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龍記張無忌趙敏冰火島（倚天屠龍記續集之一）

2023-06-16 11:08:04

作者自按：本篇乃戲仿金庸先生文筆，糅合明清章回小說體裁，為接續《倚天屠龍記》一書而作。遊戲筆墨，博列位看官一笑。

本篇回目：彌天大禍起蕭牆

壹

話說朱元璋登基稱帝後，與明教徹底決裂。他採用「拋石頭、摻沙子、挖牆腳、剝筍子」的辦法，將明教舊部排擠出權力中心：害死廖永忠，逼走楊逍，神化周顛，毒死徐達……同時，朱元璋又尊崇禮法，任用儒生，國基日漸鞏固。張無忌和趙敏不得不遠赴塞外以避其鋒芒。儘管如此，朱元璋的內心依舊不安，畢竟張無忌在走之前，打傷了自己的兒子秦王朱樉，這無疑是一個警告。一想到此，朱元璋就氣憤不已。更讓他頭痛的是，張無忌年少有為，神功蓋世，保不齊哪天又會捲土重來。明教教主的名聲，至今仍為江湖傳頌。為了避免夜長夢多，他派傅友德借追剿元軍殘部之機，秘密尋找張無忌。傅友德謹遵聖旨，追亡逐北，一直來到了捕魚兒海，卻依舊沒有發現張無忌和趙敏的蹤跡。

張無忌和朱元璋

這樣過了許多年，張無忌再未現身，朱元璋的神經也不再緊繃著，逐漸淡忘了此事。不過，對於仍在中原的範遙及明教殘餘勢力，朱元璋並沒有放鬆警惕。原來，此時的明教徒已化整為零，潛藏於民間。他們在各處都設有分壇，憑藉茶樓酒肆、當鋪錢莊，乃至秦樓楚館的生意來掩護身份，暗中聯絡。他們共同推戴範遙為新任教主，反抗朱明王朝，儼然一個有組織的地下秘密社會。有時，為了行動方便，明教徒常將「明」字拆為「日月」，因此，明教在江湖中另有「日月神教」之別稱。朱元璋雖想斬草除根，但也深知小鬼難纏，暗箭難防，於是便督責錦衣衛嚴加查辦。明教自張無忌遠遁大漠，楊逍蹈海去國之後，元氣大傷，一時間也很難有所作為。此後一段時期，天下承平，安樂無事。

朱元璋參見張無忌

自御極以來，朱元璋勵精圖治，勤於政事。一天，他又批閱奏摺至深夜，一股倦意漸漸襲來。忽的一陣陰風吹過，燭影搖紅，明晦不定。朱元璋剛想叫太監來剔燈，一抬頭，卻見殿中站著一個人。朱元璋大怒道：「沒有朕的召喚，何人敢擅闖大殿？」那人不答。仔細一看，那人一臉虯髯，貌似張無忌，表情漠然。朱元璋連忙拱手道：「屬下朱元璋，參見教主，教主別來無恙？」稍後一想：「不妥，朕已為帝，怎能向他人行禮？」再抬頭看，哪還有人影？只剩一具骷髏，端坐殿中。朱元璋心中駭然。這時忽聽得殿中迴蕩一個聲音：「焚爾殘軀，熊熊聖火。叛教逆賊，在劫難逃！」話音未落，霎時間，大殿四周，燃起烈火，火鴉飛舞，煙漲連天。隨即，一條巨大的赤蛇，張口吐信，逶迤而來。朱元璋大驚失色，高呼「救駕」，卻無人應答。眼看那赤蛇將至御座，朱元璋連忙奔出大殿，不想卻被殿門檻絆了一個趔趄。

骷髏陽頂天

「皇上，皇上……」，聽到近侍太監的聲音，朱元璋醒了過來，發覺自己剛剛伏案睡著了。那個怪誕的夢已經忘了一大半，只是影影綽綽記得有條赤蛇。

「快宣劉伯溫先生」，朱元璋已無心批閱奏摺。他宣劉伯溫深夜入宮替他解夢。

不一時，太監引著劉伯溫進來了。行禮畢，朱元璋賜坐，兩人攀談起來。

朱元璋將他僅記得一點的殘夢告訴劉伯溫。

劉伯溫聽罷，抬手掐指，念念有詞。只片刻功夫，便將前後因緣，瞭然於胸。

只聽得劉伯溫道：「老臣賀喜皇上。」

「喜從何來？」

「陛下容稟」，劉伯溫說，「昔年漢高祖在芒碭山斬白蛇，應運而起，以有道伐無道。漢高祖乃赤帝之子，那白蛇乃白帝之子所化。今我大明朝主火德，火尚赤，陛下亦赤帝之子也。」

朱元璋聽了點點頭。

「剛才陛下夢到赤蛇入宮，這赤蛇亦是赤帝一脈。想必皇子皇孫中，定有明君出世，使我大明國祚綿長……」

這時，東宮的太監急匆匆地進殿，在御前跪倒，說：「啟稟皇上，就在剛才，太子妃為我大明誕下了一個皇孫。」

「朕知道了，你們先下去，稍後叫太子將孩子抱來朕瞧瞧。」朱元璋當即明白了劉伯溫話中的意思，於是他屏退左右，想細問端倪。

「先生剛才所指的可是這個孩子嗎？」

「皇上聖明。太子仁孝，福澤深厚。如今皇孫降生，國本理應更加穩固，只是有一事令老臣擔憂。」

「何事？」

「《推背圖》中說：一朝四海昇平日，角生頭上始是龍。赤蛇如今還未具龍形，實乃太子皇孫地位不穩之兆。恐怕日後尚有紛爭與波折。」

「先生此言差矣。朕還是吳王時，標兒就是太子。這麼多年來，協助朕處理政務，滴水不漏，毫無差錯。百官大臣，各路藩王，對太子都禮敬有加。若說太子和皇孫地位不穩，朕不信。」朱元璋擺擺手。

劉伯溫聽朱元璋如此說，也不好再說什麼，畢竟天機不可洩露。

《歷代推背圖》書影

這時，太子朱標將皇孫抱來。還未至殿中，孩子的啼哭之聲已清晰可聞。

「皇孫聲音洪亮，真乃大貴之相。詩曰，鶴鳴於九皋，聲聞於天。今日一見，果然。」劉伯溫稱讚道。

「雛鳳清於老鳳聲」，朱元璋哈哈大笑。

「父皇何不賜此子一佳名，保佑他福壽康寧？」太子朱標從旁動問。

「為政之道，在於允執厥中，大興文教。既然我大明有火德之瑞，就叫他允炆好了。」朱元璋不假思索地說。

朱標聽了，連聲稱讚，口呼萬歲。朱元璋也沉浸在天倫之樂中。三人一同看那孩子，只見他粉妝玉琢，惹人憐愛，胸口上還有一方火焰形狀的胎記，紅得直灼人眼。朱元璋覺得眼熟，卻一時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貳

江湖浩淼微波湧，武當山上松柏長。

天降異子，一位皓首玄衣的道長也有所察覺，他就是武當派掌教張松溪。在武當山上，他夜觀星象，見星位有動，出現異兆，不禁喟然而嘆。

「四弟因何嘆氣？」

張松溪回頭一看，原來是三哥俞岱巖，不知何時已被兩個道童抬來。

「這麼晚了，三哥還沒休息？」

「唉，這幾日總是睡不著，心中有事。無忌走後，多年不見蹤影，不知他現今如何。師傅他老人家，下山仙遊，雖說是好事，但他已經百廿餘歲，我真是擔心。」

「無忌他本性純然，吉人天相，雖然因明教之事而結怨於今上，不見容於朝廷，但四海何處不為家，你不必太擔心。當年他身中玄冥神掌，都能大難不死，眼下的情形，對他來說算不得什麼。師傅他老人家由俠而道，由道而仙，畢生修為已到了天人之際，你應該為他感到高興才是。」張松溪安慰說。

武當山

時移世易，武當山中也發生了些許變化。張三丰經過不斷修行，早已達到清靜無為的無上妙境。此次下山仙遊，乃是效法純陽子呂洞賓，濟世度人。民間常常傳言他的拯焚救溺，扶危解困的事跡。據說，一百九十年後，時值嘉靖末年，鎮府司的錦衣衛齊大柱因得罪奸相嚴嵩而入獄。齊大柱的妻子終日守在詔獄外，一旦聽到丈夫被殺就立刻殉節。在一個雪夜，她偶遇一個老道授她一函經卷，讓她交給皇帝，這樣她丈夫就能得救。齊大柱之妻正疑惑間，那老道留下「明君在位，上膺天命」八個字後，就杳然不見。第二天，嘉靖帝接過函匣，打開一看，裡面裝的竟是張三丰血書的《道德真經》。一向篤信道教的嘉靖帝知道是張真人現身，驚喜不已，隨即下令，赦免了齊大柱。此是後話，表過不提。

篤信道教的嘉靖帝

聽了張松溪的話，俞岱巖說道：「現如今，大哥、二哥終日閉關修煉，我的手腳雖經黑玉斷續膏醫好，但還是有所不便。年齒見長，蒼蒼者化而為白，終歸是不中用了。你管理武當，事務繁忙，我也沒辦法幫你。」

「三哥這是哪裡的話，六弟時常幫我分擔，三哥不必掛慮……」

俞岱巖笑道：「你當我不知道？六弟至今仍像年輕時那樣，不改豪俠之氣。他們夫婦兩人，常常在江湖上懲奸罰惡，很少回武當。如今的武當山確實有些清寂。」

張松溪坦言：「是啊，六弟和五弟一樣，都是性情中人。尤其是五弟，他天資聰慧，穎悟卓絕，可傳師傅衣缽，可惜……可惜……」說到這裡，張松溪搖了搖頭。

武當五俠張翠山

「之前你一直在這裡觀星，想是看到了些什麼。」

見到張松溪搖頭，俞岱巖想起了他剛剛轉身時凝重的神色來。

「不錯，剛才我看到東方的角宿異常明亮，此乃鬥殺之相，主兇。近來，坊間一直傳言：幽燕之地，有百姓曾見到一條黃龍從井中躍出，在高天之上，駕霧騰雲，盤桓片刻之後，向東南飛去。大明主火德，此黃龍乃土德之相，恐非吉兆，怕是要有兵戈興起。《推背圖》中第三十二象說：朝廷原有龍兒在，鱗角生成方見天。中原天子又成蛇，始得朝野賀太平。據我推算，這句說的就是當下。如今黃龍已現，對應了前兩句。至於最後兩句，天子成蛇著實令人費解。」

《推背圖》中關於赤蛇、建文帝和靖難之役的預言

俞岱巖沉吟半晌，說道：「聽你這麼說，恐怕將來總不免要有一番變亂了。前不久，有好事者將早已折斷的屠龍刀和倚天劍從少林寺取出，獻給皇帝。我們這位皇帝，當年曾跟著無忌一起驅逐蒙元韃子，對江湖之事有幾分了解，知道這一刀一劍乃是郭大俠夫婦將神鵰大俠楊過的玄鐵重劍熔鑄而成。為了防止江湖人士在這上面做文章，皇帝派人遍訪全國，找來一位技藝高超的鑄劍師，再次將斷刀折劍熔鑄為一，以示天下一統，再無紛爭。面對這麼好的材料，這位鑄劍師為了鑄好這把劍，接連幾日夜不吃不喝，可是，試煉了幾次，都不甚滿意。後來，他想到了先秦吳越之地的一個鑄劍古法——血祭。於是，他給此劍起名曰天極劍後，就毅然投身於熔爐之中。等到眾工匠完成剩下的工序後，卻發現此劍依舊蠢鈍不堪，更為奇怪的是，幾天之後，劍上竟布滿了鏽跡。皇帝見此，心中不悅，只好將其暫放在奉先殿內，權當禮器。民間對此，議論紛紛，都認為是不詳之兆。」

《臥虎藏龍》中的青冥劍也用的是先秦吳越地方的鑄劍法

張松溪聽完俞岱巖的話，沉默了一陣，又接言道：「我想起來了，少林寺方丈空覺大師曾說起此事。他說給皇帝鑄劍的人姓李，因為他的兩條眉毛連在了一起，因此人稱「李通眉」。李通眉的鑄劍手藝是家傳的，他爺爺曾是郭靖郭大俠的舊識。當日在襄陽城，蒙古大軍壓境，正是李通眉的爺爺教授郭靖大俠熔鑄之法。」

少林寺

提起屠龍刀和倚天劍，俞岱巖不禁想起了曾經的江湖往事。尤其是屠龍刀，害得他飽受四肢折斷之苦。如今這江湖，表面風平浪靜，底下暗流湧動……想著想著，他向遠處望去，才發覺晨霧四起，東方漸白，這一夜已在談話中度過。

兩人這次談話後，又不知過了幾年，廟堂和江湖上並沒有發生什麼大事，只是明教徒彭玉琳和金剛奴等人在範遙的指揮下起兵反抗，但都被朱元璋陸續鎮壓。直到有一天，噩耗傳來，太子朱標病逝了。朱元璋震驚之餘，心中泛起一絲不安。他想起劉伯溫說太子皇孫「龍形未具，地位不穩」的話來了。可惜，劉伯溫辭官還鄉之後，不久就老死家中。朱元璋滿腹疑慮，卻無人可問。這時，他突然想起劉伯溫在走之前，曾給他留了一封信，讓他在遇到困惑時拆開看看。

朱元璋拆開信，信中除了一首詩外，再無其他。詩曰：

虎踞龍盤若金湯，提防燕子越宮牆。

禿頂人來文墨苑，英雄一半盡還鄉。

列位看官，你當這四句詩該作何解釋？原來，劉伯溫早已算出燕王謀反的事來，只是礙於天機，不能明說，因此在辭官前，將細節寫進詩中。「燕子」是指燕王朱棣，「禿頂人」是指他的謀士姚廣孝。此兩人正是皇位的最大威脅。

朱棣

無奈朱元璋理解不了劉伯溫的用心，讀了前兩句後，誤以為要進一步加固金陵城。他還望文生義，認為「文墨苑」是指儒生，「英雄」是指武將。於是，在辦完太子喪事之後，朱元璋立即冊立朱允炆為皇太孫，受百官朝拜，修繕城牆，任用儒生，並更大範圍地屠戮武將功臣，打發他們都去了「望鄉臺」。殺了個乾淨後，朱元璋放心了。

政治和尚、黑衣宰相姚廣孝

這一日，一向勤政的朱元璋在會見完群臣後，回到西宮。此時，他覺得疲憊異常，隨即一頭倒在龍榻上沉沉睡去……

「殿下……殿下……大事不好了……」

「什麼事？這樣慌張。」見一個內侍太監闖進自己的寢宮來，朱允炆合上書，詢問道。

「皇上……皇上他……」

「皇爺爺他怎麼了？」朱允炆慌忙站起身。

「皇上他……他……龍歸海藏了……」

叄

在服喪期滿之後，朱允炆正式登基稱帝。剛一登基，他就發現，當皇帝並沒有那麼舒服。那些藩王，大都是自己的長輩，很難駕馭，尤其是燕王朱棣，時常發難。削藩之議推行之後，燕王朱棣便糾合勁旅，揮師南下。

看似機緣巧合，實是天命如此。當聽到燕王軍隊攻入京師的消息後，武當掌教張松溪終於明白了那句讖詩「中原天子又成蛇，始得朝野賀太平」的含義。

燕軍攻破京師，直撲皇宮。金鼓的咚咚聲，已傳到內廷。朱允炆見大勢已去，孤身一人失魂落魄地來到奉先殿。在朱元璋的畫像前，跪地痛哭。

朱元璋畫像

突然，一個燕兵破門而入，見到對面那人身穿袞龍袍，便知道，若能將其捉回去，定會得到好大一筆賞銀。於是，他連忙向朱允炆奔去。朱允炆聽到聲響，回頭一看，不禁大驚失色，連呼「救駕」。然而，已經遲了，那人已欺到近前。朱允炆慌忙抓起畫像前的一把寶劍自衛。可當他拔劍出鞘，卻發現這劍已經鏽跡斑斑。無奈，他只好在大殿上逃竄，繞柱而跑。這文弱的皇帝哪裡是兵丁的對手？相持不過片刻，就被那燕兵用刀將手臂劃傷。鮮血汩汩而流，直流到鏽劍上。那燕兵一看這皇帝連劍都不會使，便放心大膽地上前去抓活的。情急之下，朱允炆閉上眼睛，用力揮劍格擋。只聽得「咔嚓」、「咕咚」、「撲通」三聲，接著一陣沉寂。好一會兒，朱允炆才敢睜開眼睛，卻不由得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一具無頭屍體趴在血泊中，腦袋滾出好遠。一看手裡的劍，卻只剩下劍柄。仔細一看，才發現，原本那個鏽劍的劍身已經變得像冰一樣剔透，乍一看，完全看不出來。

燕王朱棣攻打金陵進軍圖

朱允炆來不及細想其中緣由，忙將劍插入鞘中，向殿外跑去，不料在殿門口和一個御林軍校尉撞了個滿懷。那校尉立刻跪倒在地，說：「微臣救駕來遲，請皇上恕罪。賊兵益多，御林軍苦戰多時，已寡不敵眾，還請皇上速速離宮！」

「出了宮又能怎樣，天下之大，卻無容身之處。」朱允炆頹然。

「皇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先出宮要緊！」

朱允炆強打精神，邁步出門。那校尉伸手攔住：「皇上，這身袞龍袍太過顯眼，咱們換一下衣服，我去引開那些狗賊！」

朱允炆心中感其恩義，連聲說「好」。

這樣，朱允炆穿著肥大的御林軍服，順著校尉指給他的路，匆匆逃命去了。

明代御林軍

走了幾步，他漸覺頭暈目眩，體力不支，原本胳膊上的刀傷越發疼痛。待到走到一座偏殿門口，他已經雙腿顫顫，踉踉蹌蹌。這時，一個人影閃過，朱允炆也辨不清來者是誰，只是拼盡力氣擠出兩個字「救朕……」就昏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朱允炆慢慢睜開眼。

「喂，你醒了。」

朱允炆恢復神志，就聽見一個清脆的女聲，語氣頗不耐煩。

「朕……我……這是在哪裡，你是誰？」

「喂，我還沒問你，你倒先盤問起我來了。你剛才一直扯著我的衣服，讓我救你，耽誤我的事。」說著，她起身，趴在殿門向外張望。

「這邊搜過了，你、你還有你再去那邊搜搜。」

外面兵丁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朱允炆聽得那女子鬆了一口氣，轉身向自己這邊走來。這少女身著夜行衣，還蒙著面。

蒙面夜行人

朱允炆環顧四周，發現自己在偏殿中。此時暮色四垂，暗影緩緩爬滿每個角落。

「你的傷我已給包紮好了，幸虧我隨身帶了金瘡藥。」女子見兵丁走遠，說話語氣緩和了不少。

「謝謝」，朱允炆半天吐出來這兩個字。他少年登基為帝，平日裡內官和群臣都圍著他轉。別人為他做任何事，他都認為理所當然，受之無愧，因此，面對這個救命恩人，他搜腸刮肚，才想到「謝謝」兩字，並非是性格冷淡，實在是腹內詞窮。那少女聽了，不免覺得他有些敷衍。

「這位軍爺，你好自為之吧。」說著，那少女打算趁暮色離開。

朱允炆模模糊糊看到她將一個布包背在身上，順口問到：「你要走了嗎？」

那少女回頭看了看他，未答一言，剛要推門往出走，只聽得朱允炆說：「你能帶我一起走嗎？」

那少女聽了，沒好氣地說：「剛才要不是你耽誤了我不少功夫，我早就離開這鬼地方了。現在四處都是巡邏的……」

朱允炆沒功夫弄清這少女到底是誰，為何會在宮中，他知道燕王現在已經佔領了整個皇宮，正在逐地排查，自己得趕快逃走。於是，他打斷說：「我是御林軍的校尉，熟悉宮中的環境，可以給你引路。現在燕兵在搜捕我，我得趕快離開。」

少女心想：現在天已黑，確實不易分辨路途。加上自己功夫尚淺，要想出宮，恐怕還得費些周折。現在已經浪費不少時間了，若是再晚，耽擱日子，恐怕回去後師傅責備。

「好吧」，那少女說道，隨即上前來攙扶朱允炆。朱允炆走時，沒忘了帶上那把古怪的劍。

「有勞姑娘了。」

有朱允炆帶路，兩人很快就逃離了皇宮，雖然有幾次險些碰到巡邏的燕兵，但到底是有驚無險。

出了皇宮，朱允炆回頭望了望這巍峨的高牆，心中五味雜陳。自己長這麼大，從未逾越過這堵高牆。如今，站在牆外，一個未知的世界展現在他面前，令他有些恐懼。

明代皇宮

此時，那少女也放下戒備，摘下了蒙面的黑巾。在黑暗之中，朱允炆隱約看到一個清秀的面龐。

「姑娘，你為何會在這宮中？」朱允炆忍不住好奇。

「這幾天燕兵進城，金陵混亂，我進宮來趁火打劫，看看有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少女言語之間，略帶得意。

朱允炆心想，刀劍無眼，常人避之唯恐不及，她竟有心去偷盜，真是令人費解。

夜已深，那少女說了句「後會有期」，就起身走了。朱允炆環顧四周，心下茫然，不知不覺就在那少女的後面跟著走。

走著走著，那少女回過頭來，眉頭微蹙，問道：「你跟著我幹嘛？」

朱允炆支吾道：「我沒有跟著你，順路而已。」

少女不再理會他，自顧自地走著。朱允炆看到她背著一個布包，沉甸甸的。

一會兒，少女走到一家客棧準備住店。朱允炆緊跟著進來了。

「真不巧，二位客官，只剩一間房了」，老闆問，「兩位是同行的嗎？」

「當然不是，這間房我要了」，那少女搶著說，邊說還邊掏銀子。哪知找了半天，卻什麼也沒找到，想是剛才遺失在了宮中。

朱允炆長這麼大，從來沒用過錢，因為沒必要。他想起，自己貼身衣服上佩戴著一塊玉佩，剛才換衣服的時候沒有一起換走。於是，他解下來，遞給老闆說：「叨擾了，您看這個能不能付店錢？」

老闆接過，仔細端詳起來這塊玉佩。只見它：溫潤細膩，閃爍瑩光，上有龍紋，絕非凡品。

宮廷裝飾樣式與民間不同

老闆在這金陵城裡開店十多年，耳聞目見的事情不少。他知道這玉佩肯定不是民間之物。京城之地，魚龍混雜，如若貪圖一時之利，後必有殃。況且從裝扮上看，這一男一女分明一官一盜，為何行至在一起，讓人難以琢磨，還是少招惹為妙。

只見那老闆雙手將玉佩奉還，連聲道：「軍爺這塊玉佩，足夠買下十幾個我這樣的店了。拿來付房錢，可是折煞小老兒了。客官的房錢我就不要了，如果這位姑娘不介意，就委屈二位在一間房內將就一晚。」

那少女見老闆對朱允炆如此畢恭畢敬，心中大奇。眼下也沒有別的去處，只好在這一間客房內囫圇過夜。

房中只有一張床，朱允炆剛想謙讓一下，只聽得那少女說道：「這張床留給你吧，你手臂上還有傷。」

「那你怎麼辦？」朱允炆問道。

那少女不答，身背布包，縱身一躍，就上了屋梁，兔起鶻落，絲毫不拖泥帶水。儘管少女的輕功功力並不深厚，但足以讓朱允炆感到驚奇，畢竟他在深宮中從未見過這種江湖武藝。

江湖

「在房梁上歇息，我已經習慣了，行走江湖，就是這樣。」少女倚在梁木上，見朱允炆驚訝的表情，心中感到好笑，但又不免得意。

「姑娘，你雖然身負絕技，可做的都是些雞鳴狗盜的勾當。在深閨之中，受詩書禮樂之教，豈不更好？」

「哼，你在宮中抓不住竊國大盜，倒來數落我這個竊鉤小盜，豈不是本末倒置嗎？」

朱允炆聽了之後，一時語塞。心想：這姑娘的話雖然嗆人，卻也不無道理。從小到大，那些宮娥彩女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和他說話，她們甚至不敢抬頭看他。在朱允炆眼中，這姑娘多少有些不同。他抬頭看那少女，昏暗的燈光下，只覺得她的模樣好似柳中鶯啼，雲上月光，有種朦朧的美感。此時，她正悠然地坐著。

只聽得少女發問道：「我看你如此文弱，一點也不像個軍官。那些軍兵，哪個不是滿臉髭鬚，孔武有力？你到底是誰？叫什麼名字？」

朱允炆見她如此問，免不了扯個謊，搪塞一下：「我叫王章，是本朝的文學侍從。如今燕賊進了宮，聖上下落不明，我換上御林軍的衣服，為的是躲避搜捕。」朱允炆臨時想到了祖父名字中的「璋」字，於是就拆開作為自己的名字。

明代宮廷

「原來如此，想必你知道許多宮中之事嘍？」

「那是自然。」

少女聽了所有所思。沉默片刻，她又問道：「看樣子短期內你是沒法回宮了，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我也不知道。」朱允炆無奈道。

「這樣好了，你不如隨我去濠州避避風頭，等到燕兵退去，皇帝復位，你再回來不遲。我領你去濠州見我師傅，他對宮內的事十分感興趣。」

「濠州？」朱允炆心想「這不是皇爺爺起兵的地方嗎？」

「好」，朱允炆想了片刻，答應了下來，畢竟，眼下也沒其他的辦法了。

「既然如此，今夜小睡一會兒，養養精神，明天啟程趕路吧。」

「好的。姑娘，你救了我一命，我還沒請教你尊姓大名。」

「我叫林菀英。」少女回答說。

肆

逃出宮的第一夜，朱允炆睡得並不好。夢一個接著一個，紛紛亂亂：蝗蟲遮天蔽日，螞蟻成群湧入皇宮。自己則在努力地向外逃，一個宮門，兩個宮門，三個，四個……怎麼這麼多……無窮無盡，夢中瀰漫著一種絕望的感覺，壓迫著人喘不過氣來。這時，一直巨大的手掌從天而降，只輕輕一兜，自己就被抓住了。接著，出現一張靛藍色的鬼臉，臉上的髭鬚如劍戟一般……朱允炆又夢到自己被那夜叉抉目挖心……

「救命……」在驚慌之中，朱允炆醒了過來，汗涔涔而下。

「你醒啦？」

朱允炆驚魂甫定，聽到林菀青的聲音。他這才清楚地看清她的面貌：眉如遠山黛，色勻而不亂。眼如秋波橫，清澈映人影。面如五月花，貌似三春景。七分淡雅，兩分俏皮，一分天真。

她此時已將夜行衣換下，一身普通民家女的打扮。

「我剛從店主那裡討了兩套衣服，這是你的。換上之後，出城也方便。」說著，林菀英將衣服扔給朱允炆。

朱允炆換好衣服，兩人收拾東西準備出城。林菀英將隨身帶的布包系在身上，顯得十分珍重。朱允炆拿起那把劍，仔細端詳了一下，只見劍柄的兩側刻著兩個篆文「天極」。

「走啦」，林菀青招呼一聲，朱允炆跟著出了門。兩人在店中吃過飯後，便來到了大街上。只見街上行人稀少，不復往日的熙攘，不時經過一些身著甲冑的巡防官兵。朱允炆知道此時江山已經易手了，心中覺得堵得慌。

正走著，見前面不遠，有幾個人在看布告，林菀英信步走過去湊熱鬧。

圍觀的人中，有的在默默看，有的人在搖頭嘆息，有的在交頭接耳地談論，有的則在滔滔不絕地講說。

林菀英看了一會兒告示，不由得「噗嗤」笑出了聲，當即指著告示上的一句話，對隨後而來的朱允炆說：「哈哈，你侍奉的皇帝真不成器，荒淫無度，連母豬都不放過。難怪燕王會起兵造反。」

朱允炆仔細一看，只見告示上面寫著：

允炆矯詔篡位，非太祖高皇帝之本意。竊國以來，日益驕縱，所做多不法，乖離君道，悖逆人倫。常服媚藥，藥燥性發，血氣狂亂，御數老婦不足，縛牝羊母豬與交，其喪心病狂，乃至於此。

朱允炆見告示中把自己寫得如此不堪，情緒激動不能自持，脫口說道：「朕乃天子，豈會做這等汙穢之事！」

眾人回頭。林菀英也詫異道：「你……你剛才說什麼？」

朱允炆自知失言，靈機一動，忙改口說：「我說真龍天子，怎麼會做這樣的事呢？分明是故意抹黑嘛。」

林菀英聽他如此說，開玩笑道：「百姓常說，龍性好淫。傳說龍有九子，其中一個就是和豬所生的。這麼看，告示所說的未必都是抹黑。」

朱允炆聽完，一時找不到話來反駁。這姑娘伶牙俐齒，說起話來有幾分刻薄，讓人又好氣又好笑。告示的最後的意思說，無德昏君，已在宮中自焚而死。朱允炆心想：這分明是照著商紂王摘星樓自焚的傳說給我編排的結局。四叔這一招真是高明，我一死，他就可以順理成章地登基稱帝了。奪位之仇，來日必報！不過現在也好，他們也沒辦法再通緝我一個已死之人，起碼現在我是安全的了。

京城

看完告示，兩人徑直向城門走去。

來到城門前，只見兩旁守城兵丁對過往行人盤查甚嚴，說是宮中丟失了要緊的物件。林菀英剛要出城，就被兩個兵卒攔住，執意要搜她的包。林菀英說什麼也不肯。這時，一個兵丁習慣性地抽出腰刀來恐嚇她。林菀英見來者不善，一出手，就把對方打翻在地，一下子引起了眾兵將的警覺。片刻功夫就把她團團圍了起來。林菀英不想戀戰，腳一點地，騰空跳出了包圍圈。她此時也顧不得朱允炆了，一個壁虎遊牆，就想從城牆溜走。不想城樓上已聚集了不少兵卒，他們不約而同將箭射向林菀英。林菀英攀附在城垣上，輕功不容易施展，只好又退了下了。她雙腳剛一落地，只見一個金甲武將跨騎紅鬃馬，手提關王刀前來馳援。林菀青心想，來得真快。正想著，那馬已奔到眼前。林菀英一個閃身，來到馬的側面，輕運內力，使了一個巧勁，只一推，那武將連人帶馬一齊栽倒。

武將被摔得十分狼狽，他起身，提起關王刀就向林菀英砍來。林菀英輕易就躲了過去，隨即，兩人就纏鬥在了一起。

林菀英雖然輕功尚可，但是內力終究差了一截，儘管如此，對付普通的兵卒，綽綽有餘。可眼前這個武將，明顯久經沙場，雖說沒有拜名師學武藝，可是基本功紮實，加之力道剛猛，林菀英一時也佔不到便宜。

林菀英一邊打著，一邊想，對付這莽漢，不可力取。於是，她瞅準時機，向那武將身上的關鍵穴位各點了幾下。沒想到，竟絲毫沒效果。原來，林菀英內功底子薄，無法點透厚厚的甲冑。真正內功深厚的武學大家，隔空點穴都不在話下，何況一層鎧甲。林菀英見狀，不禁心中惱恨，後悔沒和師傅多學點功夫，要不也不至於如此窘迫。

臨陣對敵，瞬息萬變，最忌分神。就在林菀英懊惱的片刻，冷不防從城樓上射來一支箭，正中她左肩背。林菀英吃痛，心裡暗罵，偷襲可恥。那武將一見她中箭，立刻來了精神，攻勢更加凌厲。林菀英漸漸落了下風。這時，城樓上又射下一支冷箭，林菀英一個閃身躲了過去，武將瞅準機會，又是一刀砍來，林菀英雙腳點地，向後騰躍，不料落地時，一個不穩，跌倒在地。她剛要起身，那武將的刀便橫在了她的脖子上。林菀英心中暗暗叫苦。

她正不知如何脫身，突然，那武將口吐鮮血，向後退了幾步，還未及轉身，就倒在了地上。林菀英仔細一看，原來是朱允炆在身後刺了他一劍。她不禁大為驚奇，這把劍如此剔透鋒利，竟然能穿透鎧甲的前後護心鏡，將那武將搠了個透心涼。

剛才朱允炆一見那金甲武將騎馬而來，便知這絕非等閒之輩，連忙找個地方躲了起來。他見林菀英能和武將打鬥那麼長時間，不分勝負，不由得暗暗稱奇。他之所以會驚奇，是因為他沒見識過武林中的功夫。待到林菀英倒地，眼看被擒，朱允炆不由得心急起來。忽然間，他想到了自己那把古怪的劍來。於是，他瞅準機會，躲開散布各處的兵卒，向金甲武將衝了過去。等被發現時，朱允炆已一擊命中。

林菀英眼見朱允炆擊殺了金甲武將，一時還弄不清是怎麼回事。見主將已死，遠處的兵卒慢慢試探著聚攏，城樓上的箭也不停地射過來。來不及多想，林菀英忍著疼痛，奪過紅鬃馬，帶上朱允炆，一路疾馳，出城而去。

伍

脫身逃出天羅網，好似蛟龍奔長江。

不知行了多少裡路，兩人甩掉了身後的追兵。林菀英身上中箭，加之路上顛簸，體力漸漸不支。好容易尋得一處破廟，這廟顯然空置很久了，簷間掛蛛網，空梁落燕泥。朱允炆來不及多想，就攙著林菀英進去休息。

林菀英的箭傷處還在流血。朱允炆見她面色蒼白，心中著了慌。林菀英緩緩從懷中掏出金瘡藥，對朱允炆說：「幫我拔出箭頭，敷上藥。」

朱允炆見她說話都沒了力氣，知道不能耽擱。可是，自己不是醫生，生怕出什麼岔子。眼下四近並無人家，朱允炆沒辦法，只好硬著頭皮去拔那支箭，同時心中暗暗禱祝，希望一切安好。

朱允炆小心翼翼地拔箭，動作緩慢，過了好一陣，才把箭完全拔出，傷口頓時血流如注，林菀英咬牙忍著痛。他連忙扯下自己一片衣服，又除去林菀英的衣袖，給她敷藥包紮。待一切結束後，朱允炆長舒一口氣。這時，他看見林菀英袒露的胳膊，像藕一樣白，不禁呆了一下，望得出神。林菀英見狀，微覺羞赧，臉上發燒，緩緩將袖子穿上。

林菀英想起，剛才危急之時，正是眼前這人仗劍救了自己。細看他容貌，但見：眉如墨畫，目似朗星，鼻若懸膽，口如仰月。雖然落拓窮途，卻有幾分氣宇。一路上，這人談吐有分寸，行動知禮節，林菀英對他漸生好感。

「多謝你兩次搭救於我」，林菀英說道，「你剛才的那把劍甚是鋒利，真是世間少有。」

「是啊，我也感到很奇怪，此劍原來不過是一把鏽劍而已。」於是，他把得到此劍的經過和林菀英細說了一遍。他哪裡知道，此劍就是當年李通眉用屠龍刀和倚天劍合鑄的天極劍。此劍用血祭之法鑄成，故而嗜人血，若久無血滋潤，便會生鏽無光，猶如花之枯萎。一沾到血，立刻就變得剔透如水晶，鋒利無比，削鐵如泥。

林菀英初入江湖，雖知道屠龍刀倚天劍的來歷，但不知其去向，因此也參詳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