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一念悲歡半生痴纏(命運的盡頭終是末路)
2023-06-03 10:20:20
程晨老爸年輕時最愛看隋唐演義,打小就幻想著有一天風雲突變,亂世紛爭,我輩英豪出,一隻手殺男人,一隻手抱女人。直到被程晨老媽收服在陣營之下,程晨老爸也沒等到亂世,也只抱過程晨老媽一個女人。眼瞅著太平盛世,經濟形勢一個勁兒的好,程晨老爸頓生傷感,寶刀還未出鞘已經鏽跡斑斑。程晨老爸醉酒後,總說自己是個沒上戰場的烈士,在時代洪流裡犧牲了。
程晨爸媽結婚那天,兄弟夥對他說得最多的就是「早生貴子」。他喝得微醺,頭腦微脹,覺得這是個辦法。當天夜裡,他騎在程晨老媽的身上,一隻手攬住程晨老媽長發,一隻手提上胯下的槍,一往直前。
但事不盡意,程晨爸媽結婚後一年也沒結出應有的果實。程晨老爸心如火燎。上大醫院,醫生提取了程晨老爸一毫升的精子,半個月的檢驗,沒有問題;醫生檢查程晨老媽的身體,半個月,沒有問題。程晨老爸左想右想不明白,哪兒有問題。他跑到北街二巷子口的舊老房子找「老神仙」。「老神仙」收了兩百,墨鏡一摘,枯槁的臉上笑出道道的褶皺,青筋逼現的老黃手抓住紅亮泛舊的長牌,說懷疑夫妻倆的姿勢有問題。於是他跑到地攤舊雜誌的商販那兒挑了幾本被摸破損了的書,奇技十八式,江戶四十八手,勤學操練。又一年,有花無果。程晨老媽一天比一天笑得燦爛,程晨老爸心裡如油上烤。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程晨老爸心裡挺愧疚的,覺得對不起程家的列祖列宗。雖然族譜早就被自個兒年輕時弄丟了,最老一輩也只記得他的爺爺輩,但他堅信,多少代以前程家一定是個名門望族,他的血管裡絕對還流淌著將軍壯士的血。
漸漸地,程晨老爸失掉了信心。也許一切都是命,命要斷了程家的血脈。程晨老爸開始這樣感慨。閒暇時間,就著窗外透下的黃晃晃的陽光,程晨老爸泡上一杯濃茶戳開電視機打發聊賴。這時還不得不挑起發困的老眸乾巴巴地盯著自個兒老婆在眼前穿來穿去。程晨老媽沒有覺得平靜的生活有啥不好的。她從不抱怨累,總能哼著小曲當程晨老爸不存在一樣幹著家務。程晨老爸側著身,偷瞄陽臺上掛曬衣服的老婆,陽臺外的陽光打進來,被溼漉漉的衣服遮擋,被一排綠蔥的盆栽遮擋,被自個兒老婆普通的身體遮擋。在這些的掩映下,程晨老媽竟給他一種天人的感覺。揉了揉眼,狠勁兒拍了自己一嘴巴。他確實有些發昏了,索性外出到茶館裡坐坐。
老趙茶館位於人民公園白樺樹林底下。擺設是一方桌四竹凳。他們零零散散的,立滿大半個林子。好時節裡麻雀子喳喳的鬧。偶爾兩隻黃鸝跑過來歇腳,鳴上幾句不一般的味道。管事兒的人叫趙吉子,熟人,跟程晨他爺爺一個輩分。小時候程晨老爸第一次被程晨他爺爺帶來喝茶的時候,趙吉子笑面相迎,幾步路走到跟前卻有一股軍人的風。「我是軍人的身子骨頂了個掌柜腦袋。」趙吉子自我介紹道。以後每次到老趙茶館裡來,程晨老爸都會想到這話。他搞不清楚這是趙吉子在向他解疑惑還是純粹的自我介紹。兩年前的一天,趙吉子在茶館裡剝花生仁的時候,一口嗆住沒接上氣,死了。現在這茶館交給他外甥趙六芒打理。六芒的老媽,老趙他妹,寡婦,自己也死得早。照顧趙六芒的事兒自然落在了老趙身上。老趙沒子女,待六芒像親兒子一樣,言傳身教。有流言說,趙吉子年輕時暗戀他妹,估計情節在那兒。趙六芒比程晨老爸小七歲,從來見面都學著趙吉子的樣子親切地喊一聲「程哥」。
「哎呀,程哥!你硬是稀客,好些日子沒來咯!」程晨老爸剛拐過彎腳還沒落地,就聽見趙六芒在招呼他。近了,趙六芒雙手握住程晨老爸並接待他坐下,一面回過頭去招呼水手泡上竹葉青。六子開茶館不像趙吉子,他是開個娛樂,有些紀念意味。賺錢的本事都花在了餐飲上。縣裡的一個大排檔,一個泰和居酒樓都有他的股份。去年,趙六芒得了個兒子。滿月酒席上他在叨念,要是叔晚一年走就能看見他的侄外孫咯。湊巧,六子的兒子趙利智今天也在,睡在一個小搖籃裡聽鳥叫。六子瞅見程晨老爸有些沉悶地看著他的兒子,暗笑了下。
「程哥,你知道不。青泉山上的水溪寺有尊菩薩,近些天好些人都跑去求子。還真湊巧都懷上了。你說這事兒」趙六芒一臉的驚奇,「雖說確實玄乎,而且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說完跑去招呼其他人去。程晨老爸心弦一動,捧起茶碗側身深望了一眼趙利智,覺得還是一試的好。
說起風就是雨。程晨老爸晚上就跟廠子裡請了一天的假,說明天親戚有病得去照看,心裡尋思速到水溪寺去求佛。晚上他倒在床上聽著老婆的鼾聲與樓外的雨聲雜糅的聲音睡不著。他照著趙利智的樣子想像自己兒子的模樣。小傢伙應該是個啥樣子,是鼻子像自己還是嘴巴像自己。鼻子好,很挺。還是眉毛好,比較粗濃。
天亮,雨大。吃過早飯他抓起一件雨衣就跑了出去。跨上自行車,出小區大門。王老爺子坐在門口抽菸,看見他出去就招呼了聲,程娃子你上班也不用這麼急嘛。程晨老爸敷衍地笑了下拉攏了雨衣,出去。
青泉山在縣城外齊福鎮的西南邊上。水溪寺就扎在上面。傳說宋朝年間有位高僧雲遊至此,山裡有位老樵夫用泉水泡了碗清茶請他吃。天熱,大汗出。高僧些許有點兒中暑。一碗茶咕嚕下肚,才回過點神來。第二碗茶上,他觀水相品茶色,說自己終於頓悟了看到了真佛。便決定建座寺廟住下。只是寺廟建成一半高僧就不知所蹤,剩下的由這裡的佛家信徒出資才建好。程晨老媽在和程晨老爸談戀愛的的時候聽到程晨老爸講這個故事時,沒覺得這傳聞神秘,一口咬定這和尚是在坑蒙拐騙後攜款逃跑了。程晨老爸問他,你咋知道。程晨老媽哼了一聲,說你沒文化真可怕。
天黑,陰沉,雨大如玉。它們一顆顆圓潤珠滑,落打在程晨老爸的雨披上咚咚作響。衣外雨下,衣內汗下。一輛輛國產摩託飛馳衝過,側濺起一浪汙水潑在他的腿腳上。青泉山在雨外,仿佛被隔開,坐落在海市蜃樓上若隱若現。他耳中的雨在演奏樂器,不用刻意去聽,它們就往耳朵裡灌注。音樂便是貝多芬的第九交響曲,不是一支,而是一萬首在反反覆覆地彈奏,一個音符剛起,同樣的音符又千千萬地蹦躂出去。他不用刻意去分辨,他知道這是神明對他的感召。
到了齊福鎮,他看見一輛輛警車鳴笛從他身後開到前頭。等開到道路的盡頭他才看見黃白相交的警戒線被拉上了,路封了。他把車停靠在路邊,走近去打探。
「這是啥子情況,路封了啊。」程晨老爸身邊的一個男人搶先發問。
「昨晚大雨,泥石流。上山是不得行了。」雨的緣故,天色本來就暗。這交警還戴了副墨鏡平淡淡地搭著話。
「你說這,娃兒考上了大學,還說今天去還願勒。」那個男人伸出自己的右手,用手背拍了拍自己的左手掌心。
「是生命重要蠻還是還願重要嘛,你硬是不要命了嗦。」墨鏡交警笑了笑。
程晨老爸面色一沉,望了一眼警戒線後面。他回到車旁也沒抹坐凳上的水,一屁股就放了上去,然後調轉龍頭像來時一樣走了。只是車速慢了而已。車道旁的田埂裡莊稼隨風擺動隨雨而潤。幾下老黃土狗的叫聲傳來,被雨簾一層層地削弱,傳到程晨老爸耳朵裡只剩影子。猛地,一輛拖拉機從田地裡衝到車道上。程晨老爸剎不住車,哐當一聲硬直撞了上去。
自行車翻了,人也摔了出去。他倒在了地上,下胳膊烏青。幸好,就擦破了些皮外傷。
「哥子,騎車要小心點噢!」拖拉機師傅衝著他喊了一句,挑了個頭什麼也不管地開走了。程晨老爸剛想吼那師傅一句,只是張開嘴就覺得嗓子發乾發不出聲來。沒辦法,他翻起來坐在地上愣了愣,望了望拖拉機的影子,又回望了一眼青泉山的地方,打了個噴嚏。
「老程,自行車咋摔壞了?」程晨老媽扶著他問道。
「哎喲,老程你咋還受傷了。」程晨老爸說沒事兒,沉默了一下,又重複了聲,沒事兒。
兩天之後,程晨老爸又坐到了老趙茶館裡。館子裡清淨,三五個人。服務員給他沏上了竹葉青,但是趙六芒沒有在。茶館裡也好不到家裡哪兒去,他抿了口茶水後這樣想。茶館裡有什麼好的呢?無非就是多點閒人,多些閒適,多些嗑子,多些龍門陣。
「你這幾天看見陳局了沒,滿面的那個高興。」一個大腹便便的胖子在一旁自以為小聲地說著。
「跟到哪個不曉得樣,他二老婆生了個娃嘛。」他旁邊的八字鬍男人說道。
「他夫人就給他生了對龍鳳胎,這下又來。」
「人家有錢養,你有錢你也可以。」
「我不敢。我看你娃倒是可以再包一個婆娘。」
……
程晨老爸癱在竹凳上,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剛沏的茶水還很燙,打開碗蓋,熱氣飛升離水面半尺,盤旋搖蕩,沒有散去。
……
「聽說是在外頭旅遊的時候懷起的。」胖子壞笑一聲,「好像還是在野外整的。」
「有床不睡,搞不撐頭這些人。」
「你懂啥子,孔子還是野外整出來的勒。」
「喲呵,看不出來你還懂點兒《論語》嗦。」
「比你有文化嘛,說的是孔子他爸媽『野合』而誕孔子。」
……
野合。
程晨老爸端起茶碗放在嘴前停住,好像頓時悟到了什麼。
野合。
哐當——他把茶碗往桌子上一拍。茶水從圓形茶蓋的邊兒上濺出,飛到空中,先上後下,滴到了地上。另驚起閉目養神的人觀看,驚起談話的人觀看,驚起旁邊沏茶的服務員觀看。程晨老爸站直了身,又端起茶碗仰頭喝乾了,像是在定神又像是壯行。反正他一句話不說,離開了茶館,衝著家裡跑去。
-未完待續-
文 | 破曉
圖 | 《紅高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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