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好電影深度解析(好為什麼是一部糟糕的壞電影)
2023-06-28 12:24:43 2
三月末上映的《老師·好》算得上是這個檔期的一匹票房黑馬,不聲不響間拿下了同期最高的3億票房。
我很能理解有不少人喜歡這部電影的原因,片中描畫的80年代,的確滿足了一些經歷過那個年代的人們的懷舊訴求。
而且,在青春片這個類型裡,它也比之前那些過於狗血煽情的同類要好不少(雖然最後它自己也落入了煽情的俗套當中),至少遠不是最糟糕的那種。
但是,我始終堅持認為,《老師·好》是一部糟糕的壞電影。
它的「壞」,比那些令人反感厭惡的狗血煽情更加危險,也更值得被嚴肅地看待和反駁。
《老師·好》的「壞」,完全來自于于謙飾演的苗宛秋這個人物所傳遞的價值觀。
正是因為這個人物太過符合我們對於那個年代的一名好老師的想像與認知,這種「壞」才尤其危險。
苗宛秋是怎樣一個老師?
家長式的思維和管理,唯成績論的典型代表,把追求更高的考試成績尤其是高考成績視為生活和工作的最高目標。在這個過程中,他對學生的種種關懷與苛責,自然是以一種我們熟悉的「為你好」的面目出現。
這樣一個老師,尤其出現在高中階段,想必這個國家的每一個人都不會陌生。就我自己而言,這個老師就很容易讓我聯想起高中時的班主任。
我所在的高中,是當時江西省最好的重點學校,整個學校都引以為傲的事,就是我們學校每年考上清北的人數,往往比省內其它一整個市還要多得多。就我所知,我們學校的的確不像其它重點高中那般課業繁重,因為生源出色,更多人自然而然擁有更好的成績。
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們擁有更多空間和自由,在老師的觀念裡,成績仍然是他們關注的唯一。
成績不但代表著你通往一所優秀大學的鑰匙,而且也代表了一個人的智商、前途和品行。所謂的「品學兼優」,在我看來絕大部分時間只是「學優則品優」,反之亦然。
這種觀念下,絕大部分老師(又以我的班主任為甚)平日裡只會注意那些成績優異的學生,而那些反應稍微遲鈍、成績中下的「差生」,則會時不時地遭到羞辱。
最典型的一種情況是,我的班主任總會在提出一個略有難度的問題時,先讓一位「差生」來回答,然後等他(她)尷尬地站在教室中央一籌莫展時,訕笑幾聲「有些人真不適合讀書」之類的話,請一個成績優異的同學迅速完成作答。
這樣的公開羞辱,幾乎在高三時每天都要上演。
另一個典型的情況是,在當時每個人都要面對的文理分科一事上,幾乎所有的老師堅持的都是同樣的一刀切的簡單標準——當然不是看一個學生的資質與天賦適合學文還是學理,而是粗暴地認為,成績不好的人就應該學文,反之則大力鼓勵你去學理。這裡的不好,基本就是指排名掉在最後四分之一的那部分。
因此我至今還如此清晰地記得,在我被班主任鼓勵勸說學理的那時候,我的物理和化學加起來剛剛考了60分。準確地說是,物理24,化學36。就是在這樣荒謬的情況下,我依然被認為應該成為一個理科生,因為算上其它學科的總分,我的成績還能維持在中上水準。
我是在多年之後才發現,原來這是一個全國普遍的情況,每一個經歷過文理分科的人,當時面臨的似乎都是這麼一個可笑的標準。
這樣的後果是什麼呢?是像我這樣對理科毫無興趣的人,從那時起就放棄了學習。而那些被勸說(或者不如說被逼)去學文科的人,大部分在高考之後不久,就把那些死記硬背的信息(我不像說是知識)忘得一乾二淨。我後來認識的不少文科生,連基本的歷史知識都不具備。
我毫不懷疑苗宛秋就是這類老師當中的一份子,而且是堅決貫徹執行他那一套理念的佼佼者。
他初來乍到給學生們的下馬威,就很像那種示威似的公開羞辱,目標同樣是那批「不愛學習、調皮搗蛋」的學生,而他堅決要求關婷婷等人放棄跳舞時的那種姿態,甚至遠甚於勸說一個我這樣的人去讀理科。
當然還有比他更糟糕的老師,那就是片中也順帶描寫了的那位住在他家隔壁靠給學生補課掙外快的老師。
我當年恰巧也有這麼一位以補課知名的老師。她的物理課之晦澀難懂,在我那一屆很有些名頭,許多年後讓她贏得更響亮名頭的,則是因為她的補課事業,已經在整個南昌市幾乎人盡皆知。剛開始是在她自己家裡,就在學校裡面,方便學生們下課就能去。
後來人數越來越多,就在學校附近租了個房子,一間不夠,改兩間,一個人不夠,她丈夫便和她一起上陣。
我是後來才知道(或者說才敢確定),她是故意在上課時講得朦朧晦澀,然後好讓更多人去她的補習班來提高成績的。提高成績的手段也堪稱直白——時不時地洩露考題就夠了。
我猜想,如果當時真的有另一個老師搶了她補課的生意,她多半也是回去教育局或校領導那裡打小報告的吧。
《老師·好》高明的地方,就是通過這個補課老師的告狀,讓他成為了一個值得同情的受害者。但我不同情他,我認為受害的,始終都是那些學生。
苗宛秋這樣的老師,當然不會是我們能遇到的最糟糕可怕的老師,但是卻是我們這個教育體系下最典型的代表。
而這整個體系,從頭至尾就是錯的。這個體系的錯,並不是因為我們通常所說的「應試」,也不是簡單地因為高考,而是因為我們的教育理念和目標,就是錯的。
我可以接受考試是任何一種教育裡作為考核與測試的必要,但是我無法接受在一個人成長的最重要階段,把每個人接受教育的目標都如此不加區分的釐定。
我們的教育從未尊重和正視過每一個不同的個體,也就談不上什麼引導和培育。無非是在考試的名義下,不斷地限制和扼殺。
歸根到底,這樣的教育,從來不是為了讓一個人獲取什麼真正的知識,也不是懂得什麼有用的技巧,而只不過是用一種僵化的標準去要求一個人學會馴順和服從。
如果一個人從小到大完全適應了這樣一套教育體系,那麼無論他(她)長大到多少歲,他(她)很可能始終只會在新的體系裡馴順和服從。
他(她)會樂於參加一次又一次考試,然後在工作單位裡扮演一名「好學生」。這樣的情況,不用我多說,我相信大家都心知肚明。
所以,《老師·好》最大的問題就在於,它所描寫的那個「好老師」,根本就不是一個好老師。一個好老師會像《死亡詩社》裡的基汀一樣鼓勵學生站上課桌,而不是像苗宛秋一樣逼著學生走下天台。
這部電影讓人看到的一個可怕的事實則是,大概有相當一部分喜歡這部電影的人,是發自心底地認同苗宛秋,認為他就是一個好老師。
如果說在80年代的背景下,這種觀念多少還情有可原,那麼在今天,這樣的觀念就顯得更加可怕,且不能原諒。
所以無論《老師·好》勾起了你多少熟悉的回憶,我們都應該警惕,這是一部自以為是的壞電影。
最後,附一段茨威格在《昨日的世界》裡的文字,這段文字描寫的是19世紀的奧地利,但你會發現,在我們今天的學校和老師身上,同樣適用:
「那是一種無精打採、百無聊賴的學習,不是為生活而學習,而是為學習而學習,是舊教育強加於我們身上的學習。而唯一真正令人歡欣鼓舞的幸福時刻,就是我永遠離開學校的那一天——我得為它感謝學校。
上課成為了一種冷冰冰的學習器械,從來不依靠個人進行調節,而僅僅像一具標有「良好。及格、不及格」刻度的自動裝置,以此來表示學生適應教學計劃的要求達到了什麼程度。
那種令人沮喪的學校生活也不能怪我們的老師。對於他們,既不能說好,也不能說壞,他們既不是暴君,也不是樂於助人的夥伴,而是一些可憐蟲。
他們是條條框框的奴隸,束縛於官署規定的教學計劃,他們也像我們一樣必須完成自己的「課程」。
我們清楚地感覺到:當中午學校的鐘聲一響,他們也向我們一樣獲得了自由,歡愉之情和我們沒有什麼兩樣。他們不愛我們,也不恨我們,之所以如此,是他們根本不了解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