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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立茲獎的書籍(普立茲獎得主珍妮弗)

2023-06-04 13:14:48

從照片上看,你會以為美國作家珍妮弗·伊根(Jennifer Egan)有些難以接近:哪怕光看肩膀以上的特寫,你也會感覺到她的高大與颯爽;鷹隼般的鼻梁、銳利的雙目、硬朗的輪廓。這一切都讓人想起她筆下那些有稜角的、出格的女人們,比如近作《曼哈頓沙灘》裡的女潛水員安娜,或代表作《時間裡的痴人》裡偷竊成癮的女助理薩莎。

《時間裡的痴人》簡體中文版書影,出版社: 湖南文藝出版社

在生活中,珍妮弗·伊根非常實誠。你甚至會懷疑愛護她的人會說她過於實誠。《時間裡的痴人》因其獨特的形式獲得如潮好評,甚至一舉獲得2011年的普立茲獎和國家書評人協會獎,但她從不避諱在採訪中向記者說,「哦,那是人們過譽了,它沒有那麼好。」她對自己的寫作過程也直言不諱:初稿從未讓人滿意,總是要經歷無數次的失敗。

這是一個直覺型選手:相信夢與潛意識的力量,願意以自身作為媒介,呼吸世界,讓它在她身上留下痕跡。這或許解釋了她為什麼對科技並不精通,卻對科技給人們的文化生活帶來的改變如此敏感。《時間裡的痴人》由13個相互勾連的短篇組成,各自從70年代至2020年間截取一張切片,有時是一篇前數字時代某位娛樂記者寫下的人物特稿,有時是一個精通電腦的孩子完成的PPT作業。故事圍繞唱片製作人本尼和他的助理薩莎展開,然後向漣漪般蕩開,徐徐帶出他們各自生活中重要的人們:前妻、舊情、伯樂、友伴……

今年2月,澎湃新聞在紐約對珍妮弗·伊根進行了專訪。採訪在伊根位於布魯克林的家中進行。穿過門廊進入餐廳,房間敞亮,窗邊端端立著兩隻貓,一高一低,幾乎與屋內林林總總的雕像、花盆、油畫混為一體。沙發上放著筆記本電腦,一攤稿件。伊根用形似化學試瓶的玻璃儀器燒好水,沏好薑茶,端出奶酪與水果拼盤,在餐桌前坐下。

伊根,圖片來自:美國筆會官網

【對話】

澎湃新聞:離《時間裡的痴人》出版已經過去九年,你對它的感受在此期間發生改變了嗎?

伊根:我計劃下本書寫《痴人》的姐妹篇,所以最近我其實一直在想著它和裡面的人物,還有當時吸引我寫下它的那種「對結構的衝動」(structural impulse)。其中一個發現是,隨著時間流逝,這本書的某一部分被超越了。之前那些感覺很未來主義的東西,如今顯得有點過時了。就連一些我認為是帶著諷刺筆調去寫的東西,比如小嬰兒購買音樂——當時我寫的時候iPhone還沒出來,還沒有觸屏手機——現在都成真了。

澎湃新聞:我讀時沒感覺它過時,但在2011年讀它的感受的確會不太一樣。

伊根:我不會去重讀自己的書,不過我或許會重讀《痴人》部分章節,因為我想重新和一些人物建立連接。我不會去讀任何一個主要人物,但我想記住不同章節的不同氛圍。

澎湃新聞:你提到過你並不太喜歡回顧過去,但我覺得《痴人》裡似乎一直瀰漫著一種懷舊的氣氛。

伊根:我認為書中有些人物是懷舊的,但整本書並不懷舊。因為懷舊是指喚起某個特定時期,而《痴人》沒有一個特定時期,對每個人物來說,他們的過去都是不一樣的。有的人物懷念朋克,但另外一些在朋克流行時都還沒長開呢。

不過我的第一本小說非常懷舊,非常想念60年代。但我現在對懷舊沒有太大興趣了,我覺得它非常局限於一個視角,我認為這是它的一個問題。但同時,懷舊在個體生活中扮演什麼角色,懷舊作為一種文化現象,對這點我仍然懷有興趣。我的上本書發生在三十至四十年代,懷舊構成其中一個方面。我需要知道的一件很重要的事是:那時的人們都在懷念些什麼?不同年齡段會懷念不同的東西;人們在記住什麼——我覺得這是當下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澎湃新聞:你提到在寫《痴人》時有一種「對結構的衝動」,能不能具體講講?

伊根:其實還挺巧合的。我一開始只是寫了幾個短篇小說。很多為我贏得好評的創新其實都是意外,那時我根本不知道我在寫一本書,所以我沒有試圖找一個統一的基調、氛圍、技法。

1990年代時,我寫了四個短篇,我挺喜歡,每個都發表了。然後我就一直在想:我該拿這幾個故事怎麼辦?我覺得它們有點像孤兒,因為我並不打算出一本短篇集。於是我就想:該怎麼能讓它們在發表的雜誌之外獲得生命呢?這個想法縈繞在我的腦海,於是我又寫了幾個新的故事,其實也是在拖延,阻止我不去想我的下一本書,因為我知道那本會非常難寫。

澎湃新聞:那本就是……

伊根:《曼哈頓沙灘》。

《曼哈頓沙灘》英文版書影

於是我又寫了三個短篇,和之前的四個有關聯,但都是往前追溯,每個故事發生的時間比前一個更早。我有點喜歡它們不像是一本書,有點意思。然後我意識到我可以寫一本由碎片構成的書,每個碎片的風格和基調完全不同。這有點像我在小學時玩的一個遊戲:找一頁雜誌彩圖,把它分成一個個網格,每個學生領到一片碎片,然後拿一張紙,根據自己領到的碎片把它放大。這個遊戲之所以好玩,是因為當我們放大碎片時,彼此的方式都截然不同,但又因為我們是按規定比例放大的,所以每個人的方塊最後可以拼在一起,風格迥然不同,看起來非常酷。真是想不到一個兒時遊戲可以成為搭建結構的準則。

澎湃新聞:哪四個故事是最早的?我想第一個或許是《失物》?

伊根:那是發生在現代的短篇裡的第一個。最早的四個是:《四十分鐘的午餐:姬蒂·傑克遜暢談愛情、名氣與尼克森!》……

澎湃新聞:真的嗎?

伊根:沒錯!那是1990年代發表在《哈潑斯》雜誌上的。另外一個是《你們》——所以我最先結識的是老年的洛烏,然後才是年輕時的他。接下來一個是《基本要素》,斯科蒂的故事。最後一個是《再見,我的愛》,薩莎在那不勒斯的故事。

真正怪的事是這個:我剛才跟你說了,《失物》是我開始寫當代故事的一個切入點,講的是薩莎的故事。寫後我開始思考怎麼把它和之前幾個故事聯繫在一起。如果你還記得的話,在《再見,我的愛》裡,女主角偷了她叔叔的錢包。我一開始就是那麼寫的,後來我忘了。當時女主角的名字叫瑪德琳。你看,我已經寫過薩莎的前傳了,她偷了只錢包!我自己甚至都沒意識到。

澎湃新聞:你的潛意識在發揮作用。

伊根:它比我聰明多了。我全靠它才能寫出一些合乎情理的東西。

我跟學生講過,我認為小說是什麼:我覺得我們忘了,當我們晚上做夢時,人人都是小說家,我們都在創作有象徵意味的敘事,有時象徵意味簡直濃得令人發笑。夢時而神秘,時而氛圍獨特,我之所以把它比作小說而不是電影是因為小說是種向內的藝術形式,夢也是。對我來說小說就是一種文化的夢境。

我還對學生說,小說家講故事,而文化通過小說家講故事,有時這兩個故事不一樣。我們正在讀《歡樂之家》,這本書毫不避諱地展示了它的反猶情緒。有些關於猶太人的發言簡直讓人難以忍受。這本書我以前讀了很多次,是我最愛的小說之一,但這次讀時我發現自己在想:這本書的反猶立場削弱了它的價值,但這或許是當時的反猶文化在透過它說話。事實上書中有一個猶太人物其實是最豐滿、有趣也最具同情心的人物之一。

所以我感覺我在做到的就是試著把自己敞開,作為一種通道,接收一切,讓文化通過我來作用。這聽起來有點怪,但確實很有幫助。因為我知道如果我讓事情自然發生,作品會更好。事實上現在Autofiction這種潮流有時讓我有點擔心,因為它太關注個人,而我覺得如果一切順利,文化應該通過作家發揮影響,而對我來說,關注我自己是最不可能產生什麼真正有趣的東西的。但對其他人,好比Rachel Cusk,他們在寫非常有趣的東西,而且很明顯是自傳性質的,因此或許對他們來說,這種對自我的凝視,讓他們更容易產生某種力量,它讓他們的作品更有活力,也與文化相連。

澎湃新聞:我在讀《痴人》時,感覺你對音樂、文化、甚至市場營銷都非常了解。這些了解是來自研究還是親身經歷?

伊根:我對市場營銷產生興趣還得追溯到我的小說《風雨紅顏》(Look at Me,人民文學出版社),那本書就是講營銷世界。要我說,如果你在紐約住了幾十年,你也就開始知道它是怎麼運作的了。

《風雨紅顏》簡體中文版書影

但關於音樂產業,我一無所知,這也是唯一一個我沒有任何人脈的行業。實際上,我為《紐約時報》雜誌寫報導時還挺苦惱的。我一直想寫關於音樂的報導,但一直未能實現,因為雜誌已經有一個很好的音樂記者了,我後來做研究時還讀了她的文章!而且我不認識什麼人能讓我對這個行業有非常獨到的見解,所以我其實一直有這麼一個未實現的願望,想以更微觀的方式去了解這個行業。當我在寫《失物》、但還不知道這些短篇會成為一本書時,我寫到薩莎前老闆是個唱片製作人,他那會兒還沒名字。我心想,這個人會在咖啡裡加金箔,他為什麼這麼做?於是我決定要找出答案,就開始寫一個音樂製作人的故事。

然而我對這個行業一無所知——我的一個經驗是,如果你要寫職場人物,你必須知道你在說什麼,因為那些工作的人憑直覺知道他們在做什麼,所以你向讀者解釋人物在做什麼時,很難做到不蹩腳。於是我通過朋友結識了一個音樂製作人,和他聊了很久。我本來只是想了解模擬信號和數位訊號之間究竟有什麼技術區別。但最後他告訴我的故事——那會兒是2005或2006年——他的產業在90年代網絡出現時徹底崩潰了,音樂產業開始自由落體,某種程度上直到現在它也還沒真正爬起來。現在音樂人沒法靠出售音樂作品來賺錢了,這是個非常大的改變,很多人丟了工作。

我本來沒打算了解這個,但在和他聊天時我意識到我們沒法繞開這個,他呼吸著這種巨變,他給我講的每個故事幾乎都有種「before」和「after」的感覺。他自己已經失業。我覺得這讓人非常痛楚,而且這一切都和科技有關,我覺得這很有意思。

某種程度上,我為了完成一個音樂製作人的短篇而進行的研究,最後讓我寫出了《痴人》。它為我解答了一個大問題:這個行業的故事是什麼。我感覺這是個很好的濾鏡,通過它我們可以觀察時間的流逝。我一旦意識到我在寫一本書後——也就是我寫完《從A到B》,也就是本尼的前妻史蒂芬妮的故事之後,我知道每個故事會有其各自的科技感,然後我決定找到一種方式把這些故事和那四個短篇孤兒串聯起來,咱們看看會發生什麼!

澎湃新聞:在創作過程中,你怎麼知道寫好的東西行不行?

伊根:我不知道!有很多人給我反饋意見。我有一個寫作小組,我在不同階段有很多讀者,我會把稿子發給他們看。我不是在真空中寫作,我其實不相信我自己,我覺得我不知道它什麼時候行。但有時如果寫得實在太爛了,我知道。

澎湃新聞:以及寫得很好的時候。

伊根:對。

澎湃新聞:你之前說當你寫完《從A到B》的時候,你知道這將會成為一本書。其實我在讀的時候也是這種感受。前半部也很引人入勝,但我還不確定書的走向,當我讀到《基本要素》的時候,我大致有個感覺了,但當我來到《從A到B》時,一下子變得很清晰了。

伊根:有意思。所以我剛才說,我對自己的作品總是有點後知後覺,因為某種程度上,我的讀者幫助我理解它。剛才你說的讓我意識到,當我自己知道這本書是什麼的時候,我的讀者也就知道了。

澎湃新聞:至少對我個人而言是這樣。

伊根:噢,讀者總是各不相同!人們對小說的標準太不一樣了。事實上《痴人》精裝本出來時我沒管它叫小說,我拒絕讓出版社在封面上印「小說」兩個字,這從營銷角度來看是個非常糟糕的決定,因為當讀者看到封面上有把吉他,他們會以為這是本關於音樂的非虛構。但我之所以不想說這是一本小說,是因為我擔心讀者聽到後會對它預設一種期待,而他們一翻開書時,立刻就會失望。我不想讓他們覺得我在誤導他們,從而對這本書產生牴觸情緒。

澎湃新聞:這本書的確有點難以歸類。

伊根:它的精裝本賣得很爛。所以出簡裝書時我們不可能不標「小說」兩個字了。就連我自己都說,「好了,好了,我也想多賣幾本兒的!」但我對用這個詞總覺得有點怪。其實這本書是有類型的——概念唱片。概念唱片就是用很多風格迥異的碎片去講一個很大的故事。所以這本書所屬的類型不是文學類型,而是音樂類型。但我要是管它叫「概念唱片」,我的天吶,我幾乎不能想像大家會有什麼反應。

澎湃新聞:我很高興你提起這本書和音樂專輯之間的關係。有評論家把這本書比作一盤有AB兩面的磁帶,我想知道你把故事歸類到AB兩面的原則是什麼。

伊根:你的問題都問得太好了!你簡直問倒我了。其實背後沒有什麼原則,但曾經有過。

我跟你講過,當我重新開始寫這些故事的時候,它們在時間順序上是倒著走的,所以我就想,噢這個太有意思了,我在寫一本倒敘的書!書的前半部分發生在9·11之後,我們在往回走,所以後半部分發生在9·11之前。聽起來難道不是非常妙嗎?當時我也是這麼覺得。

但有個大問題:按這個順序來的話,整本書糟透了。我們讀《痴人》時的所有樂趣都沒了。你想想看:你從《失物》開始讀——首先你根本就不會從《失物》開始,我得用最後一章開頭——但後來我想,沒關係,我可以把書分成9·11之後,9·11之前,未來。

所以你一開始讀到的是《失物》,然後在《黃金療藥》裡我們讀到本尼曾玩過朋克樂,於是我們一時間會對此產生好奇。按我原來設計的順序,要再等八章才能到《你以為我在乎啊》,我們在裡面會認識當朋克樂手時的本尼。(這樣一來,)已經沒人還記得本尼玩過朋克樂了,讀這章的樂趣也就全沒了。

所以基本上我寫《痴人》的過程中那種讓讀者產生好奇、滿足好奇而得來的樂趣,全都沒了,只剩下這個空洞的框架,告訴我們什麼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整本書失去了生命。它裡面還是有些不錯的瞬間,但整體來說它不太好,我失望透了。我心想:這跟我期待的不一樣,那麼這真的只能是一本短篇小說集了?然後我又想,讓我試試把它們換下順序會怎麼樣,就在我移動時,我發現效果大不一樣了。於是我明白,不存在什麼AB面,但那時我已經徹底著迷於這個想法、這種音樂性了。所以我把AB面的格式保留了下來。

澎湃新聞:你非常敢於做形式上的創新。你覺得我們現在居住的世界最適合用什麼樣的形式來捕捉?

伊根:我不知道什麼是最合適的。我認為每個故事都有它自己的最佳形式,如果你能找到那種形式,那麼故事就能生長。在我看來,現代主義文學在某種程度上很明顯是科技催生出來的。喬伊斯家經營一家電影院,很明顯當他在寫《尤利西斯》這樣的作品時,他的腦子裡有電影的那種流動感,你真的可以感覺到。與此同時,觀看電影似乎讓作家們理解了小說的獨特之處——它是一種非常親密的敘事方式,只有它能讓我們進入另一個人的大腦。維吉尼亞·伍爾夫的作品裡,有那種你在電影裡能看到的碎片化和流動性,同時伴有人類思維運轉時的深邃和感性。這在十九世紀的小說裡是很少見的,儘管它們也很樂意進入別人的大腦,有時甚至比後人還樂於這麼做,比方說託爾斯泰短暫地切入狗的視角,或者切入安娜·卡列尼娜的視角。

但不管怎麼說,我們的確要面對這個問題:該怎麼去捕捉生活的瞬間。我在開始寫《曼哈頓沙灘》時,我以為我還會使用《痴人》裡的一些技巧,但我發現這種碎片化的寫法、這種諷刺的筆調以及有時會顯得有點過於聒噪的敘述者在《曼哈頓沙灘》裡會顯得非常格格不入。效果很不好。

我能感覺到我並不享受這樣寫,而當我把稿子帶給寫作小組時,他們一開始只是有點不以為然,可第二次第三次時,他們開始有點生氣了。這個敘述者好像有點高人一等,他們說。你為什麼要一直提醒我們現在不是1934年?你以為我們不知道嗎?我們當然知道,所以快別說了。

澎湃新聞:好直接啊。

伊根:他們真的非常直接!但很合理。我這才意識到我之所以覺得有必要一直提醒,是因為我覺得我要不停地和讀者眨眼示意,不然我擔心故事會顯得有些假。結果事實上是我一直這樣打斷文本才顯得很不自然。

所以對每本書,我們都要找一個適合它的結構,我覺得像碎片化、諷刺這些手法更適合用來描繪當代生活,尤其是被小屏幕佔據的生活。對《痴人》來說,很多故事的情節線是比較含蓄的,許多戲劇性的行為都發生在舞臺之下,佔據更多篇幅的是巨大戲劇衝突的前情和後要。

澎湃新聞:這就讓我想到幻燈片那章。老實說,我不知道這章是否適合用幻燈片這種形式。很多事情似乎發生在幻燈片之外,我感覺這個形式幾乎在阻止敘述者講述整個故事。我想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伊根慢慢將身體倚到桌上,側臉靠在左臂彎裡,第一次露出犀利的眼神,像貓。)

《翡翠城》簡體中文版書影,出版社: 中信出版集團

伊根:我得說,那個故事要是不用PPT就講不出來。有兩個原因:第一,幾乎什麼都沒發生。而選擇用PPT來寫小說,是因為這是一個非常靜態的文體,它呈現一系列的瞬間,沒有連續感。很難用它去描述行為。只有一個幾乎什麼都沒發生的故事才能在這種文體中存活下來。但這甚至都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最重要的原因是,這是一個非常煽情(sentimental)的故事,我幾乎沒法不用PPT來講這個故事。不然的話會很噁心!「哦,他們彼此相愛。」好吧,這件事本身很美好,但我沒法直白地講這個故事。我需要一個稜角,一個硬的東西讓我來推。對我來說,PPT是如此得「冷」,如此「公文」,它讓我得以把那些很甜的東西釋放出來,獲得一個平衡。我沒法不用PPT來寫那家人的故事。

有意思的是,我試過用其它方式來寫書裡的別的章節,也試過用其它方式來講薩莎後來的人生,但都不管用,只有用PPT來講薩莎後來的故事才得以成功。當然了,一個故事永遠應該有弦外之音,因為好的小說本應這樣,它應該是一種有意識的壓縮,你必須把那些沒法直接寫出來的複雜的東西暗示出來,如果你能暗示出來,哪怕只暗示一部分,你都已經成功了。所以它應該讓人感覺文字之外有更多的事在發生,但我覺得要是不用PPT,我是寫不出那個故事的——我才沒想過自己會說出這句話。

澎湃新聞:你說服我了。另外,我在書評裡讀到一些評論家說《痴人》很慘,因為絕大多數人物在多年後出現時都比從前更糟了,但我覺得你其實挺樂觀的。

伊根:有的人物結局不太好,有的好壞參半,有的過得很好。薩莎和本尼最後都還不錯,他們是我的主人公,他們還想怎麼樣?喬斯林過得不太好,但還沒結束呢!她才四十多歲。我最近為了新書一直在想她,我不知道我會不會再寫關於她的故事,但我知道她後來發生了什麼。寫人物重逢真是很危險的,總有可能寫得很膩歪。但我在新書裡會寫更多未來發生的事,比《痴人》最後一章的時間還要往前得多。所以,一切都還沒結束呢!我只能這麼說。

澎湃新聞:有的作家似乎對人物並不怎麼「手下留情」,但你對自己的人物好像都很寬容。

伊根:我對把人物推下懸崖不感興趣。我覺得這不僅有點殘忍,而且還很無聊。展示一個灰暗的未來太容易了。我覺得故作深刻、故作沉重是危險的,人生比這更複雜,哪怕故事本身是一個悲劇。

澎湃新聞:我最後一個問題是關於巧合。書裡的人物在生活中或記憶裡彼此重逢,比如最後一章,亞歷克斯和本尼回憶起薩莎,然後去找她。你提到19世紀小說,我們知道,它們有時因為濫用巧合而被詬病。我想問問你是如何讓它保持平衡,讓巧合顯得可信的。

伊根:從某種程度上講,亞歷克斯想起薩莎並不算巧合。他之所以認識本尼就是因為薩莎。正因為多年前和薩莎的一夜情,他才知道誰是本尼,他們最後才會成為朋友。所以並沒有什麼巧合,但我知道你為什麼這麼問,相信我,我自己也一直問這個問題。我現在寫新書時,就面臨著這個問題。我想把很多原來的人物帶回來,但我不知道他們怎麼重建聯繫,我還沒找到答案。生活本身是充滿巧合的,但好笑的是,哪怕你知道這件事是真實發生過的,讀者會說,「哦,這絕對不可能發生!」寫《痴人》時我沒怎麼遇到這個問題,因為絕大多數巧合都是有機自然的。

我的第一本小說有個巨大的巧合:兩個人在另一個地方、另一個時間重逢了。這其實有很多令人信服的理由:兩個人在同一個地方長大,他們肯定會認識很多一樣的人,然後那些人後來可能會把他們重新帶到一起。但還是有些讀者覺得太扯了。

社交媒體讓這個變得簡單。任何人都可能加任何人好友,任何你知道的人都很好找到。所以你或許會覺得我的任務變輕了,然而現在問題變成了他們為什麼想要重新找到彼此?必須有更深的共鳴。因為最關鍵的是,任何人都可以找到任何人,但他們最終並沒有。

澎湃新聞:需要有一個契機。

伊根:沒錯。《時間裡的痴人》並不難寫,我知道我不該這麼說,因為它讓我拿了太多獎。但說實在的,這可能是我寫過的最容易的一本書。它很有趣,故事自然而然地發生了,我犯了一個錯誤,就是結構上的錯誤,但我很快就找到了解決方法。但接下來這本書會難得多。它應該比《痴人》更好,我希望。但故事不可能自然而然地發生了。它最後會變成什麼樣?我們拭目以待。

澎湃新聞:這回你是自己的對手了。

伊根:對啊 ,我真是傻啊。但這會是一次很好的挑戰,要是不行的話?我從來沒承諾我會出版它!

澎湃新聞:謝謝你這麼誠實!期待你的新作。

伊根:謝謝。祝我好運!

[作者簡介:鍾娜,雙語寫作者、文學翻譯。畢業於紐約The New School創意寫作專業。公眾號:阿棗(lvying02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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