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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黃訛屍案

2023-10-11 03:58:24

風流才子乃是坐仇家糧船失蹤,如今屍體又不偏不倚出現在船頭,難道,這還不是仇殺的天大證據?如果不是,又是誰在栽贓呢?

一、風流秀才沒了影

故事發生在清朝順治年間。

蘇北古黃縣城有個叫金賢文的秀才,出身世家大戶,數一數二的門第。父親金伯明曾在朝中當過御史,如今致仕在家。兄長金賢武,曾考中武舉人,雖沒有外出做官,卻名震一方。金賢文本人也聰明有才學,卻風流成性不爭氣,逛妓院,吃花酒,爭風吃醋鬧出不少醜聞。金家父兄恨鐵不成鋼,趕忙為他娶了個端莊美麗、性情溫婉的妻子卓氏,指望能把他圈在家裡。金賢文娶妻後,倒也收心一時,但新鮮勁一過,依舊夜不歸宿,有時一連在外好幾天才神情困頓地回到家來,誰也不知道他去過哪裡。

這年適逢秋闈大比,同案的秀才們約金賢文去省城金陵參加鄉試考舉人,金賢文竟推三阻四不想去,無奈父兄在上,早為他打點好了行李和盤纏,催著他同秀才們上了路。

兩個月後,鄉試結束,古黃的秀才們陸陸續續都回來了,只有金賢文遲遲不歸。金家父子派管家金平一打聽,秀才們異口同聲地說金賢文一出考棚就撇下眾人,如飛一般直奔碼頭,攀上了古黃豐達糧行掌柜趙大夯返回的運糧船,從水路回來了,而水路比陸路要快,掐指算來,他半個月前就該到家了!金家父子聽說,大驚失色:壞了壞了,這趙大夯是金家的仇人,他的糧船坐不得!

三年前,梧桐街有處宅院要出售,金家父子見這處宅院庭院大,房舍多,前門臨大道,後門靠運河,便同宅主談好了房價並預交了定金,不曾想過了幾天派金平帶著銀子去交割,宅主卻變了卦。一打聽,原來有個外來戶趙大夯和趙二夯兄弟倆領著一幫子人要開糧行,出的房價比金家高,宅主動了心,便把宅院又暗中賣給了趙家。金家父子在古黃一向豪橫霸道,當下不由分說命僕人先將宅主痛打一頓,隨又喝令已入住宅院的趙家兄弟搬出去。不曾想趙家兄弟不買帳,兩家人馬很快動起了手。混戰之中,趙二夯被金家一個奴僕一磚頭拍在頭上,一命嗚呼!趙大夯大怒,喝一聲:「弟兄們,操傢伙,拼他個狗日的!」

「住手,都給我住手!」恰在這時,隨著一聲大喝,剛上任的縣丞徐幹卿聞訊趕到。趙大夯來到徐縣丞面前,撲通一跪,指著金家惡奴和兄弟之屍,涕淚交流告起了狀。徐縣丞也知金家勢大,朝中有靠山,捻須沉吟半晌,命衙役將金家父子叫到現場,自己則充當起了調停人。金家父子見出了人命,已是軟了三分,最後接受了徐縣丞的調停,宅子歸了趙家,還賠了一筆葬埋銀。徐縣丞又為他們兩家向當時的知縣備了一張「不合鬥毆,誤傷人命,雙方情願自行了結」的保單,並將那打死人的奴僕判了個發配關外,此事才算了結。

金家父子難忘在保單上按手印時,那趙大夯眼冒兇光撂過來一句話:「記住,一報還一報,你姓金的欠我姓趙的一條人命!」回來後,金家父子即嚴命家人以後要提防趙家報復,對趙家退避三舍。沒想到如今金賢文吃了豹子膽,孤身一人竟敢坐趙大夯的糧船,從金陵到古黃,千裡迢迢,只怕兇多吉少!

當下,金家父子坐不住了,趕到趙家要人。趙大夯一見金家父子就來氣,根本不認這壺酒錢,牛眼一瞪:「不錯,你家那賴皮秀才死皮賴臉地硬要搭我的糧船,趕都趕不下去,真他媽丟讀書人的臉!老子也沒和他一般見識,便答允了他。船到古黃後,他第一個跳下船,一溜煙走了個不見蹤影,鬼曉得他去了什麼地方!去妓院找你那寶貝兒子吧,老子只販賣糧食卻不販賣人口!」一頓夾七雜八的罵,數落得金家父子摸門不著,怏怏而歸,只好按趙大夯所說,命奴僕到風月場地梳了個遍,可金賢文卻依舊杳如黃鶴。思前想後,金家父子越揣摩越覺得金賢文十有八九被趙大夯暗害了,便一紙訴狀告到了縣衙大堂,提出要搜查趙家宅院。

時任縣令叫周文彬,剛接任不足兩月,年紀五十來歲,身材矮胖,走路邁著八字步,滿口「子曰詩云、之乎者也」,一看就是一個迂腐的老儒。周知縣接過狀紙不知咋個辦理,倒拿眼直看隨同他一塊上任的書辦李小玉——一個眉清目秀、頭戴元寶帽的小夥子。李小玉忍不住一笑,向一旁的徐縣丞努努嘴,周縣令忙將狀紙交給徐縣丞。徐縣丞已堪稱辦案老手了,毫不推辭地將狀紙接了過來,從頭到尾細看一遍,對金家父子冷笑一聲,拖長嗓音挖苦道:「金大人,金武舉,恕徐某不恭,你們這狀子要人證沒人證,要物證沒物證,全是腹誹猜疑之詞,讓周大人如何審理?徐某敢說,你們這狀子就是告到皇城北京怕也無人審!」手一甩,將狀紙撂給了金家父子。

金家父子氣壞了,可一時確實是無憑無據,只得忍氣吞聲回家來,叮囑奴僕緊盯著趙家宅院的動靜。

二、船頭驚現無頭屍

這天一大早,運河邊的碼頭旁,一個拎著竹籃淘米的老太太忽然發現一隻停泊的船旁伏臥著一個人,大半個身子浸泡在水中,湊近一看,竟是一具脖頸血淋淋、光禿禿的無頭死屍!老太太嚇得大叫起來,一籃子米全掉進了運河中……

不一時,碼頭旁很快圍滿了看熱鬧的人。無頭屍是男性,向岸上平伸的一雙手挺白淨,手腕上還戴了一串佛珠,分明是個讀書人,而那隻船的船舷上漆著「豐達」兩個墨黑的大字,正是趙家的運糧船,而船尾正對著趙家宅院的後門。當下,好事之人兵分兩路,一路徑去金家,另一路則跑向縣衙報案。

沒大會兒,金家父子領著家人過來了,就連平時從不出門的金家女眷也個個扭著小腳、滿面驚恐地跑了過來。金家僕人跳下河,將無頭屍抬到岸上,頓時金家老少全圍了上去辨認屍體。只聽一個老僕高叫:「就是二少爺,瞧,這腿上的疤痕,是二少爺小時候上樹掏鳥窩被樹杈劃的,當時是我給二少爺包紮的!」又聽一個老女傭喊:「不錯不錯,是二少爺,這雙新棉鞋是我縫製的,我認得出這是我的針線活兒!」還有個小廝跟著嚷:「看,這胳膊上的刺青,是二少爺去年在春香院裡刺給掛頭牌的姑娘看的,那時我在一旁為二少爺捧水煙筒……」

「我的兒啊!你死得好慘哪……」金伯明再也忍不住,不顧身份地嚎啕,這下金家上下比賽似的全嚎起了喪,當然,哭得最悲傷的還是二少奶奶卓氏,直哭得當場背過氣去。

只有金賢武還算冷靜,察看過弟弟的屍首,又對著趙家的糧船和宅院後門一番打量,一陣冷笑,紅著眼睛,咬牙切齒地對圍觀的人群高聲叫道:「大家都看到了,今天這事兒禿頭上的蝨子——明擺著,定是他姓趙的為報兄弟仇暗算了我二弟,沉屍河中。可我二弟冤魂不散,浮上岸找到他姓趙的門上來了!」金伯明也暫止悲傷,抹了一把老淚對家丁們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你們都還愣著幹嗎?要為我兒伸冤!」金賢武則袖子一捋:「先把姓趙的後門給我砸了,看他們當縮頭烏龜能當到幾時!」

金家奴僕們正要動手,這時趙家後門猛地大開,趙大夯領著手執棍棒的夥計們出來了。「你他媽姓金的欺人太甚,你們這回竟又想誣賴我趙某殺人!可老子也不是吃素的,有種的就過來吧,拼個你死我活!」趙大夯破口大罵。

兩軍對壘,眼看一場血肉橫飛的械鬥就要發生,這時,周知縣和徐縣丞雙雙趕到了。這下,金、趙雙方才各退兩步,爭相告起狀來。徐縣丞當仁不讓地站在了兩家中間,代周知縣問起了案子,他滿腹狐疑地質問金家父子:「這是一具無頭屍,你們有何依據認為這是你家金賢文呢?」金家的奴才僕婦不待主人發話,便你一言我一語,把剛才辨認屍體的那番話又來了個竹筒倒豆粒。

徐縣丞邊聽邊點頭,一旁的李小玉則從隔壁店裡借來筆墨紙硯,把這些證言當場記錄下來。錄畢,徐縣丞質問金家父子道:「看來這屍首確實是你家金賢文。不過,捉賊見贓,捉姦拿雙,你們指證趙大夯殺人,又有何證據呢?」金伯明不高興了,冷哼一聲道:「徐縣丞,你怎麼屁股一歪就同姓趙的坐在了一條板凳上?我兒子坐趙大夯的糧船回到家就失蹤了,如今屍體不偏不倚就出現在他趙大夯的糧船旁,難道這不就是天大的證據?」

徐縣丞繼續質問道:「趙大夯他殺人的兇器何在呢?」金賢武咆哮道:「兇器?兇器自然被他趙大夯藏了起來,殺了人還能把兇器掛在大門上嗎?」隨又轉過身來,不再理會徐縣丞,對周知縣彎腰拱手道:「周大人,您好歹是知縣,您發一句話,只要進他趙家宅院搜一搜,保管能把兇器搜出來!」趙大夯頓時變了臉,氣呼呼地點著金賢武的鼻子道:「天地良心,我……我真的沒殺你弟弟,你憑什麼要搜我的宅院?」

徐縣丞揩揩腦門上的熱汗,結結巴巴地道:「依我看哪,打蛇要打三寸。我……我看這趙大夯的眼光總是上上下下瞄他的糧船,金賢文是坐他的糧船來的,屍體又出現在他的糧船旁,我估摸著,要有兇器的話,八九不離十在船艙裡!」周知縣點點頭,轉身對衙役們道:「都上船,搜船!」

幾個縣衙捕快上了船一搜,果真在艙板下搜出了一柄鬼頭大刀,刀刃亮晃晃的!捕快們興奮地跳下船,呈給了周知縣和徐縣丞。

「冤枉啊冤枉,徐大人,我……我冤枉!」已被捕快五花大綁的趙大夯猶自大喊大叫,死命掙踹。「住口!人證物證俱在,今天這事你脫得了干係嗎?有話留著到大堂上去說吧!」徐縣丞喝道。趙大夯頓時啞口無言,耷拉下了腦袋,咕噥道:「你們說我殺了人,我就殺了人。大不了砍頭落個碗大的疤!」眼一閉,再也不開口了。

徐縣丞又命衙役道:「既然是在糧船上搜出的兇器,就把糧船上的那兩個艄公也捆了,都帶到大堂上嚴加審訊!」

徐縣丞又來到金家父子面前,溫言婉語地道:「金賢文的遺屍我們按朝廷法律要抬回衙門走個過場,填個屍格單,然後你們再領回去殯殮,如何?」金家父子頭點得像雞啄米一般。而百姓們又是一番議論,無不誇讚徐縣丞處理案件入情入理,兩相對比,那個周知縣簡直是個木頭疙瘩!

三、尼姑妙真之死

金賢文屍體被抬到縣衙後,仵作開始檢驗。徐縣丞蹲在屍體旁,捋著幾根山羊鬍,看得比仵作還仔細,不時自言自語:「不對,不對呀。」周知縣聽了,看看屍體,又瞅瞅徐縣丞的臉色,不明所以。

驗屍完畢,周知縣拿出大印在屍格單上蓋了印,放入卷宗副本中,正準備叫驛差送呈省提刑核審。徐縣丞手一揮:「慢,看來此案不是我們當初想的那樣簡單,這裡面的水深著呢!若是就這樣報呈上去,你我的花翎頂戴都要被摘了!」周知縣一驚,不由自主地一摸官緯帽:「老徐,你當初在現場不是說人證物證俱在,殺人者必是趙大夯嗎?如今又何出此言哉?」

徐縣丞搖搖頭:「不,現在冷靜下來一想,此案大有可疑。」他屈起手指對周知縣道:「一,運河岸邊和趙大夯的運糧船均無血跡,由此可知不是第一現場,定是有人移屍於此。二,若說金賢文真的為趙大夯所殺,趙大夯對金家恨之入骨,理應在從省城到古黃的水路上一刀殺了,怎麼可能將金賢文載到古黃藏匿半個多月才殺呢?難道不怕夜長夢多?而且從金賢文之屍來看,他肌膚豐腴光滑,營養良好,並沒有絲毫受虐捆綁的痕跡,難道趙大夯這半個月會將他當作座上賓?於情於理不符呀!三,最關鍵的是金賢文穿的這件新薄棉襖,不知你注意到了沒有?金賢文鄉試時剛逢初秋,天氣尚熱,絕不會帶棉衣的,而現在已是初冬,天氣寒冷,他這件薄棉襖定是在回到古黃所添置。而從這件薄棉襖的樣式、針腳及內裡絲綿來看,絕不是手工縫製的,倒像是機工縫製在棉衣店中出售的那種。」

周知縣連連點頭:「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我怎麼沒想到這些呢!只是趙大夯那把大刀甚是古怪……」「那把大刀,」徐縣丞哈哈一笑,「趙大夯在運河上販賣糧食,水道上挺亂,有把刀防身有什麼稀奇?」

「如此說來,乾脆把趙大夯放了,如何?」

「不,暫時還不能放趙大夯。」徐縣丞又搖搖頭,「要繼續關押趙大夯,這樣可以麻痺真正的兇手。而我們則暗中加緊查證,就從這件薄棉襖查起。在古黃,不就兩家賣棉衣的店鋪嗎?」

第二天點過卯,周知縣即按徐縣丞所囑,派捕快們去查實那件薄棉襖是何店所售,又售給了何人。不到半天,捕快們便回來了,報說薄棉襖是「恆升」棉衣店所售,且棉衣店掌柜一眼就認出這件薄棉襖是賣給水華庵的尼姑妙真的。因為這樣的薄棉襖雖說樣式都差不多,但襖內襟卻有不同的暗花紋,其中這件薄棉襖內襟的暗花紋叫「雙環回心紋」,當時妙真一見這花紋,面露喜色,忍不住自言自語:「這下不愁栓不住他的心了!」棉衣店掌柜聽了煞是奇怪,不由記住了妙真和這件薄棉襖。那妙真挺年輕,衣著長相都俏麗得很呢!

「水華庵在哪兒?我怎麼不得耳聞?」周知縣問。徐縣丞答道:「你才來不到兩個月,哪能知道?水華庵在城東三裡,挺偏僻又挺小的,我記得庵中多年來只有一個眼花耳聾的老尼玄真,這妙真一定是新來的尼姑。哦,對了,金賢文手腕上不是還有串佛珠嗎?這樣看來,一定是金賢文回到古黃後躲在了水華庵中與妙真鬼混,案子有線索了!」徐縣丞興奮不已。

「那……那就傳妙真上堂!」周知縣一拍驚堂木,將令籤甩給了捕快們。

一杯茶的工夫,一個捕快就回來了,卻沒有帶來那妙真,而是氣喘籲籲地報說他們一進庵中禪堂,就看見妙真在房梁上吊著呢,放下來已是氣息全無!周知縣和徐縣丞大驚失色,急忙帶了仵作同去現場。一行人來到水華庵,只見妙真之屍已被留守的捕快們抬到了殿廊下,仵作一番檢驗後報告道:「兩位大人,妙真是先被勒死又吊到房梁上的,因為她的脖頸上有兩道繩索勒痕。一道在頸中,呈圓環之狀,另一道在顎下,呈八字不交之狀。」

毫無疑問,妙真死於他殺!住在庵中後房的老尼玄真被傳到現場,果然眼花耳聾的,好半天才明白妙真已被人勒死,驚得目瞪口呆,忙搖手道:「阿彌陀佛,這妙真是小庵的上屬方丈幾個月前派送來的,聽說她本是幾百裡外清江浦的名妓,因客人爭風吃醋鬧出了人命,為避風頭她才出家的。到底是從妓院出來的,她平時根本不念經,妖冶風騷,與香客擠眉弄眼的,老尼見與她不是同道,便躲在後房裡不與她往來。大概半個月前,不知道從何處又來了一個雲遊尼姑,躲在妙真的房裡,兩人又喝酒又吃肉,烏煙瘴氣的。這兩天那雲遊尼姑不見了,妙真便罵她是什麼餵不熟的白眼狼,我也聽不明白……」

妙真已死,而玄真又說得不清不楚的,線索就此中斷!

四、峰迴路轉縫頭匠之死

過了一天,金賢武帶著管家金平和幾個奴僕來到了縣衙門,要抬走弟弟的屍體,兩天後就殯葬,因為按當地風俗,暴死之人應早早入土為安。周知縣自然照準。金賢武揩揩眼角,又向周知縣請求道:「家門不幸,小弟吃人暗害,連頭都沒有了,只得先請個木匠為小弟做個木頭顱——總不能讓他沒有頭去見祖宗啊!望大人狠狠打那趙大夯的板子,早日讓他把人頭交出來!」

不曾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過了一天,一大早,縣衙前的皮鼓又被人擂得山響,一個名叫劉五、家居南關打銅巷的銅匠前來報案,說他的鄰居縫頭匠黃瞎子昨晚亮了半夜燈,今天早上卻七竅流血躺在床上,分明是被人毒害,請周知縣和徐縣丞務必前往勘驗。

「縫頭匠?縫頭匠是幹啥的?」周知縣大詫。徐縣丞忙為他解釋道:「世上有砍頭的劊子手,自然也就有了給被砍了頭的人縫頭的人,使死者身首相連安葬於地下,這就是縫頭匠。這黃瞎子我了解,他孤身一人,雙目失明,便摸索了一套為死人縫頭的技藝,總算有條生路,何人要暗害他這樣的人呢?昨天他亮了半夜燈,分明是有屍親抬著屍首讓他來縫頭,可近來我們縣衙沒有處斬犯人啊!」話至此處,徐縣丞不覺和周知縣心照不宣地對望一眼,徐縣丞意味深長地捋著山羊鬍道:「金家的狐狸尾巴露出來了——難怪昨天金賢武還主動地說起什麼木頭顱,分明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周知縣腦袋也開了竅,搖頭晃腦地道:「屍須縫頭者,必金賢文也。今有頭可縫,金家必知金賢文頭顱之下落也。以此推之,金家早已知曉金賢文因何頭斷身死。可怪者,金家何以不狀告殺親之真兇,而訛詐無辜之趙大夯乎?其必有難言之隱可知矣!如今思之,案發之初,金家老女傭曾言金賢文屍體上的新棉鞋為她所縫,已是露出馬腳也!」

徐縣丞驚訝地看著周知縣道:「嗬,你可真令人刮目相看啊,倒是我也沒想到這一點!」周知縣不好意思地道:「聖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師焉』,吾乃受你啟發,方想起那棉鞋之事也。聖人又雲,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百思,必有一得。老徐你只把目光盯在那件薄棉襖上從而追查出了妙真,故將這一細節忽而略之也。如今我們只要再次勘驗金賢文的屍首,一切自可水落石出矣!」

一番酸文,可把徐縣丞樂壞了。

一旁的李小玉插嘴提醒道:「二位大人,根據大清律,官府勘驗過的屍首是不能再勘驗的,除非又出現了新的證據,否則就是擅掘墳墓罪,要反坐丟官的。」

周知縣頓時白了臉:「新……新的證據只有這個黃瞎子知道,可他偏偏又死了。這下怎麼辦?」

一直沉思不語的徐縣丞斷然道:「我們還是先隨劉五去黃瞎子家勘驗現場吧,也許能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五、鬧墳塋金家父子認罪

第二天,陽光燦爛,金家的墳地卻哭聲一片,哀樂陣陣,紙錢亂飛。金家族人全來了,黑壓壓地站了一地人,披麻戴孝為金賢文發喪。日近正午,墳塋已經挖好,碩大的黑漆棺材剛落地,忽見墳地路口一片鑼鼓響,在一隊衙役和捕快們的簇擁下,兩頂青氈藍圍小轎停了下來,轎帘布一掀,周知縣和徐縣丞一前一後走了下來,徑奔墳塋而來。

金家父子面面相覷,慌忙迎上前,以禮相見。周知縣直搗本題,提出要重新勘驗金賢文的屍首,果然金家父子頭上冷汗直流,金伯明眼一黑,差點栽倒在地,幸虧金平趕忙將他扶住。

金賢武好半晌才強自鎮定下來,反詰道:「周大人,你不會不知道按大清律勘驗過的屍體是不能再驗的!莫非你是來掘我金家老墳的?」金平更是對著族人嗷嗷叫:「金家的老少爺們,二少爺本就死得慘,如今屍骨未寒,狗官又來瞎折騰,是可忍,孰不可忍?狗官若敢動二少爺的棺,我們就和他們拼了!」金姓族人應聲怒吼,把棺材圍在了當中,不容衙役近身。

這時金伯明緩過氣來,瞪了金平一眼,呵斥道:「不得胡來!」隨即轉過身故作溫和地對周知縣道:「周知縣,得饒人處要饒人,你們且到寒舍小坐片刻,待亡兒入了土,老朽再來與你們攀談,絕不會虧待你們的!」

周知縣酸氣沖天地搖頭道:「吾自幼讀聖賢書,又身為朝廷命官,豈可徇情枉法乎?」氣得金伯明臉色發白。徐縣丞則冷笑一聲,話中有話地道:「金老兒,休得裝腔作勢,你金家的威風到頭了!大清律別有規定,若發現了新的證據,自可重新勘驗屍首!試想,沒有新的證據我們怎敢到此?」

金伯明臉色頓時又變得煞白,哆嗦道:「證……證據何在?」徐縣丞一拍巴掌,只見一頂小轎子又是帘布一掀,顫巍巍走下一個老頭來,陽光下兩眼緊閉。「啊,黃瞎子!」眾人一聲驚呼!這……這黃瞎子昨天不是死了嗎?可他咋又活了呢?

徐縣丞捻須道:「前天晚上,有兩個人抬著一具無頭屍找到這位黃老頭。當接過要縫的人頭時,黃老頭大吃一驚,竟是一個禿腦袋!而更讓黃老頭想不到的是,當他正一心忙活時,其中一個人悄悄揭開了他背後的灶鍋,好像往鍋裡撒了什麼東西。黃老頭眼瞎耳朵卻十分靈敏,聽得動靜故作不知,只是在做好活後醮了兩手燈油,偷偷地抹在了那兩人的衣背後。待送走二人,黃老頭來到隔壁,叫來鄰居劉五一辨認,撒在灶鍋裡的竟是砒霜!」

「說得不錯,是砒霜!」黃瞎子慢悠悠地接上口,「沒想到有人竟然暗害我這樣一個與世無爭的殘疾之人,分明是要滅口!老瞎子我只好詐死——不然,那兩人是不會放過我的!當然,蚯蚓臨難還要蹦幾蹦吶,老瞎子我也不能閉目等死,便讓劉五報了案。」黃瞎子說著,突然用手往人群裡一指,「撒砒霜的就是剛才那個喊『和狗官拼了』的傢伙,我在轎子中聽得一清二楚!」

金平大驚,轉身欲逃,早有捕快撲上前將他扭住,與此同時,另一個驚惶不安、不由自主直捂後背的金家奴僕也被捕快們按住。將兩人反過背來,衣後背果然各有五個油跡斑斑的手指印!金平頓如抽了筋的癩皮狗,癱軟在地,邊對周知縣和徐縣丞叩頭,邊指著金家父子道:「大人,不幹……不幹小人的事,是老爺和大少爺讓我倆這樣做的,還有,水華庵的尼姑也是他們叫我倆勒死的……」

威風一時的金家父子頓時渾身不停地篩起糠來,至此,訛屍案水落石出!

原來,妙真一落腳水華庵就被金賢文盯上了,兩人一個愛慕財富,一個貪戀美色,一時打得火熱。金賢文硬著頭皮參加了鄉試,為早一天回到妙真身邊,一下考場便不顧家仇,厚著臉皮賴上了趙大夯的糧船,到古黃後連家也不回,先去了水月庵。兩人一番歡聚後,畢竟父兄管束得嚴,金賢文提出要回家看看,情熱如火的妙真哪裡肯放,白天好吃好喝供著他,還給他買來了禦寒的薄棉襖,要「拴住他的心」;夜裡爽性趁金賢文熟睡,一剪刀將他的頭髮給剃了,把他變成了「遊方尼姑」!一覺醒來,金賢文摸著自己的禿頭,哭笑不得,只得又在庵中盤桓了半個月,最後實在熬不住對家人的擔心了,半夜裡悄悄起身,跑出了水華庵,直奔家中。更深夜靜,月華如水,金賢文不敢敲家中大門,便從後牆翻進宅院,徑去自己所居的後院房間,喚醒卓氏,叩開了房門。卓氏乍見丈夫成了不倫不類的和尚,大吃一驚。金賢文情知自己這模樣瞞不得妻子,便一五一十把事情兜底道來。卓氏小戶人家出身,性情懦弱,哪敢吵鬧,忍著屈辱服侍丈夫睡下,又見他的鞋子已破舊不堪,便拿出老女傭新做的那雙棉鞋放在榻前,以備他第二天換穿。誰料金賢文翻牆之時,已被金家巡夜的家丁發現,那家丁只見一個光頭和尚熟門熟路地進了二少奶奶的房間,哪敢怠慢,急忙跑到前院,先告訴了大少爺,隨後又去叫老爺的房門。魯莽暴躁的金賢武一聽可火了:沒想到弟弟出門只幾個月,這平時看起來低眉順眼的卓氏竟私通起了和尚,真是無恥至極,堂堂金家豈能容她!當下抓起平常練武的大板斧,來到後院撬開弟媳的房門,進得內室,果見透過窗欞的月光照射下,臥床上並排躺著一男一女,那男的精光著頭皮!金賢武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憤怒,手起斧落,先將那光頭剁了下來!卓氏聽得動靜,嚇得一個大翻身,又見大伯哥的板斧揮向自己,慌忙大叫:「啊呀,你……你砍的是你弟弟!」金賢武的手僵住了,點起燈燭一看,果真地上是弟弟的人頭!

卓氏哽哽咽咽如此這般一說,金賢武手中的板斧「咚」一聲落在了地上。這時,金伯明也趕了過來,父子倆恰似啞巴吃黃連,嗚咽不已。

到底還是金伯明先止住悲,冷靜下來:這事兒若傳揚開去,金家臉面何在?應找個較體面的藉口將這丟人現世的金賢文殯葬,猛想起前日與趙家的糾紛,不由有了主意。當下父子倆一番商議,先為金賢文穿好衣服和鞋襪,又叫起金平和兩個心腹奴僕將金賢文的無頭屍放在了趙大夯的糧船邊,而金賢文的那個禿頭,他們怕事情穿幫,是無論如何也不敢現世的……趙大夯入獄後,自以為得計的金家父子一為滅口,二為洩憤,又把妙真「處理」了。同樣,為防止走漏風聲,金家父子又急不可待地命金平毒害縫頭的黃瞎子,終於露出了狐狸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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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雲是一個在網上出賣餘生的女人。   一年前,和男友王浩分手後,劉雲在淘寶開了家名叫「浮生緣」的網店。劉雲在網店裡貼上自己各種靚麗寫真照,並聲稱作為一個醉生夢死之人,自己將把剩餘人生的時間全部交給客戶安排。   「浮生緣」的規則是,顧客可以花錢購買劉雲任何時段的時間,在這段時間內,劉雲會按

被溺死的金絲鳥

 一   8月正是颱風多發季節,江邊的防汛堤旁都有專人值班,以防大潮衝垮堤岸。這天半夜時分,一位輪渡碼頭的值班人員起來解手,瞥見江面上有個淡紅色的物體漂來,他起先以為只是塊發泡塑料,可等物體靠近,才看清是具屍體!他頓時嚇得毛骨悚然,「啊」的一聲驚叫,轉身就跑。他回到屋裡半晌才從失魂落魄中回

努爾哈赤之死

 一   明天啟六年年初,經過精心策劃和準備,如日中天的努爾哈赤親率13萬滿洲八旗兵,號稱20萬,向明朝遼東防線發起全面進攻,意圖一舉蕩平明朝在山海關外的所有軍事力量,然後問鼎北京城下。在滿洲八旗兵的凌厲攻勢下,各路明軍兵敗如山倒,望風而逃。滿洲前鋒勢如破竹,如入無人之境,不承想卻在通往山

糗事一籮筐

只認鎖頭的小偷    託馬森是一個高級慣偷,很會撬鎖。無論多複雜的鎖到了他手裡,都不費吹灰之力。有一天深夜,他撬開了一家公司財務室的鎖,並且找到了保險柜的鑰匙。他興奮地打開了保險柜,正準備大撈一把。突然發現這個保險柜裡居然只有不到一百塊錢。要知道,他破譯這密碼鎖就花了整整一個小時呢。無奈,

狼羊孩

 一個陰謀    由於灰太狼長期抓不到羊,就把目標瞄準了身材苗條的美羊羊。他絞盡腦汁想出了一個詭計:假裝喜歡美羊羊,騙取美羊羊的信任,和美羊羊結婚,再對美羊羊下毒手。    灰太狼讓紅太狼把自己打扮成了一隻帥氣的羊,並給美羊羊買她最喜歡吃的義大利黑麥草蛋糕、墨西哥玉米草沙拉、檸檬味的飲料、

藍凌獲救記

大眼女孩樂美兒意外得到一個漂亮的洋娃娃,正高興地把它抱進懷裡時,洋娃娃突然說話了:「能幫我找找以前的主人嗎?我很想念她,她消失了……。」善良的樂美兒被洋娃娃的真情所感動。她帶著洋娃娃,踏上了去往「魔法偵探——洛基」偵探社的徵程。   偵探洛基非常有名,大家都說他是個神探!就在昨天,洛基還偵

智救潘多拉

 美麗姑娘    放學後,莫西在學校附近的山丘上撿到了一個奇怪的盒子,拿在手裡沉甸甸的,上面雕琢著精美的花紋。莫西喜歡得就連睡覺的時候都不捨得放下。夜間,他突然被一團光照醒了,懷裡的小盒子緩緩地打開,散發出奪目的光,越來越亮,亮得他睜不開眼睛……    等光散去之後,從盒子裡出來了一個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