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犬難留
2023-10-06 23:02:20 2
青石村的老少爺們都知道,黑黑是青山老漢的命根子。
黑黑是青山老漢撿來的一條流浪狗,去年青山老漢在送藥材半道上發現了它。黑黑當時氣息奄奄地躺在路邊,左前腿不知被什麼車給軋斷了,一小截斷肢就在不遠處的草叢裡。青山老漢自己就是腿有殘疾,連忙拾起那半截斷腿接到患處,用路邊的木棍緊緊綁死,再敷上止血草藥,用籮筐將黑黑挑回了家。經過兩個多月的調理,黑黑竟奇蹟般地活了下來。但,青山老漢畢竟不是獸醫,黑黑痊癒後就成了一條瘸狗。每逢看到黑黑那一瘸一拐的樣子,青山老漢就會自我解嘲地呵呵一笑:「咱們誰也別嫌棄誰,倆瘸子就一起湊合過吧。」
青山老漢早年在建水庫時被爆破的落石砸折了腿,只能靠種點藥材度日,在青石村屬於困難戶。老伴去世後,唯一的兒子為了改變命運,與村裡的幾個夥伴南下打工去了,不時往家寄錢來,可老漢飽嘗了寂寞的味道。現在有了瘸黑黑,老漢的日子仿佛也滋潤起來了。
這天是開春後第一個藥材收購日,早飯過後,老漢將去年曬乾的草藥收拾一下,想賣個好價錢。臨走時他對黑黑叮囑:「好好看家,等我回來給你買骨頭吃。」這才挑起籮筐離開了家。
現在的農民都有經濟頭腦,種藥材送藥材的特別多,在鎮藥材收購站門前排起了長隊,直到下午兩點多才輪到青山老漢。老漢等自己的藥材過完稱,就拿著收據去財務室領錢,剛將收據交給會計,就感到一陣天搖地動,他大聲喊道:「不好,地震了,快跑……」話音沒落,就聽到房梁斷裂的聲音,他本能地朝會計桌下一拱,便昏過去……
恍惚中,青山老漢回到了自己的小院,黑黑一瘸一拐地跑來迎接,還一個勁地朝他身上拱,老漢知道黑黑餓了,便笑罵道:「真是條饞狗,老子也一天沒吃沒喝呢,先滾一邊去!」誰知那黑黑竟不依不饒地「汪汪」哀號起來……
青山老漢突然被狗叫聲喚醒,漸漸恢復了意識,他艱難地活動一下四肢,發現自己被壓在縫隙之中,是那張桌子救了他!黑暗中,他仿佛又聽到熟悉的犬吠之聲,是黑黑,是黑黑在呼喚他!他扯起乾渴的嗓子吼了聲:「黑黑,我在這裡……」頭一歪,又昏了過去。
不知又過了多久,青山老漢再次醒來,恍惚中,他覺得有東西偎在他身邊,一塊溼漉漉的東西在他的嘴唇上蹭來蹭去,他渴極了張嘴咬去,就聽得「嗷」的一聲,原來是黑黑在用舌頭舔他!
青山老漢又一次睜開眼,四周依舊一片漆黑,他順手一摸,竟然抓到了一塊麵包,不用說,這是黑黑給他叼來的。他感動地一把摟住黑黑:「我死不了,我死不了啦。」
天漸漸亮了,隨著絲絲亮光滲進,隱隱約約聽到外面傳來搬動石塊的聲音,黑黑掙脫了老漢的手,不知是順著哪條狹縫鑽了出去,拼命地叫起來。幾個小時過去,青山老漢頭頂的殘石斷梁終於被掀開,在一群解放軍戰士的身影中,他看到了自己兒子那悲喜交集的臉龐……
兒子在父親出院那天參加救援隊伍走了,為了不給政府添麻煩,青山老漢與黑黑又回到了青石村。村子離國道不遠,交通還算便利,自己的小屋雖說已經塌了,但損失不嚴重,村長帶著鄉親們給他搭建了兩間簡易房,又到別處開始了生產自救和重建家園工作。有了政府的救濟補助,老漢又有了新的希望。
天漸漸熱了起來,一支穿白大褂的部隊開進了青石村,挨家挨戶地進行消毒防疫。這天,青山老漢從藥田收工回家,遠遠聽到自家院內傳來黑黑的哀叫聲。這聲音他再熟悉不過了,沒有重大的情況,黑黑是不會這麼叫的。他拖著老殘腿急忙奔進院,只見兒子正舉著鐵鍁追打黑黑,老漢這下急了,一個箭步衝過去,揪住兒子的後衣領,大聲吼道;「你瘋了!黑黑怎麼招惹你了,這麼死命打它?」
兒子被拽個趔趄,他轉過身說:「爹,我沒瘋,是村長大叔讓我打死它的!」
「啊,為,為什麼?」
兒子解釋說:「你不知道大災之後要防疫嗎?凡是經過地震的家畜都極有可能染上瘟疫,上級指示都必須處理掉!」
「可……黑黑是我的救命恩犬呀,沒有它,你老子早死了。」
「就是因為這個,村長才專門把我喊來的呀。」兒子耐心地做起了父親的思想工作,「村長講了,雖說這黑黑救了你的命,可它要是攜帶上了瘟疫病菌,還會害了你我甚至更多人。哪頭重哪頭輕您掂量掂量……政府這是為咱百姓著想呀。」
青山老漢一時語塞,沉思良久,還是堅決地搖了搖頭說:「不,我不能幹這傷天害理恩將仇報的事。」
見自己做不通父親工作,兒子只好無奈地站起身:「反正人家村幹部都帶頭了,黑黑的事您就看著辦吧。我這次回來只能待一個晚上,前天一場大雨,又有不少地段塌方了,工地還等著我呢。」說罷,便找村長匯報去了。
兒子一出門,黑黑便乖乖地偎到了青山老漢跟前,老漢撫摸著黑黑的頭,眼眶不禁溼了。他實在無心給兒子燒飯,領著黑黑走出了家門。
老漢信步朝村東山岡走去,自家的藥材園就在那裡。剛翻過一道山梁,迎面看到村長老伴哭天抹淚地走來。一見面,忙掩飾地擦了擦眼,打招呼道:「大哥,您也來了?」
青山老漢疑惑地問:「老妹子,你這是咋了?」
「沒,沒什麼,來送送我那群老母雞,還正下著蛋呢,就硬被我家那狠心的老頭子活埋了。」村長老伴說著,眼淚又忍不住流下來了。
青山老漢知道,村長自地震以來,就沒日沒夜地組織群眾搶險自救,自家地裡的活計根本無暇顧及,這群四處刨食的下蛋雞就成了村長一家唯一的收入。他一時不知該怎麼勸慰村長老伴才好,只是深深地嘆口氣,帶著黑黑蹣跚地走了。
老漢來到東山崗,遠遠見村長正指揮群眾往深坑裡扔家畜。他一屁股坐在了自家地裡,懷抱著黑黑,眼淚簌簌地掉了下來……
今晚難得沒有烏雲,久違的一輪明月將小院照得明亮。半夜時分,青山老漢將白天採來的一把草藥放在肉鍋裡熬好,端到了黑黑面前。黑黑興奮地湊了過去,聞了聞,卻抬起頭哀哀地叫了起來。淚流滿面的青山老漢用木棍攪了攪肉鍋,哭著命令道:「你狗日的叫啥子喲,吃!」
黑黑一邊哀哀地叫著,一邊懂事地吃起來。青山老漢踉蹌地走進屋,對兒子朝外揮了揮手,然後一頭扎到床上,用棉被蓋住了自己的臉……
不知什麼時候,青山老漢的藥材園內立起一座墳,墳牌上歪歪扭扭寫著「恩犬黑黑」。來往的人們會經常看到青山老漢呆呆地坐在墳前,一動也不動,像一座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