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傑智破中秋案
2023-10-09 20:47:00
01
中秋過後,天氣晴好,大理寺丞狄仁傑接到報案:「大人,棲霞山來報,說昨晚陶修在家中被殺。」
長安以西二百裡處有座秀麗的小山名叫棲霞山,山下有湖名喚錦雲湖,在依山傍水之處建有一座大宅院,這就是陶修頤養天年的所在,名曰靜園。陶修是狄仁傑恩師,狄仁傑一刻不敢耽擱去了案發現場,陶修就橫在床圍欄上,脖上緊勒著一道繩索,兩眼翻白,舌頭暴吐。
經過屍檢,可以確定陶修是被繩子勒住窒息而亡。狄仁傑卸下那條繩子,發現是一條用布條絞纏而成的細帶,被打成一個活套。房間南北有窗,都關得好好的,不過就算兇手真的是越窗而入,完全可以做到不留任何痕跡。陶修的臥室處在內園最北面,是靠湖的水景房,北窗下面就是碧波蕩漾的錦雲湖。兇手潛入房內行兇,無非走兩條路線,要麼由錦雲湖從北窗跳入,要麼從內園裡面翻越南窗或者破門而入。兇手是什麼人呢?狄仁傑陷入沉思。從現場無搏鬥痕跡來看陶修是在毫無防備之下或者說是在睡夢中被殺,這說明兇手對陶修的生活起居和靜園環境十分熟悉,很可能是陶修熟知之人。狄仁傑命潘清明把靜園各門看緊了,沒有他的允許任何人不得擅自離開。潘清明又說道,「洛州主簿楊淨元昨天就留宿在靜園,聽說昨晚他還陪陶大人飲過酒。」
楊淨元五十多歲,一臉的驚懼。狄仁傑問楊淨元:「聽潘大人說你昨晚一直在靜園,還陪陶大人飲過酒,這期間靜園是否來過外人或者發生過一些異常情況?」
楊淨元回憶著,「只有惠清和尚來過,還跟我們一起進了晚宴。當時天朗氣清,我和陶老爺都認為夜裡一定可以賞月,而惠清卻說夜裡必有大雨,於是我們就一起邊飲宴邊打賭。」「惠清」這個名字狄仁傑耳熟,他想起來了,花廳裡掛著的一幅山水畫就是惠清所繪。
「還有陶公子陶子軒,他是晚宴快要開席時才趕到的。聽陶大人說陶公子在外求學,中秋到了才特地趕回來看望父親。」楊淨元說昨夜一直喝到雨歇為止,也不知什麼時辰了。陶子軒扛不住酒力老早就去睡了,末了陶修也醉了,由惠清攙扶著回房休息。
「既然如此,當時惠清在陶大人房裡做了什麼?」狄仁傑問。
楊淨元為惠清辯解道:「惠清不可能殺陶大人,我親眼見他扶陶大人進房,又親眼見他從房內出來,當時陶大人正不停地說著酒話呢。」
「那麼,你就睡在這內園,後半夜就沒聽到什麼異常響動?」狄仁傑又問。沒想到楊淨元說昨晚他沒睡在靜園。楊淨元和惠清回了棲霞寺,寺內正通宵做著佛事,惠清將楊淨元帶到他的齋房,自個就到殿內忙活去了。楊淨元早上醒來的時候,看到惠清還在殿內忙著,就遠遠跟他打了個招呼,一個人下了山回了靜園。這時陶大人已經死在床上。
02
聽完楊淨元的述說,狄仁傑命狄安叫上幾個差役,隨他上棲霞寺走一趟。狄仁傑決定先查惠清,從作案條件來看,此人有嫌疑。他與陶修很熟,對靜園也熟門熟路,倘若昨夜他躲過楊淨元偷偷回到靜園殺個回馬槍,豈不是神不知鬼不覺?
過了一小會,狄安領著一個僧人走了進來,說:「他就是惠清。」狄仁傑一看,大為驚訝,他一直以為惠清是個老者,但眼前這位頂多三十歲,而且儀表堂堂。
狄仁傑招惠清坐下說話,讓他仔細說說昨日去靜園以後一直到今天早上的來龍去脈。按惠清的說法他昨夜一回來就參加誦經一直到現在沒歇過,當中的一些細節與楊淨元說的均相符。狄仁傑見他說得條理清晰,不禁別有意味地問:「小師父年歲不大竟能呼風喚雨,不知中秋那場大雨你是如何測來的?」惠清謙然一笑說:「近日以來一直早霧迷離,十四那晚又月帶黃暈,在山裡住久了,這些雨水徵兆還是能看得準的。」
剛才狄仁傑在齋房問話的時候,狄安依狄仁傑之命,找了一間偏房,將寺裡僧眾捉來挨個問話。經核實,當夜惠清回來後確實呆在大殿內誦經,哪也沒去過。狄仁傑又想陶修夫人早早故去,膝下就陶子軒這麼個兒子。陶氏父子難道真有什麼矛盾嗎?
狄仁傑剛回到靜園,潘清明就走過來向狄仁傑匯報了一個新線索。他帶狄仁傑來到案發現場,打開陶修臥室相鄰的那個房間,說:「昨晚睡在這裡的是陶公子,與陶大人只一牆之隔,陶大人怎麼會輕而易舉地被殺死呢?」
狄仁傑即刻命狄安:「將陶子軒給我叫過來!」
「你昨晚就睡在你父親隔壁,夜裡聽到過什麼動靜?」陶子軒說他昨晚酒醉,睡得死死的,愣是什麼也沒聽到。
狄仁傑剛想繼續問,忽然發現陶子軒的左耳垂上竟然穿了一個小孔。在當時,耳上穿洞專指男女之間的私情。這在一些放浪的文人騷客堆裡特別流行。陶子軒怎麼也染上這一套東西?狄仁傑決定兵分兩路。一方面從陶家的丫頭僕人那兒著手,一方面又命狄安即刻出發前往洛州的玉階書院,在那兒對陶子軒進行迂迴調查。
狄仁傑布置停當後,命人將靜園老管家叫來。老管家終於說出一個重大隱情,原來陶修還娶了一房小妾,叫燈娘。這燈娘本是個內院的使喚丫環,後來被陶修看中,就將她收了房。陶子軒對陶修此舉十分不滿,極力反對,為此事父子曾一度反目。後來見燈娘順順噹噹地生了個小公子,老管家就不說什麼了,不料到現在還是出事了。
燈娘被叫進來時,狄仁傑就理解了陶修為何會執意娶她為妾,此女實在太美。她僅僅是陶子軒的小母嗎?狄仁傑本能地閃過這個念頭:假如他們真的有私,那麼一切都好解釋了,燈娘也有可能是兇手。
03
狄仁傑找到了陶修藏嬌的金屋子,在首飾盒盒底木隙裡發現了一張小片紙兒。他將紙片兒緊緊拽在手心裡,匆匆退了出來。
狄安從洛州回到靜園時已入夜。告知同窗都稱陶子軒為「劉伶」,他們經常一起去「聞鶯詩社」吟詩作賦。狄仁傑聽後道:「劉伶是鼎鼎大名的竹林七賢之一,是個酒仙。陶子軒既然被叫做劉伶,酒量自然是非常了得,而他卻說昨晚酒醉一睡不醒,不合常理。」
狄仁傑把那張小紙片遞給狄安,上面寫:既然我兒五行缺水。左下方的紙尖處還有一個字,似是「軒」字,應該是信件的落款。很可能,陶子軒與燈娘有私。
狄仁傑沉思了半晌,忽然對狄安說:「查聞鶯詩社。」
次日狄安一路打聽,總算找到了那家聞鶯詩社,發現那竟然是一家妓院!而陶子軒在這裡名頭甚響,吃喝嫖賭力拔頭籌,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浪蕩子弟。
翌日,狄仁傑就在陶修的靈臺對面設一個臨時公堂,再把靜園所有人都叫到內園來,他今日要就地結案。
狄仁傑環視眾人,輕喝一聲:「把陶子軒帶上來。」陶子軒還被禁在書房裡,衙役進去將他押解了出來。
狄仁傑清了清喉,沉沉問道:「陶子軒,你可知罪?」陶子軒木然地搖搖頭。
「聽說在聞鶯詩社裡你是才華橫溢名頭甚響呀!不知羞恥的東西!」狄仁傑終於發作,咣的一聲將茶杯蓋震落在地,「陶家怎麼出了你這種無恥之徒!」
陶子軒嚇得魂飛魄散,伏在地上嚎啕痛哭起來:「我錯了,可、可我沒有……我冤枉啊!」
狄仁傑斷喝一聲:「來人!將兇犯惠清、淫婦燈娘速速給我拿下!」
這樣的變數使眾人皆驚愕。狄仁傑說道:「惠清,你是一個聰明人,可也掩蓋不了你的罪行。」說著從袖口裡掏出那張小紙片來。
狄安腦子裡越來越亂。就是那張紙條,前天晚上還鐵板釘釘地咬準了陶子軒,怎麼又一口咬上惠清了?說起來此案的逆轉就發生在前天晚上。當晚狄安走後,狄仁傑一人枯坐燈下,放在桌上的小紙片竟散發出一股淡淡的香味。狄仁傑異常驚訝,對著紙片聞了又聞,確認這是一種特殊的香燭味道。靜園並無佛堂,何來此味?狄仁傑想到了惠清。仔細一想首先這張紙片質地是熟宣而不是生宣。生宣善吸墨,多用來寫字,而熟宣善積墨,多用來繪畫。用熟宣來寫這種便條,只有一種解釋,那就是此人極可能是一畫師,手頭上只有熟宣。這與陶子軒不符,倒是惠清,齋房裡堆著的儘是熟宣。第二是字跡,狄仁傑將陶修花廳裡惠清畫的那幅山水摘了過來進行比對,惠清的畫裡有兩行題跋,在一點一橫的細微之處與紙上的字完全相符。
那麼紙條上的那個軒字又作何解釋呢?狄仁傑在惠清的畫裡找到了答案。在這幅山水畫上惠清一共蓋了兩枚印章,一枚刻的是「棲霞僧惠清」,一枚雖然字跡不清,但還是能確認是「長安戚文軒」,這戚文軒肯定是惠清的俗名。此一「軒」彼一「軒」。另外,狄仁傑根據紙上所寫的內容來推測,好像是為小兒排五行,大約是起名用的,既然是五行缺水,按照缺什麼補什麼的道理,燈娘的兒子是否真的起了一個帶水的名兒?第二天他把丫頭叫來一問,果然,那小孩就叫水兒,說燈娘起的。
狄仁傑將紙片向惠清一擲,冷聲說道:「戚文軒,你自己看看吧,這是不是你的墨寶?」
惠清輕蔑地說:「大人說得沒錯,這紙條是我寫,這名字是我取,這孩子也是我生。但是大人又憑什麼判定陶大人是我所殺?」
04
狄仁傑先問眾人一個問題:「陶大人被殺以後,你們可曾發現丟失了一樣東西?」大家面面相覷,東張西望了一番,紛紛搖頭說沒丟。
狄仁傑笑說:「你們看看湖中畫舫哪裡去了?」狄仁傑一字一頓地說道,「惠清就是利用這隻畫舫殺了陶大人!」狄仁傑也曾來探望過老師,對園內的大物件還是熟識的。
狄仁傑昨日重返現場,想查到蛛絲馬跡,結果恍然發現那畫舫不見了!這船是龐然大物,不可能說沒就沒了,無非就是被水衝走了。站在窗前狄仁傑頓時開了竅,他發現陶修床頭上正對著一根大梁,登高細看,梁背其中一節有明顯的繩子擦痕,隨後在北窗外側的窗欞上,逆著光可以依稀看到麻繩摩擦後留下的綁絨毛,這兩點一連接,狄仁傑心中已經有底了。
狄仁傑繼續陳述道,「十五深夜,你們肯定聽到了一種聲音,那就是隆隆的水聲。惠清他口口聲聲說他當晚在殿內誦經念佛,但是他隱瞞了一件事,那天夜裡他一回到寺裡,立即就命人開閘放水。十六那天我去棲霞寺時,看到外殿臺階上還有水草,這說明當夜雨後,潭水曾一度漫過臺階,而十六中午潭水卻已在水閘之下,也就是說當夜這潭蓄水幾乎被放光。畫舫的停泊之處正是山澗入湖的水口,這股奔突而出的洪流滾滾直下,不要說衝走一艘畫舫,就是一堵石牆也必毀無疑!船纜早已被人做了手腳,系住的已經不是石欄,而是陶大人的脖子!可憐陶大人,還在夢中卻被凌空吊起,成了卡在梁上的船錨。
但是陶修脖子上明明勒著的是一根細帶子,這又是怎麼回事呢?其實這個很簡單,就跟搓麻繩是一個道理。讓細帶子的一頭順著麻繩的旋紋密密匝匝圈繞起來,將兩繩相交處搭在梁上,麻繩既粗又糙,而那條細帶堅韌密實,會纏的很牢固,當船力把人吊上去後,會反方向打轉,兩個繩子鬆開,人自然就掉落下來。
迎著眾人的目光,狄仁傑繼續說道:「陶子軒不可能殺人!」他騰地從案下操起一把酒壺。
「這是那天陶子軒的酒壺。他的酒已被人放了蒙汗藥。」
「戚文軒!」狄仁傑目光直逼惠清,厲聲喝道,「鐵證俱在,今日你還有何話說?」
惠清閉上了眼睛,悽然道:「狄大人果然英明!我機關算盡竟會漏了這把酒壺。罷罷罷!」
惠清供稱,他想殺的不單是陶修,還包括陶子軒。十五那晚,他認為機會成熟了,在晚餐之前他託言寺裡還有事要安排,回寺取了繩子和蒙汗藥,在回來的途中趁著天色已暗偷偷竄到畫舫邊,將繩子與船纜纏好,扣搭在陶修臥房的窗欞上,然後才折身赴宴。他趁三人去觀雨之際,迅速往陶子軒的壺裡投了蒙汗藥。因為他知道陶子軒睡在陶修隔壁,一來防止他夜中驚醒妨礙了計劃,二來若事發,陶子軒將百口莫辯。這是一箭雙鵰之計。
特別需要指出的是惠清的那劑蒙汗藥,那是被稱為「後翻漿」的一種慢性藥,喝到肚子裡也不立馬見效,而是一點一點地發酵出來,愈到後頭藥勁愈足。因為陶子軒是個喝酒的好手,惠清就是要在陶子軒酒已入味之後,「自感不支」,自自然然地退場。
陶子軒退場之後,惠清憑著滿腹的文才極力撩撥陶修的酒興。陶修本是性情中人,果然酩酊大醉,惠清假作殷勤將陶修扶進房內讓他上床歇息,順手又將窗欞上的繩套繞梁而過系在爛醉如泥的陶修的脖子上。楊淨元當時就站在門外,他不但沒看見實情,還無意中為惠清作了反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