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隨筆原創甜文(言情BE短篇小說閱讀時光停在你眼裡by容光)
2023-06-16 05:53:14 4
第一章
【一】
宋枳回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半了,帶著些微酒氣跨進屋,順手把大衣往衣架上一掛,然後倒頭就睡。
祝芊被身旁微微下沉的床墊喚醒,睜眼看著才回來就直奔主題的宋枳,忍不住伸手推了他一把,低聲說:「起來,去洗洗,好大一股酒味!」
宋枳不耐煩地翻了個身,「太累了,明天再洗。」
祝芊聞著空氣裡難聞的菸酒氣味,皺眉說:「好歹把襯衣脫了吧?」
宋枳沒理她,很快就有了低低的鼾聲。
第二天是周末,祝芊起了個大早,看到宋枳還在睡,就輕手輕腳地把他的襯衣扣子解開,然後幫他脫下來。
宋枳動了動,睡眼惺忪地半眯著眼睛問她:「你幹什麼?」
祝芊一邊扒衣服一邊說:「洗衣服。」
宋枳配合了一下,任由她把衣服給扒了下來,嘟囔了幾句又翻身睡了。閉眼以前想起了什麼,啞著聲音提醒她:「出去的時候記得把臥室門關好!」
祝芊沒說話,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假裝沒聽見似的抱著一堆衣服往陽臺上的洗衣機走。
她知道宋枳的意思。
每個周末的上午他都是這麼昏睡過去的,而她就任勞任怨地早起買菜洗衣拖地掃地外加煮飯。他起來之後總會埋怨她吵死人了,根本不讓人睡個安穩覺。
洗衣機嗚嗚轉動起來的時候,祝芊站在陽臺上沒說話,片刻之後去衣架上拿起宋枳的外套仔細聞了聞,除去刺鼻的菸酒味,那種難聞的氣味裡還多出了一道香水味。
Channel 5號。
和上次一模一樣。
祝芊從來都不用香水。
她覺得香水味有點刺鼻,總讓人想起上了年紀所以拼命想留住青春的女人。
她在衣架前面站了好一會兒,一言不發地拽著大衣重新回到洗衣機前面,打開蓋子把大衣投了進去。
吃午飯的時候,宋枳是聞到飯菜的味道自己醒的,他一邊揉著眼睛走出臥室,一邊對著飯桌前自己一個人吃得正香的祝芊說:「叫你關門你為什麼不關?吃飯也不叫……」
祝芊說:「看你睡得很香,以為你不用吃飯,光睡就能睡飽。」
宋枳看她一眼,自己去浴室洗漱了,出來端起飯碗吃飯的時候,忽然想起該看看手機,結果轉頭一看,衣架上的大衣不見了。
他一愣,問祝芊:「我衣服呢?」
祝芊頭也不抬地說:「洗了。」
「洗了?」宋枳不可置信地看著她,碗筷重重地擱在桌上,「那衣服一萬多塊錢,只能幹洗不能水洗,你不知道嗎?」
祝芊還是沒什麼表情繼續吃飯,「哦,我忘了。」
宋枳被她惹毛了,蹭的一下站起身來,椅子與地面摩擦發出尖銳刺耳的噪音。
他說:「祝芊,你哪根筋不對?想吵架是不是?你他媽明明知道那件衣服有多貴,這是明擺著跟我對著幹是不是?」
祝芊慢慢地擱下碗,抬頭看他一眼,輕描淡寫地說:「嫌我洗得不好,下次自己洗不就行了?」
宋枳罵罵咧咧地重新換了件大衣,飯也不吃就摔門而去。
臨走之前他說:「祝芊你真他媽的不可理喻!」
祝芊一個人坐在餐桌前繼續吃飯,練了八年的廚藝早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年輕姑娘可以比的了,可是吃著吃著卻索然無味起來。
怎麼反倒像是八年前那些慘不忍睹、毫無賣相的飯菜還要更可口些呢?
【二】
其實也是有過美好到堪比童話的時光的。
那年祝芊剛剛考進C大,入學才一個月不到就被室友葉子拖著去校外的酒吧狂歡,葉子倒是從高中起就熟悉這種場合,但偏偏祝芊是個乖寶寶,從來不參與這種「烏煙瘴氣」的聚會。
葉子在人群裡玩得風生水起,而祝芊一個人坐在吧檯邊孤零零的落了單,有人請她喝酒,她就連連擺手,怎麼都不肯喝。
後來有個熟臉的端著杯酒跑來,笑嘻嘻地說:「學妹,還記得我吧?」
記得,怎麼不記得?開學第一天上臺致辭的那位學長。
祝芊點頭,結果對方就不依不饒地說著什麼「既然是熟人就快點喝了這杯酒,不然不夠意思,以後學長在學校看見別人欺負你可不會罩著你的哦」。
祝芊尷尬得連連搖頭說自己不會喝酒,偏偏那人就是不放過她,一看就是個老江湖。
就在祝芊怎麼拒絕都沒用,正準備接過酒杯喝了時,另一隻手憑空冒了出來,二話不說奪過了那人手裡的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祝芊驚訝地抬頭看著那個人。
那時候年輕氣盛的宋枳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把空酒杯往吧檯上一放,眯眼對那人說:「趙小昭,年年都這麼欺負新學妹,麻煩你把妹也好歹換個新招數吧?人家都說不會喝酒了你還硬要人喝,這不是平白無故招人厭嘛?」
說完他還側過頭來朝祝芊眨了眨眼,「你說對吧,學妹?」
酒吧裡烏煙瘴氣、人群攢動,喧譁得像是要把屋頂掀翻。
祝芊看著那雙朝她狡黠地眨了一下的桃花眼,忽然間說不出話來,明明沒有喝酒的,奇怪的是面頰卻忽然燒了起來。
她沒來得及細想對方說了什麼,只是下意識地點點頭,結果換來宋枳的哈哈大笑。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忽然間對趙小昭很不客氣地說了一句:「這學妹以後就是我的人了,麻煩你離她遠點,聽到沒有?」
他倒是說完就瀟灑地揚長而去,徒留下祝芊面頰同紅地坐在那裡動彈不得。
葉子從舞池裡扭出來,問她:「誒?我剛才好像看見你在跟誰聊天,誰啊?」
祝芊這才回過神來,一拍腦門兒,糟糕,她忘了問那個人叫什麼名字!
【三】
再遇到宋枳的時候,已經是半期的事情了。
就要入冬,難得天氣好,葉子拖著她說是去學校附近的一個公園騎車。
學校裡的車庫可以租車,但好車多半都被去得早的人租走了,祝芊和葉子去的時候已經是早上十點,只剩下一堆破破爛爛要麼剎車不靈、要麼龍頭歪不溜秋的自行車。
葉子瀟灑恣意地騎著車從車庫衝出,沿著長坡就歡呼著溜達下去了,而祝芊為了追上她的步伐,也跟著跳上了車就開始衝坡,結果衝到一半的時候發現速度太快,想按剎車,這才發現這輛車的剎車有問題。
她一下子慌了神。
周末的校園人還是不少,三三兩兩走在一起,而祝芊的車速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她開始尖叫,為了躲開一對過馬路的情侶,只能調轉車頭向路邊的臺階駛去。
幾乎是一陣驚天地泣鬼神的尖叫聲後,她砰地一聲撞在了大樹上,連人帶車摔得慘不忍睹。
手肘著地,劇痛讓她睜眼的一瞬間就湧出了眼淚。
那一刻陽光曬得她睜不開眼,即便是勉強睜開了眼,眼前也被淚水浸染得一片模糊。
就是這樣憑空出現了一隻手,手指修長,指節分明,以一種好看的弧度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忽然覺得那隻手好像有點熟悉。
可是淚水模糊了視線,她看不清。
接著出現的是一張臉,有些擔憂地湊了上來,擋住了刺眼的陽光,「哎?學妹,是你呀?」
她眨了眨眼,淚珠順著睫毛掉了下去,視線終於清晰不少。
入目的第一樣事物,是一雙微微彎起的桃花眼。
這一刻,手肘的劇痛好像都減緩了,她覺得自己就好像被植物大戰殭屍裡的寒冰射手給射中,連思維都遲緩了不少。
居、居然是他?
宋枳穿著白襯衫,推著輛和她一樣破破爛爛的單車,從車庫一出來就認出了她,結果本來是想上來打招呼的,卻偏偏看見她不要命地衝下了坡,然後重重地撞上了大樹。
他有點想笑又忍住了,就這麼站在她面前低頭看著她,狀似嚴肅地說:「學妹,學校車庫的車質量不太好,不經摔,你要想測試自己的摔跤承受限度,我建議你去學校外面買輛結實點的再試。」
「……」
明明是很高興再見到他的,可誰知道見面的第一段對話居然是這種嘲諷性質的!
疼痛感又回到了手肘,祝芊淚眼汪汪地看著他,恨不得馬上站起來給他一拳。
好在宋枳識相,開完玩笑以後就停好了車,蹲下身來拉她,「好了好了,一直賴在地上幹什麼?趕緊起來,沒見回頭率已經百分之兩百了嗎?」
她還在記恨剛才他的嘲笑,死也不肯把手遞給他。
宋枳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眯眼看她,「我說學妹,你要是非得這麼跟我僵持下去也不是不行,我這個人呢沒別的嗜好,就好吸引回頭率,你要是不起來的話——」
「不起來又怎麼樣?」她一臉「我就是死不妥協關你屁事」的表情。
宋枳聳聳肩,「你要是不肯起來,那我就親你了哦!」
一臉「沒錯我就是這麼多管閒事並且是個流氓大變態」的表情。
祝芊瞪著眼睛看了他半天,在他慢慢低下頭來靠近她的時候總算回過神來,跟屁股著了火一樣飛快地跳起來,推起車騎上去就往外跑。
宋枳很快也騎車追了上來,一邊在她屁股後面晃晃悠悠地叫著:「學妹你車技不好哦!騎得這麼慢怎麼把我甩掉啊?」一邊吹著口哨哼著歌,慢悠慢悠地就是跟著她不掉頭。
祝芊一邊回頭罵他:「你這個死變態快點滾遠一點!」一邊拼命蹬腳踏板想要把他甩掉。
可是甩不掉。
或許是她蹬得不夠快,又或許是她根本就不想蹬太快。
她罵著罵著忽然不再回頭,只一心一意地看著前方,腳下卻無端輕快起來。
吶,又見面了。
等了足足三個月,他總算出現了呢。
哪怕手肘還在隱隱作痛,心卻好似飛上了雲端,高興得不能自已。
早知道摔一跤就能換來他的出現,她肯定在去酒吧的第二天就去租輛自行車狠狠地摔一跤了,摔得骨折骨裂最好,然後當個碰瓷兒的賴上他,看他怎麼辦!
祝芊這樣想著,嘴角彎了又彎,簡直像是初一三十的月亮,彎得只剩下喜悅的弧度。
第二章
【四】
然後就是順利成章地在一起。
那些日子是一個人生命裡最好的年華,又因為兩顆心緊緊靠在一起,璀璨得像是所有的美好都變得比一個人的時候又美好了數倍。
宋枳比祝芊大兩屆,面容好看,性格陽光,很受學妹們的歡迎,雖然他嘴上總是不依不饒地說:「放屁,學姐們不也一樣對我情有獨鍾?!」
好吧好吧,姑且算他說得對,學姐學妹們都還是很喜歡他的,誰讓他腦袋瓜子聰明,還賣得一手好萌呢?
但是跟祝芊在一起之後,他就光明正大地把什麼企鵝頭像微信頭像微博頭像以及各種交際平臺的頭像都換成了一片白色背景,正中央是碩大的紅色字體:祝芊的男人!
祝芊第一次看到那個頭像的時候,漲紅了臉扔下滑鼠就衝出宿舍,一路衝到了操場上把正在打籃球的宋枳給叫了過去,當場踹了一腳。
「你搞什麼鬼?」
當然是捨不得重重踢下去的,所以只是不痛不癢的一下。
宋枳無辜地摸摸鼻子:「哎?我這是在替你宣告主權呢,免得有人覬覦你男人啊!你還踹我?」
祝芊的臉越來越紅,恨鐵不成鋼地擰他的耳朵,「你真不要臉!」
宋枳特別懂事地配合祝芊,把耳朵湊了過去,免得因為身高差她擰不到他的耳朵,完了還輕快地叫了兩聲:「噢,噢,真舒服!」
那聲音簡直要多淫-蕩有多淫-蕩!
祝芊的臉瞬間抵達爆炸的邊緣,真想一使勁兒就把手裡的耳朵給擰下來!可也只是這麼一想,最終也只能忿忿地鬆了手,「我怎麼偏偏跟了你這麼個臭流氓!」
宋枳把被汗水打溼的籃球背心隨意一脫,樂呵呵地跟上了她的步伐,「你眼光好唄!」
「好個屁!」
「那是,你男人就是放個屁,你自然也是要說好的。」
「你——」她氣得說不出話來。
「我什麼我?」宋枳無辜地朝她眨眨眼,一雙桃花眼閃亮奪目,像是天邊的星子,「我太帥了?我太好看了?我太能說會道了?……其實我也這麼覺得呢!」
他居然!
他居然還害羞地捂臉賣萌!
哦天,祝芊只想抱頭逃跑,免得原本氣勢洶洶地殺來操場想收拾他的初衷最後只能以她留著鼻血萌倒在他的籃球服下收場。
【五】
祝芊是南方姑娘,怕冷得不行。
冬天來的時候,第一次大幅度降溫那天晚上,宋枳在宿舍樓下等她,發了條簡訊過去:「打水了美少女!」
美少女是她臭屁的時候自封的,宋枳也就十分「自覺」地立馬把網名改成了「美少女的男人」,理所當然討來了又一頓擰耳朵大餐。
葉子一看見祝芊去陽臺上拎水瓶,就在那裡嚷嚷:「喲喲喲,每日打水散步之旅又開始了!這麼郎情妾意比翼雙飛簡直是羨煞了我們這些單身狗啊!狗是人類的朋友你就是這麼對待我們的,簡直是殘忍殘忍太殘忍——」
剩下的話被橫空飛來的一隻襪子堵住。
祝芊堵住葉子的嘴,一邊哈哈大笑一邊拎著水瓶飛快地跑掉,正準備跑到宋枳面前跟他講講自己的豐功偉績,結果老遠就看見宋枳在跟人打電話。
她堪堪來得及跑到他面前,就看見他神色慌張地說了一句:「現在不方便說話回頭再聊。」然後就掛斷了電話。
她心裡咯噔一下,「你在跟誰打電話啊?」
「同學,高中老同學。」宋枳笑著回答說,神情有點不自在。
「男的女的?」
「當然是男的!」宋枳佯裝惱怒地對她怒目而視,「自從認識你,我的世界裡連一隻母蒼蠅都飛不進來了!」
祝芊默默地補充一句:「咳,是雌蒼蠅……」
後來第二天,兩人一起上自習的時候,趁著宋枳去幫她接熱水時,祝芊鬼使神差地拿過他的手機翻了昨晚的通話記錄。
石夢雪。
她看見這個名字的第一刻就愣住了,心一點一點沉了下去。
那絕對不會是一個男生的名字。
然後就到了元旦,三天假他們早就說好了要各自回各自的城市陪父母過節。祝芊懷著複雜的心情,元旦並沒有過好,她想,等到返校,她一定要問個清楚。
然而返校那天,宋枳到校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了,約好一起吃飯的兩人在宿舍樓下碰了面,沒等祝芊主動提起石夢雪這個話題,宋枳就遞了只書包過來。
「什麼東西?」祝芊問了句,接過了書包,打開一看,頓時驚呆了。
暖手袋,暖寶寶,足貼,護手霜,毛線襪……一大堆東西全是女孩子的冬日保暖用品,就連色彩與樣式都萌得叫人心肝膽顫。
宋枳從容不迫地從脖子上一圈一圈地取下米色圍巾,然後又一圈一圈地替她繫上,看似鎮定地說了句:「真麻煩,這麼怕冷,以後怎麼陪我回北方啊?」
但埋怨的話裡卻沒有一點埋怨的語氣,反倒是耳根子一點一點紅了起來。
祝芊的心裡感動到一塌糊塗,嘴上卻說:「我怕冷待在南方就好啊,幹嘛要陪你回北方?」
「嫁給我了難道不陪我回家?」某人露出憤怒的表情。
「讓石夢雪陪你回家就好了。」祝芊鎮定地回答說。
然後宋枳一愣,接著捧腹大笑起來,最後乾脆站在原地狂笑。
「你笑什麼笑?你居然還騙我她是個男的!好歹你也是個男的,你說說你媽當初怎麼沒給你起名叫宋夢雪呢?」
祝芊惱羞成怒,卻被笑得無法自已的宋枳往懷裡一攬,面頰正好貼在他的胸膛之上。
宋枳說:「笨蛋,她真是我高中同學,要不是為了給你買這些女孩子喜歡的雜七雜八的保暖小玩意兒,我至於賠了一頓高價飯讓她陪我去逛個街嗎?」
祝芊捶他:「餵(#`O′),你居然叫別的女人陪你逛街!」
宋枳:「=_=喂喂喂你到底搞清楚什麼是重點了嗎?」
……
空閒時候,他們還會去奶茶店坐著觀察外面的行人。
「那個絕對是離過婚的單身女人。」宋枳說。
「你怎麼知道?」
「你看她,她的臉上寫著四個大字!」
「哪四個?」
宋枳神情嚴肅地說:「我,很,寂,寞。」
祝芊哈哈大笑,「你看看得出人家臉上寫著什麼?」
「那可不是?就比如我臉上也寫著四個大字。」
「哪四個?」
「我,要,親,親!」宋枳冷不丁湊過去親她一個,親得她面紅耳赤,說不出話來。
最後只能惡狠狠地說:「大家都看著呢!」
「看著又怎麼樣?」
「會說我們不自重不自愛的!」
「我們不自重我們的,關他們屁事!」宋枳說得理直氣壯。
然後她就咯咯笑,也延續他的不自重作風,湊過去親他咬他。
年紀輕的時候,顧及那麼多做什麼呢?
她只知道她很開心,開心到不需要顧及別人的看法,只想我行我素,只想做一切她樂意她心甘情願的事情。
在那段美好到祝芊一度希望時間也是可以復刻的,這樣就能把它們裱框紀念的年歲裡,她是真的信了地久天長、海枯石爛之類的童話。
只可惜很多年後她才依稀記起曾經讀到的一首詞。
晚日寒鴉一片愁,柳塘新綠卻溫柔。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
下闋是如何的,她已然記不清,可是那一句「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卻過目不忘一樣停留在了她的記憶裡。
大抵這也是一種預兆,一個命運荒唐可笑卻又無比精妙的預兆。
【六】
第一次聞到Channel 5號的香水味時,是在祝芊二十七的時候。
彼時宋枳進入了外企做HR,祝芊在一家銀行做事。
大學的時光都用來戀愛了,選修課必逃,必修課選逃,祝芊踏入職場後沒有多麼輝煌的經歷。反倒是宋枳呢,因為長相出色,交際能力良好,所以倒是混得風生水起。
祝芊也為他開心,畢竟在這個男尊女卑的觀念一直不曾淡薄下去的社會裡,只要宋枳有出息有能力,他們的日子就可以被旁人譽為是「別無所求」了。
她願意做個小女人待在他身邊的。
因為他曾經鄭重地把實習第一個月的工資換來的那條鉑金項鍊戴在她脖子上,然後輕輕地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個吻。
他說:「這是我目前能給你最好的禮物,雖然它只值一千多塊錢,但卻是我親手賺來的。祝芊,以後我會給你越來越好的生活,我想把世界上最好的一切都送給你。」
那一天,祝芊哭得妝都花了,拼命捂著臉不想讓他看見她這麼醜的樣子。
可是宋枳拉住她的手,很認真地說:「美的也好,醜的也好,只要是祝芊,我就愛。」
這樣一句話換來她又一陣斷了線的淚水。
她想:足夠了,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有這樣一個人,願意為了你一個月省吃儉用,連最愛吃的零食也不吃,最愛玩的遊戲也不買點卡,就為給你買下一條並沒有那麼重要的項鍊,告訴你他願意把自己能給出的最好的一切拱手相送。
她還會不自覺地幻想他是從多久以前就看上了那條項鍊,於是總會數著錢包裡的錢,然後嘆惋地搖頭離開專櫃,希望有一天能夠支付得起標籤上昂貴的價格,或者說對當時的他來說還很昂貴的價格。
然後終於有一天,他興衝衝地拿著實習一個月換來的微薄工資踏進了那家珠寶店,神採飛揚地包起了那條項鍊,像是如獲至寶的孩子……
每當想到那樣的場景,祝芊的眼睛都會又溼潤一次。
那是千金不換的回憶。
那是遠遠超過項鍊價值本身的,昂貴到這一輩子她都會為之心動的愛。
可是歲月不饒人,時光是把殺豬刀這句話果然還是有那麼幾分道理。
離初次見面那天已經過去八年,八年的時間裡,她以為他們克服了那些普通情侶之間的大小爭吵,終於走到了二十七歲這一年。
這一年,宋枳二十九歲。
在職場上一路升遷的他信誓旦旦地告訴祝芊:「等我奮鬥到三十歲那天,我們就結婚。」
其實他們早就同居了。
在一起,戀愛,結婚,生子……這些事情都是那麼順理成章,他們都不曾懷疑過兩人會走向哪裡,或者正在走向哪裡。
父母曾經氣得在電話裡痛罵祝芊不自愛,還沒結婚就跟著宋枳跑回北方同居,他們甚至親自追到了北方,想要帶走任性的女兒。
可是祝芊拼了命地哭,死也要和宋枳在一起。
宋枳跪在地上跟祝芊的父母保證:「雖然現在的我並沒有什麼本事,可是我一定會成為有本事的人,讓祝芊過上好日子。」
第三章
【七】 一年又一年過去,二十七歲了的祝芊終於過上了好日子。 她終於有資本不再踏進骯髒的菜市場和人因為幾毛錢討價還價;再也不用對著有情調的咖啡店望而卻步,轉而買那些學生時代才會喝的奶茶;再也不用去淘寶上看那些時尚漂亮又不至於價格太高的衣服,可以光明正大踏進商場包下好幾件這一季最新最熱的大牌女裝,只要刷刷卡,這些都不在話下。 可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宋枳回家的時間越來越遲,加班的時候越來越多,應酬多得一再推掉兩人多年前就說好的每晚散步之約,到後來,祝芊也習慣了,索性不再履行這個從學生時代起就有的習慣。 她偶爾也會想起來,那時候不管天熱天冷,宋枳每晚準時在宿舍樓下等她,一手拎一隻水瓶和她一起去打水,然後把水瓶放在操場門口,陪她一圈又一圈地繞著操場。 其實他本來不是一個能走路的人,卻為了和她多待片刻,一圈一圈走到腳疼也不吱聲。要不是後來他的室友在一次飯局上洗涮她:「嘖嘖嘖,祝美人簡直是走路小能手,每晚拖著我們宋枳走到腳軟!你倒是不知道,他每晚回寢室第一件事情就是燙熱水腳,一邊燙一邊齜牙咧嘴的,然後就累得上床睡覺……」 偶爾她也會懷念。 可是懷念的原因是回不去,是有的事情只能停留在記憶裡,從今以後都無法再成真。 父母時常打電話來催她:「你都二十七了,怎麼還不結婚?宋枳還在忙嗎?最近工作順不順利啊?哎,也不是我們想催你,你堂妹比你小兩歲,今年可都抱了第二個孩子了……」 她總是笑著在電話裡對父母撒嬌:「宋枳想結婚來著,但我們說好了嘛,等他再奮鬥一年,三十了再結婚。你們也希望我們給孩子提供一個好的生活環境吧?我希望給他最好的一切。」 這樣的話說得太多,多到她都信以為真。 可是每天早上醒過來以後,對著鏡子洗漱時,冷不丁就會發現眼角裡多了點什麼。 她看著那張臉,模模糊糊想起了八年前,八年前的她天真懵懂地踏進象牙塔,還以為那就是她的大世界…… 可是如今呢? 她學會了化妝,學會了敷面膜,學會了去美容院做保養,學會了每周去培訓中心做瑜伽……她忽然意識到她正在花費所有的精力去阻止歲月在她臉上留下痕跡。 可是鏡子裡的臉告訴她,時光最強悍的力量就在於此,沒有人能夠阻止它。 她在老去。 可他們依然沒有結婚。 也不是沒催過宋枳,她幫他泡好咖啡送去書房時,宋枳戴著眼鏡在電腦上操作什麼。 她把咖啡放下以後沒有急著離開,而是低聲說:「那個,我爸媽今天打過電話來了……」 「說什麼了?」宋枳隨口一問,視線並沒有離開電腦屏幕。 「催我們結婚。」她的聲音更低了。 「哦。」是很尋常的語氣。 宋枳這麼說了以後,足足過了幾分鐘才意識到祝芊並沒有離開,於是抬頭看她,「怎麼了?」 發現她情緒不對,他又扶了扶眼鏡,有些安撫性地說:「怎麼了啊?又不是第一次催了,回回打來都是那幾句,你堂妹又結婚了,你堂妹又抱孩子了,你堂妹幹什麼我們就要幹什麼嗎?你堂妹嫁的是個KTV大堂經理,你也要去嫁個那種人?」 祝芊沒說話,面上有些難堪的神色。 宋枳敷衍地在她腰上摟了一下,「乖,我還有事要做,你先去睡了好不好?我們不是說好的嘛,三十,等我三十歲就結婚,啊。」然後很快鬆開。 那一刻,祝芊開始問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連一個真心的擁抱都給不起了。 忙。 忙。 忙。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職場精英,他每天忙著處理大筆大筆的訂單,那些涉及巨額數字的生意全部在他的電腦上,在他寶貴的時間裡。 一開始她也為他驕傲的,覺得自己少佔用一點他的時間也沒關係。 可是時間長了,他在她生命裡留下的印記卻越來越少,她忽然開始害怕。 是在她生日那天,精心準備好的一桌飯菜熱了一次又一次,已經難以下咽,而她又一次打電話去催,卻換來宋枳有些不耐煩的一句:「我不是說了今晚要接香港那邊來的貴賓嗎?你再等等我,我十一點前肯定回來給你過生日,來得及的。」 「可是飯菜都涼了,我熱了很多次,已經不能吃了——」 「那就不吃了。明天我帶你去吃法國料理,聽話——」話音還沒落下,電話就已經掛斷。 祝芊看著一桌子冷菜,茫然地起身來到鏡子前。 鏡子裡有個穿著紅色長裙的女人,精緻的妝容,昂貴的首飾。 有那麼一刻,她透過鏡子好像看見了曾經的自己,帆布鞋和幾十塊錢一件的卡通T恤也能穿得開開心心,因為年輕,因為年輕穿什麼都一樣好看。 片刻之後,幻覺消失了,她又看見了鏡子裡那個衣著華美的女人。 可是很陌生。 那個人是她,又好像不是她。 就好像電話裡的那個人,明明聲音還是八年前認識的那個宋枳,可語氣裡的溫柔寵溺卻早已消失殆盡。 祝芊等了宋枳很久,肚子也餓了,想到他回來大概也不會再吃飯了,她就自己拿起筷子夾菜吃。 他最愛吃的糖醋排骨已經老了,嚼不動了。 他愛的麻婆豆腐已經不嫩了,失去了那種滋味。 這一刻,她忽然間恐慌起來,因為她就像這一桌子冷菜,因為過了保質期,過了最美好的年華,已經難以下咽,已經不再年輕。 那一夜,宋枳帶著疲倦的神情回來,敷衍地陪她過了生日。她和他吵了一架,說他根本沒有以前那麼愛她了。 宋枳神情不耐地進臥室抱了床被子出來,主動睡沙發:「祝芊,要不是為了讓你過好日子,我他媽至於這麼累嗎?我他媽是自討苦吃,費力不討好!」 他們冷戰了。 祝芊睡在床上一夜無眠,倒是聽見隔壁客廳的那個男人睡得很好,微微的鼾聲宣告著一夜好眠,似乎也在嘲笑她太把自己當成一回事。 然後早起的時候,她聞到他的大衣上有陌生的香水味。 Channel 5號。 昂貴的香水,不屬於她的味道,卻出現在了屬於她的男人身上。 【八】 祝芊哭了很久,她打電話給葉子,約在了以前不敢踏足,而今卻習以為常的咖啡館。 咖啡館裝潢精緻,情調十足,很多戀人們在昏暗的燈光下纏綿。 那一刻,祝芊覺得萬分厭惡,她刻薄地說:「這些年輕人怎麼這麼輕浮不自重?」 葉子笑了笑,「年輕,就是這麼張揚。」 這一句話讓祝芊沉默了很久。 她想起了曾經的自己,曾經的她也是這樣坐在奶茶店裡和宋枳纏纏綿綿,從來不顧及別人的看法。那時候是不是有和現在的她一般年紀的女人,也這樣刻薄地對當時的她評頭論足呢? 她不得而知。 她把Channel 5號的事情告訴了葉子,說的時候眼睛又溼了。 她低頭說:「我覺得宋枳已經不愛我了,我是不是該放手了?」 葉子抓著她的手罵她:「你傻嗎你?你把你的青春全部耗在了他一個人身上,現在他功成名就,日子過好了,你就這麼傻了吧唧地放他走?你腦子有病吧你?」 祝芊哭了,她對葉子叫道:「那我有什麼辦法?他有別的女人了!他不愛我了!他一直拖著不跟我結婚!我難道真的要等到他三十歲那年,賭他到底會不會跟我結婚嗎?」 葉子冷靜地按住她,「祝芊,你聽我說,你今晚回去告訴他你知道他在外面有女人了,你告訴他你不計較一切,只要他跟你結婚,聽懂了嗎?你們在一起那麼多年,沒有愛情也有親情了,他不會這麼絕情的。男人都是這樣,喜新厭舊,你只要抓住他的把柄,不要歇斯底裡,好好跟他談條件,他不會拒絕你的。」 葉子離過兩次婚了。 祝芊哭著抱住她,不得已之下點了頭。 那天晚上,她和宋枳攤牌了。 她坐在梳妝檯前取耳環,輕聲說:「宋枳,你還愛我嗎?」 宋枳做在床上看雜誌,當時愣了一下,朝她看過來,「說什麼胡話?」 她慘笑了一下。 當年只要她問起這句話,他永遠是溫柔地抱住她,說一句當時並不覺得肉麻的「寶貝我愛你」。 可是如今再問起這樣的話,他的神情像是在看一個幼稚的孩子。 她問自己,有多少年他不曾說過那句話了? 答案是數不清了。 她忽然哭了,回過頭去把耳環朝床上的他砸過去,「我說胡話?我說了什麼胡話?你要是還愛我,衣服上的香水味是怎麼回事?你要是愛我,一直拖著不跟我結婚是怎麼回事?」 她還是不夠理智,做不到葉子交代的冷靜。 她忽然間情緒失控,就這麼一下子坐在冷冰冰的地上,哭得像個孩子。 為什麼會變呢? 為什麼一切都變了呢? 不是說好戀愛結婚生子,一輩子都相愛的嗎?那些都是假的嗎? 她想到了曾經的宋枳,那是在她悲傷快樂得意失意時都會為她的喜怒哀樂牽動心緒的少年,他甚至在她為父母吵架要離婚而哭得不能自已時陪她哭。 他說:「祝芊你不要哭,你一哭我就像個傻子一樣,我什麼都做不了,所以只能陪你哭。」 冬天的時候她手冷,他毫不猶豫地拉開大衣,解開襯衫,把她凍得像冰塊一樣的雙手緊緊貼在他滾燙的肌膚之上。 她急得大叫:「你神經病嗎宋枳?你幹什麼啊你!」 可是無論如何也抽不回手。 她罵他是受虐狂,他卻哈哈笑著把她攬進懷裡,用下巴蹭蹭她的發頂,低聲說:「只要你暖和了,我就是冷死也開心。」 一開始同居時吵架鬧分手,她哭著要衝進大雨瓢潑的黑夜,宋枳卻一把將她拉回來,然後一路把她拉到了浴室,伸手砰的一下打開了花灑。 冰冷的水淋在他年輕結實的身體上,他卻把她死死地按住,讓她接觸不到那些水。 他說:「你想淋雨是嗎?想清醒是嗎?我告訴你,該清醒的是我,是我可以了嗎?你看著我淋,給我老老實實一邊兒待著!」 …… 那一刻,太多太多的回憶湧上心頭,以至於淚水像是壞掉的水龍頭,源源不斷地從身體裡湧出來。 祝芊哭得昏天暗地,日月無光。 她的宋枳,她的青春,她的美夢,她的一切一切都葬送在了時光裡。 她想回去。 可她回不去。 她為什麼就走到了今天這一步呢? 在她嚎啕大哭的那一刻,宋枳忽然間心慌起來。 這個女人,或者說這個昔日的女孩,他是真真切切放在心上放在生命裡愛過的。他從來沒有看見她哭得這樣歇斯底裡,就好像整個人都崩潰了一般。 他忽然間感受到心臟的一陣絞痛,於是衝過去抱著她,他說:「你怎麼了?祝芊你怎麼了?你不要哭,不要哭好不好……」 那些語言是蒼白無力的。 他怎麼會不知道她怎麼了呢? 他知道,他比誰都要清楚,他只是不得不裝糊塗。 這一刻他是真的有些後悔,他愛過的那個女生是從什麼時候起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了呢?她以前天真活潑到一顰一笑都會給他解釋原因,可如今的她已經學會隱忍,學會不再對他發脾氣了。 她這樣無助地哭著,卻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依賴他,好像天塌下來也有他幫她撐著。因為如今她的天塌了,罪魁禍首就是他,她還要怎麼依賴他呢? 他慌亂地抱著她,也像個孩子一樣手足無措。 他只能一直說:「祝芊你別哭了,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求求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最後他的眼睛也溼了,他說:「你別哭了,我們結婚,我們結婚好不好?我們馬上結婚,我一輩子都不會變,我們去結婚好不好?」 祝芊的心跳忽然就停住了。 他說什麼? 他說結婚。 這一刻,所有眼淚都停在了原地。 她得到了她夢寐以求的答案。 他們要結婚了。 【九】 宋枳並不是一個泯滅了良心的人,心疼祝芊是真,說結婚也是真。 他在咖啡館裡和那個年輕的女人提分手,眉眼間是淡淡的哀愁。 他說:「我要結婚了,我們本來就不應該開始,到這裡就該告一段落了。」 年輕的女人哭了,說她才只有二十開頭,本該是最好的年華,卻不顧一切跟了他,而今又要被他拋棄。 宋枳不敢看她。 他有時候也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明明一直愛著祝芊,卻偏偏又對其他人動了心。他坐在辦公室裡為那些令人頭疼的數據操碎了心,白天黑夜地加班工作。 他一再告訴自己要賺大錢,要讓祝芊過上好日子,可是在這樣的過程裡卻再也沒有了從前的戀愛心情,他累。 他累得一下班就沒有精力再去談戀愛。 所以有了出軌的事。 所以有了這個就坐在他辦公室玻璃窗外的年輕女人,她天真熱情,笑得羞澀又有些嬌媚,有時候他會把她看出學生時代的祝芊,總是那樣對他靦腆地笑著。 他鬼使神差地答應了和她的約會,然後有了第二次,第三次,有了那以後的無數次。 他知道自己愛的是祝芊,可是這個年輕的女人給了他太多祝芊現在給不了的東西。 他帶祝芊去餐廳吃飯,祝芊卻拒絕說可以在家裡做,那樣省錢。 他有時候也想去看場電影,像以前學生時代那樣約一次會,可是祝芊卻總愛拉著他去超市,「明天的菜要沒有了,陪我買吧。」 沒有人喜歡柴米油鹽醬醋茶,沒有人對這種充滿現實感的生活有任何的眷戀。 可是該收手了。 宋枳知道自己該收手了。 有時候歲月的歷練會給一個人的外表與處事風格都帶來極大的改變,可是內心深處的一些東西是沒有變的。宋枳的心裡還藏著那個有些衝動有些幼稚的少年,可是祝芊卻長大了,變得世故,變得世俗,變得拒絕浪漫。 所以在清楚自己拒絕了這個女人就等同於割裂了僅剩下的一些寄託時,他的心裡像是刀割一樣。 他看著女人哭,自己也慢慢地溼了眼眶。 女人哭著抬手質問他:「那你給我買的戒指又代表了什麼?你說過你愛我的,你現在真的要拋棄我了嗎?」 他閉上眼睛,喃喃地說:「對不起,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的……我是走投無路了,是我的錯。」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對面的女人哭得梨花帶雨,聲音很動人,美麗的容顏更動人。 可是在他們背後的卡座裡有一個女人哭得更加厲害,眼淚像是斷了線一樣瘋狂地湧出來,而她死死地捂著嘴,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 就好像極樂的時候人會喜極而泣一樣,遭遇至悲的時候反倒會哭不出聲。 祝芊就這麼無聲地哭著,卻一下一下重重地抽泣著,像是身體裡每一根神經都在被人割裂。 她得知她深愛了八年的男人給另一個女人買了戒指。 他對那個女人說我愛你。 他和那個女人開始了已經一年半的時間。 他的聲音哽咽了,多年來不曾流過眼淚,今天卻留了下來。 他說:「我也捨不得你,可是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祝芊像是斷了線的木偶一樣坐在角落的卡座裡,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 她該感謝宋枳是如此負責任的一個人,說到做到,如此果斷地來和第三者分手。 可是他流露出的悲痛是那麼明顯,明顯到語氣裡的每一分顫抖都足以撕裂她整個人。 她問自己:是她做錯了嗎?她才是那個做錯事情的人吧?不然為什麼那對男女哭得那麼傷心,好像被人無情地拆散了呢? 直到宋枳和那個女人離開了咖啡館,祝芊也仍然坐在卡座裡一動不動,桌上的咖啡已經涼透了,就好像她的心。 晚上回家,宋枳圍著圍腰替她開門,笑著說:「我做了你最愛吃的糖醋排骨,嘗嘗看!」 她有些麻木地跟他走進廚房,張嘴吃下了那塊還有些燙的糖醋排骨。 很甜,甜得發苦。 她有些茫然地想著,她真的愛吃糖醋排骨嗎?隱約記得從住在一起的那天開始,她就學會了努力鑽研他愛吃的每一道菜,每一天都想方設法地做出他愛吃的菜色。 所以糖醋排骨時常出現,但其實她並不太愛吃甜食的。 宋枳充滿期待地問她:「好吃嗎?」 她點點頭,又搖了搖頭。 點頭是因為排骨也許是真的好吃,搖頭卻是因為這道菜本身就不符合她的喜好。 就好像她一樣,如今就要真的成為宋枳的妻子,可是在他心裡佔據的地位,卻遠遠不是一個妻子應該擁有的。 那一夜,宋枳和她相擁而睡。 他睡得很熟很香,依舊是微微的鼾聲。而她在黑暗裡看著這個男人的輪廓,模模糊糊記起了從前的那個少年。 那個少年有青澀的眉眼,笑起來的時候像個害羞的大男孩,卻陽光得像是三月的青草,散發出熨帖的芬芳。 那個少年會為她做很多傻事,每每把她感動到淚流不止時,卻會手足無措得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 那個少年把她當成生命裡最美好的一切。 那個少年也是她青春裡最美好的一切。 然而最終,他成為了今天這個下巴上泛著青色胡茬的男人,他擁著她,和她的距離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近,也比八年來的任何一刻都要遠。 意識到這個事實的祝芊睜眼等到了天明。 天亮以後,男人迷迷糊糊地起床了,在她臉上親了一下,道了句早安。 他去浴室洗漱,然後出來跟她撒嬌,要她幫他系領帶。 祝芊照做了。 她像是真正的宋太太一樣幫他做好了所有的一切,然後目送他離開家。 然後她也離開了家。 她也離開了,宋枳的,家。 她什麼東西也沒有帶走,只帶走了當初宋枳用第一個月的工資給她買的那條項鍊。 項鍊已經有些褪色發黑,因為常年被汗漬浸染,因為從來不曾取下來過。 不管日子過得多好,她也從來沒有想過要用什麼昂貴的珠寶來取代它,因為它是獨一無二的,因為它代表了她最美的青春。 飛機載著她離開了這個城市。 離開的那一天,天上在下雪,是北方大朵大朵的雪花,她從前怕冷得要死,如今在北方生活太久,竟然也已經習慣。 她在窗邊看著這座城市一點一點變成小黑點,最後徹底消失不見。 然而有的東西是沒有辦法消失不見的。 比如佔據她整個青春的那個人,比如和他相關的所有記憶,比如曾經的甜,和今天的痛。 【十】 村上春樹在《挪威的森林》裡,用一句簡單而雋永的話結束了這個故事。 「而我只能站在那個不知名的地方,不停地呼喚著阿綠的名字。」 祝芊不知道宋枳會不會這麼刻骨銘心地思念著她,但她想,與其今後相看兩生厭,倒不如灑脫地離開。 離開他。至少他記得的是那八年裡為他所成長起來的祝芊。 她還沒有老去。 她也不會老去。 記憶裡的人有著不老的容顏。 也許有朝一日,他還會念著她的名字,像是思念阿綠的那個傻瓜一樣,一直惦記著她最美好的模樣。 飛機起飛的那一刻,耳機裡放著這樣一首很老很老的歌。 「離開我熟悉的城市,忘記我自己的名字,說沒有結局的故事,你不想聽我就消失。」 你不想聽,我就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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