皈依小說免費閱讀(成佛小說)
2023-06-21 01:56:33
我老家先前有座寺廟,規模不大,立在小山上,日常有些遠的近的信徒前往獻貢許願,煙火算不上鼎盛。小時候我去過一次,見廟裡有一位年邁的住持,帶著兩個不老不小的和尚。寺廟外邊兒就是大片大片的農田,春夏種著稻子,秋冬種著麥子或者油菜。
村上有個懶漢,名字叫大頭,三十幾歲才娶了個小寡婦。那小寡婦是帶著肚子嫁給大頭的,不上六個月,生了個兒子。村裡人都取笑大頭,說這兒子尖嘴猴腮的,一眼就看得出不是親生。大頭倒也不急,說反正是在我屋裡出世的,就是我兒子了;並不是所有兒子都和老子一模子倒出。橫豎不是強過打光棍嗎?名義上有後了,不相信族裡還能給他除名。家有了,懶散性格並不改,屋裡頭時常打饑荒,婆娘便罷,那個可憐孩子越發瘦得叫人傷心。
有人提醒大頭,要他舍下懶身子,去做些賣力氣的工作換點兒口糧,婆娘娃兒的命要緊。大頭也有那麼幾次痛下決心的時候,可一旦腰酸背疼就歇下來,工作是三天不抵兩天的,日子還是苦巴巴沒有指望。
有一次經過寺廟,也沒什麼人,大頭摸進去,借著求禱的名義四處張望,見供桌上有一些沒來得及收拾的供品,幾張餅和幾隻果子,趕緊偷偷拿起來,預備跑路。不巧出門就被兩個和尚撞見,當場按住了他,藏在懷裡的東西撒了一地。
和尚們顯然是沒怎麼挨過餓的,談不上肥頭大耳身強力壯,倒算得上健康,個子本也賽過大頭。大頭給壓在地上動彈不得,想要爭辯,奈何沒人願意聽他的話,沒頭沒腦地挨了幾個耳刮子。一個黑點兒的和尚啐了他一大口,竟然跑去門外大樹下抓起一節狗屎,不由分說塞到他嘴裡,還逼著他咽下去。白點兒的和尚用力踩著大頭,滿臉厭惡,卻咯咯笑個不停。
大頭拼命往外吐著不肯吃屎,想原來村上人說的不全對,都說人懶了連屎也沒得吃,看來再懶也是有屎吃的,關鍵是吃不吃得下去。他掙扎了不大會兒就沒力氣了,索性裝起死來。
人家和尚多半是見過世面的人,不容易騙過,呵斥著大頭,要他趕緊吞下狗屎,不然還會有更加嚴厲的懲治等著。黑和尚手裡不知道幾時多了一根不粗不細的長棍子,一端黑不溜秋的泛著光澤。從兩個和尚奇怪的笑容裡,大頭猜測到七八分,不由得後身一緊,忍著噁心吃下了狗屎。
以為和尚們的手段還沒有使完,恰好老住持從後殿走出來,輕聲叫停了徒弟們的動作。老和尚並不詫異,只是讓大頭帶著已經弄髒的餅子離去。
大頭跑到池塘邊,大口大口地喝水,再用手指攪得嘔吐,重複搞了老半天,等不再犯惡了才罷。看著手裡的餅子,他突然大哭起來,仿佛從來不曾哭得這樣痛快。然後,他扔掉餅子回家了。
好多天後,村上人不見大頭的婆娘娃兒,倒有些奇怪,問大頭。大頭說是受不了飢餓,媳婦帶著孩子跟人跑了。再就沒有人過問,以為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然而此後,眾人發覺大頭有些不對勁兒,動不動就盯著地上的狗糞豬糞發呆,神情就像是看著金銀財寶一樣。直到有一天他當著一群人的面吃下一泡狗屎,還衝著大家笑,都說他一定是瘋了。
再不料大頭會出家當和尚,那寺廟還真收留了他。他與逼迫他吃屎的兩個和尚成了師兄弟。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不停有外地信眾來到寺廟,就是衝著他來的。最不可琢磨的是人,尤其是大眾,認定這個吃屎的和尚不同凡響,必然得道成佛。就此藉助傳言的巨大力量,十而百、百而千,不出兩年,大頭成了俗人眼中的活佛。
他終於也端起來,自稱活佛,能夠攜帶眾生逃離苦難、去往極樂世界。無數善男信女使他過上養尊處優的好日子,變得紅光滿面,福相盡顯。在他的命令下,意圖跟隨他的人出錢出力,讓寺廟不停擴建。老住持眼見著佛業光大,心底是高興的,卻又有些擔憂。自願送上門的錢財太多,意味著隱患也會越來越多。還有,官方好像盯上這裡了,這才是令人不安的源頭。
一天晚上做完功課,居士們都已安歇,老住持留住大頭,警告他悠著點兒,不要忘乎所以地出風頭,也不要忘了是誰讓一個窮得差點兒餓死的蠢貨成名立萬的;老百姓心甘情願上當受騙全是因為無知,官方可不是那麼好糊弄的,搞不好前功盡棄,一夜打回原形。到時候吃屎也沒用。
大頭陰沉著臉,並不理會老住持。次日清晨,預備做早課的兩個師兄發現師父已經坐化在大殿的佛像前,面無表情。將師父埋藏在寺廟內的一個園子裡,既然大頭是公認的活佛,從此自然是寺廟的新住持了。
兩個師兄必然是不大服氣的,然而無計可施,雖然他們都知道大頭是怎麼成為老百姓眼中的活佛的。樹立一個偶像非常艱難,若想推倒一個偶像也絕非易事。權衡利弊,推倒他對誰也沒有太大的好處,反而可能引來禍事,倒不如順勢而為。他們表現得畢恭畢敬,不像師兄弟,反而像是師徒關係。
廟宇殿堂還在建造,來來往往的人群中終不免有些商賈名流。湊熱鬧是國人的天性,哪怕敵人的炮彈已經扔到了家門口,該無視的還是無視,該參拜的繼續參拜。大家就想證實一下傳言,活佛是不是真的能夠淡定自若地像吃燕窩一樣地吃屎,畢竟真正見過的人沒有幾個。這幾乎成了眾人的心願。
日本人到底還是來了。一個軍官是信佛教的,聽過大頭活佛的事跡,感覺非常神奇,立時前往拜訪。原來他們一直就有吃屎的傳統,且認其為最最高雅的文化行為,只在上層社會才有資格享受。意外的是,中國竟有這樣的雅致人士,聽說還是得道高僧,簡直相見恨晚啊!
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大頭披著袈裟與日本軍官對坐著,像兩尊塑像一樣。在他們面前的小茶几上,平穩地放置著一隻汝窯缽,裡邊兒盛著一泡也不知什麼屎。這時候沉默是最好的交流語言。
其他人都在大殿外守著。
兩個師兄躡手躡腳地過來,想要討好軍官。只見寒光一閃,日本人收手平放,兩個和尚人頭落地。
這樣清靜美好的夜晚,值得懷念,也絕對不容打擾。日本人微笑著,舉手投足間透露著一股子賤相。大殿內,所有的居士都倒在血泊中,在他們日夜供奉的神像下。
大頭神情肅穆,飄忽的燭光映照著他的臉,入定一般。閉著眼,他對日本軍官作出請勢。日本人神情大悅,優雅地提起筷子,挑起一砣放進嘴裡,細細地品味著,還不停地喲西喲西地叫著。
這時,大頭突然暴起,傾身撲向對面去。只見寒光一閃,來不及叫喊,日本軍官便已人頭落地,嘴裡含滿了屎不等吞咽下去。
打開一道暗門,大頭脫下袈裟向後山逃走。
「講完了嗎?」伍道祖問沙狄。
沙狄沒出聲,似乎意猶未盡。
「好噁心,聽得我想吐!」俞小蠻十分反感地說,「能不能不要講得那麼粗俗呀。」
戴蘭輕輕笑出了聲。
「可是,在這個故事裡,什麼高雅的詞語可以準確地代替屎呢?沒有。每個人都擁有的東西,我們沒道理如此厭惡!」沙狄寬慰俞小蠻說,「你想想看,日本人還吃屎呢,人家就沒覺得噁心過。」
「你幾時見過日本人吃屎了?」伍道祖又準備抬槓了,「不能因為他們壞,就胡亂編造。」
說實話,我也很難相信這一點。精神不正常的人畢竟是極少數,總不能因為個別現象存在,就把它形容成一種文化傳統。好壞估且不論,起碼有違常識。當然,所謂常識也值得懷疑。
「我喜歡胡亂編造怎麼了!你夠膽也造一個試試看。」
「別以為我真不會,不屑罷了!有鼻子有眼兒的,不是你伯父就是你老家,說得跟真的一樣。直接說某地某人不就得了,免得當紀實故事聽。」
「什麼叫增強故事的可聽性?講故事完全不需要技巧嗎?算了,你千萬別衝動,不要你講。像你這樣板正的人,瞎猜都知道不可能講得過癮。你說是不是,力夫?」
「我在想,」我說,「大頭把他老婆和兒子埋在哪兒了。當和尚是他的本意還是老住持的計謀,就為蠱惑信徒、斂收錢財!」
戴蘭接著我說:
「故事其實可以有另外一條線,就是像大頭這樣一個懶散成性的農民,有了袈裟的加持和完美掩護,有了滔滔不絕的讚美,他會克制住自己的原始欲望、對眾多女居士無動於衷嗎?最後,他逃跑掉是比較垮的,他應該提前預埋好炸彈和敵人同歸於盡,並且一把大火將寺廟整個燒掉!然後樹木生長,一切歸於平靜。發生過的故事漸漸被遺忘,直到某人某天說,從來不曾聽說過這件事,大頭是一個人的影子,他只存在於特定人群的想像中。」
說不定我們都是某個人想像出的人物。我們的發展方向是既定的,暫且沒有設定可供選擇的枝枝椏椏。為此,我猛然感覺到巨大的惆悵。在另一個我看不見的地方,必定有與我境況相同的某個人,正滿含憂慮地關注著我,警告我不能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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