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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夫子舊書網大唐狄公案(大唐狄公案之銅鐘案)

2023-06-01 20:38:47 2

孔夫子舊書網大唐狄公案?作家簡介:高羅佩,原名羅伯特·漢斯·范·古利克高羅佩是他到中國後起的名字 他1910年出生於荷蘭祖芬,幼年時曾隨父親在荷屬東印度住了9年,1923年回到 荷蘭1929年,他進入當時荷蘭的漢學中心萊頓大學學習中文與法律, 同時系統地學習中文1933年,他進入烏得勒支大學攻讀中文、日文、藏文、 梵文和東方歷史文化,連後來學的,他總共通15種語言25歲時他獲得博士學位1943-1952年在荷蘭駐華使館工作,今天小編就來說說關於孔夫子舊書網大唐狄公案?下面更多詳細答案一起來看看吧!

孔夫子舊書網大唐狄公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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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簡介:

高羅佩,原名羅伯特·漢斯·范·古利克。高羅佩是他到中國後起的名字。 他1910年出生於荷蘭祖芬,幼年時曾隨父親在荷屬東印度住了9年,1923年回到 荷蘭。1929年,他進入當時荷蘭的漢學中心萊頓大學學習中文與法律, 同時系統地學習中文。1933年,他進入烏得勒支大學攻讀中文、日文、藏文、 梵文和東方歷史文化,連後來學的,他總共通15種語言。25歲時他獲得博士學位。1943-1952年在荷蘭駐華使館工作。

第一章

話說狄公調任濮陽任刺史的第一天,匆匆安頓了行囊眷屬,便趕來內衙查收刑獄案卷;披閱功、倉、戶、兵、法、士六曹的文牘簿冊。前任馮刺史遺留下一堆未完的公務,等待狄公善後便宜。狄公秉性慎肅,律己謹嚴,事無巨細,皆必躬親。又不敢草率處置,故吩咐參軍洪亮陪侍著,遇有疑難,一同計議。

夜已深沉,譙樓早起了更,書案上銅燭臺的燭火照映在狄公蒼白憔悴的面頰上。洪參軍憂慮地望了狄公一眼,擔心狄公積勞成疾,把個身子毀壞了。洪亮原是狄公的老家人,服侍狄公長大成人。狄公科場高中,外放為官,便一直跟隨狄公左右,為狄公出謀畫策。如今的正式官銜為州衙的錄事參軍事,衙裡上下都喚作洪參軍。洪亮對狄公盡忠竭智,悉心服侍,寒暖飲食事事掛心。狄公待之也如父執一般,十分的敬重。

狄公命侍候在書齋門外的老書吏將一應文牘、案卷、簿冊全數搬去館庫妥善存放,並委派專人監管。回頭笑著對洪參軍說:「我見這濮陽山阜峻秀,川澤廣遠。城市裡人煙輳集,車馬駢馳,店肆林立,買賣興隆。可見物產豐饒,百姓富足。那簿冊上記載這裡一向旱澇不作,歲歲五穀豐登,魚米果鮮,應時而出。且有運河漕運之利,南商北賈,奔走闐咽,端的是個富饒之州。算來也應是我託天洪福,只不知富庶如斯,其民風如何?孔子說,庶之然後教之,這乃是敦敷王教,專擅一方的州官治牧之道啊。」

洪參軍面露喜色說道:「老爺,我粗粗翻閱了這裡的刑獄案卷,見這濮陽盜賊斂跡,奸宄潛蹤,犯科作奸者寥寥,可見民風淳厚。多虧了前任馮老爺兢兢業業,把若大一個州府治理得井井有秩。」

狄公問道:「馮相公他已具結了所有的刑獄案件?」

洪參軍答:「迄今只有一件姦污殺人案尚未最後裁決。不過,正犯已經拿獲。馮老爺初審已畢,人證俱在,哪可抵賴?明日老爺再細細一看那案卷便可明白。」

狄公皺眉道:「洪亮,你不妨就將那案子本末講來與我聽聽,正可解悶破寂。」

洪參軍聳了聳肩:「老爺,那是一件十分簡單的案子。肉鋪肖掌柜的女兒在閨房中被人姦污後殺害。她原有一個情人,姓王,是個行為不軌的秀才。馮老爺拿獲了那個姓王的秀才,聽取並核合了證人的證詞,斷定王秀才是殺人兇犯。王秀才百般抵賴,馮老爺哪裡肯聽?命動大刑,迫其招供。誰知那王秀才身子孱弱,才受刑便昏死了過去,幾日不醒。正值馮老爺交割州務,趕赴新任所,故一時未最後判決。只等老爺你親自裁斷,具結此案。」

狄公默默地捋著他那又長又黑的鬍子,面露憂色:「洪亮,我想再聽聽案情的細節。」

洪參軍不禁猶豫起來:「老爺,此刻已過半夜,你勞頓折騰了整整一日;不如先回府邸好好睡一覺,明日我們再來細細覆審這樁案子。」

狄公搖了搖頭。

「洪亮,你適才的敘述已露出牴牾不合之處。來,斟一盅香茶,慢慢坐下將此案的詳情本末細說一遍。」

洪參軍執拗不過,只得在書案上找出了那份案卷細看了一遍,乃開言道:「濮陽城西南隅有一條半月街,街口上開著爿肉鋪,掌柜的名叫肖福漢。本月十七日,也就是十天之前,肖福漢淚流滿面跑來衙門報案,說是他的女兒純玉被人掐死在閨房內。那肖掌柜還帶來三位證人,一位是半月街的當坊裡甲叫高正明,一位是住在肖家對門的龍裁縫,還有一位是屠宰行會的行首姓董。

「肖福漢直言不諱控告秀才王仙穹。他說這王仙穹與他女兒純玉私下往來已有半年,王仙穹租賃龍裁縫鋪子的後樓,正與肖掌柜的肉鋪相對門。王仙穹掐死純玉後還盜去了純玉頭上戴的一對金釵……。」

狄公大怒道:「這肖掌柜必是糊塗油蒙了心,故意把女兒當誘餌,引人上鉤,訛取王秀才錢財。不然,如何半年來女兒與人有私他竟全然不知?如今女兒吃人殺死,乃叫苦不迭,想到了上衙門告發。——這樣的父母最是不足為訓。且不說王仙穹殺人之事是真是假,這肖福漢改日拿到堂上也要好好斥責一番才是。」

洪參軍搖頭道:「老爺這話說到哪裡去了?肖福漢乃是事發當天才知道純玉與王秀才之事。」

第二章

狄公一愣,望了洪參軍一眼,示意他往下說。

洪參軍繼續說道:「肖掌柜夫婦自己住在肉鋪中,純玉的閨房則在隔了幾家門面的一洗染坊樓上。那洗染坊早關閉了,改作了倉庫。肖家沒錢僱侍僕、夥計的,肖福漢自顧在鋪子裡勾當,家中大小事務均是肖大娘和純玉自己動手料理。這肖純玉女紅針線,描鸞刺鳳,無所不會,平時也極是孝順爹娘,勤儉慣了的。那天,純玉沒有像往常一樣來鋪子裡幫忙,待肖大娘過去一看,才發現純玉已被歹人扼死了。

「那王仙穹原是京師名門的子孫,由於家庭爭執,單身出走,到了這濮陽。後來他父母雙雙下世,他身無分文,生計維艱,靠了教授幾個童蒙勉強餬口。龍裁縫憐他孤苦,故低價將自己鋪子的後樓租給了他。王仙穹讀書頗發奮,一心指望今年秋闈得意,中舉揚名,只是不合與純玉私戀,故弄出了這人命兇案,悔恨莫及。」

狄公問:「王仙穹與肖純玉可真有其事?」

「老爺,他們兩個這半年間往來頻繁,桑間濮上,打得火熱。王秀才總是半夜時爬進純玉的閨房,五更雞鳴才偷偷溜回自己的寓處。一日,終於被龍裁縫察覺。龍裁縫為人正直,當面訓斥了他們一頓,並說要將這醜事告訴肖掌柜。」

狄公讚許地點了點頭。

「王秀才跪倒在地上討饒,懇求龍裁縫為他們遮蓋。他供認自己深愛著純玉,今年秋闈高中立即金花彩幣為聘禮,明媒正娶純玉為妻。並答應給龍裁縫一份厚禮。倘若龍裁縫將他們的勾當張揚出去,官府便會革去他的應試資格,他與純玉兩人的一世聲名就此毀了。王秀才說得聲淚俱下,純玉也跪在地上連連叩頭。龍裁縫究竟是個善心之人,不禁動了惻隱之心。且他見王秀才讀書發奮,前程有望,而純玉小姐除了王秀才之外也從不與別的男子瓜葛。故一時鬆了口,答應饒了他們一回,並說了一通希望他們從今而後行正道的話。」

狄公大不以為然,面色陰鬱地說:「龍裁縫姑息縱容,遺患無窮。當日倘使便與肖掌柜說破,也不至於鬧到出人命的田地。」

洪參軍道:「前任馮老爺也正是這樣斥責龍裁縫的。當然,馮老爺也訓斥了肖掌柜,責怪他對家中的事太疏忽大意了。如今再來說十七日那天的事。那天早上龍裁縫聞知純玉被害,心中大怒,痛罵王仙穹豺狼心肝,狗彘不如。他又悔又恨,悔當初不該饒恕了王仙穹,恨王仙穹讀書人竟做出這等傷天害理的手腳來。他早膳也顧不上吃,急急闖到肖掌柜鋪中,一古腦兒將純玉與王仙穹的暖昧之事吐露給了肖掌柜。他捶胸頓足大罵自己糊塗,沒有早日識破王仙穹那人面禽獸,致有今日之禍。

「肖掌柜聽罷,氣得三屍暴跳,七竅生煙。當即約定了屠宰行會的行首董大郎,請他撰了狀詞,又拉拽了龍裁縫和當坊裡甲高正明一齊告到了州府衙門。」

狄公問:「他們來州衙告發王仙穹時,那王仙穹在哪裡?他畏罪潛逃了沒有?」

洪參軍答道:「他沒有逃。馮老爺聽了原告申訴,知道出了人命大案,不敢怠慢,當即準了狀紙,批了令籤。緝捕、衙役急如星火趕到龍裁縫後樓時,王仙穹竟還在床上呼呼酣睡哩。衙役不由分說,上前一把扯定,褫了方巾,套了鐵鏈,啷鐺押來州衙大堂下跪定。馮老爺責令他與肖掌柜當面質對。」

狄公不由身子向洪參軍靠了靠,迫不及待地問:「王仙穹為自己辯解了沒有?」

「王秀才抵死不招,稱潑天冤枉,當堂就為自己辯解起來。他只供認自己與純玉有奸,但決無殺人盜金之事。他說他每天在樓上攻讀詩書,那樓上的窗戶正對著純玉閨房的繡窗。日長月久,兩人漸漸生起了傾慕之情。一日深夜,他心猿意馬,按捺不住,終於在小巷僻靜處架起了梯子,爬進了純玉的閨房。從此兩人色膽愈張,往來益發頻繁。他說他擔心小巷裡架的木梯不巧會被更夫或過路人撞見,便勸純玉從繡窗上掛下一條長長的白布,一頭系在她的床腳下。深夜,他在樓下一拉那布條,純玉就開窗接應,不留心的人見那布條還以為是主人晾曬著晚上忘了收進房去的哩。」

狄公怒從心起,拳頭在案桌上狠狠一擊,叫道:「這個狡詐的簧門敗類,竟墮落到如此淫惡地步!無恥!無恥!」

洪參軍道:「正如老爺所說,那王仙穹乃是一個卑鄙無恥、德行敗壞之人。他招供道,一日他們的勾當被龍裁縫撞破,多虧了他一番花言巧語,穩住了龍裁縫。但是好景不長,災殃終於降臨到他和那個小淫婦的頭上。」

狄公又問:「十六日那天夜裡王仙穹究竟幹了什麼?」

洪參軍答道:「他的供詞上說,『那天夜裡我們已私下約定了幽會的時間。偏偏不巧,下午同窗好友楊溥來邀我去五味酒家小酌。說他父親從京師匯來一筆錢慶賀他生日,我欣然應邀前往。席間可能飲酒過量,告辭了楊溥後回家的路上只覺身子飄飄然,頭重腳輕。我知道自己醉了,尋思不如回家去先好好睡一覺,半夜酒醒後再去赴純玉之約。誰知走著走著,卻走迷了路,晃晃悠悠,正不知自己到了哪裡。今天天亮時我猛然醒來,卻發現自己躺在一幢舊宅的廢墟上,那裡長滿了荊棘藜刺。我掙扎著爬了起來,仍感到頭殼隱隱作痛。我踉踉蹌蹌,蹣跚著步子轉了好一會兒才走到了大街上,一路並未注意所過來的路徑。回到寓處,躺倒便睡,一直到老爺衙裡的差官將我從床上揪起。老爺說純王小姐被歹人殺害時,我還以為是在做夢哩。」

洪參軍讀到這裡,不由輕蔑地嗤笑了一聲,看了狄公一眼,說道:「下面就是這個邪惡的歹徒最後的供詞:『倘若是我王仙穹疏狂放蕩,行止不檢釀成了純玉小姐之慘死,則處小生以極刑,決無異詞。如今我的心已破碎,即便貪生苟活,終無滋味。老爺不必躊躇。但是,一味為胡亂結案而指小生為謀人性命之歹人,則小生抵死不肯虛認。我王仙穹決不受姦污殺人之罪名。」」

洪參軍放下案卷,苦笑道:「這王秀才秉性狡檜,意圖矇混官府。他清楚知道誘姦一個女子至多罰打五十板子,而姦污殺人則須處以極刑,在萬目睽睽的法場上象一條狗一樣可恥地死去。」

狄公神色陰鬱,半晌沉默不語。他慢慢呷了一口茶,乃開口說道:「馮相公對王仙穹的辯詞作如何觀?」

洪參軍答道:「那天公堂上馮老爺並沒有下緊追問王秀才,他親自去了現場細緻勘問。」

狄公捋著鬍子,面露讚許之色:「這敢情好。」

「馮老爺帶了衙役、差官、仵作一干人等趕到半月街純玉小姐閨房,見小姐的屍體躺在床上,披頭散髮,衣裙凌亂,繡花枕頭和衾褥都掉到了地上。床腳邊盤著一堆白布條。小姐約十七八歲,看上去體格健壯。閨房裡家具陳設很簡單,小姐放衣裙的大櫃門敞開著……」

「現場沒有發現兇手留下的任何線索?」

「沒有。老爺。只見到純玉小姐用鮫綃手帕包裹的一疊詩箋,詩箋上都籤有王仙穹的名號。純玉雖識字不多,卻是很仔細地將這一疊詩箋小心收藏在她梳妝檯的抽屜裡。」

「仵作的驗屍格目如何寫的?」狄公又問。

「驗屍格目上清楚地填著純玉系被人用手掐扼而死。她脖頸下有兩處明顯的青紫傷斑,全身也有多處血痕和瘀腫。顯然純玉在被姦污和殺害之前曾奮力反抗過。」

狄公點點頭,又轉了話題:「王仙穹應朋友楊溥之邀去五味酒家時的情形又如何?楊溥為之作了證詞麼?」

「楊溥證實十六日下午王仙穹確是同他一起在五味酒家。不過他說,王仙穹離開五味酒家時並不是醉得很厲害,而只是『有點醉』。王仙穹說十七日早晨他醒來時躺身在一幢舊宅的廢墟間,身子上多有被荊棘刺傷的血痕,馮老爺命衙役引著王仙穹去認那廢墟,但王仙穹說東道西卻認不準醉倒的具體地點。

「馮老爺派人仔細搜索了王仙穹的寓處,並不曾見純玉小姐所戴的那對金釵。衙裡根據肖掌柜的口述,將金釵的圖樣描寫了下來,那圖樣也附夾在這案卷之中。」

洪參軍說著便從案卷中將那對金釵的圖樣拈出遞給狄公。

狄公看了圖樣,不禁稱讚道:「好個手藝!正如一對凌空的飛燕,細微處都雕接得極為精細。」

洪參軍道:「據肖掌柜說,這對金釵是他祖母的遺物,打製得雖好,只是不吉祥。昔時有個算卦的斷言,誰戴上這對金釵誰便橫遭不測,為了這金釵肖家已折了幾條性命。故爾肖掌柜一直將金釵鎖在箱子裡。只因老倆口只純玉這根獨苗裔,如掌上的珠子很是寵溺。家貧買不起首飾,又抵不過肖大娘的攛掇,便拿出來與純玉戴了,不意果然生出不測。」

狄公嘆道:「這可憐的丫頭!噢,洪亮,那日公堂上馮相公是如何鞫訊的?」

「鞫審時馮老爺宣稱那對金釵雖一時沒有找到,但並不意味王仙穹不曾殺人。因為罪犯有足夠的時間將那一對小小的首飾藏匿起來。馮老爺也認為王仙穹的辯解頗有道理,但他又說一個知書識字的秀才編撰一通花言巧語來為自己的罪孽辯解也是意料中事,大不足信。

「馮老爺斷言如此強姦殺人重罪,決非一般的偷兒、乞丐所敢幹的,半月街上住的多是些老實忠厚的貧戶窮漢,誰也不會知道深閨中的純玉有此汙行,且她平日招人眼處從不插戴那金釵。再,王仙穹和純玉間的幽會只有一個年近七十的龍裁縫知道,龍裁縫年邁體衰,且仁慈忠厚,當然不可能強姦並殺害一個青春力富的小姐。

「馮老爺說王仙穹始亂之,後棄之,只因純玉執意不允,甚至揚言要上衙門告發他,他才動了殺人的歹念。殺人後盜去金釵也是順理成章之事,並不突兀,正可以為生計之資。王仙穹則矢口否認,口喊冤枉,抵死不肯畫供。馮老爺怒起,命衙役棒笞五十,三十棒打完,王仙穹便昏厥在堂下。馮老爺為之也十分躊躇。偏巧當天驛使送來吏部文牒,由老爺來接任濮陽刺史。馮老爺正好撒手,星夜便治點行裝趕赴新任所。不過他在案卷上硃筆批了幾句話:『王仙穹姦污殺人屬實,重刑之下,不由他不招。招後擬議磔刑處死,以儆效尤。」」

狄公長長籲了一口氣,慢慢撫玩著手上那方鎮紙的玉墜,陷入了沉思。

突然,他站了起來,將那玉墜往案桌上一擱,說道:「馮相公臨事一向謹慎,這個草率的判定必是他臨升遷前大意所致。我思量來殺死純玉的似不是王仙穹,當然這個敗壞簧門聲譽的膽大妄為之徒理應受到嚴厲的懲處。」

洪參軍大為困惑,張口要說什麼,狄公揮手止住了他。

「洪亮,我要重審這樁案子,不僅需將此案一干人物傳來衙門當面鞫訊,我還想去看看事發之現場。明日晚衙升堂,你便可得知我對此案的看法了。」

第三章

天光微曦,狄公就起身梳洗。洪參軍端來了早餐——兩碗大米粥和一點醃漬的菜蔬。初升的日頭照在內衙的檻窗上,洪參軍吹熄了燭火,服侍狄公穿上深緋色海雲捧日官袍,系了玉帶,烏帽皂靴上下齊整。

肖掌柜女兒被姦殺一案濮陽城早傳遍了,今日早衙升堂,新任刺史狄老爺要重審此案,百姓好奇,看審的人早擠滿在衙廳外的廊廡處。

一聲銅鑼響,三通鼓畢,八名衙役兩列魚貫而出。手中或執火棍,或拈竹板,腰間掛著鐵鏈和拶指的夾棍。狄公由洪參軍陪同搖擺升上高座。案桌上放著印璽、籤筒、硃筆和簿冊案卷。

看審的人踮足引頸往堂上張望,只盼著狄公擲下令籤,帶那殺人正犯上堂開審。然而狄公毫無動靜,他按常例查閱了州衙錢銀存庫的簿冊,—一核復了出納款項。最後拍了一下驚堂木,喝道:「那衙員的俸薪因何多支取了一貫銅錢?」

銀庫司吏戰兢兢被帶上堂來,支支吾吾說不出個名目來。

狄公大怒:「這一貫銅錢就從你的俸薪中扣除。以後但有帳目混亂,錢銀差錯,惟你是問。但凡公衙,這錢銀之事最不可含糊,司吏專職,倘有閃失,即便典賣了家私也不可少了公庫一文銅錢。」

司吏唯唯退下。狄公一拍驚堂木又道:「本堂新來衙治,今日只是與眾百姓照個顏面,相識相識。日後凡本州軍民但有冤枉不平之事,只顧上衙門申訴,有狀投狀,無狀口述。從今日起本堂早、午、晚三衙理事,庶幾不致荒怠政事,貽誤州民。」

狄公見堂下並無人出來投狀喊冤,乃一拍驚堂木宣布退堂。堂下衙役一聲唱喝,魚貫而入。廊廡下好事的百姓乃悻悻退出衙門,個個臉面上掛著失望的神色。

狄公轉回內衙,洪參軍及狄公三位心腹幹辦陶甘、喬泰、馬榮忙上前施禮請安。

狄公笑道:「不知你們對這濮陽印象如何?想來你們在三街六市已整整兜轉了一天吧。」

馬榮搶道:「這濮陽街市之上,熙熙攘攘,好不熱鬧。我見百姓人家大多食肉衣帛,笑語盈戶。正是聖世逢太平,豐年樂陶陶。那酒樓飯館,水陸齊備,酒香誘人,且價格低廉。前任馮老爺治理得端的有些手段,我們看來也可在這裡逍遙快活幾年。」

喬泰道:「馬榮弟言之有理。這濮陽城濱臨運河,漕運水利十分發達。我聽說有十幾家殷實的大商戶都是靠做水運轉撥生意發大財的。」

陶甘的臉上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吃運河水利飯的固然富綽,但依我看來,這濮陽城最有錢財的莫過於北門外的普慈寺了。寺中有六十多名僧人,住持的喚作靈德法師。可謂富可敵國。普慈寺的僧人表面上虔敬地頌經、禮佛、做齋、募化,背地裡卻大魚大肉,花天酒地,過著奢華淫逸的日子。」

狄公正色道:「當今聖上好佛道、天下僧寺道觀無數。僧尼道士倡異說,亂儒典,不耕而食,不織而衣,最是國家之蠹蟲,人倫之大患。然而朝廷認為佛道可以化人之性,勸人以善,與孔子之旨無舛,也是聖教羽翼,故不加禁止,任其滋盛。爾等既是公衙吏員,這事也不必橫加指責,免生枝節。」

陶甘雖點頭,究竟心中有疑,猶骨鯁在喉,不吐不快。他咧了咧嘴又說道:「聽說普慈寺裡的燭臺、法器都是真金打制的。」

狄公道:「你又不曾親見,道聽途說,怎可深信?再說寺廟有錢,也是常事,何必多怪。」

陶甘作色道:「我還聽說這普慈寺的財富來得不明不白。」

狄公不覺伸長了耳朵,說道:「陶甘,這話怎講?」

陶甘道:「普慈寺的財源多賴大殿內那尊白檀木的觀音菩薩。那菩薩極是靈驗,四方來參拜、燒香的人幾乎將大殿的門檻都踩平了。」

狄公問:「這木雕的觀音究竟有何靈驗?」

「聽說能賜人兒女。——這方圓百裡好的女子但有婚後不育者都趕來普慈寺燒香許願;回去果然多有生育者。有的十年八載不育的,只需在觀音菩薩前虔誠地默禱一夜,都能如願以償。」

狄公詫異,又問:「如何默禱一夜?」

「來寺中求子的女子先去方丈靈德法師前吐露真願,許下禮品財物。靈德法師先告諭一番,表示願意將她的要求傳達給觀音大士。靈德法師一點頭,便引那女子去大殿觀音菩薩神像前頌一通波羅蜜經,然後要那女子在神像一側的一張大床上躺下,虔誠地冥想。——如此過了一夜,觀音大士便派金身羅漢送子與她。女子回去果有養育者,全家感激不盡,再挑財禮來還願。那等得了兒子的大戶人家多施金銀珠寶;油米蔬果更是常年孝敬不輟。

「當然靈德法師也十分注意防閒。女子進了大殿,靈德令其寬衣自睡,他親自鎖了殿門,貼了封皮,封皮上押了他的印章。同時又要那女子的丈夫、侍婢或家人在大殿對門的小閣裡住宿,便於監伺,以絕其疑。第二天一早靈德會同求佛女子的丈夫或家人一同撕揭封皮,開啟殿門。——女子出來往往紅光滿面,喜笑顏開。夫婦再在觀音大士前敬添幾炷香,歡歡喜喜回去。那女子回家後有了喜,便來寺飛報,並呈送禮單。故爾普慈寺真所謂日進萬金,寺中六十多名和尚享盡了人間富貴。

「靈德法師見來寺中求子的女子日多,寺中金銀財物也積聚了不少,便鳩工在大殿外四面造起了四座香閣,那香閣造得古色古香,剔透玲瓏。裡面各安一張烏木大床,垂掛一幅觀音大士畫像,以供來寺中求子女子用處,反撤了大殿內那張舊床。此外,靈德又將寺中殿堂樓閣逐一翻新,一應菩薩都重新裝金,並在觀音大殿的供桌上供放金燭臺和金法器,金光眩目,好不闊綽。」

狄公問道:「這普慈寺的觀音送子始於何時?」

陶甘道:「聽說已經五年了。五年前普慈寺破敗不堪,香火幾斷;觀音大殿搖搖欲墜。寺中的僧人外逃的外逃,還俗的還俗,只剩下三名苦行和尚,白日裡還需外出沿街化緣,只是夜間才歇宿在寺裡。後來靈德法師率領一批年輕的僧人來到這普慈寺,一番整新更張,稍稍有了點氣象,香火也逐漸興盛了。自從觀音大士顯靈之後,名聲大噪,四方慕名的善男信女趨之唯恐不及,漸漸開了規模。原先出逃的和尚也紛紛回寺,如今已有六十多名坐享清福的緇衣光棍。」

陶甘這一番話果然引動了狄公對普慈寺的極大興趣。他說:「世上之事紛壇複雜,我不敢貿然斷言菩薩顯靈之事必無。如今衙裡正是清閒,你不妨留個神多了解一些普慈寺的內情。如見到有何可疑之處,即來稟報於我。對,這裡是前任馮相公移交到我手上的那樁姦污殺人案的全部案卷,你們最好全部閱讀一遍。昨夜我已與洪亮議論過一番,見出案情中許多牴牾不合之處。那被告王仙穹殺人的罪名似不能確立。此刻我要回府邸去看看我的內眷,不知她們安頓得如何了。」

第四章

州衙大堂午衙開審。

衙廳下廊廡處依然人頭攢簇,黑壓壓一堆看審的百姓。早衙時狄公雖使他們大失所望,奈何他們對肖純玉一案興味甚濃,又亟想親眼看看新任刺史在問理刑名上有什麼新花樣和新氣派。

狄公傳命將肖福漢帶上公堂。

肖福漢被帶上公堂便立即跪下。狄公見他老實忠厚,衣著樸素,不由先三分憐憫。

「肖福漢,你女兒純玉被害一案前任刺史馮老爺已經裁斷,本來我毋需再多此一舉,只是我見案卷上有幾處疑點,不由想多問幾句。看來具結此案尚要些時日,不過你也不必擔心,本堂理應替你作主,拿獲真兇,為純玉小姐雪恥復仇。如今你先下堂去。」

狄公傳命仵作上堂。須臾仵作上堂,叩見狄公。狄公問道:「肖純玉遇害後是你驗的屍吧?」

仵作恭敬答道:「稟老爺,那肖純玉之屍正是在下檢驗的。」

狄公道:「如今你且將肖純玉的形體表徵稟述一遍。」

仵作點頭,稟道:「肖小姐個兒高大壯碩,手足胼胝。看去十分健康,並無形體缺陷。」

狄公問:「你可曾留意過她的指甲?」

「稟老爺,在下仔細觀察過肖小姐的指甲,前任馮老爺對她的指甲也十分注意。他指望死者的指甲縫裡會留下一點殺人兇犯的線索。然而肖小姐的指甲很短,一看便知是個常年操勞家務的姑娘。指甲縫裡乾乾淨淨,並未留下一點可疑的痕跡。」

狄公點點頭又道:「死者系被掐扼而死,我想她頸項的青紫瘀斑間必有兇犯的指甲印留下。」

仵作略一思索,答道:「那兇犯的指甲印呈新月形,但掐進皮肉不深。然而我見有一處破了皮。」

狄公道:「你須將這些細節補填到驗屍格目上去。」

仵作點頭退下。

狄公拍了一下驚堂木,喝令將王仙穹帶上堂來。兩名衙役一聲答應,立即將王秀才挾上了公堂,按倒在光光的青石板地上。狄公見王仙穹雖廣顙豐頰,眉清目秀,卻臉色灰白,神情滯呆,胸脯乾癟,背微微有點駝。一眼便知是個寒窗下苦讀的書生。狄公還注意到他的左頰上有好幾條傷痕。

狄公喝道:「王仙穹,抬起頭來!好一個玷汙孔門的敗類,禮義廉恥、聖人教誨都拋閃到一邊,偏行那等卑汙醃髒、禮法難容之事。姦污一個幼稚無知的女子還不算,竟還敢大膽行兇,壞人性命。國法刑律,昭同日月,你理應明白此等罪孽,該當何罰。本堂本當硃筆一圈,擬了死刑,發下監候。只是還想就你供詞中的幾個可疑之點再行核實。今日問你之話,須—一照實答來,不得半句有虛,免得皮肉之苦。」

王仙穹木然地點了點頭。

狄公將身子向案桌靠了靠,攤開案卷,問道:「王仙穹,你在供詞中說你十七日早晨酒醒時躺在一幢舊宅的廢墟之中。你如今將此段情節複述一遍,說清楚那廢墟周圍是何等樣子。」

王仙穹顫抖著聲音答道:「小生是個讀書之人,還要巴望個出身的日子,怎肯幹犯法殺人的勾當?純王小姐與小生情投意合,私約終身。小生怎會壞她性命?望老爺明鑑。老爺問話,小生斷不敢有半字之虛。十七日凌晨,天麻麻亮,太陽尚未出來,朦朧之中我見周圍都是斷垣殘壁,荒榛荊棘。這景象小生記得最是清楚。當時我掙扎著站起來,剛行了幾步便覺頭重腳輕,天旋地轉,眼前金星亂閃,便又跌倒在磚礫堆上。荊棘的芒刺撕破了我的衣衫,身上和腿脛都扎破了,出了不少血。當時我也不曾感到疼痛,心裡只惦念著空空守候了我一夜的純玉,心中懊悔萬分,很是負疚。」

狄公道:「體要胡扯到純玉!你且將衣衫解了扣,讓我看看你身上的傷痕。」

兩名衙役上前來,不由分說,左右掣定王仙穹,另兩名衙役即動手撕剝下他的藍布舊袍。王仙穹初審時被馮老爺三十棒打得屁股鮮血淋漓,如今尚未收愈,汙血粘在衣袍上,故一時痛得聲聲慘叫。狄公慌忙止住衙役,就已經裸露的胸口、背脊、胳膊處細細察看了一番,果然有好幾處劃破的血痕。

「王仙穹,你聲稱與純玉的苟且行止只曾被龍裁縫一人撞破。你能斷言再沒有第二人知道麼?你們倆裡應外合,鬼鬼祟祟,豈知就未被過路的人撞見過?」

王仙穹哭喪著臉答道:「回稟老爺,小生犯此等行止,禮法不容,只是一時邪念難抑,心中也委實知道利害。故此十分的小心,每回都是深夜之後才敢去與純玉約會。那半月街幽暗狹仄,夜間除了更夫並無閒人行走。即使遇有過路行人,也可向暗隅暫且避過一時,故一向不曾洩漏機關。再說,那時純玉自己站在窗前接應,見有可疑聲影便打唿哨報知……」

狄公皺眉叱道:「好生恬不知恥!竟如同個竊賊一般。你再細細想想,曾否有過引動你生疑的跡象。」

王仙穹轉著眼珠想了半晌,乃開口道:「記得半個月之前,那夜我溜出龍裁縫鋪子的後門,正見兩個更夫敲著梆子悠悠行來,我躲過一邊,等他們慢慢走過。一直見這兩個更夫走到半月街盡頭的那生藥鋪子門首,我才穿出小巷來到純玉閨樓的牆下。我剛待拍手遞訊給純玉,要她放下布條。猛聽得身後不遠響了一聲更夫的梆子聲,我嚇得魂不附體,趕緊將身子貼在牆根,不敢動彈。梆子聲停了,一個更夫模樣的人在牆下探頭探腦。我以為他發現了我,正要報警,但他卻搖搖晃晃又離去了。他顯然沒有看見我,周圍於是一片寂靜。我猜想興許是一位落了隊的更夫。那夜我在純玉房中呆到五更雞鳴再爬下來,並未露過一點破綻。」

狄公示意書記將王仙穹適才這一番話記下來,無疑他認為這是一個新的情況。狄公又叫王仙穹在供詞上按指印。王仙穹顫巍巍立起身來伸出瘦骨嶙峋的手去那書記案前的狀詞上按了指印。

狄公冷眼一看,見王仙穹那細長的手指上長著長而整齊的指甲。——讀書人喜歡留長指甲是十分尋常的事。

狄公喝道:「將王仙穹押下大牢。——退堂!」

狄公轉回內衙便命喬泰去請半月街的當坊裡甲高正明。

喬泰去後,洪參軍道:「老爺,你對王仙穹講的那個更夫顯得很有興趣,莫非要在那更夫身上問出新的線索?」

狄公道:「馮相公曾鞫訊過出事那夜巡更的兩名更夫,他們都矢口否認與純玉之死有瓜葛。事實上通常巡更的只有兩名更夫,並未有第三個更夫。故此事便有些蹊蹺。」

不一晌,喬泰將裡甲高正明帶到內衙。狄公命高正明引路去半月街作案現場勘察,喬泰率四名衙役扮作百姓模樣隨行侍應,見機行事。

狄公換過公服,戴了一頂黑弁帽。一行人悄悄出後花園角門離了衙府。

他們迅速穿過州衙前大街向南急走,過城隍廟折向西,沿著孔廟後牆專揀那靜僻的街路行走。過了西城那條由南向北流的小河,下橋堍便是迷津一般又狹窄又幽暗的半月街了。那裡醃髒潮溼,危樓鱗次,是貧戶聚居的坊區。高正明向狄公遙指了肖福漢的那爿肉鋪。

他們來到肖福漢的肉鋪前。狄公見肉鋪正開在半月街與一條小巷的交角上,而肖純玉的閨樓則隔了肉鋪幾間門面。閨樓的窗戶正對著那條僻靜的小巷,龍裁縫的鋪子便在小巷巷口的對面。從龍裁縫後樓的小窗戶可以俯覽小巷裡的一切,抬頭則可清楚望見肖純玉的閨房。此時那閨房的窗正打開著。

狄公笑著對喬泰說:「你試著爬上那閨樓的窗戶。」

喬泰將袍襟塞進腰帶,搓了搓手,將一隻腳插進牆窟窿向上一跳,躍上了連接肉鋪至洗染坊門樓的那堵牆。他胸脯往牆上緊貼,慢慢站起了身子,又飛身一躍,兩手緊緊抓住了窗臺,引體將一條腿納入窗戶,接著整個身子便爬進了純玉的閨房。

狄公在下面微笑著點了點頭,喬泰又敏捷地跨出了窗戶,雙手緊扳著窗臺,垂空雙腳懸晃了兩下,一個「蝴蝶撲花」的姿式從一丈五尺高的半空落下到地面。揚起一片塵土,卻幾乎沒有聲音。

高正明及侍從衙役不由心中喝採,只是禁約在先,不敢叫出聲來。他轉臉問狄公是否想去察看一下純玉的閨房。狄公搖了搖手,說道:「我們回衙去吧!」

回到州衙,高正明先告辭走了。

狄公對洪參軍道:「適才去看了現場更證實了我的懷疑。你且去將馬榮叫來。」

洪參軍去了一盅茶時,馬榮興致勃勃地進了內衙。

狄公道:「馬榮,委派你去幹一項困難且有些危險的差使。」

馬榮一聽,喜出望外。他生平最喜歡幹那些困難而又有危險的差使,閒散了多時,正覺渾身不自在。

「不知老爺又有什麼發興頭的買賣與我去消遣?」

狄公道:「你須將自己裝扮成一個閒躑的流民,出沒於茶肆。酒館、野店、荒寺,去尋訪一個遊方的託缽野僧或是裝扮成野僧的閒漢。他的手中必然拿著一副木魚,也許還披著破舊不堪、醃髒邋遢的袈裟。此人的特徵是身強力壯,四肢靈捷。他不是什麼綠林的好漢,而是乖戾殘忍的浪蕩子。核合他的身份最要緊的是一對精工打制的金釵。這是那金釵的圖樣,你須仔細記在心裡。但凡聽見有金首飾變賣的乞丐、無賴也千萬別錯過了。一旦查獲那對金釵,便不愁破不了此案,尋拿不到殺人的真兇。」

馬榮大驚:「老爺莫非是說那持有金釵的人乃是殺害肖屠夫女兒的兇犯。王秀才難道說是無罪受冤的?」

狄公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馬榮歡天喜地走了。

洪參軍滿腹狐疑:「老爺,這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狄公莞爾一笑:「我的結論你也應該明白了。」

第五章

卻說那日陶甘一覺醒來日已三竿,趕忙燒湯淨面,梳洗罷便換過一件乾淨的長袍,頭戴一頂道士玄紗冠,悄悄出了北門徑投向普慈寺而來。九月天氣,菡萏照日,桂子飄金,一路香風吹送,縱目觀玩,好不舒暢。

陶甘行去忽見普慈寺對面的綠楊蔭裡閃動一面酒旗。時近中午,陶甘正飢腸轆轆,便先去那酒肆裡吃點東西。他進得酒肆挑了一個臨窗的座位一屁股坐下,酒保上來招呼。

陶甘節儉,只要了兩味蔬菜,也不敢飲酒。匆匆吃罷,招手酒保付帳,一面湊近問道:「夥計,對面這寺院何等雄壯,想來裡面的和尚個個都是西天真菩薩、真羅漢了。」

那酒保鼻孔裡嗤了一聲道:「寺裡的酒肉比我們鋪子裡還多哩,都是些不正經的風月和尚!」

陶甘佯怒道:「當心下犁舌地獄!豈可平白毀謗佛門?」

酒保哼哼地望了陶甘一眼,轉面走了,連陶甘放在桌角的賞錢都不屑收。

陶甘思忖,這普慈寺果然聲名可疑,不知內裡真的汙穢如何,待想個法子混進山門去看看。他出了酒肆,搖搖擺擺向普慈寺山門行去。

山門外三個年輕的和尚正在聊天,不由都斜過眼來打量著陶甘。陶甘停下腳步在身上掏摸半晌,一面東張西望。一個和尚好奇,便走上前來閉目合掌,口稱「善哉」,想探聽陶甘口風。

陶甘道:「弟子今日特來拜瞻觀世音大士;只不知何時丟失了香火錢,恐怕還得走二十裡路回家去取來。終不然……」說著從袖子裡取出一錠光熠熠、明晃晃的銀子,託在手掌上掂了掂分量。

那和尚的眼睛登時放出火來,吞了口饞涎,曲身施禮道:「施主請寺內隨喜,小僧這裡替你先墊上香錢。」

陶甘大喜道:「這個甚好。待我改日兌散了再還你。」

那和尚從袖中抽出兩串銅錢,每串五十個,雙手遞給了陶甘。陶甘大刺刺接過,輕提袍角,飄然走進了山門。三個和尚站在山門內竊竊私議。

山門內即天王殿。四大天王威風凜凜分列兩廡,正龕內供彌勒佛,橫匾曰「皆大歡喜」。出天王殿便見一個大院落,甬道兩邊石碑高聳,巨木垂蔭,華果蕃滋,香風氤氳。甬道盡頭便是觀音大殿了。

陶甘跨進觀音大殿的銅門檻,見殿內雕梁畫棟果然金碧輝煌。神櫥內白檀木雕的觀音大士像,六尺多高,坐在蓮花寶座之上,身後祥雲繚繞,光明四照。大士像前的供案上四對金燭臺燁燁閃熠,殿內香火一派,鍾磐悠揚,和尚們正在唱經禮拜。

陶甘轉出觀音大殿,便見一個花木扶蘇的大花園,大花園內有四幢美輪美奐的朱柱亭閣,藍色玻璃瓦在日光下絢麗奪目。陶甘思忖,這四幢亭閣,無疑就是供來寺裡求子的婦女們夜間寢息的香閣了。他見左右無人,便閃到一株虯龍般偃蹇的古松下觀察動靜。一條細石砌成的甬道通向右首一幢雅致玲瓏的香閣,香閣的兩扇朱漆大門虛掩著,大門上飾以滾圓澄亮的小鋼球。

陶甘欲待溜進那香閣,卻見兩個小沙彌正在香閣後灑掃。不得已又耐著性子等了半晌,直等到兩個小沙彌灑掃畢離遠了,才一個箭步閃進了香閣。香閣內果然放著一張烏木嵌鑲珍珠大床,床上茵褥枕席十分齊整。床邊放著一張烏木雕花茶几,茶几上陳列青花細瓷的茶盅茶壺。床後是觀音大士的巨幅畫像,金碧交輝,氣象森嚴。大士畫像下有一小小供案,供案上一對鎏金香爐,香爐內嫋嫋升起著濃烈的香菸。

陶甘琢磨著這香閣內會不會有暗門通道。他開始施展出渾身解數,幾乎將香閣內每一扇窗格都檢查過,又敲打了地上每一塊方磚看有沒有中空,最後又爬到床下看是否裝有活門機關。但這一切都失敗了,香閣內只有一扇圓形的氣窗,那裡顯然一個孩童都爬不進來。陶甘沮喪地搖了搖頭,他相信進出這香閣並無暗門,除非靈德法師在建造這香閣時預先挖了地道。但這裡每一塊方磚都是堅實的,再說要挖地道這樣的大工程外間豈能不知?——匠工都是鄰近鄉裡的人,誰能堵住他們的嘴舌?陶甘望著觀音大士畫像呆呆發愣。——他的氣力全白費了。

他不敢在香閣內呆得過久。出來香閣時他又細細看了那朱漆大門的門樞,門樞並無異樣。陶甘嘆了一口氣,輕輕將大門虛掩了,又看了看門上掛著的胳膊粗細的大鎖,那鎖堅固十分,並無破綻。陶甘躡出花園,回進觀音大殿。大殿內香客漸多,和尚們大多去午睡了,他乃不慌不忙搖晃出來,一直到天王殿外又遇見了起先那三個和尚。

和尚們見陶甘出來,馬上堆起笑臉迎上前,問他要不要喝一盅普慈寺著名的黃連茶。陶甘答應了,便與他們在一張八仙桌邊坐了下來。

陶甘從衣袖中掏出那兩串銅錢雙手捧還給那和尚。那和尚面有難色,卻不來接。陶甘會意,呷了一口黃連茶,開口道:「我有一句話動問,答得上來,卻將那錠銀子奉送。」

和尚們登時發了興頭,忙問;「不知大施主問的何事?小僧們但知道的,不敢遮瞞。」

陶甘道:「寶寺觀世音菩薩究竟去哪裡為若許多婦人弄來兒子?」

內裡一和尚搶先答道:「觀音大士託金身羅漢投胎轉世。」

「可有來求子而沒求到的?」陶甘問。

另一個和尚答道:「亦有不曾求到兒子空走一遭的。只因了存志不誠,信佛不篤。」

陶甘又問:「空走一遭的可有再來求願的?」

第三個和尚答道:「不曾見有。便是那求得了兒子的,也很少自己來還願的,只是派人送來金銀財禮。有的得了兒女便忘了觀音大士的恩德,再也不肯露面了,生怕我們索取銀子。」

陶甘點頭,心想與這一班小和尚問不出什麼名堂來,不如就此告辭,一面立起身來躬身施禮。

那三個和尚只不回答,眼巴巴瞅著他的衣袖。陶甘大悟,遂探手去衣袖中將那錠銀子取出,隨手掂了掂,鼓起腮幫子用力一吹,只見那錠銀子輕飄飄飛落下地。陶甘笑道:「那銀子是假的,是我用錫箔紙折成的。」

三個和尚乃知上當,忿恚之餘,滿面慚色。

陶甘呵呵大笑,揚長而去。

第六章

陶甘回到內衙,將自己在普慈寺的所見所聞有枝有葉地告訴了狄公。狄公聽罷嘆道:「香閣既然沒有暗門秘道,想來那觀音大士果真能派金身羅漢投胎轉世。」

陶甘忙搖手道:「我只看了其中一幢香閣,未知另外三幢內裡如何。」

狄公道:「你也毋需再去普慈寺空走了,枉自白費工夫。如今要緊的是半月街肖純玉那樁案子亟待勘破。馬榮心粗,還需你去襄助他一臂之力。」

陶甘心中雖有狐疑,但也只得服從狄公的調遣,暫且將普慈寺的事擱下。

申牌時分,晚衙開審。

狄公剛升上高座,便有兩個經紀人為一塊地產訴訟到堂下,互相誥告,爭執不下。狄公細細研讀了雙方的狀紙,當堂作了判決。雙方悅服,無有異詞。

狄公正得意地望著堂下看審的百姓,忽見一個老婦人拄著竹杖顫巍巍搶上堂來,跪倒在案桌下,口稱冤枉。

書記悄悄上前把嘴湊到狄公耳邊,說道:「這老婆子有點瘋瘋顛顛,神志不清。幾個月來她一直來州衙鳴冤叫屈,訴說出一套十分離奇的情節。馮老爺每回都將她駁回,不予受理。她說的事象一部《山海經》似的,雲裡霧裡,沒邊沒際。老爺最好也別理會她。」

狄公對書記的話未置可否,只仔細端詳著堂下跪定的那老婦人。那老婦人看去年已過花甲,衰鬢星星斑白。她衣裙雖破舊,但很乾淨。一張飽經風霜的臉上閃爍著隱隱可見的高貴矜持的神採。

狄公吩咐衙役扶起那老婦人,說道:「老夫人,你報上姓氏,有何冤枉,但訴無妨,本堂替你作主。」

老婦人深深道個萬福,聲音含糊不清地說道:「小民梁歐陽氏。亡夫梁怡豐生前是廣州的商賈。」話語未完,眼淚已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垂落下來。聲音低微得聽不見,但聞得一聲聲悲悽的咽泣。只見她全身抽動,氣喘咻。

老婦人講的是廣州話,狄公不很聽懂,又見她悲思激湧,不能自制。便道:「老夫人,我不能讓你在這堂下過久地站立,退堂後你進來衙舍,慢慢向本堂訴說你的冤屈情由。」

狄公回頭吩咐洪參軍:「將這老婦人帶到內衙書齋,給她一盅香茶清清神思。』」

狄公退堂回到內衙書齋,洪參軍稟道:「老爺,這老婦人果然神思恍惚,言語不清。喝過一盅濃茶似稍稍明白一點。她說她蒙受了千古奇冤,全家被人殺害,只逃出了她一個。說了幾句話,她又哭泣起來,再也說不出半點情由了。此刻衙裡的老侍娘正在涼軒裡勸慰她哩。」

狄公點頭道:「等她清醒過來,我們再慢慢引她說完她想要說的話。我們不可如馮相公那樣將一個懷著一線希望來衙門要求伸冤的可憐婦人拒之門外。對,洪亮,我還有一事要與你說。適才陶甘去普慈寺作了一番勘查,那供婦人過夜的香閣卻不見有暗門秘道,看來查清普慈寺的內情決非容易之事。再說,即便那些風月和尚有傷風敗俗的汙穢行跡,那些受害的婦人豈會貿然前來衙門告發?一旦透出內裡真情,她們不僅在自己的丈夫姑嫜面前抬不起頭來,而且那些因來寺中求願而生下的兒子也會有生命之虞。故我命陶甘暫且擱下普慈寺的事,緩些時日再說,這事只能從容圖之。

「此外,尚有一層更緊要的原由,你千萬不要聲張出去。近來聖上被一幫緇衣之徒迷惑住了,從內帑裡撥出無數金銀絹帛詔令天下興建佛寺,廣收僧徒,宮中許多太監、宮娥都信了佛。聽說洛陽白馬寺的圓通法師已奉詔進宮為聖上及太子們講授佛經哩。門下、尚書、中書三省中也都布下了佛徒的耳目,如今朝廷有識之士無不殷憂忡忡,心急如焚。洪亮,你想在這種時刻,我們倘使不慎立案勘查普慈寺,佛徒們八方狗苟蠅營,上下串連一氣,反可將我們壓成齏粉,關人大牢。普慈寺的靈德只須將金銀財物拿去京師賄賂,我們便不得消受。何況朝廷上還有那等孔門的敗類,念的聖賢書,卻依傍釋門為虎作倀,藉此升官發財,這一點尤不可不防。」

洪參軍憤憤道:「如此說來,我們只能看著那幫禿驢為非作歹非不聞不問,任其逍遙了?常此姑息養奸,敢怒不敢言,一旦釀成巨禍,又為之奈何?」

狄公鬱憤地點了點頭,沉思片刻,又說:「只除是從立案勘查到破案具結,甚而裁判執刑在同一天裡完成,否則那僧人得了風聲反會將我們扳倒。縱使我們判定了那些罪大惡極的僧人,還須備文申詳刑部、大理寺,一拖就是半年一年,時日拖延愈久,我們愈見窘拙而彼等氣焰愈張。但是,洪亮,只要我有一絲可以利用的機緣,我決不輕易放過,不惜生命前程為代價。好,此刻你去將梁歐陽氏帶到書齋裡來吧。」

洪參軍出去,片刻便將那老婦人帶進了書齋。

狄公讓老婦人在書案前一張椅子上坐定,洪參軍又沏來了一盅香茶。老婦人的神思似乎清爽不少,她呷了一口茶深情地道了一聲謝。

狄公微笑道:「老夫人,你適才在大堂上說你丈夫姓梁,後來又說你一家遭歹人殺害,惟你倖存。你此刻可以將你的冤情慢慢講來,講得愈細愈好。」

梁夫人輕輕點了點頭,一面去衣袖抽出個小布包雙手恭恭敬敬遞上給狄公。說道:「老爺,小民上了年歲,時常犯病,我梁氏一門死得好慘,望老爺替小民伸冤雪仇。這小包內是有關小民冤情的所有文字載錄,有狀詞,有批札,老爺閱讀了自會知道本來情由。」她低俯了身子又禁不住抽泣起來。

洪參軍遞過香茶,梁夫人慢慢呷了幾口。狄公輕輕打開那小布包,見裡面是一大卷文書。他攤開首頁,見一份工筆小楷寫成的狀詞,筆鋒犀利,意勢酣激,且書法精湛,顯然是出於造詣甚深的文人儒者的手筆。狄公粗粗看了一遍,那狀紙上大致寫了廣州梁氏、林氏兩家富商間血海深仇的詳細本末。兩家的世仇是從林家一個公子誘姦了梁家的一個媳婦起因的。之後,林家肆無忌憚殘害梁家,以至梁家滿門遇害,並被林家搶奪了全部財產。狄公看到最後具款押印的日期,不覺暗吃一驚。問道:「梁夫人,這狀紙籤押的日期是二十年前?」

梁夫人瞪大了眼睛聲音微弱地說:「歲月愈久遠,仇痛愈益深切。二十年如一瞬,這一切正仿佛在眼前。」

狄公又翻閱了其他的狀卷,見大都是這一案件不同時期的延續和新的案情的記載。最近的一份狀卷是兩年前發生的事。——所有的狀卷上都有硃批「證據不足,不予受理」的字樣,並押籤了縣衙、州衙的各色印璽。

狄公不禁問道:「梁夫人,這許多案件均發生在廣州,你又為何離開廣州告到濮陽衙門來呢?」

梁夫人道:「被告主犯林藩現正在濮陽居住,小民千裡追隨到此,故告到老爺堂前,還望老爺明鏡高懸,裁斷此案,替小民昭雪二十載沉冤。」

狄公道:「梁夫人,我將仔細閱讀這些狀卷。本堂一旦予以受理,即開堂鞫審,望梁夫人隨時來公堂質對聽審。」

梁夫人喜出望外,兩眼閃出淚花,連聲稱謝,跪拜再四,乃輕移蓮步,出來書齋。

洪參軍將梁夫人送出州衙後,又回進內衙。

狄公道:「這樁案子很能引人動火,一個狡詐的歹徒為一己之淫慾,不惜毀滅他人合家性命,但他總不能逃脫律法的制裁,顯然梁夫人受了慘絕的打擊,極度的悲哀使他神思恍惚,時常失去自製。然而這樁案子是十分棘手的,那些州縣之所以知難而退,不予受理並不完全是由於梁夫人『證據不足』。」

狄公喚來陶甘,和藹地對他說:「休要垂頭喪氣的!如今又有一個好差使委派於你。你此就去梁夫人宅下走一遭,凡是有關於她和她家的情況,你都一概打聽清楚,記住在肚內。然後再去尋訪一個名叫林藩的廣州富商,這林藩與梁夫人有不共戴天之仇。他倆都是廣州人,先後遷居到這濮陽來的。但願你此去馬到成功,為我勘破此案立下頭功。」

陶甘陰鬱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瘦長蒼白的臉頰透出一層薄薄的紅暈。

第七章

且說馬榮領了狄公之命,回到衙舍將自己裝扮成一個遊民模樣,偷偷從州衙後花園的角門溜到了大街上,混在人群中專揀那乞丐成群的醃髒去處晃蕩。街上行人見他一臉橫肉,來勢兇蠻,多有紛紛走避的,那沿街叫賣的小商販見了他都將貨物藏過一邊。馬榮心中不覺暗暗好笑。

漸漸馬榮覺得有些失望。——他遇到的都是些真正的乞丐、閒漢、小偷,並不曾見得一個遊方野僧或意圖出脫金釵的有疑嫌的無賴。

天快黑下來時,馬榮在一個小攤上買了一碗酸酒灌下肚,乘便與那賣酒的閒聊了幾句,才得知本城的歹徒、無賴都常去光顧「紅廟」。馬榮知道市井無賴、流民乞丐一般都喜歡在荒寺野廟中做下安樂窩,只不知道這「紅廟」究竟是什麼廟,因為大多寺廟的山門都是漆成紅色的。他略一轉念,伸手攔住了街上一個衣衫襤褸的小乞丐,命他將自己帶去「紅廟」。那小乞丐二話不說便引著他穿街過巷,曲曲彎彎來到一座道觀前。馬榮見那道觀的山門果然漆得血紅,便放了那小乞丐,小乞丐掙脫了手,飛也似地逃去了。

道觀很破舊,山門的重歇山簷上都長出了一尺多高的野草,道觀前兩側各有一排歪歪斜斜的木棚。昔時是小商小販及賣卦算命設攤的場所,如今都被閒漢、無賴、乞丐、小偷們佔了。木棚裡外散發著一股難聞的臭氣,昏暗的夜空下只見一個賣炸油糕的小攤,小攤一側的牆上燃著一個火把,火把下幾個賭徒正圍成一圈蹲著擲骰子。

馬榮慢慢走上前去,摸出一枚銅錢買了個油糕吃了,便站在一邊看賭錢。這時他才發現靠牆根的一個酒罈子坐著個面目可憎的彪形大漢,亂蓬蓬的頭髮和鬍子上沾滿了油膩和塵土。他正低著眼皮看賭錢,一面用手搔著凸鼓鼓的大肚皮。

馬榮正在腹中打草稿,如何上前搭訕,不意那大漢倒先大聲發了問:「老弟打哪裡來?有什麼禮物奉獻給聖明觀的玉皇大帝?呵,那件長袍倒也值好幾文銅錢,哈哈……」

賭徒們頓時一齊回頭望著馬榮,眸子裡閃動著邪惡的光芒。其中一個已從腰間掣出一柄牛耳尖刀,一面用拇指試了試鋒刃。那為首的大漢從酒罈子上站了起來,咧著嘴「格格」地笑著。馬榮心中明白,這幫歹徒想要剝下他的那件破長袍。他暗中擺好迎戰的架勢,恭候著第一個敢上前動手的無賴。

大漢果然一拳飛來,馬榮閃身避過,伸手卻擰住那大漢的一條胳膊,兩個指頭只輕輕一按,那大漢一聲嚎叫,頓覺全身麻痺,動彈不得。那持牛耳尖刀的小無賴猛向馬榮背後刺來,馬榮早已覺察,飛起一腳,正中那手腕,尖刀飛離三尺外啷鐺落地。馬榮一足踩住那無賴的腳背,小無賴一聲慘叫,已踩碎了腳背上幾根細骨頭。一面順手將那大漢向牆根一推,大漢狗吃屎合撲在地上。

馬榮冷笑一聲,用腳尖挑起那柄牛耳尖刀,一把接住,拈在手上把玩了一陣,嚇得四個賭徒一齊跪下叩頭求饒。「老爺莫動肝火,饒命則個。」

馬榮將那柄牛耳尖刀遠遠一擲,開言道:「眾位弟兄,在下雖是粗人,也略知江湖大義,拳頭不傷討饒之人。快快都與我站起!」

四個賭徒站起,那為首的大漢也哼哼唧唧站立起來,嘶啞著嗓子說道:「雁過留聲,人過留名,敢問英雄尊姓大名,好教弟兄們仰望。」

馬榮笑道:「在下名喚雍馬,專一做小本錢買賣。走南闖北,很是逍遙自在。今天一早我遇見一個闊佬,十分看中我的貨物,留下三十兩銀子將我貨物全部買下。為之我特趕來這聖明觀奉敬些散錢與玉皇大帝,消災祈福。」

一番話說得眾無賴捧腹大笑。馬榮這行話的意思是:他幹的是沒本錢的買賣,今天有幸攔截了一個商客,搶奪得三十兩銀子,特來此地快活消受。

那大漢獻媚地問:「雍大哥可曾吃了夜飯?」馬榮答曰不曾。大漢趕緊去那小攤上抓過幾塊炸油糕和一把大蔥,大家蹲在火把下津津有味地啃嚼了起來。

大漢名叫沈八,自稱是濮陽城乞丐行會的團頭。這裡聖明觀原先香火也十分蕃盛,後來因觀中的一位住持犯了姦淫偷盜的大罪,被官府馮刺史封了觀門,驅趕了眾道人,故頓時冷落了下來,至今觀門仍關閉著,觀裡已荒廢破敗不堪。沈八與他手下的人兩年前來此觀前築起了安樂窩。聖明觀一廢,觀前那兩排木棚裡的攤設都散了。沈八說聖明觀四周甚是清靜,儘管它離城裡熱鬧的市裡不遠。

馬榮向沈八吐露他為手上這三十兩銀子發愁。那個被劫的商客必已去州衙報了官,他倘使提著個沉重的包袱行走,容易被衙裡的緝捕、差官識破。所以他決意將這三十兩銀子換買了金首飾以便於攜帶,不會吃人拿獲。他說即便蝕損些銀子的分量也值得。

沈八認真地點了點頭,說道:「雍大哥,這倒真是個兩全的法子,只是金首飾不易撞見。說來也慚愧,小弟活了這麼多年,連一枚真金的戒指都沒見著過哩。」

馬榮道:「有時貴婦人不留意會從轎內掉下一件小小的金首飾,恰巧被一個小弟兄拾著。這樣的事時常會撞到的。你的弟兄們一旦遇著有金首飾,如金釵,金手鐲、金戒指之類發賣的,還煩賢弟為我留意捎個信兒,作成我的好事為是。」

沈八搔了搔大肚皮,似乎很有些為難。

馬榮會意,趕緊從衣袖中取出一兩銀子放在手心上搞了掂,說道:「賢弟助我作成好事,我就將這一兩銀子酬答。」

沈八眼睛一亮,一把從馬榮手中抓過銀子咧嘴大笑道:「願老天開眼。——明天晚上煩大哥再來這裡聽信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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