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個好人深度好文(江月衛散文做個好人)
2023-05-26 16:07:22 1
江月衛(苗族)
從今天開始我不再喝酒,做個好人。此話一出就遭詬病。難道喝酒的就是壞人嗎?不,不,不,我說的好人指的是身體好的人。今年的體檢報告出來,發現我和運行了幾十年的車輛一樣,不是這裡螺絲鬆動就是那裡漏氣,需要來一次大修了。醫生要我戒酒。喝了幾十年的酒,也不是那麼容易說戒就戒的。不是說我酒癮有多大,或者說我的毅力不夠。最主要的是來自外部的壓力。面對上級領導還好辦,反正現在接待一律不得上酒。即便是能喝想喝也不準喝。難就難在一幫朋友在一起,以前都喝著的,又不是公款消費,又不在公眾場合,又不在中午等等反正不在政策的管束之內。我以「三高」為由不喝酒,朋友間哪能同意,說都一樣的「高」,要死就一起死,喝!
我不記得第一次喝酒的具體時間了,反正是幾歲的時候,那是農村開始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製後,家家有餘糧釀酒。村人們無師自通,家家戶戶都釀酒,即使是家裡沒有女人的單身佬也會釀酒。大家不受集體勞動的管束後,一到集日便上街去逛一圈,下午站在供銷社的櫃檯邊喝上二兩或半斤歪歪斜斜回家。此時,路是大的,腳也是大的,哪裡都是路,哪都能走,而且還一步三搖。遇上下雨天,不做門路就喝上二兩靠在躺椅上看屋簷水線一樣流下,還以為是酒在流咧,張著嘴去喝,還沒喝到鼾聲就來了。
老師誇我們村子裡的小孩有數學天賦,十以內的加減法口算得特別快,其實是猜拳練就的。不管是上學路上,還是放牛在坡上,孩子們都在「四季發財、六位高升」地猜拳,那叫秒殺啊,絕對不會加錯。我小時候特別靦腆,與人見面不敢打招呼。父親他們喝酒時,總要我也喝一杯,還要站起來敬酒。敬酒時要講幾句「萬事如意、身體健康」之類的祝詞。說將來去老丈人家裡時才會敬酒。就這麼與酒結了緣,膽量和酒量都練習大了。沒想到,我老丈人滴酒不沾還特別反對喝酒。我爹辛辛苦苦培養我的敬酒本事沒派上用場。這卻為我工作後時常陪客打下了基礎。
在我的記憶裡,我家從來就沒有少過酒。即便是在糧食緊缺的年代家裡也有酒,母親用紅苕釀酒。紅苕酒喝起來翻胃,還有一股苕味道,遠沒有米酒好喝。可如今的紅苕酒賣得比米酒還貴,怎麼就這麼招人待見呢?批評我裝酷也好,罵我變修也罷,反正我不喜歡,我聞到那種味想嘔,可能是小時吃紅苕太多的緣故吧。
父親有一個專門喝酒的搪瓷缸,大約能裝三四兩那樣,是我小時用來刷牙的,他每天晚上要喝一缸米酒,本來還欠點才到位。可是懶得再去舀,喝這麼多就算了。舀酒並不是要走多遠的路,而是酒罈子蓋起來麻煩。先是用簿膜紙,再是毛巾,之後再用厚一點的棉布,上面再是木板,最後還壓上一塊光潔的石頭。講究一點的人家會把簿膜紙捆在罈子口上。這麼講究的原因是不讓酒跑氣。
五爺酒後喜歡批評五婆,行話叫發酒瘋。因此,五婆把酒管得很嚴,放到二樓的穀倉裡,穀倉門鑰匙天天揣在懷裡。倉門是由標得有12345那種一塊塊往上壘起來的木板組成。開一次特別費神。秋收的時候,幹累了農活的五爺晚上想喝一杯舒展一下筋骨,便故意舀了一瓢水從地上用力撒到倉底的天花板上。五婆天黑收工回家。五爺第一件事就告訴她,你放在穀倉裡的酒是不是出現了什麼情況,怎麼樓板上有水印?五婆急忙從懷裡掏出鑰匙打開倉門,發現一切安然無恙。五爺說,你倉門都開了,就順便舀一罐酒喝喝。五爺的「智慧」被村人們傳頌,五婆卻留了一輩子的罵名。此後,村子裡的女人不敢再鎖酒,否則,會被指背堂心——簡直是五婆轉世!
在我的記憶裡,我們整個村子裡的人都能喝酒,而且喜歡喝。趕馬的單身佬謀銀,每次從集市上散場回家時都要喝得醉眼朦朧睡在自家的馬車上,由馬自由自在地把他拉回家,兩個小時後到家醒來,酒也醒了。一次從集市回來,他的馬聞到了鄰村一匹母馬發情,把謀銀拉到鄰村「串門」去了。母馬的主人是一位寡婦。此後,馬有了伴,謀銀也有了新的家庭。這種以馬為緣的事,村子裡的單身漢們想再次遇到,都養起了馬,雖然運氣沒有謀銀好,但「馬幫隊」給他們帶來了可觀的收入,最終都找到了老婆。還是馬起的作用咧!
我每一次喝酒時樣子表現特別勇猛,像酒量很大一樣。其實,我最多也就七八兩的量,多喝就要醉。一次,初識兩位新朋友,我請他倆吃中飯,52度的白酒四兩的玻璃杯我帶頭連幹兩杯。他倆看我喝了只好扭捏地跟著。第三杯的時候,我說,前兩杯都是我幹的,第三杯你兩個該帶下頭吧!想想我這話有道理,便咬著牙幹了。我說,我上個廁所。便一走了之。這兩人醉倒在桌子邊,一直睡到吃晚飯的時候才醒來。現在想起來還害怕,萬一他倆有個三長兩短怎麼了得?
小醉怡情,大醉傷身。現在人到中年,血糖、血壓、尿酸都高了起來。再喝酒問題就更嚴重了。醫生也給我下了最為嚴格的通牒——還想多活幾年就不要喝酒!於是,我決定戒酒,吃吃中藥調理調理身體,便扯謊推脫一切酒局。
喝了幾十年的酒,給我留下深刻記憶的只有一次。二十年前,我在一個鎮上當黨委書記,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科級幹部,但管的事還挺多的咧,別的不說,一天到晚陪上面來檢查調研的領導無計其數。有一天陪同了縣裡幾個部門的領導喝得差不多了,快要下班的時候市裡的一位領導從我們鎮上經過,順便到鎮裡來暗訪。眼見到吃晚飯時間,便留領導吃個便飯。兩杯下肚,我有些找不著白了,眼前的領導也成了我普通的朋友,借著酒勁說了一通直話……
第二天,秘書告訴我,說我昨天闖了大禍,我借著酒勁越說越起勁,勸都勸不住。
我有些不以為然,說,酒品如人品,那領導肯定是喝多了,喝多了臉色才難看,你以為個個都像我這樣喝多了滿臉通紅,像關公樣受老百姓喜歡。
秘書說,我說的是真的,你還不趕快給領導打個電話道歉。
在秘書的催促下,我給這位領導打了電話,好好地進行了一番自我批評。領導最後淡淡地說道,感謝你,讓我了解到基層許多真實情況……
這次是真的戒了,不為別的,是身體原因。遇上這麼好的時代,我還想身體好好的,快樂地活著。
江月衛,男,苗族,湖南新晃人,上世紀六十年代末出生。中共黨員,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湖南省作協少數民族專業委員會副主任,湖南小說學會理事,湖南省作協全委會委員,懷化市作家協會主席,懷化市文聯黨組成員副主席。
入選湖南省「三百文藝人才工程」,先後在《民族文學》《清明》《湘江評論》《綠洲》《湖南文學》等文學期刊發表中短篇小說三十餘部。在《散文百家》《人民日報》《光明日報》《中時晚報》《瞭望東方周刊》《湖南日報》等發表散文六十餘萬字。
出版散文隨筆集《圈內圈外》《風雅湘西》及長篇小說《御用文人》《女大學生村官》《回不去的故鄉》《守望》及學術專著《中國侗族儺戲「咚咚推」》等。《守望》獲湖南省作協「夢園2020」文學徵文三等獎並被改編為電影拍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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