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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村的廣場舞作文(全國第一篇寫廣場舞的小說)

2023-06-16 13:12:44

除夕特供: 導演與公交車

不可否認,建築社集中了被學校淘汰的精英。

那時候他們大都反邏輯,反知識,長於形象思維和幽默搞笑。

他們生逢其時,那時候一度停止生產,集中鬧革命。

他們比搬運社的人們身體稍弱,文化稍高。搬運社沒有高小生,他們卻有一個高中生。

他們被裹挾在時代風暴中打倒一切,砸爛一切,然後一切以自身為標準。

搞文學的不少,寫詩寫小說,除了魯迅,誰也不認。小說就鼓吹鬥爭,詩歌就天空大地紅旗——事實上那時候只允許那樣寫。

他們對哲學如對宗教般敬畏,雖然參加過工農兵學哲學小組的人很少,但年輕人的口頭禪都是「我這是哲學,你不懂!」

能歌的姑娘拼命飆高音,善舞的小夥子竟然脫光了在裝麵粉的大桶裡跳黑人舞——伴奏是男青工們合唱的高亢的《亞非拉人民要解放》。

有一個唱高了興,當晚又喝了酒,就爬到水塔上寫反標。結果被槍決——幸好是「陪打」,並不真正槍決,判個死緩。

除此以外,他們無論幹了什麼都沒有錯,因為他們是不被鬥爭的階級。

他們的文藝宣傳隊男女跺腳,把舞臺頓得山響,然後右手握拳,右前臂橫放胸前,左臂儘量拉直後伸,右腳前跨,左腳後伸,擺好這個奔赴戰場的造型,就有節奏地前前後後動,一邊高聲呼喊:

「天下者,我們的天下;

世界者,我們的世界!

我們不說誰說?!

我們不幹誰幹!「

然後又站起來,列隊行進,照樣把舞臺頓得山響,口中有節奏地反覆高呼:

「鬥私——批修,砸爛——四舊!

「鬥私——批修,砸爛——四舊!

「……」

樂隊就拼命擂鼓。

只有一個非常低調,他叫王起蓋——不知道他父母為什麼要給他取這樣一個名字。人們叫他王妖怪,他父親連忙出來解釋:「蓋章的蓋!」

他伯父王克柔,早年投身革命,原來在首都做官,但被打成xx派,跟著他住的母親——也就是王起蓋的奶奶——因「成分不好」被遣返回鄉,但誰也不敢接納她,於是住在山洞。

其實那不是他的親奶奶,他是他母親改嫁後生的,他的生父是個船工,正好也姓王。

由於王妖怪的母親是改嫁給工人的,建築社為了嚴格執行階級路線,仍然把他按「xx派的孝子賢孫」對待。

那時候鑽技術的人被人瞧不起,並且被認為是用生產衝擊革命,而他認為他和別人不一樣,他只有學好技術一條路。

他不僅「出身有問題」,而且額頭只有豎起的巴掌那麼寬,還是個獨眼。

在他童年的時候,他不知從哪裡找到一顆「日本地瓜手榴彈」,他拿了一把鐵錘,想要錘掉地瓜手榴彈表面的橡膠,地瓜手榴彈倒是沒有爆炸,但彈起來的碎屑打瞎了他一隻眼。

他進建築社,被分配在當時誰也不願意去的泥工組。泥工組又髒又累,要麼機器一樣攪拌灰漿,要麼機器一樣往樓上運輸材料,要麼一天到晚碼磚砌牆,要麼在烈日下或者寒風裡釘房蓋。

王起蓋幹活最多,沉默寡言,對一切報以順從討好的笑。

他的獨眼很亮,張大瞳孔看一切,好像隨時準備逃走。

他小小的臉烏黑粗糙。

他個子不是很高,但手長腳長。

他不留什麼頭式,他覺得頭式於他無意義,隨便理髮師傅給他剪個什麼。

他父親是「領江」,在江河上引導著船行的航向,所謂「領江領江,好討婆娘。領江發煩,就要翻船」。

他父親告訴他要好好學技術。

他於是遵從父親的教導,拼命學技術,居然從一個攪拌工和挑灰漿桶的苦力成為技術工人。

可就是因為這個,有一天晚上政治學習的時候,他被社裡兩個壯漢押上主席臺,要他坦白交待「右傾翻案,帶頭走白專道路」的罪行。

革委會老主任撇了撇他那鬍子底下兩片肥厚的嘴唇,「啪」的一聲把會計剛念完的文件拍到桌子上,打雷似地說道:「想拿技術來專無產階級的政,你娃娃還嫩了點!」

臺下打雷似地怒吼道:

「坦白交代!」

王起蓋盯著地面,表情茫然,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就是想學技術而已。

於是他被推到一邊,緊接著把今天晚上重點鬥爭的對象鄧承廉押上臺來。

鄧承廉濃髮方臉,綽號馬雅可夫斯基。他是從外地森林工業局清洗回來的技術員,雖然到建築社學木工不久,技術已經非常之好。他下料精確,鋸、鑿、小刀好似長著眼睛,他刨出來的木板,玻璃一樣光滑。社裡派他給鎮上供銷社那家最大的飯館修房子和桌子,他竟給人家發明了一臺「自動做面機」,最神奇的是,沒有現成的鋼鐵齒輪,他就用木頭做成齒輪來代替。晚上他很高興,覺得自己又能夠為人民服務了,於是拿出小提琴,拉了一曲《金蛇狂舞》。

就因為自動做面機和《金蛇狂舞》,他成了今天晚上真正要鬥爭的對象。但他認為自己認真改造,脫胎換骨,虛心向工人師傅學技術,用來為人民服務,並沒有錯,於是他也不開口,等待著像王起蓋一樣被推到一邊去。

臺下山呼海嘯地怒吼起來:

「坦白交待!」

「鄧承廉不投降,就叫他滅亡!」

有人衝上來扇他的耳光,押解他的人搞他的「噴氣式」——按下他的頭,讓頭幾乎接觸到地面,雙臂卻被抽得老高,整個人真像一架噴氣式飛機!

人們紛紛上臺揭發他的罪行,但他一概不承認,他說:「我沒說的就是沒說,沒做的就是沒做,做人不要撒謊!」

於是場面越發混亂,他挨了許多打。

然後把他的堂弟鄧承厚押上臺來,鄧承厚是剛從教師隊伍清洗到建築社的。頭頂上的電燈明晃晃地照耀,身邊是主席臺上的辦公桌,他好像找回了教書的感覺,把工人們的吼叫當作學生的胡鬧,所以他和堂兄不同,揭發他什麼他承認什麼。由於認罪態度好,他很快下臺。

那天晚上鬥爭最積極的是章定開,他是鄧承厚的小舅子。

他在木工組,手藝最差,人稱「糙木匠」,又名「紅不專」。

是的,他只紅不專,成天寫革命詩歌。

他姐夫從教師的角度評論說:「你高小都沒有畢業,寫什麼詩呀?」

運動結束,不寫革命詩的詩人們紛紛從地下轉到地上,他於是感到招架不住。

社裡改革開放,實行自由組合承包,沒有一個組要他。一個好朋友承包工商銀行宿舍修建,打不破情面要了他,他自告奮勇計算門窗盒子尺寸,結果下料失誤,讓朋友損失慘重——好幾萬。

他感到走入人生低谷,「眾叛離親」——本來應該是「眾叛親離」,但他堅持他的說法,認為別人都說錯了。

他於是寫「唐詩」一首,到處去念。

他白淨臉皮,胖大身材,屁股世俗,脂肪堆積。

人們很難想像他這樣的身材當年怎麼能夠進入文藝宣傳隊,那肥大的臀部在跳舞的時候豈不撞了這個,又撞那個?

起到關鍵作用的是他父親,那老工人上街遊行,打一面「工人赤衛軍」的大旗,在隊伍前面走。

——他在朗誦之前,照例像幹部作報告,首先發出一聲短促的「啊」。

「啊,

一年過比一年老,

白髮多了齡不到。

虛生度過黃金節,

來世不如去世好。」

朗誦完畢,他立刻感覺到自身的偉大,總是情不自禁為自己喝彩:「其實我超過了唐詩!」

社裡另一位詩人頗不以為然,此人名叫賀大洲,他自己取個綽號「賀知章」,意為他知道章定開的底。

此時王起蓋已經春風得意,他和鄧承廉分別是泥工組和木工組的技術權威。

「門窗盒子事件」以後,「紅不專」再也找不到木工搭夥,王起蓋又拒絕「紅不專」到泥工組工作,但他好意地稱「紅不專」為「李白」。

專職鋸木料的「改工大娘」們就趁機說道:「什麼李白?李黑!」

這也是報應,因為「紅不專」在他的鼎盛時期到處說全社美女都愛他,甚至公布名單和細節。

還說什麼嘴巴在他小肚皮上拱,簡直黃色錄像!

賀知章對「超過了唐詩」早就越想越氣憤,現在聽王起蓋還叫「紅不專」李白,終於爆發:

「你那首『詩』可以稱為《打油詩·發牢騷》。大詩人李白早就寫過『白髮三千丈』,你給人家提鞋都不配!主題陳詞濫調,啊,過得不好就想死?世界上不知多少人這樣寫過——用得著你說!再說,你懂不懂『四聲八病』?」

看著咧嘴大笑的改工大娘們,前來找組合被拒絕的「紅不專」感到火上澆油,他脫口冒出一句當年鬥爭會上的話:「你,你這是技術第一!」

賀知章於是說:「沒有技術,哪來藝術?」

紅不專吼道:「你不懂!」。

賀知章說:「你才不懂!」

那時候,滿大街唱著鄧麗君的歌。

「紅不專」章定開憤怒地走著,回憶著當年他在宣傳隊的歲月,耳朵裡滿是揚琴、二胡、竹笛的聲音。鄧承廉會小提琴,但他是「牛鬼蛇神」,鄧承厚會手風琴,但也是「牛鬼蛇神」:他們政審都不過關。

他又回憶起那陽光燦爛的一天,四處高音喇叭裡播送著雄壯的歌聲:

「東風吹,戰鼓擂,

現在世界上究竟誰怕誰?

不是人民怕美帝,

而是美帝怕人民。

……」

正午,已經33歲的王起蓋白髮多了齡不到,在工地木板睡午覺。

「哎,哎哎!我睡不著,我們擺談擺談!你有對象沒有?」他高聲喊叫著推醒王起蓋。

王起蓋望了望漫天太陽光,再望了望凌亂的工地,揉了揉眼睛,一臉不高興,但突然想到自己的身份,立刻順從地笑起來:「什麼事啊李白?」

「我是說,你有對象沒有?」

「沒有,誰要我呢?人,又不好看,天天天天挨鬥爭。」

我給你介紹一個,西施喔!」

「不要開我的玩笑李白!」

「我開你什麼玩笑?」章定開不高興了,「我好心給你介紹一個——我老婆的表妹的朋友!你乾脆說你幹不幹?」

「幹!」王起蓋半信半疑,但以最快的速度作出了最明確的答覆。

西施被章定開帶到王起蓋面前,王起蓋發現這女的也是獨眼。

個子較矮,但人白胖,身材性感。

當時只有電影,還沒有電視。男青工對婦女的評價有三個等級:第一種,「斷片」,意為膠片斷裂,銀幕上沒畫面;第二種,「黑白電影」;第三種,「彩色電影」。

把「彩色電影」娶回家,叫「安座機」——「座機」是電影院那種,不是流動放映隊那種。

王起蓋除了獨眼這一點不滿意,其它都滿意,認為可以安座機。

又聽說這女人沒工作,他也並不在乎。後來,西施不用王起蓋幫忙,自己想方設法進了社,加入了改工大娘的隊伍。

在安座機之後,特別是座機成為快活的改工大娘之後,王起蓋想讓她天天為自己放映彩色故事片的指望落了空。她對王起蓋百般看不起,主要原因就是因為她自己也是獨眼。再一點就是王起蓋痴迷技術,經常挨鬥爭,搞得一家政治地位很低。

「乾乾幹,煩!

「又不是吃飯,天天頓頓都要幹!

「幹你媽個火鏟!」

一段時間,幾乎每天夜裡和凌晨,她都跳起來對大雜院十一戶人家現場直播。

這十一戶人家中,有崔、曾、喻、王和杜氏三兄弟共七戶人家是建築社的。

「你技術好?你思想壞!你右傾翻案走資本主義道路!」

有時候王起蓋老婆還要爆炒豆一般背誦鬥爭會上別人加給他男人的罪名,以表示他和搞右傾翻案風的王起蓋劃清了界限。

其他十戶人家常常被她鬧醒,大家都笑將起來,過後還要交流心得體會,唯杜氏三兄弟不參與討論,一來他們是書香門第(這大雜院土改前是他們家族的財產),二來他們都是從學校或其它單位被下放到建築社勞動改造的,他們被全院鄰居監視管制,沒有發言權。

賀知章聽說與王起蓋同姓同輩的一個中醫常常上門為王起蓋老婆看病,又聽說王起蓋老婆曾經爆發過銀鈴似的笑聲,於是給她取一個外號:「美國品種」。

改工大娘們更是捕風捉影,添油加醋。

其實「美國品種」由於家庭不幸福,又跟著王起蓋受政治歧視,有親戚上門看病,自然比較開心。

她終於和王起蓋離婚。

不久她嫁給一個醫生——不是那個上門看病的中醫,是個西醫。

這西醫在醫院出類拔萃,學歷最高,醫術最好,但有些書呆子氣,並且常常被批判「政治上不求進步,走白專道路」,所以雖然娶了全醫院最美的護士卻沒有得到她的心,他又沒有朋友可以傾訴。

老婆和他離婚後,他和王起蓋前老婆結婚,但他依然感受不到愛情,於是積鬱成疾。

他患的是癌症,他知道西醫沒辦法了,於是將一切草藥亂吃,時常到鄉下採藥,還退出醫院自己在街邊開了個診所,一改平時的清高,和什麼人都打交道,和街上那些病友、閒人們無休止地討論病情和偏方,留著大分頭的端正的和善的白淨臉孔和白大褂在街邊一堆人裡格外顯眼,他們討論熱烈,都想抓住別人以免獨自沉入黑暗。

雖然診所效益非常好,他也越發受到人們的敬重,新的婚姻也逐漸有了遲到的愛情,但他終究病死了。

王起蓋離鄉背井,孤身到新疆去打工,想不到憑一手技術,帶了許多徒弟,逐漸成了小包工頭,本來已經致富,一個有出息的徒弟又全力支持他,他於是在庫爾勒買了房,和一個貴州的打工妹結了婚。

能拿到退休工資以後他不再幹活,天天去跳廣場舞,還學健身操、民族舞。起初動作笨拙可笑,後來逐漸熟練。

隨著年歲增長,他越來越思念家鄉,終於帶著他的女人榮歸故裡。

賀知章聞訊說道:「中年離家老大回,老婆已改鬢毛衰。」

聽說他一早一晚要去河邊跳舞,人們都不相信,這個窩囊的、自慚形穢的、語無倫次的、五音不全的、手足無措的,被老婆拋棄的人怎麼會跳舞?

「不可能啊!」人們發出的聲音好像連大地都在呼應。

於是都跑去看,當時他在做健身操,大家覺得動作太賣力,有一點像搞勞動。

而且不管什麼動作,頭都有一點埋。

等他把音響搬到河邊,展示出民族舞,人們大吃一驚,並感受到一絲優美,感到非常新奇。

當年的改工大娘們紛紛前往學習。在全鎮五支跳舞的隊伍裡,他的新疆舞獨樹一幟,越來越多的人投奔他的部隊。他每天晚飯後站在臺階上,要婦女們這樣,要婦女們那樣,他還說這裡沒有對,那裡沒有對。

他進一步教婦女們跳「抱腰舞」——交際舞。

從河邊石欄杆望出去,綠水青山,他的心情一時也非常美麗。收隊的時候,成群的白鶴從水面飛過,婦女們就說你看你看,白鶴回家去了!

人們開始叫他「導演」,他的名氣越來越大,他的部隊開始在廣場舞隊伍中爭霸。

後來中年婦女也來參加,其中兩個和他最親近的,被稱為「兩大秘書」。

他向人們傳授心得:「我這輩子就靠學技術!人家跳一遍,我跳十遍就可以。」

他的貴州姑娘覺得一切陌生,又不習慣他那小青瓦平房,最不習慣的是和他的前老婆同在一個屋簷下生活——那時候,獨眼西施已回到王起蓋的房子住了很多年。

終於有一天,貴州姑娘回到庫爾勒的樓房去了。

建築社過去有一部座機,乃是全社出身最好、人最標緻精靈的譚貴民的夫人。譚貴民出身貧苦,說話風趣。他在工地唱電影歌曲,舞著磚刀,抹著灰漿,咄咄咄地敲著磚頭,伸著長頸,昂著漂亮的頭,歌聲應山應水:

「大理三月好風光,

蝴蝶泉邊好梳妝。

蝴蝶飛來採花蜜,

阿妹梳頭為哪樁?」

最後他唱他的保留作品:

「陽雀飛過高山頂,

留下了一串響鈴聲。」

那個「了」字,本來沒有,是他唱到高興時加的。

這些「封資修軟綿綿」的愛情歌曲,只有他才敢在工地上唱。他不怕「瓦解勞動人民的鬥志」,他就是勞動人民。

他不僅娶了建築社第二漂亮的座機,還常常逗得剛進社的年輕女工咯咯咯地笑,其中兩個特別喜歡他的,被稱為「兩大秘書」——所以現在王起蓋的「兩大秘書」不過是抄襲而已。

不幸譚貴民嗜酒如命,因病去世,人們都在猜他的座機誰來接管。

對老婆歷來有著不臣之心的章定開甚至已經作好了順理成章的準備。

可打死建築社的人也沒人相信,座機選擇了王起蓋。

她督促王起蓋結束了那有名無實的婚姻,並且毫不客氣地要求王起蓋趕走獨眼西施。

於是王起蓋請了律師,以房屋是婚前財產為由,讓獨眼西施消失。

過去,章定開經常在獨眼西施第二任丈夫的診所門前那一堆討論「尖端科學」的人堆裡顯示自己的高明,他反駁那外地口音的診所醫生,對他名牌醫科大學的學歷嗤之以鼻,他宣稱他不相信一切書本知識。

自從他聽說賀知章為獨眼西施取名「美國品種」,二十六年來很不服氣,但不知從何說起,直挨到退休以後的一天,他找到賀知章,鄭重其事說道:

「你取的那個不恰當!」

「什麼不恰當?」

「『美國品種』!」

「喔,這麼多年你還記著呀?」

「她又沒出過國,她哪裡知道什麼美國不美國,品種不品種,不恰當不恰當!依我的看法,取名『公共廁所』!」

「你看你又來了,老是陳詞濫調!」

「那我取『公共汽車』,最生動,嗚嘟嘟的跑!」

「生動是生動,不是你發明!你呀,你就是吃孤陋寡聞的虧。」

賀知章見他不服,想了想,說道:「最近在網上看了一個資料,說中國的那場運動,屬於世界性的後現代潮流——這倒是一個新觀點!我覺得很深,吃不透,但是,運動不是一切解構嗎?不過,別國的後現代可沒有搞文化毀滅啊!」

章定開吃了一驚,他還沒有聽說過什麼「後現代」,他認為賀知章又在他面前顯擺。

他大叫一聲:「錯!」

然後補上一句:「大錯特錯!」

接著他搜索枯腸,勉力回憶運動中的名詞術語。

一旦回憶起那宣傳隊和大批判的時光,他立刻底氣十足,他如同作報告一般說將起來:

「啊,李白是浪漫主義,杜甫是現實主義,魯迅是批判現實主義——我們不說高爾基,高爾基是外國,你不懂——樣板戲是革命的現實主義和革命的浪漫主義相結合,運動是造資產階級修正主義的反,你怎麼說運動和世界上一樣?」

賀知章想不到他會說出這一番文物一樣的話來,並回憶起被他鬥爭的辛酸往事,一時無語。

章定開以為他甘拜下風,便進一步說道:

「你不懂!你不懂!」

賀知章最討厭章定開那搖頭晃腦的「你不懂」,最討厭他「拿主義打人」,於是說:

「你看過那資料嗎?你這樣想當然的說!」

「我不用看,我懂邏輯學,你不懂!」

賀知章又最煩他知道一個名詞就以為知道了全部,過去他知道個哲學,逢人就說他是哲學,現在知道了個邏輯學,就到處說他是邏輯學。

賀知章想到這裡,決心耍他一耍,就說:

「既然你懂邏輯學,那我請教一個問題:什麼是『三段論』?」

章定開想了半天實在不知道什麼是三段論,但他斬釘截鐵地說:

「什麼三段論?你又是技術第一!我不要你的什麼三段論四段論,全是技術!運動和後現代有什麼關係?現在正在實現四個現代化,現代化都還沒過,你就什麼後現代?你不懂!」

見章定開越發得意起來,賀知章心中十分窩火,他說:

「你喜歡主義,那你知不知道解構主義?你知不知道價值解構?」

章定開馬上反駁:

「錯!既然有價值,怎麼會解體?不合邏輯不合邏輯!」

賀知章拿這患了雄辯症的人沒法,於是通知他,詩詞學會會刊不準備用他的稿子,請他繼續努力——賀知章現在是縣詩詞學會會刊的編委。

章定開勃然大怒:

「你們那也叫文學?」

「那你為什麼投稿?」

「投稿是看得起你們!」

「你不要又到處說你的稿子是政治不過關,你是政治很過關,語言不過關!」

「你們是嫉妒!」

「滾出去,我們永不接觸!」

章定開感到搞建築工業也不被承認,搞文學藝術也不被承認,他憤恨於賀知章用書本知識壓迫工人,向資產階級投降,他到處漫步,到處找人攀談,甚至和素不相識的趕場的農民攀談,他認為他在搞社會調查。

這一天他走在一條小巷,兩個女學生各拿一束顯然剛剛從鮮花店買的花,迫不及待地從他身邊擠了過去,有一個還拖著一口新買的箱子,拉杆閃閃發亮。

他走出巷口,又見一個帥哥留著長發,染成金色,挽成兵馬俑的頭式,騎在摩託車上,風馳電掣地過去。

他已經搞不懂這一切。

他在想,妻子嫌貧愛富,和他分居,這是什麼性質的問題?而建築社另一大技術精英「九點洞二毛」居然幸災樂禍,認為他妻子的行為「推動了婦女的解放」。

「九點洞二毛」大名羅正興,他用「九點洞二毛」來表述他的日工資,人們就用「九點洞二毛」來稱呼他,簡稱「洞二毛」。

「洞二毛」初中只讀了一年,他現在白天做一點家具,晚上連蒙帶猜讀《聊齋志異》。

建築社的人們都已退休,各有各的玩法。

想到不懂文學的「洞二毛」都能生動地嘲笑他,他決定向資產階級妥協投降,他也要像賀知章、洞二毛一樣找事情幹,多掙錢。

他向鄧謙學習搞技術發明,他向梁志容的媽媽學做本地名小吃卡絲薄餅。

受鄧承廉創造發明精神的啟發和激勵,鄧謙發明了節能閥門,拿了發明專利,還和生產廠家合作,賺了很多錢。

章定開發明的什麼免擠拖把,卻被指抄襲電視上天天打廣告的帝威斯拖把。

這時他又聽說鄧承廉平反,回單位上班,卻因為腦溢血死在路上,他於是感到人生無常,萬念俱灰,遂放下架子,專心學習卡絲薄餅製作技術,終於學成。

卡絲薄餅的調料要求又麻又辣,因此他每天晚上得舂辣椒麵和花椒麵。

在萬家燈火的時候,他把幹辣椒和花椒炕脆,放在碓窩裡,手握鋼釺,以大無畏的精神,像砸爛舊世界一般杵下去,杵下去!

在梁志容的媽去世後,他在手推小車上新掛一幅大字標語:「綠色食品,獨家發明」,每天咕嚕咕嚕地推到中學門口去賣。

作為建築社精英,他絕不是笨人,但他總是需要一個主義來支撐,不管是反對技術主義還是提倡綠色食品主義,不然,他動彈不得。

常常遇見王起蓋王導演,他嗤之以鼻;遇見美國品種公交車,則很熱情,說些風趣的話。

俗話說,「小小生意賺大錢」,果然不假。章定開在他已經比較致富的時候,買了一套二手房,從平房搬到樓房後,他在客廳裡安裝了電視和音響,每一間寢室都安了電視和空調,廚房則實現了現代化。

他感慨於現在每一間寢室居然都可以安座機。

他牽著他的狗在河岸新修的水泥路上走,那狗小鹿一樣,說是很名貴。

要是老遠看見王導載歌載舞的部隊,他就退回來。

他聽說上遊的那塊有著荒草和蝴蝶、蜻蜓、斑蝥的荒河灘要開發,水泥路將和這裡貫通,他就很高興。

他喜歡水泥大道。

2016.11.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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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凡,中國籃球解說員,看過NBA的朋友肯定對於他不會太陌生,柯凡搭檔過很多著名的體育解說員,但是因為在2015-2016NBA總決賽期間曝出的錄音門事件中侮辱了詹姆斯被球迷口誅筆伐,柯凡也因此被暫時停止工作反省,柯凡究竟有沒有被封殺呢?柯凡簡介:柯凡,男,北京市人,1986年3月29日出生。籃球解說
 病態三部曲背後虐心的故事 打回原形/防不勝防/十面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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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偉文是香港樂壇著名的作詞人,他給很多音樂人都寫過歌詞也都是耳熟能詳,比如說《可惜我是水瓶座》《浮誇》《下一站天后》《喜帖街》等等,他的歌能讓人產生非常多的共鳴,在病態三部曲中更是引起無數人對於愛情的遺憾,他的病態三部曲分別是哪三首呢?病態三部曲:《打回原形》《打回原形》講愛之卑微。在愛情裡面,人難
 《愛你這樣傻》與《你從未說過愛我》哪首變幻莫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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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極不季寞:90後聽這種歌的還有幾個2015年9月20日 (6017)|Ea-bon:真系好聽無得頂啊,睇下幾多人卑贊!!12015年12月2日 (2092)|麥芽先生:唱歌的也傻聽歌的也傻2015年3月27日 (867)|六級詞彙小能手:22歲的阿姨沒有談過戀愛但是喜歡著一個人。2017年10月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