與人在店裡,就能讓桌上每個人都獲贈一大杯正喝著的啤酒。  朋友也好,情侶也好。  陶箏託腮獨自飲酒,準點鐘響,在各種起鬨聲中,好幾桌的客人都借著酒意快樂親吻。  服務員拍下照片,鼓掌炒熱氣氛。  幾分鐘後離店結帳時,陶箏一邊等待出單,一邊打量櫃檯邊的牆壁,上面全是客人們的接吻照片。  張張照片都散發著熱情和快樂。  真讓人羨慕。  而她只有一肚腸的仇恨和怨憤。  ……  拐出新天地,她好像不得不回家了。  陶箏是從公司步行來新天地的,不想回去取車,乾脆也步行回家,反正不遠。  上海的深秋很美,有優雅著冷清下來的和煦氣質。  走進小區,陶箏努力讓自己去欣賞庭院和綠樹,捕捉小區裡一些愛心人士餵養的肥圓野貓。  可在繞了好幾圈,她還是沒能消化掉情緒,也一直沒拐進自家門洞。  站在樓棟口透氣的單元管家無數次試圖跟她打招呼,都被她轉開視線躲避了。  快晚9點時,她拐出小區北門,開始繞大圈在小區外一圈一圈的繞。  在上海最好的朋友有家有孩子,這個時間一定在忙著同丈夫照顧剛出生半年的寶寶。  前司的同事朋友,自從她離職後聯繫就少了,雖然還會偶爾聚在一塊兒喝酒吃飯,但共同話題變少,心自然而然也遠了。  父母都在西安,更何況就算在家,她也不會打電話給他們,平白讓他們擔心。  陶箏手裡攥著手機,掌心的潮意打溼屏幕,拇指把機側摩熱了,也想不出這時候能打電話給誰。  路上行人漸少,幾分鐘無人擦肩後,眼淚忽然就開始泛濫。  她不怕遭遇挫折困難,哪怕被資本家欺負,被人按在地上錘,她也能如野草般使勁兒往上爬。  這些年她在上海就是這樣辛苦打拼過來的。  腦海裡忽然湧出在上海這些年受過的所有委屈——  來念書的第一年,老師偶爾講上海話,她聽不懂也不敢問,又怕被上海本地同學和老師排擠,壓著自卑和敏感,努力讓自己開朗起來,去融入環境和人群;  第一份工作是網站編輯,那時是男性作品的天下,她做為女編輯只被當成編輯組秘書一樣看待。無論如何出業績,哪怕抽出所有業餘時間來寫出了一本好成績的男性作品,升職時仍不被看好。後來,她得知這批女編輯被招入,更大的目的是給編輯部裡的單身漢們一個機會;  離職跳槽到出版社,終於得到重視,她跟同事和上司都處的很好,也得到了好幾次升職加薪的機會。在那段時間,她自己創作的小說甚至改編成影視,也有了當影視編劇的機會,賺了些積蓄,還有機會跳到影視行業……可那段美好的記憶,如今被一紙仲裁庭傳喚單砸的粉碎;  如今在派盛她還遠沒有站穩腳跟,忽然面臨著可能要被迫離職的窘境;  原本該在後半生每一件大小事中陪伴她的那個人,心裡只有他自己的事。他也許很優秀,卻冷漠的給不出一丁點情感價值……  該是她堅實後盾的婚姻,擊碎了她對溫暖的最後一絲期待,成為壓倒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讓她變成深夜獨自遊蕩在大上海街頭,無家可歸、無處可去的可憐蟲。  那一張仲裁庭傳喚單,好像擊碎了她生活中的所有粉飾太平。  她開始質疑自己的努力,吃過的苦,付出過的所有,以及現在擁有的一切。  「……」腳步沉重。  再隨便開個房間獨自去睡覺嗎?  今夜她承受不住這份悽涼。  過去,她努力做一個堅強的人。  用點到為止的分寸,代替放肆哭泣。  不!今晚她不要這樣!  她要放縱。  她需要酒精,大量的酒精。  突然轉身,大跨步頂風直奔新天地。  那裡有很多很多酒。  披星戴月,陶箏奔向花花世界。

酒吧林立的新天地,晚9:43仍然人潮湧動。  露天桌椅人滿為患,推杯換盞的人群情緒正嗨。  陶箏相中一家酒吧,踏進門前先問關門時間。  「凌晨4點。」  她滿意的就著侍應生推開的門,走進光線迷離、縈繞著醉人氣息的環境裡。  客人們有的圍桌對飲,有的坐在吧檯高腳椅上獨斟。  她繞過所有熱鬧,走到吧檯最角落,大衣和圍巾脫下,掛在牆根處衣架上,然後轉身伏案而坐。  選一杯朗姆調配的雞尾酒,她又點了許多瓜子水果。  服務生見她點的多,問要不要坐到桌面比較寬敞的卡座,她拒絕了。  她不願坐在惹眼的光暈下,只想窩在偏暗處,哪怕擁擠,卻給了壞心情一個躲藏地。  堅果盤兒端上桌後,身邊的圓木高腳凳上忽然坐下一個人,她垂著的眸掃到對方兩條長腿,和一雙匡威鞋——  鞋底側邊的白膠被刷的乾乾淨淨,顯然是個體面的年輕人。  酒吧還有空位,這人怎麼就挨著她左手邊坐下了?  心裡正有些不悅,忽然聽到身邊青年和酒保的對話:  「我的酒還沒好嗎?」匡威主人問。  「已經好了,剛才我見你上衛生間,就暫時沒給你上桌。」酒保從吧檯後將酒遞出。  原來先坐在這裡的,是這個年輕人,反倒是她成了那個擠進別人寂寞角落的人。  猶豫要不要換個位置,又覺得過於矯情,她乾脆穩穩坐著,一粒一粒剝開心果。  不一會兒功夫,她點的龐大小食群開始上桌,吧檯長桌很窄,她面前空間很快便被鋪滿了。  果盤、堅果、天婦羅、章魚小丸子、布丁、乾果……  再上德國香腸時,酒保看了看陶箏右邊的牆壁,目光轉向她左側青年面前的空位,有些猶豫。  原本不想社交的陶箏這才不得不轉頭,將眼神掃向身邊人。  她眼眶還紅著,眸子水潤,搭配微張的溼潤紅唇,顯得尤為可憐。  透白的皮膚不知是因深秋夜涼,還是因酒意醉人,薰染的眼角頰邊似塗了重重胭脂,加深了女性骨子裡的撩人。  她的模樣映入青年眼睛。  這樣近的距離,連她都看清了他黑眸裡的自己。  青年顯然早就被她瘋狂點小食的架勢吸引了注意力——  一個獨身女性幾乎點下了酒吧小食單上的所有內容,的確有點驚人。  他凝了她幾秒才回神。  轉頭見左手邊高腳椅不知什麼時候被人搬走了,便挪著自己椅子往左讓了讓,接著又主動道:  「沒關係,我反正只點一杯酒,這部分都歸你了。」  他說著伸出手,在自己面前的桌上畫了個豎線,仿佛小學生畫三八線,割自己的地盤給同桌。  這樣陶箏就有很大很大空間,可以隨意布陣。  她笑笑,低聲道謝。  青年有些羞澀的點頭,沒有多話,收回目光面向自己手中酒杯,又繼續悶頭喝。  一杯後又點一杯,既不玩手機,也不東張西望,只目視前方,就著心事品自己的酒。  陶箏也一樣,只是除酒外,她還間或嘗嘗小食,像個富有又寂寞的女王。  ……  兩杯雞尾酒下肚,她的心變得鬆弛,情緒也四溢,不再緊束心房,死死繃著。  長舒一口氣,鬱結好似也少了。  飲盡杯中酒,她叫來酒單,考慮再點一杯沒喝過的。  捧著酒單,陶箏努力想從那些『海誓』『山盟』『三月春花』『六月飛絮』『教父』之類古怪名字中識別出哪些好喝,眉心不自覺鎖起。  耳邊忽然傳來被烈酒灼燒泛啞的男聲:  「推薦『上海女人』,口感柔和,很容易上口。」  陶箏轉頭與青年對視,暈光中望見兩點水汪汪的清泉。  「就來一杯上海女人吧。」她朝酒保點頭。  目光左移,見他又盯回自己酒杯,她手指輕彈小食盤,吸引到他的注意後,道:  「這裡有外酥裡嫩鮮香的章魚小丸子、有炸的多汁的怪味雞翅,還有堅果、德國香腸……你要吃哪一樣?」  她仿佛是個兜售商品的小販,一本正經介紹自己面前過多的食物。  青年忍俊不禁,眼底愁悶散去一些,從善如流的選了一盤薯條,蘸著番茄醬吃起來。  她喜歡青年的鎖骨、肩膀和手臂的線條,在與他照面時,第一眼也落在那裡。  他修長略瘦,卻不乾癟,蘊含著年輕蓬勃的力量。  陶箏又多看一眼。  但也只一眼便轉來目光。  她不想被他發現自己的打量和欣賞,免得這本能一瞥,被誤認為是饑渴的流連或者猥瑣的窺視。  青年卻渾然沒有注意到她片刻間的謹慎心思,吃幾根薯條後,唇角掛起笑,說:  「剛才你喝的那杯『雨夜3點』酸度很適合搭配藍紋奶酪,可惜這家酒吧裡沒有。」  「這麼專業?」陶箏挑眉,身體微微側向少年,滿臉寫著好奇。  女人睜大的眼睛、挑起的長眉,以及側過來又挺直的腰身,一系列小動作都落入青年眼中。  難得的在聽別人講話時,會如此坦率露出好奇和專注神情的人——  在這個大家總是一邊聽人講話一邊看手機的時代,是稀有品種。  「恰巧前段時間看了個節目,裡面科普過。」他被那雙過於清亮的眼睛看的有些不好意思,眉眼微斂。  有些可愛。  沒有男人能在這樣一雙眼睛注視下,忍住大談特談的。  他掏盡肚中關於酒的所有信息,一樣一樣介紹,在女人那雙一瞬不瞬、仿佛在聽什麼舉世無敵有趣內容的眼神下,他覺得自己講的特別有趣,語氣越來越遊刃有餘,甚至還會自然而然抖兩個包袱,逗的自己都忍不住得意的笑。  真誠、關注和感興趣,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潤滑劑,能讓任何人變成大演說家。  『女人調好,被擺在陶箏面前。  杯子和酒液很漂亮,她嗅了嗅,飲一口,含著酒液微微歪頭,讓酒液在口腔中流淌,使所有味蕾都充分接觸。  酒味被掩蓋在果香和甜味裡,是能讓人不知不覺喝醉的酒。  青年一直轉頭注視著她,仿佛在緊張的等待她的『測評』結果。  「很好喝。」她不再賣關子,眉眼舒展,微微上挑的眼角在微笑時被蘋果肌推的更加向上,兩抹眼尾斜斜飛翹,嫵媚又俏皮。  青年也笑出單個酒窩,多望她兩眼,然後低聲說:  「你方才看起來很累。」  「……」陶箏微怔,因禮貌和溫柔而生出的笑容倏地收攏。  酸意直衝鼻腔,眼眶瞬間泛紅。  她微微驚訝於對方這短短幾個字,對自己的威力之大。  大概是藏匿著情緒,假裝神採奕奕,假裝幸福快樂的太認真,完全沒想到會被識破。  猝不及防。  她扭開臉,深吸幾口氣壓下淚意。  真是讓人吃驚的情緒化。  來自陌生人的洞察,幾乎一霎就卸掉她的防護。  人大概就是這樣,既需要一個人發覺她的情緒,又怕被人識破脆弱。  隔壁這個年輕人真是的……酒友而已,瞎說什麼實話…  ……  李沐陽察覺到自己無意間的話,似乎戳中了別人傷心處。  他有些緊張的挺直背脊,猶豫了下,才伏在吧檯上,微微靠近她,故作輕鬆道:  「像你這樣的成功女性,也會有失意的時候嗎?」  「哪裡看起來成功啊?」  扭臉背對他,輕嗤一聲。  深吸一口氣才轉回頭,她眼眶的紅意已散去許多,卻仍水潤潤的有種下一秒便會淚眼婆娑的脆弱感。  她強裝無事的接話:  「失意有什麼難得的?不是成年人的常態嗎?」  「……是嗎?」李沐陽左手撐腮,輕輕搓了搓自己耳垂,「我以為成年人都是披荊斬棘,為所欲為呢。」  他聳聳肩,想要消減點對方的沮喪情緒:  「我還以為世界上只有我一個失意人,獨自喝悶酒。  「既然還有一個,就敬你一杯吧。」  舉杯,他凝著她,眼神小心翼翼的。  仿佛擔心下一刻她就來個『成年人的崩潰』。  ……  陶箏審視李沐陽的笑容,下意識去判斷他是不是將她看做easy lady,企圖在酒吧撿一場豔遇。  但她只看到兩汪有些醉意的星湖,裡面還摻著憂鬱和感傷。  顯然,今晚他們兩個陌生人都不太好過。  雖沒有應聲,但她也舉杯與他相碰,然後飲了一大口。  簡直是牛飲。  沁涼酒液入口,微甜,透一點點辣。  大腦被刺激的微醺,壓過煩悶和痛苦。  再望向他有點苦澀的笑容,心裡更好受些。  別人的痛苦好像能起到一些安慰作用。  而且,這真是個很漂亮的年輕人。  「原來年輕好看的男生也有這樣孤獨的時刻?」她回敬他。

  「好看有什麼用?在我們這一行,最不缺的就是好看的人。  「年輕有什麼用?兩三年蹉跎就會被更年輕的代替。」  李沐陽輕嗤一聲,他點的第四杯酒到了,是一杯威士忌特調。  夜越來越深,他的酒越來越烈。  陶箏沒有問他是做什麼的,這樣萍水相逢,做陌生人才最使他們舒服。  「原來是工作不開心嗎?  「我還以為是失戀。」  她望著他笑。  像他這樣的年紀,才剛入社會,理應沒有太大工作上的壓力才對。  不正該是揣著一肚子的好奇心,放眼看世界,嘗試未來所有可能性的年紀嗎?  李沐陽猛灌一口酒,醺醺然間,白日裡繃著的神經忽然放縱起來。  年輕的英俊臉孔上,澀然和謹慎逐漸消失。  胸腔裡因青春而炙熱的火焰熊熊燃燒,落在臉上便成了幾分不羈和驕傲。  他轉頭審視陶箏一眼,對上她氤氳著灰霧卻仍真誠的眼睛,嘴巴像有自己的意識般開啟:  「當初選這個專業,真是一腔熱血,全是追夢的義無反顧。  「我家本來也不富裕,我卻偏要選這麼不務實的一行……  「以為進入這一行,我的人生該是轟轟烈烈的,一路火花帶閃電,紙醉金迷,在聚光燈下,每天都很輝煌。  「哪知道還不如打工仔。  「今天在杭州這個項目裡扛個槍,明天到海口那個項目裡耍個劍,後天又要奔波到大沙漠裡坐在枯樹上吹冷風……  「打工至少晚上可以睡覺,不用大半夜裡一遍一遍的重複一系列動作,說同樣的話,還老被罵。  「打工至少有個穩定的窩,我卻要全國各地的跑,想買個保溫杯,都不知道快遞該郵到哪裡。  「想在家呆兩天,又憂慮沒有錢拿,被人遺忘,再也混不下去。」  陶箏聽著他低沉的聲音如泣如訴,已經知道他是做演員的了。  「你長成這樣,怕什麼?總會有機會的。」她拍拍他肩膀。  青年眼裡全是不甘,一口乾掉手裡的酒,他搖頭道:  「我部門的老大是個女的,都說她看上我了,誰知道是不是她藉故一直壓著我,不讓我出頭。」  「那就換份工作。」她說。  圈裡做演員經紀的團隊太多了,上海幾家影視公司都在做,包括她所在的派盛。  北京更多,還有幾大平臺都有自己的經紀團隊。  像他這樣的外型條件,在男演員裡絕對算的上頂級,壓根兒不愁未來。  大概就是眼下遇到了一些坎坷吧。  人畢竟是關心則亂的,就像她遇到的事,對於外人來說大概也覺得不至於心煩意亂到如此境地。  想至此,她再看眼前青年,更多了幾分同病相憐的情緒,望他的眼神更溫柔了。  「哪有那麼容易。」他長出一口氣,指著她酒杯不滿道:「你怎麼還這麼多酒?」  陶箏微怔,隨即像做錯事的小孩一樣訕笑,然後咕咚一口將『上海女人』喝盡了。  兩個人於是要來酒單,頭湊頭選酒。  「這個很甜,你肯定喜歡,但是沒什麼度數,沒意思,你不要點。」他說。  「『昨夜之夢』這個名字好迷人,點這個怎麼樣?」她問。  「這個口感太烈了,我來點,你換一個。」他搖搖手指不認同,講話越來越直,越來越顯出年輕男人的莽撞笨拙。  莽撞中透著率真。  成熟男人總要顯得紳士,總是迂迴。  年輕人卻不同,他們面對世界還不熟練,若不用羞澀做遮掩,便會露出少年人的狂妄,怕會令人覺得無知和粗魯。  酒卻揭去羞澀面紗,讓人露出本來面目。  陶箏最後點了一杯『螺絲釘』,名字很可愛,度數卻並不低。  酒調好後,他們像熟稔的老友般碰杯,然後各自大口喝酒。  「你呢?一看就知道你事業有成,為什麼還會獨自喝酒?」他又伸手指她無名指上的戒指,「跟男人吵架了?還是他出軌?」  陶箏笑著搖頭,「這一點我倒很有信心,他肯定不會出軌,他不愛好女人。」  「難道他喜歡男人?」他挑眉。  「哈哈哈,那也不是。  「他每天都安排的很滿,早上幾點起床,幾點吃飯,幾點上班,每天要吃多少蔬菜多少蛋白質,晚上幾點下班,下班後要在書房裡玩多久的刀……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條,時間總是很滿,我擠不進去。」  陶箏聳肩,又道:  「我就像一個漂亮擺件,婚禮上將我帶回家,然後擺在柜子上。  「從此以後就是偶爾想起來擦一擦,欣賞把玩一番,其他時間放著就好。  「我的喜怒哀樂?苦悶孤獨?在他看來可能根本不存在,一個擺件兒怎麼會哭會笑呢?」  她捏起酒杯大飲一口,酒液仿佛也醉了她的耳朵,四周音樂聽起來都變得澎湃激昂,心也跟著砰砰砰加速。  整個世界好像都變得吵嚷,她忍不住長出一口氣,憤憤道:  「呸!丈夫?還不如室友!  「我們各自忙工作,不一起吃飯,不一個被窩裡睡覺,不一起散步逛公園,不一同看電影,為什麼要結婚呢?就為了到了年紀該有個婚姻?  「真的需要嗎?  「我錢能自己賺,衣食住行都可以自己花錢供應,他提供不了任何情緒價值,沒有關懷,沒有陪伴,沒有愛,徒然讓我常常生出期望,又失望的喘不上氣。  「倒還不如沒有,也省的我心裡總是放不下。  「我今天被告……」  臉上涼颼颼,青年遞紙巾過來,她才發現自己居然哭的很慘。  什麼時候開始哭的?  真是糟透了!  她粗魯的抹去淚,惡狠狠的瞪著手中被淚水打溼的皺巴巴面紙。  「我拼命在這座城市打拼快十年,圖的不是一個幸福的家庭,一個變得更美好的人生嗎?  「事業也好,婚姻也好,好像都失敗……」  她接過另一張面紙,將之如面膜般糊在臉上,哭的嘴角下撇,像個肆無忌憚又不怕丟臉的幼兒。  只差滿地打滾,捶人踢腿。  可是真過癮啊,薰陶陶又暢快。  酒真是好東西。  抹了好一會兒眼淚,她才將幾張面紙全團成團丟在一邊。  青年歪頭小心翼翼看她,仿佛很緊張,卻偏偏開口嘲她:  「我真傻,真的。我單知道下雪的時候野獸在山坳裡沒有食吃,會到村裡來;我不知道春天也會有。」  陶箏微愣了下才反應過來,青年竟然拿祥林嫂的臺詞嘲她嘮叨。  偏偏對上他那雙清亮亮滿滿關切的臉,又生不出氣來,於是只好撲哧一聲笑。  方才的愁雲慘澹,忽然都雲散了。  青年也跟著笑。  酒吧裡燈光閃,忽然照見他眼角溼痕反射出光。  「你幹嘛哭了?」她問。  「沒有,我只是看不得別人哭。流淚被傳染而已。」他笑中有淚的樣子格外可笑。  她忍不住笑,又假裝生氣,憤憤然用手指敲桌面,引的酒保朝著他們望了兩眼,她卻全然不知,只盯著他,故意指控:  「你幹嘛拿祥林嫂嘲笑我?」  「沒有沒有。」他舉杯自罰一杯。  陶箏這才滿意,自己也喝一杯,大腦已經被麻痺的運轉緩慢。  她又嘆氣:  「結婚第二個月開始,我們就分被窩睡了。  「結婚第二年,就連接吻都幾乎沒有……」  幾秒鐘後,她才恍然酒意讓她失言。  後背猛然一陣發涼,臉又騰地暈紅,酒都醒了幾分。  抬眼對上青年不敢置信的眼神,她臉漲紅,既因自己無意說出生活中的私密而羞恥,又有種被冒犯的憤怒。  酒後,嘴巴比大腦更快,她聽到自己說:  「你是不是以為我沒魅力?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他就是這樣的人!  「完全不懂得經營親密關係,他生活中基本上可以說沒有朋友,從不會跟朋友出去吃飯喝酒,除非我提議和督促,不然他都不會跟同事以及大學同學聚會。  「他也從不主動聯繫父母,如果父母不催,他連父母家都不回。  「他天生就不太有『同理心』這種東西,講話做事多依靠理性與規則……」  李沐陽看著她氣吼吼想要證明自己絕不是沒魅力的樣子,忍不住抿唇笑。  「你是不是不信我?」她醉眼含嗔。  「不不,我當然相信你。」他忙收笑,一本正經模樣。  「……」陶箏挑眸歪頭盯著他,幾十秒後才沒了惱意。  但耳朵又莫名紅起來,她手指搓搓酒杯,煩躁的咬住嘴唇。  一股懊惱之情湧上來,她肩膀刷地垮下去。  天啊,她在說什麼……  又不是十幾歲的孩子了……  偷眼看他,見青年也在看自己,她一把捂住臉。  閉目深吸一口氣,她乾脆捏著酒杯,又悶了一大口。  青年仿佛有些擔心她,真誠開口:  「你當然是有魅力的,我方才剛從衛生間回來的時候,別看我一副淡定模樣,其實一直在偷看你,趁你不注意的時候,還用眼角餘光掃……」  他努力想讓自己的措辭顯得不那麼孟浪,可酒精破壞了他對自己的掌控能力,只能信口繼續:  「你很漂亮……」  他肚子裡當然還有許多可以拿來誇她的話,可一句也不敢說了,只囁喏道:  「主要是氣質,氣氛……」  吸一口氣,他對上她眼睛,忽然認真道:  「一跟你講話,更覺得,你不是一般女人。」  「……」陶箏愕然。  完全沒想到自己能聽到這樣一席斷斷續續,卻很令人心曠神怡的話。  李沐陽被陶箏微微瞠大的眼睛看的赧然,也不知是醉的還是羞的,整張臉都紅透了。  陶箏忽然伸出手,整個兜住他面頰,觸手滾燙,她說:「你喝酒上頭。」  「那也沒你醉的厲害。」在她收回手後,他雙手捧住自己剛被他掌心燙到的臉,又盯住她酒杯:  「怎麼還剩那麼多?」  「別催了別催了!」她雙手捧杯,像舉海碗一樣舉起小酒杯,咕咚一下全喝盡,然後捧著空酒杯傻笑。  他也不受控制的跟著傻笑。  兩個人傻笑了好一會兒,才跟酒保要酒單。  於是又各自一杯,誰也沒客氣,大有不醉不歸的氣勢。

酒越喝越好喝,既不覺得辣,也不嫌它涼了。  反而甘美怡人,讓人沉醉難捨。  「……我就缺一個機會……」他好似在說。  「……不要等機會了,規劃好自己的未來,想清楚自己的職業路線,然後一步一個腳印的去走。機會沒來,那就自己去爭取。爭取不到,就修訂和反思,再試一次。現在競爭壓力這麼大,機會恐怕很難等來了,去搶吧。」  她拍拍他肩膀,笑容很柔軟,語聲卻堅定從容,睿智的鋒刃穿透她表層的溫婉氣質,使她看起來格外自信和可靠:  「像狼一樣去工作,把機會當獵物!」  李沐陽微怔,抬頭看她。  「怎麼了?我很囉嗦嗎?」她有些赧然。  青年搖頭,撐肘以掌託住下巴,歪頭看她:  「工作後,好像從來沒人這麼細的幫我分析如何調整心態,如何面對這個社會。」  他聲音低低的,沙啞的摩擦音,像夜半酒吧裡含著隱秘情緒的唱曲。  陶箏挑眸望他,像看著住在心底深處那個渴望被人關懷,渴望有人依靠的自己。  是啊,一跨入社會,我們就被掛上『成年人』的標籤,要假裝情緒穩定,假裝可以承受壓力。  有些心疼,她伸手輕拍他肩膀。  李沐陽閉目體會這份醉意中薰陶陶的溫柔,歪頭用自己的面頰蹭了蹭她手背,如一隻倦懶的貓。  他心裡有個聲音在喟嘆:真好啊……  靜謐中,兩個人靜靜喝酒,細細消化心情。  不知多久後,李沐陽腦子裡許多思路捋順一些。  他抬頭睜大自己有醉意的眼睛,努力維持清醒,壓低聲音模仿一位可靠的長者,對陶箏說:  「你也別太傷心了,人生本來就不是一帆風順。  「你不錯了,有些坎坷,但也一直在走上坡路啊。  「你前司估計是快開不下去了,怕手下員工像你一樣跳槽,還越跳越好,那他們績效不好,人才又流失,豈不是要倒閉。  「告你,並不是說你以前做人做事失敗,相反,正是因為你太成功了,才害怕你成為典範,被人模仿。  「過去的開心和成績,仍是美好的記憶。  「貪財又恐懼的....,不考慮想辦法留人才,反而用殺雞儆猴這種手段,只會讓自己口碑更壞。  「看著吧,前公司亂象只會越來越嚴重,你怕什麼。  「就算打官司輸了,也不過百來萬人民幣,破財免災,錢賺來就是花的嘛。  「你能力和才華還在,重新賺唄。」  他撓撓顴骨,視線上調,像是忽然忘記了自己要說什麼,沉吟了好一會兒,才忽然接上:  「雖然一百多萬是我至今沒見過的巨額損失,但你的能力可不僅於此,消耗太多情緒在這裡太不值了。  「應該對前公司冷嘲熱諷,酷酷的跟對方打官司,輸了就當老娘打賞,拿著錢買棺材去吧混蛋們。」  他不知什麼時候,已變成挨著她坐。  手臂一伸,就握住了她手腕,拍一拍又舉杯。  「是啊,我明明沒有跳槽到同類公司!決定告我的那個人,頭頂生瘡,腳底流膿!」陶箏孩子氣的附和。  「對,哈哈哈。」李沐陽投以『孺子可教』神採,被她罵人的話逗的直笑。  陶箏心情回暖,彎著眼睛望他。  年輕人不是娃娃臉,但眼中有孩子氣。揣著這份童稚和真誠,他絞盡腦汁的開導著她。  對飲後,他又繼續喋喋不休:  「至於你老公,你也別老生悶氣,不如開誠布公談。  「直說你需要他的回應,需要他主動來經營家庭關係,而不是甩手掌柜一樣呆在自己的世界裡。  「實在不行,你就規定他早上必須吻過你才能離開家,晚上必須跟你一起吃飯,周末兩個人必須去一個地方散步遊玩,一個季度必須一起出發旅個遊,哪怕是去杭州吃西湖醋魚……  「雖然西湖醋魚太甜了,吃兩口就膩了……」  青年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認真回想西湖醋魚的味道。  轉而又意識到自己不是在聊食物,微微羞赧的笑出一顆淺淺酒窩,才繼續道:  「……你不說,他壓根兒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氣什麼,自己憋著還不如說出來。  「他要是實在不堪用,你就甩了他,這都什麼年代了,離婚再找唄。  「你看,像我這樣的好男人,不也有嘛。」  說著,他還自豪的拍了拍胸脯。  「哈哈。」陶箏忍俊不禁,轉而又不甘道:  「可是什麼都要我說,不累嘛。  「我是他老婆,又不是他媽。」  她低頭盯自己指甲,語氣裡透著疲憊。  「認命吧,你選的這個,就是要麼自己玩自己的,要麼就得教。」青年聳肩,歪頭撫了撫髮際線,手指輕撥,短髮在指尖小幅度晃蕩。  懶洋洋的少年氣。  陶箏不自覺跟著掖了下發,手指垂下後順勢捏起酒杯,又是一大口酒。  已不知喝到第幾杯,兩人都愈發醉的厲害。  「我這麼帥,怎麼可能不紅?」李沐陽又醉回自己的怨念裡。  他突然一巴掌拍在桌上,好在酒吧裡已沒剩什麼人,酒保和侍應生也早適應了各類醉鬼。  他不服氣的咻咻喘氣,盯著陶箏道:  「我聲音好聽吧?  「像我這樣不需要刻意壓低聲音就天然男低音的,難道很多嗎?  「你摸!」  他伸手一把抓住陶箏,不顧女人吃驚的瞪圓眼睛,硬將她手掌心貼在自己胸腔,然後一臉嚴肅,兇巴巴朗誦道:  「眾鳥高飛盡,孤雲獨去閒……」  一本正經朗誦完,他又恢復不甘心的語氣:  「怎麼樣?我講話的時候胸腔震動的厲害吧?  「就是我這樣的,講話才特別好聽,man不man?」  不等陶箏回答,他已仰天控訴:  「我這麼迷人,怎麼會不紅?!」  憤憤不平。  陶箏掌心熱熱的,他胸口也熱熱的,只按了一會兒,便覺得燙手。  額角泛起汗,她感受著掌下結實的觸感,自己的一顆心也跟著鼓譟。  才抬手回收,他又忽然伸出手臂,攥著拳鼓起上臂肌肉。  她手堪堪收到自己酒杯邊,又被他擒住,硬要她摸他肱二頭肌。  眼睛還直勾勾盯著她,逼問:  「結實不結實?  「你摸!你摸摸看!  「我專門練泰拳,健身,把身材練的這麼好,就等一個機會。  「演武戲我也不怕,撐古裝也好看。  「我怎麼會不紅!」  陶箏手指不自覺捏了捏,忍俊不禁。  雖然他靜靜坐著時看起來文弱兮兮的像個清瘦少年,但硬鼓勁兒撐起肌肉,居然也硬邦邦的有些料。  抬眸看他眼睛,一個模糊的念頭湧出:  他酒醒後,如果還記得這一切,只怕會後悔的想搬離地球吧?  還好他們只是陌生人。  李沐陽抬頭,目光從自己手臂轉向她眉眼,感受到她作為傾聽者的用心與溫柔,胸腔裡的怨憤微微軟化,進而融成一股嘆息。  陶箏朝他笑笑,轉眸掃見酒吧外,常在新天地兜售白玉蘭花和茉莉花的婆婆正巧在門外露天酒桌間兜售。  她拍拍他手臂,道一聲『等會兒』,起身跑出酒吧。  李沐陽還舉著手臂攥著拳,怔怔看著她背影,像暗夜不小心撞進視線的妖精,正要乘夜逃走。  他心裡一空,竟有些緊張,便也跳下高腳凳,跟著跑到了酒吧門口。  服務生還以為兩個醉鬼要逃單,也跟著跑了兩步。  一前一後兩個年輕男人於是都站在了酒吧門口,看著衣著有些單薄的陶箏,抱著手臂跺著腳,在寒夜裡跟婆婆買茉莉。  深秋,這大概也是最後的茉莉了。  陶箏挑了兩串最漂亮最完整的茉莉手串,掃碼付款。  深秋不如意的夜晚,在酒吧與一個陌生人相遇,他們互不相識,也不問名字和來處,只做僅一次的暢聊。  她願意放縱一些,將已經沉寂四年的浪漫釋放一點點,為這位陌生人買幾朵花。  看看他的笑臉,體會下這個世界上小小的美好。  拎著兩串茉莉花串,她轉頭撲回暖和的酒吧內,坐回高腳凳,拉著他手,將手串給他戴好。  然後舉起自己手腕的那一串,笑著說:  「茉莉花串好朋友。」  李沐陽舉起手腕,嗅了嗅,不止有茉莉花香。  好似還有一味香,該是她手上的味道。  不太清醒的腦袋裡好像有些東西在搖蕩,他垂眸細品,薰陶陶似已經醉的狠了。  嗅了嗅花香,他又是一陣傻笑。  笑夠了,抬起頭,他將桌案拍的啪啪作響,與她碰杯:  「加油吧,姐姐!我明天就去搶機會,你也得好好過!」  「加油!明天我就去找律師,好好做新項目。  「現在的公司覺得我是難得的人才,肯定會鼎力支持我,不會落井下石開除我!乾杯!」  陶箏也仿佛變回剛出校園時無所畏懼的愣頭青。  兩人飲盡杯中酒。  李沐陽忽然站起身,張口便唱:  陶箏臉上燒著火,胸腔燃動,也跟著挺直胸膛,引吭高歌:  酒保眼神麻木的望著兩個喝高了的男女,背身打了個哈欠。  室外露天處仍有一桌客人在夜半飲酒,聽到歌聲忍不住探頭。  歌有些走調,大概是醉的太厲害。  可那聲音裡,仍有對生活、對未來的愛,和因為渴望得到幸福與成功、尚未對人生屈服的,那股濃濃不甘。  因為不甘,所以不快樂。  因為不甘,所以或哭泣或高歌。  ……  不知不覺間,時間就過了凌晨兩點。  除陶箏和李沐陽外,酒吧內外已沒了別的客人。  店已經快打烊了,他們卻好像毫無知覺。  喝到這時候,他們飲酒的速度降下來,上幾次廁所後,酒精也流走。  李沐陽恢復大半清明,鼻息間便嗅到她的味道,手臂挨著她手臂也察覺到柔軟和溫暖。  目之所及是女人纖細的手腕和白玉蔥般的五指,還有指尖精緻的豆沙色指甲油。  稍一轉頸抬眸,又看到她細頸,粉紅的耳朵,漂亮側顏,以及垂眸時睫毛落下的陰影。  他心跳愈發的快,臉也愈發的熱,卻不是因為酒。  夜色太深了,可他意猶未盡。  說的很暢快,但仍有話想說。  她總能給與令人心暖的回應,專注望著他眼睛聽他廢話,認真思考和回答,仿佛與他講話是件多重要的事。  他從未遇到過她這樣的女性,聰明、漂亮、風趣、可愛,又經歷過許多事,懂得許多事,侃侃而談,充滿魅力。  第一次,他發現與人聊天是這麼愉悅的事。  令他眷戀。  眼神不經意掃見她手指上的戒指,襯的她手指更美,卻有點刺目。  好席總有終時。  李沐陽上一趟廁所回來,吧檯邊空無一人。  掛在牆上的大衣、圍巾和包包都不見了。  他行至吧檯邊,怔怔望著方才她坐的高腳凳。  酒保說:  「你們兩人的帳她都付過了,還為您加點了一杯『今夜好夢』。」  然後將剛調好的酒推在他面前。  李沐陽盯一眼酒,又轉頭望向酒吧外,空蕩蕩的街,大多數燈都滅了。  月影也昏昏沉沉的。  捏起酒杯,就著嘆氣,他仰頸。  一飲而盡。

即便是上海,凌晨五點也不再燈火通明。  站在小區裡仰頭望,才發現這座大城市居然有星星,一顆兩顆三顆……  很多,一閃一閃的。  真了不起啊,小時候她總在作文書裡看到別人寫大城市裡沒有星空,那些文字也成時代的眼淚了。  越往家裡走,她大腦越清醒,臉卻越紅,為今晚荒唐的發洩。  指紋解鎖,門咔蹬一聲開啟,屋子裡黑黢黢的。  她走到主臥前,推開門,借著月色看向躺在床上睡的正熟的丈夫。  手指輕輕搓弄手腕上的茉莉花串……  幾分鐘後,她掏出手機。  有陳書宇兩通未接來電和一條微信留言:  【加班嗎?我先睡了,晚安。】  他真是個有滿滿安全感的男人。  鎖屏,關門轉身,她帶著一身酒氣走進浴室。  茉莉花串被放在盥洗臺上。  40分鐘後,她吹乾溼發,裹著厚浴袍走進副臥。  站在副臥小陽臺落地窗前,她關了所有燈。  不知那個年輕人是已經回家睡覺了,還是繼續找地方飲酒消愁。  撫了撫仍發燙的臉,她低頭藏起唇角笑意。 融進黑暗中,被灰沉沉的月光鍍上一層磨砂光暈。  模模糊糊的光拂過她身體,勾勒出柔軟曲線。  她輕輕眸光落向窗外,沒有焦距。  暗夜凌晨時分,只有她獨自欣賞自己的青春和美好。  這樣一副好皮囊,埋葬在毫無生機的婚姻裡。  沒有希望,只等待著蒼老。  而她才29歲。  樓下隱約有了防衛工人拖拽垃圾桶的聲音,陶箏忙攏住睡袍,一把扯上窗簾,轉頭鑽進被窩。  暖烘烘的溫度裹住她,將手臂伸出被窩,將放在床頭柜上的茉莉花串放在枕頭上,嗅著花香掖好被子,才閉上眼睛。  這一覺直睡到第二天下午3點。  夢裡全是光怪陸離的色彩交疊,仿佛是個綿長春-夢。  ……  ……  李沐陽酒醒後強行調節作息,第二天晚上按時好好睡了一覺。  再醒來時,他在床上躺了一個多小時才起床。  不是懶床,而是將喝酒那晚的一切都細細回想了一遍。  那個跟他一起喝酒的失意女人,像迷路了的女王,在迷幻暗燈下,顯出無措又軟弱的另一面。  他想給她起個名,在『醉女人』和『迷路女人』中,他選擇了比較浪漫的後者。  想著想著,臉忽然紅起來,李沐陽像被人在肚子上捅了一刀般,猛地蜷起身體。  屏息閉目憋了好一會兒,才從床上落荒而逃。  光-溜-溜的背脊像被火燙過一樣紅,他衝進浴室,直到譁啦啦水聲將整個世界淹沒,才得以喘息。  臉上的紅暈也總算被熱蒸氣蒙住。  把自己藏起來,他感覺好多了。  吃過早飯,李沐陽坐在自己蝸居唯一的小桌邊,收一收上面雜物,找到本子和筆,撐腮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才開始雜亂記錄——  那一晚好多細節,他想記住一部分。  本來只想寫一點,哪知道忽然文思泉湧,越寫越多。  他畢業寫論文的時候要是這麼順暢就好了。  記錄下的文字,有的一筆一划細細雕琢,有的行雲流水瀟灑無比,有的潦草的仿佛要飛。  寫時偶爾嘶一聲回想,偶爾忽然憋不住要笑,又會突然想起什麼般倏地耳熱、動彈不得……  接下來的幾天,他本來以為自己對迷路女人的記憶會漸漸淡去。  可她生動的表情,明亮的眼睛,卻在記錄她關於事業和人生的建議的過程中,越來越清晰。  他慢慢消化了她的話,體會其間智慧,和實際落實後可能對他產生的益處。  那些關於認識世界、改變世界的設身處地的方法論,那些面對事□□該有的思維模式。  這一切都讓她在他記憶裡,變得愈發具體,愈發生動迷人。  也常常使他焦躁,想著想著,寫著寫著,就要起身在小屋中打轉半晌,才能消解掉那種沒能抓住機會,再也無法與她聊天的遺憾。  那個過客的價值愈體現,他心中的失落感就愈重。  那空洞,甚至連得到有益指點的獲得感也無法填補。  待他一邊結合自己當下狀況,一邊根據迷路女人的建議去考慮最可行的破局策略,同時不斷在記憶中掏挖她說過的詞句繼續做記錄。  這幾天,無論是在情緒上、在精神上、在身體上,李沐陽都格外疲憊。  搞一杯咖啡,一邊喝,一遍復盤。  最後,目光落在【……等肯定是不行的,現代社會多卷啊。你要謀定而後動,先擬定自己的目標,然後尋找所有能幫助你達成目標的元素,一樣一樣集齊,努力爭取……】這一大段字上。  手指點著這一頁,他想了會兒,岔開的長腿晃悠晃悠,倏地撕下一張白紙,開始寫自己最迫切急需的內容——  一個當男主角或者男二號的機會。  如何能得到這樣的機會?  【……先想自己的核心競爭力,你有,而別人沒有的東西。】  【你把自己做的事情細化分類,越細越好,然後回想哪些你做的事,得到誇獎最多,或者自己做起來最開心……】  他要先知道市場上在籌拍和即將籌拍的戲,然後根據她的建議,去找適合自己,有沒有自己能爭取的角色。  最容易得到的,肯定是公司內部的戲,所以應該先了解公司內部到底有哪些戲,這些戲又分別推進到了哪個階段……  有了邏輯方法,一條一條的捋順思路,發現很多事都變得清晰起來。  他也不再是無頭蒼蠅,知道自己下一步該做什麼了。   手指輕輕拍打日記,靠進椅背,他長長的、長長的嘆氣。  雙臂抬起,遮住眉眼,只留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怎麼就這麼巧遇到了那麼聊的來的人?  恰巧又可以藥他的苦悶,解他的惑。  ……偏偏名字也沒留下。  「……」  他不能生出太多的依賴,也不能老是想那一晚的事兒……  人最無法戰勝的迷戀對象,就是充滿幻想元素的、有距離感的那種。  這種萍水相逢的,掛著『錯過』標籤的女人更加可怕!  還有『我從未遇到過這樣的女人』『她與所有人都不一樣』的念頭,必須立即扼殺!  手臂遮著眉眼,雙腿在桌下伸展,他靜坐了好一會兒,忽然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梳兩把頭,套上毛衣,扯上外套穿上鞋,便跑出房間。  振作!  不能從對工作的抱怨中,掉進另一個悲傷陷阱!  去公司!  立即!  馬上!  ……  路過一家咖啡廳的時候,李沐陽忽然駐足。  「可惜在遇見我那天你並不快樂,可能是因為我們相遇的太晚了,可是我要走了……」  咖啡廳裡傳出的歌是趙紫驊的《可樂》,令路過窗口聽到詞句的青年一陣怔忡。  直到走進戴樂樂辦公室時,他都有點不自在。  戴樂樂關了電腦屏幕上的一份新人資料,轉頭面對李沐陽,在欣賞過他好看的五官後,才慢條斯理問:  「你怎麼突然想起來要公司全部項目的進度表?」  她將幾張資料紙抖出來,放在李沐陽面前。  半個小時前,她就接到了李沐陽的電話,說是要全公司項目情況介紹。  「畢竟籤了6年約,想多了解了解自己所在的公司。」李沐陽將資料撈到面前,低頭認真看起來。  文件上只有簡單的項目名和粗略的進度狀況,還有一些項目名字後空空如也。  他抬頭露出疑惑表情。  「你忽然要,我上哪兒給你立即搞出來。」戴樂樂撇嘴,「我臨時幫你搜集的所有項目名,簡單給你寫了寫我了解的項目狀況。  「這幾個我還沒來得及給你寫。  「我念,你自己記一下吧。」  「行,謝謝樂樂姐。」他抬頭真誠道謝,笑起來時蘋果肌微微鼓起,充滿膠原蛋白的面頰泛著瑩潤光澤。  「這個項目,劇本改編階段,但以沈老師的速度,陰曆新年前能不能寫完不好說,公司今年肯定沒有資源給它開機。你就寫明年第一季度末尾或者第二季度左右開機吧。」戴樂樂指了指李沐陽正看的一個項目道。  「……嗯嗯。」他認真記錄起來。  戴樂樂等他寫的間隙,就坐在電腦椅上,一邊喝咖啡一邊看他長長的睫毛一會兒一呼扇。  她隊伍裡帥哥賊多,願意往她身邊湊的也不少,但李沐陽不太一樣,他明明外形這麼好,卻還有高中生才有的那種青澀羞赧。  有時候她欣賞的太火熱,就會覺得他……仿佛她再多看他一眼,他就要發燒到自-焚一樣。  沒有女人能承受的了這可愛勁兒。  笑起來又陽光。  而且跟那些從小家境就好,又因為長的好而在成長過程中受盡優待的帥哥不同,他身上沒有浮躁,眼神也不飄忽。  李沐陽有股韌勁兒,眼神裡有那種站在地面往天上看的鬥志昂揚。  戴樂樂自從28歲以後,就開始覺得大多數男人都很蠢了。  可李沐陽不太一樣,他雖然也有懵懂和笨笨的時候,但沒有不懂裝懂的油膩和井底之蛙的愚昧。他有不懂就多觀察的沉穩,有默默思考的智慧。  這是一塊兒璞玉。  半年來一直壓著他,一則是的確沒有好項目,她不想隨便讓他去演那種套皮戲,怕他被導演指導的油滑,就不懂得怎麼用心表演了。  再則也是想多打磨打磨他,也多趁他人設未定,思考思考怎麼安排他的職業未來。  「樂樂姐?」  戴樂樂被喚回魂,挑眉問,「你問哪個?」  「《鳳羽》。」李沐陽指了指。  「這個不用考慮了,剛才我微信上問過了,這種題材現在大改也不能上了。」戴樂樂搖頭說罷,順著她給他列的單子繼續介紹別的。  兩個人一坐就是20分鐘,一個敘述,一個記錄。  到文件最末時,戴樂樂看一眼微信,忽然想起什麼般道:  「對了,還有一個編劇老師的項目,雖然現在還沒立項,但我覺得明年第二季度應該也能開機。」  「現在還沒立項?距離明年4月也就不到半年了,寫好劇本,加上到平臺賣片,攢好導演之類的再開機,時間不夠吧?而且萬一立項不成功,那不是更遙遙無期?」李沐陽皺眉,他雖然才進影視圈半年多,但也見識過好多突然爛尾消失的項目。  人家都拍到一半了都能流掉,這個項目還沒立項就去推算開機時間,也太草率了吧?  「不一樣。」戴樂樂搖頭,非常有信心道:  「陶箏剛進公司,正是最有衝勁兒的時候。  「新官上任還三把火呢,她為了立住腳,肯定拼了老命的搞。  「而且之前開機時只有幾集劇本的那種,原本的編劇跑了,陶老師臨危受命進組,被一堆人天天火燒火燎的催,都能趕上進度,把劇本好好寫完不掉鏈子。  「這種狠人,我相信她一定能把項目推進起來。  「她要真被逼急了,一個多月寫好劇本估計都行,我覺得半年都未必用的了。」  李沐陽挑眉盯著戴樂樂看了一會兒,確定了她眼裡的信心是實打實的,這才在紙上補了幾個字:  【陶箏陶老師,明年第二季度開機。】  「陶老師準備做什麼項目啊?」李沐陽又問。  他想抓住一個機會,但也要知道對方項目的狀況,了解對方項目適不適合自己。  不然爭取來了,也未必能有好結果。  「當代都市青年們的故事吧,應該會有戀愛和追夢。」戴樂樂道,她之前才聽陶箏說過。  「嗯。」李沐陽點頭,他很傾向都市題材。  正往這個項目前做特殊標註,他就聽戴樂樂繼續道:  「正好陶老師最近被前公司告,我約了她一會兒一起吃飯,可以順便幫你問問她的項目進度和題材之類的。」  「被前公司告?」李沐陽愣住,心被猛烈衝擊,面頰瞬間漾起紅暈。  這種詭異的感覺久別重逢。  就像兒時媽媽可能買了他最愛的玩具;  就像學生期待寒暑假……  這麼巧的嗎?  「你怎麼了?不舒服嗎?」戴樂樂見他忽然瞪大眼睛死盯住自己,有些擔心問道。  「沒有,沒有。你的朋友夠倒黴的,她在上一家公司也是做編劇嗎?」李沐陽努力平定心神,躲閃了下眼神,才佯裝閒聊的打探。  「完全不是!以前是出版編輯,這都能被告競業,真是離譜。」戴樂樂嘆氣,陶箏的確是夠倒黴的。  「……」李沐陽的心臟幾乎要奪門而出了,他有些暈眩,就像那夜酒後。  陶箏……陶箏……  是她嗎?  是她吧……  不可能這麼巧合,恰巧有個別人前司也是出版社,現在也被告競業吧?  不可能吧……  他嘴唇發乾,無知無覺的接過戴樂樂遞過來的礦泉水瓶,擰開了咕咚咕咚灌了2大口。  「以後等你火了,就算是這種沒開封的水,別人遞給你,你也不要喝。」戴樂樂目光從被他喝掉一半的礦泉水瓶上收回,看了看手機時間,隨即道:  「你還有啥要問的沒?」  「……」李沐陽看了看面前的文件,「暫時沒了,回頭我有問題再聯繫樂樂姐吧。」  「好哇,熱烈歡迎。」戴樂樂開朗一笑,站起身道:  「最近沒啥合適的項目,你可以回去多看看劇之類的。我跟助理說一聲,公司有看片會都跟你說一聲,你有空就來參加看看。  「你在公司還有別的事兒嗎?」  李沐陽有些心不在焉的笑道:「沒有別的事兒了。」  「那正好我要出去跟陶老師碰頭,送你出去吧。」戴樂樂拎上外套和包包,與李沐陽並肩往辦公室外走。  以往一向跟她保持距離的青年,今天居然難得的沒有讓開路或悄悄走到她身後。  戴樂樂挑眉探究的掃他一眼,見少年微微垂眸,不知在走什麼神兒。  待出了自己辦公室,戴樂樂就往另一邊陶箏辦公室望去。  經紀部跟編劇工作室在一層,她只要往外走就正好路過『榮箏工作室』。  「1月份大胖鵝有個仙俠項目,男二號是個魅力角色,悲情又惹人心疼。月底我正好要去北京出差見項目製片人,你跟我一起過去吃頓飯吧?」戴樂樂一邊走一邊問。  「……嗯。」李沐陽點頭,目光卻一直往前方路上的編劇工作室裡掃,腦海中一個念頭閃著:會不會從某個工作室裡走出來個人,就是跟他一起喝酒的人。  「那我讓助理幫你把機票也……」戴樂樂仍在說。  可李沐陽已經走神的完全聽不見了。  正前方5米外的工作室門打開,一個女人從裡面走出來。  駝色的A字羊絨中裙,搭白色大毛衣,卷一個咖色圍脖,手上拎個黑色手包。  女人出門後便轉頭往後看,顯然是在尋找戴樂樂。  只是這一照面,李沐陽呼吸就急促起來。  他面頰泛起紅,不知是興奮還是怎麼……  兩人眼神相交,都怔住。  是他!  是她!(小婚姻‬故事‬)#婚姻#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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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島妹妹和梵谷先生:天津嘉年華梁龍說:這不都坐著呢嗎我們說:坐下,牛逼安保說:菠菜賤賣。2019年10月28日 (114)|lululu0726:搖滾是音樂 聽音樂不聽音樂光聽歌詞?前戲不重要麼各位?2020年11月16日 (51)|死在柯本槍下:前面叨咕的是不是:上班了上班了他媽媽沒話說?2021
 柯凡錄音門事件 因侮辱詹姆斯而遭到封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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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凡,中國籃球解說員,看過NBA的朋友肯定對於他不會太陌生,柯凡搭檔過很多著名的體育解說員,但是因為在2015-2016NBA總決賽期間曝出的錄音門事件中侮辱了詹姆斯被球迷口誅筆伐,柯凡也因此被暫時停止工作反省,柯凡究竟有沒有被封殺呢?柯凡簡介:柯凡,男,北京市人,1986年3月29日出生。籃球解說
 病態三部曲背後虐心的故事 打回原形/防不勝防/十面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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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偉文是香港樂壇著名的作詞人,他給很多音樂人都寫過歌詞也都是耳熟能詳,比如說《可惜我是水瓶座》《浮誇》《下一站天后》《喜帖街》等等,他的歌能讓人產生非常多的共鳴,在病態三部曲中更是引起無數人對於愛情的遺憾,他的病態三部曲分別是哪三首呢?病態三部曲:《打回原形》《打回原形》講愛之卑微。在愛情裡面,人難
 《愛你這樣傻》與《你從未說過愛我》哪首變幻莫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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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極不季寞:90後聽這種歌的還有幾個2015年9月20日 (6017)|Ea-bon:真系好聽無得頂啊,睇下幾多人卑贊!!12015年12月2日 (2092)|麥芽先生:唱歌的也傻聽歌的也傻2015年3月27日 (867)|六級詞彙小能手:22歲的阿姨沒有談過戀愛但是喜歡著一個人。2017年10月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