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金豔的微小說（何金豔的微小說）

2023-06-02 17:56:01

微小說七則

泛黃的愛（一）

泛黃......

她拿出一個褐色筆記本，裡面裝滿了各式照片，小學、初中、高中、大學，不一樣的階段，不一樣的精神狀態，不一樣的面部表情、眼神信息，所有的不一樣卻演繹著相同的哲學道理「唯一不變的變化是不停的改變」……

她輕輕的摸索著那些照片，生怕一用勁就把那些「泛黃」褶皺，每觸及一張，記憶碎片似拉閘的播放機一幕幕放映，這是一整本關於青春的記憶，那些年就像七堇年所說：「在那種盲目的、消耗的狀態下，寫自己的作業，考自己的試，做自己的夢，青春就是一場猝不及防的大雨。」不經意間相冊裡突然掉出一張照片，片中的男生留著平頭，堅毅的面部表情正如他堅毅的性格。記憶碎片拉回，畫面上放著默片的獨白。他和她驚人的相似。他們都是同年生的。生日只差一天。這個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他和她很有默契即使不說話也一樣，不說話也可以從對方的眼神中讀懂對方。她離他最近的距離是前後座，高中日子總是開心而忙碌，大家都為了自己的徵程忙碌著，各自懷揣著夢想，奔向四面八方，最開心時也最容易積累感情，開心的玩，開心的笑，開心的過著帶有壓力的生活，可是再熟悉的人都有變成陌生人的一天，隔壁鄰居每天都有播放音樂的習慣，今天如此，恰巧悠悠的傳來《最熟悉的陌生人》。

陌路是心靈的岔道。《仙劍奇俠一》熱播時，正好她記得一句很好的臺詞「本來無緣」，她要他對下句，他沒有對出來，當她說出答案「無需誓言」時，他把鉛筆「咔嚓」折斷了，對，那是鉛筆斷了的聲音，多年過去，似乎「咔嚓」聲仍舊在她耳畔迴響，他把鉛筆扔了，嘴裡說出「孤芳自賞」「自以為是」。她默然了，微笑在臉上戛然而止，只不過是接龍用得著這樣麼？她把書一扔，走出了教室。第二天她搬到了倒數第二桌，他和她不再是前後桌，高二文理分班，她他還是選擇了同班文科，隔壁班選擇文科的都搬了過來。這一次他早戀了。對方是新過來的皮膚白白的女生，她看著他的一切直到畢業，她請他為她留言，並特意叫他多寫幾頁，結果僅是一頁紙不到的幾句不痛不癢的胡亂叮囑。這一次是他們那次爭吵後的第一次對話，沒想到那次留言也是他給她的最後一次留言……

轉眼到了大學，他們不在同一城市。她聽他的故事，看他的戀愛，而她終究沒開始一場戀愛，她進他朋友圈看她女朋友的照片，對方是一個短髮文靜美女，很好很幸福。畢業了，她聽著他的故事他分手了，加了他qq，看見他的話語:「請未來那個他幫我照顧好她。」她看著他的日誌，默然長嘆，她只是他生命的第三視角，至始至終就只能站在角落裡觀望他，看他的身影，聽他的故事，至始至終他的分分合合裡終究沒有她，也許每一段暗戀都有這樣一個「你不知道的事」的故事，也有一個終究不是主角的你我她（他）。

她想，身處童話的青春該醒了，這一次，她要以一個向陽者以及故事主角的姿態來面對他，她合上筆記本，起身看了看落地窗前懸掛的白色婚紗，下周三是她的婚禮……

杯中百味（二）

一壺酒，不醉不歸......

下班比較晚，幾乎是晚飯、夜宵同吃。坐在路邊攤，點了平日裡愛吃的煎餃、皮蛋瘦肉粥、可樂。慣性使然玩起手機，偶爾也抬頭看看街對面「遺世獨立」的酒吧喧鬧。恰巧酒吧櫥窗「一壺酒.一個人」與群體性狂歡畫面的鮮明對比吸引了我，鑑於職業特點、對面熱鬧盛況、自身的無所事事，多少有點時間對視發生的一切。

「一壺酒.一個人」，腦海中多半讓我想起卞之琳的《斷章》，你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是的，我在街對面看你，你「一壺酒，一個人」便成為了我的風景。酒吧櫥窗邊的男人向我揮手，示意進去。看他的樣子多半很失意，滿臉胡茬、滿眼淚痕。眼神深邃且悲傷，讓人不忍拒絕邀請。

穿過街跨越隔欄來到酒吧門口，看了一眼吧名：「懶著不走。」由此名可以聯想到老闆取名的深意：「來了就喝高興，爛做一灘泥巴，不要走了。」

穿過吧檯，戴著褐色貝雷帽，圍著亞麻圍裙的服務生，熱情的用裴澀琪的復古舞打招呼，激情澎湃而不失禮貌、帥酷。慢慢地靠近臨窗，男人滿眼淚痕，向我示意就坐。哭訴生活種種，雖暈乎卻懂得分寸拿捏而不失禮貌。這種哭訴顯然已把我認作毫無陌生感的至親好友。作為陌生人突然走進陌生人，多少有些不適應。男子卻沒有發現不自在，只是一股腦的想向我哭訴他在這座城市的遭遇。他大學畢業五年像許多異鄉人背井離鄉，離開父母、朋友穿梭於城市的鋼筋水泥。生活艱難，不失努力；苟且生活，不斷向上。最近剛與女朋友分手，究其原因，嫌棄他不能在大城市中買房。家中母親生病不能在家照料，為了生活，骨肉之情竟然嘲諷的卑躬屈膝於延續苟且生活的工作之上。我看著他狼狽的樣子，眼淚鼻涕任意擺布在一個男人臉上，多少有點為這「狗日的生活」恨得咬牙切齒。聯繫自己的現狀，多少有點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想起5月回家探望，母親尚且身體健康，那時母親還有105斤，可最近回家，母親因為病痛早已瘦弱成紙片人。覺得生活是在消耗自己卻不敢向生活妥協。想到這裡，撬開酒瓶豪氣一飲，從來沒有吹過瓶，在情緒渲染下，也與嗜酒如命的酒徒相差無幾。在遭遇的浸潤下竟然「咕嚕咕嚕」一氣喝完，無數的嗆咳聲和更加喧鬧的音樂仿佛是對一切事件的反抗。出於職業本能，我很願意觀察周遭的一切，也很願意不掩飾情感體味一切。對面的飲客，我看見他淋漓盡致的人生表演，嘴裡說著「人生得意需盡歡。」滿手的金戒指多有一番暴發戶的味道，用欺騙的語言哄著不諳世事的姑娘。我不禁竊笑，這與平日裡道貌岸然的他人丈夫形象完全不搭。再看另一桌聚飲的學生，拿著父母給的生活費任意揮霍，他們從沒有想過父母一滴汗滴掉在地上摔成八半的艱辛，只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快意。酒漿真是好東西，能去掉假面，還原其形。與身邊失意的哥們相比，酒精催化情緒、吐露心聲、借酒消愁的作用似乎更加高尚。

哥們！同情你！也同情自己！抹一把淚，發現妝都花了。一種為陌生人遭遇與自己遭遇交加的悲切讓我感同身受。重新撬開酒瓶，把酒倒入哥們杯中，也倒入自己杯中，酒沫遇冷杯升起的酒煙，盤旋在空中，劃出幾個漂亮的螺旋，最後在空氣消失不見。哥們幹了這酒，生活還要繼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要相信努力，要相信明天……

姑娘，你的煎餃和粥，慢用！老闆熟悉的話語和盤碟相撞的聲音敲醒了我，手中的可樂已經喝完，吸管還在嘴裡，只是不知何時，妝已經花了，再看一眼對面櫥窗，只剩一個孤零零的空壺……

原來你也在這裡（三）

下雨冷涼，心思一根根豎立起來。

「明天生日，又是周末，你回來麼？」先生回答：「明天加班，晚點回家。」先生仍舊側臥躺著，慢慢的鼾聲打破了平靜的夜。我卻在輾轉中輕聲嘆息。看著天花板，窗外車鳴聲一陣一陣由近及遠。激情賽車的故事又在這個城市的深夜重複上演，賽車手飆車的轟鳴聲讓旋將入夢的心神又躁鬱了起來。暖色調的橘黃色被子借著透進窗簷的月光把整個房間都變得暖了起來。而在此時，溫暖的橘黃像是在諷刺、嘲笑灰白冰冷的心境……

嘀嘀嘀......鬧鐘一陣吵鬧把我從睡夢中叫醒，昨夜的思緒，纏繞出情緒，情緒讓人睡夢沉重。周末醒來的慵懶總是讓人無聊的對著窗外發呆。想多賴床，又想起今天的特殊日子，還是起床開始一天新的生活。身邊的先生早已出門加班，側邊被掀開的被子已整理拉平，用手探試床面，溫度早已消逝……

到洗漱間洗漱，看著自己的臉由女孩變成女人，由滿臉青春痘的臉變為爬有魚尾紋的臉，不禁打了個寒顫。時間真是一匹白馬，飛奔而過，還特意用馬蹄在臉上踢上一些裂痕。低下頭，打開水龍頭，雙手捧起水流不停澆在臉上，想像著鏡子裡的一切都是幻覺。水流夾雜著泡沫慢慢的從洗臉池的隔離水閥中盤旋而下，恍如白馬走過天明，不留一絲眷戀……

洗完臉，踩著5釐米的細高跟匆匆出門。來到菜市場，白蘿蔔、西紅柿、地瓜及青菜、豌豆尖散躺在菜攤上。旁邊臨時攤位有鮮少出售的鮮花向日葵、玫瑰花，再在花攤的旁邊有一堆新鮮的玉米棒子。從菜市場頂棚彩鋼瓦縫隙中滴落的雨水，將地上的淤泥帶起，濺到玉米殼上。雜亂的玉米「鬍鬚」混著坑髒的泥巴，讓整堆玉米看上去有些「煩躁」。蹲下身。跟著其他男女老少將緊縛葉片的玉米剝開，挑選顆粒飽滿且含漿豐富的良品。雞鴨拔毛裸身，牛羊肢解成塊。魚類除魚鱗剝開腹部，暗紅的血液從腹部流出。買賣吆喝，討價還價。平常的生活氣息於四周襲來。挑選了先生愛吃的水果、綠葉蔬菜及肉類，踩著5釐米高跟又慢慢的走進住宅小區。

雨依舊淅淅瀝瀝。一隻手打傘，一隻手提著東西。側著頭，用肩和頭合力夾住雨傘。剛好騰出手臂掏出門卡，刷卡進門。小跑著走進電梯口，5釐米高跟「蹬蹬蹬」的響著，濺起的雨水混合稀泥汙染了白色碎花裙的後擺。按下樓層，與裡面走出的女鄰居、孩子相遇，微笑、打招呼、寒暄，相交相錯，一氣呵成而又稀疏平常……

「叮咚」電梯聲響提醒到「站」。「蹬蹬蹬」的走到門口，掏出鑰匙打開房屋門。脫掉高跟鞋換上拖鞋，一切照章進行。把蔬菜拿進廚房，開始浸泡。把水果隨手放進冰箱。隨後又走出廚房把頭髮紮起。打開電視，新聞裡充斥著各種假藥、假食品的信息。看新聞每天都會很想大聲尖叫，很想髒話，但髒話沒用。身體早於變成「金剛不壞之身」，對於曝光的各類問題，還是發現改變自己比較容易，自己可以選擇吃與不吃。下午16點開始準備晚餐，浸泡的青菜，顏色蒼翠欲滴，十分惹人喜愛。似乎吃下它之後，體內便會補充維生素ABCD，身體就會變得像大力水手一樣健康強壯。洗完蔬菜，把盆裡的水倒掉，懸浮在水上的殘葉怡然自得的、旋轉著從隔離閥中間跌落進地下水道，最後華麗的旋轉仿佛是對世界的美好道別……

即將準備好晚餐，電話給先生，那邊是忙音。掛斷電話。可以想像辦公桌前，鍵盤「咔咔」作響。指尖轉動著滑鼠。各種聲響與辦公隔斷間交相呼應。緊接著緊急會議，項目經理在橢圓桌前唾沫橫飛。漫長的會議討論，眾聲喧譁，智慧與謀略交鋒，一雙雙眼睛和不斷張合表達的嘴巴相互對峙。驀地，設計方案在刺耳的汽鳴聲中敲定。一切歸於平靜。一聲「散會」，各自又回歸辦公桌前。

電話響起：「晚歸，不必等我吃飯……」

掛斷電話，開始邀約朋友小北來家裡吃飯，小北是在這座城市認識的朋友，是一家奶茶圖書吧的老闆，在未結婚之前，經常光顧小北的奶茶店。在奶茶店裡點一杯「紅豆奶茶」寄託對家人的思念，要一杯「彩虹冰沙」，希望生活每天都有彩虹。一起聽爵士音樂，感受強烈的情感力量及濃鬱的憂鬱悲傷。隨後在書架上找一本喜歡的書翻閱。偶爾小北會過來跟我聊天，就這樣你來我往，因為相同的年齡，大致相同的興趣慢慢成為朋友。

小北總說：「在一座陌生的城市棲息，總要有累的時候喜歡去的地方」，在這座不太溫情的城市，我找到了喜歡去的地方。

曾記得，下雨的周末，找了一堆書在奶茶圖書吧的格子沙發上靜坐。小北在顧客稀少的時候過來聊天。聊到三十邊緣未嫁女孩的婚前焦慮狀態及結婚心態，小北說：「三十邊緣，在沒有一份感情的時候著急尋找，找到時又害怕失去。在中間會有無數個想法在腦袋中盤旋。遇到已婚人士傾訴婚內悲慘經歷，會顧慮自己是否會有同樣遭遇？越是年紀大就越不容易花心思在感情上，用現在最時髦的詞組應該是『老鹿蹣跚』。遇到喜歡的人也就是那個心態：你來不來我都在這裡，不悲不喜，一副佛系至死的樣子。」特別是異鄉三十邊緣的未嫁、未婚者就更不容易輕易接受一段感情。因為離家太遠，總會考慮婚後會不會受委屈，受委屈去向誰訴說？諸多灰暗想法、敏感及焦慮已敲碎對感情的所有美好幻想。那個時候的討論也僅是我們圍城之外人的想法，未置身其中，所有的恐懼都略顯蒼白而毫無說明性。

這樣的多愁善感恰如年少時，一群小夥伴半夜買一堆啤酒跑到河堤旁邊喝酒、聊天，若聽聞其中一人講訴自己的痛心遭遇及悲慘生活，便會抱在一起痛哭，可那時候哪有什麼真正的經歷？那時候感覺風吹來都會讓自己像生病一樣。然而會如此總結：活著的過程，就是不斷嘗試、感受和容納的過程，即便為之承受損傷和黑暗。

晚飯過後，小北起身告別。看著她離去的身影，我靜臨窗臺，兀自對月發呆。桌上是小北順道帶來的結婚請柬及先生提前擺在桌上的生日禮物。夜色溫柔。突然想起：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唯有輕輕地問一聲：「噢，原來你也在這裡！」

相見不晚（四）

透過健身房的窗戶，切確地說是玻璃門，蘇菲在跑步機上擦汗的瞬間，一個瘦高、俊秀非凡的男孩飄進眼裡。眼中瞬間有無數顆星星在泛光。在下午的斜陽餘輝中，清秀的臉龐流露出高貴淡雅的氣質。輪廓非常清晰，就像一把精巧的小鑿子雕刻出來的卡通漫畫裡的男一號，「作品」還留有一種雕刻驚人之美的痕跡。那一對杏仁式樣的眼睛尤其好看。小麥色的手臂在純白T恤裡蕩來蕩去，無不散發著一種陽光、帥氣。雙肩包的側面栓著一把長柄傘，傘在他走動過程中配合他矯健的步伐一閃一閃的。蘇菲仿佛看到了頭戴圓頂硬禮帽，手拎一把長柄傘的「英國紳士」，只是在斜陽中他更像一位仗劍走天涯的少年，長柄傘就是他俠義豪情的武器，目光隨著他慢慢移動，若不是因為腳下速度慢下來，一個踉蹌差點讓蘇菲從跑步機上跌落，蘇菲的雙眼不知還要隨著「英國紳士」移動多遠。

在集體運動動感單車結束時，「英國紳士」踱步到健身房器材中間，拿起啞鈴繼續練習已經接近完美的胸腹肌及手臂肌肉。蘇菲瞬間覺得被「英國紳士」斯文、優雅、瘦高的外表所欺騙，原來在空蕩蕩的衣服裡藏有這麼壯實的肌肉。內心哆嗦、靈魂雀躍出鞘，瞬間體內的「多巴胺」促使她想要上前打招呼，她一步一步深情的踱近「英國紳士」。快要靠近時，她突然想起什麼，剛才騎單車流了很多汗。用力過猛頭髮有些凌亂。身上有沒有汗臭味呢？蘇菲想著，開始用鼻子嗅了嗅身體，還好汗味不大。靠近健身球前面的鏡子，球擋住了下身照鏡。蘇菲用已經練出線條的美腿把它挪開，用白皙修長的手指捋了捋因汗溼粘在額頭上的頭髮。幾翻撥弄，空氣劉海又精神的拋物在眉頭上方，順手從健身服口袋中拿出口紅塗抹在唇上，抿了抿嘴唇。蘇菲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整理後的長髮馬尾，雖然汗溼凌亂卻也捲曲自如地蕩在空中，透露著健康。運動後的臉龐呈粉紅色，嘴唇紅而飽滿。一件鏤空綠色齊腰運動衫加黑色運動褲透露著勇氣、活力與自信。」她看著鏡子調皮的擠了一下眼，把一個大大的眉眼拋給了鏡子。嘴角上揚，正準備轉身前往「英國紳士」身邊，卻不料一個充滿「荷爾蒙」的男士聲音在耳邊響起：「請讓一讓，我要用一下橢圓機……」

「哐當……」，蘇菲眉飛色舞的欣喜從空中碎落，「英國紳士」開口向她說話了，他是不是看到了剛才自己忘我的整理？一陣緋紅掛在蘇菲臉上，呆若木雞後，半舉著雙手、機械的挪開步子讓出道路，扭曲的「木雞」表情面容突然開出了一朵充滿紅暈的向日葵，心中有一萬匹小鹿在不停奔騰，瞬時激動的把捏在手中的口紅散落在地……

在狼狽的時候遇見你，沉醉在你如詩如畫的氣質裡，似一縷清風掠過髮髻，似溪水掀起溫柔的漣漪。你的身影，從此定格。願相見不晚，歡如平生。

黑色曼陀羅（五）

薇點燃了一根煙蜷縮在沙發上。她用白皙的、細如蔥尖的中指和十指夾著煙。薇只抽「炫赫門」，這種香菸的廣告語是：「抽菸只抽炫赫門，一生只愛一個人。」薇本性如此，專一、矢志不移，像一朵紅色血液裡流淌的黑色曼陀羅，若與一人交心便絕無二心，直至結束。在黑夜裡，薇深深的吸了一口，煙圈從她的嘴裡冒出來，在空氣中轉著圓圈，然後慢慢散去……

薇拍拍沙發對我說：「過來坐吧，我們聊聊天。我特別喜歡酒精麻痺、微醺後點上一根煙與你聊天的感覺。我會一直記住。多年後：念你，如故。」

我順從地走到沙發麵前，脫掉拖鞋，坐上沙發，捲起雙腳，雙手抱緊膝蓋緊緊挨著她。這段時間我們都在經受強烈的精神煎熬。薇因個人情感挫折萎靡不振，成天想要黏在熟悉的人身邊尋求能量和溫暖。而我則是因為工作與學習的衝突處於奔潰邊緣。

薇遞過一根香菸，問到：「抽麼?」

我搖搖頭：「不要，不喜歡尼古丁的強烈刺激和十指、中指被燻黃的顏色。」

薇一口一口的抽著，她逐漸垂下眼帘，看著地上……脖子鎖骨處紋有粉色的薔薇花瓣，花瓣小巧精緻如「中原一點紅」鑲嵌在薇白皙的鎖骨下方。煙燻妝讓午夜的她眼神更加深邃，性情更加抑鬱。

薇慢慢的抽著煙，翻動著眼睛，再次垂下眼帘。長長的睫毛隨著眼睛的閉合，像小型「柵欄」似的躺在下眼瞼上。薇抬眼溫柔地看著我說：「給你講一個很美好的故事吧，我相信你也喜歡聽的。」

在說話的瞬間，她拿起未喝完的檸檬味雞尾酒倒進酒杯。我們默契的碰著杯子，在嘴唇抿了一口……

薇慢慢的說：「你知道麼？我上學的時候在悽慘中有個很美好的初戀小故事。母親去世時，我剛上高中，那段日子我整宿失眠，買過安眠藥服用。每到秋天、冬天我都蜷縮在被子裡，雙手抱住膝蓋哭泣，每天清晨都在眼角微涼中醒來……但就在那段日子，某天清晨起床鈴響後，我穿越操場，碰到了一個男生，那一瞬間陽光打在他的臉上，如此明亮。那一刻我的心驀地『活』了。恰巧的是高一新生報導，進入教室，他剛好同班。每次進入教室，我都會仔細地瞧向他的座位。目光接觸，臉頰滾燙，就這樣一直同窗三年。情難自禁，快要畢業的時候，我跟閨蜜說：『我好喜歡他，怎麼辦？』閨蜜說：『你好好讀書吧，他幾乎每天都在追女孩，考上大學再說吧。』就這樣閨蜜的一番話把我心中的小火苗給熄滅了……」

薇搖搖酒杯，又喝了一口酒說：「你知道麼？後來上大學我跟他聯繫上了，我們彌補了高中的遺憾，談了戀愛，在後來我們分開了。有一天，我跟閨蜜打電話，懷舊地談到了高中時光。閨蜜跟我聊到，其實初戀在上高中的時候也是喜歡我的。那個時候他也想向我表白來著，可是他的一幫朋友規勸住了他：『你學習這麼差，不要去打擾人家學習了。』就這樣初戀也沒有向我表白……」

薇聳聳肩，把酒杯放回桌上……

薇看著我，眼角微笑，發出光亮。你知道麼？知道他也喜歡我的時候，我有點小開心，心底瞬間溫暖。這個世界真的會有人偷偷地喜歡著彼此，以我們不知道的方式。正如有人在拉黑、刪除你電話、微信、QQ後，仍舊會無數次悄悄取消拉黑，查看你更新的動態一樣……那種喜歡，是如此純粹。

薇傾訴完，已至凌晨。她滅掉煙，扔掉菸蒂，像一隻受傷的貓咪蜷縮在沙發上呼呼睡去。我把一面格紋毯子覆在她身上……夜如此黑，而薇也正如一株黑色曼陀羅，有著不可預知的愛和顛沛流離……

情由（六）

FM調頻96.7赫茲傳來主播阿迪納心甜甜的聲音。薇戴著耳塞，沒有表情的把頭倚靠在車窗上看人來人往，這個畫面像極了無數的小說、電影、電視劇亦或孤獨本身……

薇已不能清楚的記得，這是多少次長途跋涉去看傑。他們兩人的距離相隔315公裡。在與傑相戀的七年裡，她曾無數次地在列車裡穿過山川、橋洞、河流。只為操場上那一縷打在傑臉上的陽光，曾經心中的明媚少年。想到這，薇臉上泛出微笑，疲倦全無。薇把火車票、身份證、雀巢飲品、小CK包放在列車窗簷上拍照，在備忘錄裡寫下：「所愛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一個車窗蔓延了薇無數的心緒，它把薇的心情由好演繹到不好，由不好演繹到好。思緒呈如物理峰值中的峰谷和峰頂，崎嶇難平，又撓人心癢。

這段日子薇總感覺與傑的感情走到了盡頭。在一起時總感到不安，不在一起斷聯時又十分焦慮。曾經的信任全然崩塌。薇曾挽著傑的手說：「七年了，我想去你的家裡，去見見你的媽媽，吃一吃她做的飯菜，因為好久沒有吃過那樣的飯菜，我是如此懷戀。在每一次生病時，在每一個凌晨眼角微涼醒來時，我意識清楚的知道，這叫想念！」，而傑總是以家裡條件不好為由拒絕薇的請求。

薇翻動著備忘錄，3月8日備忘錄裡記載著：「因為你拒接去電，我半宿無眠，第二天早晨八點看到來電，因賭氣、較勁，電話調成靜音、放下。我繼續窩在沙發裡看書，直到十點，熬不過心意，沒忍住回電，我很想念。」

「咚咚」一步步腳步聲走進，薇拉回心緒。原來是熟人，微笑點頭示意問好。男人坐在薇前排，微笑、點頭、打招呼一切順理成章，一氣呵成。這一路薇似乎不再孤獨，她看著這個成熟男人的調情，他與同坐的女人聊天，薇無聊的把關注點與他們連接在一起。這個男人知道女人需要什麼不需要什麼。所以，薇覺得眼前這個男人就是一個能夠讀懂所有女人的、身經百戰的「江湖老手」。

一段小小的路程，薇看著男人對她身邊女人的一切示好：扇扇子、分享耳塞音樂、借肩膀。這一切他是如何讀懂的？還有那些甜言蜜語。這所有的迎合，都恰到好處。薇突然明白了女人為什麼喜歡甜言蜜語，因為甜言蜜語悅耳，使人開心，即使那些蜜語是虛幻的或是帶毒的罌粟，但很多女人都甘願冒險嘗試。薇突然想到這就是為什麼老實男人沒有精明男人暢銷的原因……

這是八月，雨季。天氣忽熱忽冷，像個發脾氣的孩子。剛下列車，天空便不高興地狂風大作，下起雨來。傑在站臺等薇，傑在雨中撐著白色的塑料雨傘，他用腳在地上劃著水圈。薇向她的男孩跑過去，一朵向日葵在臉上綻放開來。不管在人群中看多少眼，傑還是從前那個少年……

薇和傑一起在城市景點小吃店吃了過橋米線和洋芋，這是在大學裡兩人一直吃的路邊攤。這麼多年，習慣仍舊沒有改變，每每長途跋涉的相見，都會重溫上學時的食物。簡單吃完東西坐上傑的車，薇從包裡拿出五顏六色的糖果，你要什麼味的？傑總會從薇的糖果裡挑出喜歡的口味——檸檬味。薇每次都細心的幫傑剝開糖紙，塞進傑的嘴巴，然後吻上傑的嘴唇，輕聲說：「記住我的味道……」

薇在傑的耳邊輕聲說：「傑你知道嗎？現在你的一點一滴，都會牽動我的神經。每一次微信響起，你偷偷側身回復的信息，刪空的聊天記錄，加關注的抖音號，銀行卡未知的消費記錄，淘寶買東西郵遞的陌生地址，還有支離破碎的敷衍解釋，所有零碎，都牽動著我。我知道我病了，病入膏肓，希望你前程似錦，只要你過得好，我始終祝福，我不知道我的喜歡會如此偉大，直到遇見你。」傑側身看著薇，突然怔住：「你一切都知道了？」

「我們回不去了」，薇歇斯底裡地抓傷了傑的臉，然後捂著臉哭泣。嘶聲對傑說：「記住你臉上的傷痕，成年人的告別不必體面……」

時間是個庸醫（七）

世上哪有不胖的甜品，恆久的愛戀，不老的容顏，均是自欺欺人罷了……

「談的這場戀愛，你後悔麼？」清聲問蘇珊後，我雙手撐著沙發墊，順勢把掉在地上的拖鞋重新用腳尖勾回腳上。

蘇珊盤腿坐在格紋沙發上。左手擼著貓，右手點著煙，她仰頭看著屋裡吊頂的射燈，燈光溫柔，眼神憂鬱。眼睛眨巴眨巴地裝滿了一些情緒。睫毛濃密，從側面看，睫毛有了影子。她從嘴裡吐出一串煙圈說：「不後悔！電影《春嬌與志明》中，餘春嬌大張志明4歲，我蘇珊大點點5歲，也算趕了時髦，是蕭亞軒口中平平無奇的戀愛小天才咯！有什麼後悔的！我沒有想到蘇珊如此灑脫。因為酒精的麻痺，蘇珊拿煙的右手有些顫抖，我死死地盯著她顫抖的手，煙已經燃燒了一些，菸灰將掉未掉。我有點強迫症地接過她手中的煙，彈掉菸灰，重新放回她的手中。蘇珊塗了螢光色指甲油的手指繼續在暮色裡發亮。蘇珊是個個性女孩：畫畫小能手、小個子女裝平面模特、攝影師。活出了90後的灑脫與自如。

世事多變。忘了介紹，「點點」是蘇珊的前男友。點點認識蘇珊是因為快手短視頻，蘇珊把打架子鼓的視頻上傳快手，茫茫人海欣喜相遇。點點請蘇珊畫了幅畫，蘇珊給點點畫了一幅「狗」，畫中小狗憨態可掬，蘇珊打趣說像點點。不久點點通過了單招考試，進入心儀的學校。升學的快樂讓點點要請蘇珊吃飯致謝，蘇珊沒去吃飯，只是讓他請喝了奶茶。恰巧那天我約了蘇珊拍照，地點也是在奶茶店，三人坐在一起，我看著對面幸福的蘇珊和點點，忍不住拿起相機為他們拍了一張合照，這張照片至今還保存在我手裡，只是已物是人非……

距離點點開學還有很長一段時間，那段時間蘇珊頻繁約拍，閒著的點點也便成了蘇珊的免費摩的司機，每天接送蘇珊到約拍地點，而點點也隨叫隨到，就這樣兩人變得更加默契。這期間點點也找了份兼職工作，蘇珊沒有約拍的活時就與點點一起在大街發傳單。點點會為了照顧蘇珊的菸癮，兩人躲著大太陽、人群跑到巷子裡一起抽菸過癮。一起聊陳冠希，也聊楊千嬅的《可惜我是水瓶座》，因為蘇珊是水瓶座。兩人交往的日子是2月19日，點點告訴蘇珊這天的日期意義為「愛要久。」那段時間恰巧是夏天，蘇珊和點點常常坐在背景為向日葵的公路懸崖邊，把穿著帆布鞋的腳蕩在空中，微風吹拂臉頰，溫柔而輕盈，彼此並排坐立，不說話也感覺很美好。準備美術專業考的寫生學生路過懸崖邊也常常把他們當作模特作畫。點點騎摩託車載著蘇珊去過很多地方，那種自由的愉悅彼此都能感受得到，就連風吹來都覺得是繞過對方靈魂的溫柔風。一起淋過很多場雨，淋雨的原因蘇珊已經記不清了，唯獨能記起的是在路口的那個擁抱。

蘇珊生日，點點用兼職的錢給她買了件衛衣。蘇珊說點點只是年齡小了，不然真的想像過點點和自己父母相處融洽的場景，甚至蘇珊自己也覺得和他過一輩子也挺好。分開以後，蘇珊考上了異鄉的特崗教師，她說自己有一次到超市裡買了一瓶老乾媽豆鼓，使勁擰了幾圈瓶蓋，都擰不開，雙手通紅，由於用勁過猛，瓶子「譁」地落在地上「砰」地一聲碎開了，裡面的紅油豆鼓灑滿一地，悽冷的月光照進廚房門窗浸滿了蘇珊全身，那一刻，她忍不住蹲坐在廚房地板上哭了很久，並且想到了點點。

你看，秋水已眠，拂曉在上路。他們離別，有人重逢。彼此已成為歲月裡的故人，而時間只是個庸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