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怨一盤棋
2023-09-24 05:10:45 5
小羅今年二十五歲,非常喜歡下象棋。江城的民間棋手在排位次時,少不了要把他算進去。但有一個人仿佛是小羅的剋星,那就是鄭禿子。
鄭禿子四十多歲,棋友們對他了解不多,只知道他不是本地人,還有人說他壓根就不姓鄭。自從小羅十八歲那年偶然和鄭禿子下了第一盤棋後,八年來,鄭禿子從沒讓小羅贏過一盤。後來,鄭禿子半真半假地說:「小老弟,如果我們再下三次,你還贏不了我,從此我就不和你下棋了。」說得小羅真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這天晚上,小羅看棋譜看得頭昏腦漲,隨手拿起一張《江城快報》,忽然,一則小廣告引起了他的興趣:代下象棋,包贏。
這條廣告夾在一堆「寂寞富婆,尋知心男友」的廣告裡,小羅覺著這肯定是騙錢的,但他很想知道這傢伙是怎麼騙人的,能騙多少錢?小羅撥打了廣告上的電話,那是鄰市山城的電話,接電話的是一個中年男人:「你把你對手下的每一步棋,用短消息發給我,我回覆你應該怎麼下,你每一步都聽我的,下贏一盤棋,你付我一千元。先付錢,後下棋。」
小羅接著問:「要是你拿了錢,下不贏怎麼辦?」那人說:「這你放心,你把錢打進支付寶帳戶,下贏後你再確認付款。」
小羅經常在網上買東西,知道這樣操作還算比較安全,就說:「我們先下一盤試試,怎麼樣?」那人答應了。小羅持紅先行,發了第一步棋:「炮二平五。」對方很快回了過來。這樣你來我往,下了三十幾步後,小羅感覺到這人好像有所保留,於是就發消息說:「和棋,如何?」對方答應了。
下完這盤棋,小羅生出了一個想法:讓這人代自己跟鄭禿子下一局,也許能替自己挽回面子。第二天,小羅打電話給鄭禿子說:「我們下一盤盲棋如何?用手機發消息下。」鄭禿子在電話裡笑著說:「你發消息跟我下棋,身後坐個軍師指點是吧?行,讓你先。」小羅就發消息給了那個代下棋人,那人回覆:「你要先付款。我贏,你確認付款;我輸,退你款。」
小羅用支付寶給代下棋人的帳戶裡付了一千元錢,然後那人發過來一步棋,小羅立即轉發給了鄭禿子。下到五十多步後,那人只剩一馬一炮,而鄭禿子在一個車的保駕下,三個卒子先後過了河,並排推向對方老巢。十幾分鐘後,那人發過來兩個字:「我輸。錢退你。」小羅只好對鄭禿子說:「你勝。」
鄭禿子發消息說:「你今天找的幫手,有兩下子。」第二天,小羅上網一查,一千元錢果然又回到了自己的帳戶裡。
過了幾天,小羅又發消息找鄭禿子下棋。鄭禿子說:「這次你還贏不了我的話,你只剩下最後一次和我下棋的機會了。」小羅給那個「代下棋的」付了錢,然後把鄭禿子的第一步棋發給了他,他很快回了一步。這次,兩人都用的是以快打快的棋路,一個多小時後,鄭禿子主動對小羅說:「和了吧。」小羅就向那人發出「和棋」的信息,那人答應了:「好吧。退你錢。」小羅說:「先放你帳戶裡吧,希望下次你能贏。」
一個星期後,鄭禿子和小羅開始了第三盤棋,那個代下棋的也如約應戰。這次棋下得很慢,兩個小時才走了十來步。當天晚上十一點鐘,小羅實在撐不住了,分頭跟兩人發短消息:「咱們各自記下棋子,明日繼續吧。」第二天,棋下得更慢了,小羅在中間急得心焦,但又不能催。他看得出來,兩人都用上真本事了,鄭禿子使出了小羅從沒見過的招式,代下棋人也一反「硬碰硬」的習慣,變為綿軟悠長,這時小羅才真正心服口服:原來,這兩個傢伙的水平都比我高一大截呢。就這樣,一直到了第四天,鄭禿子的將被一馬二兵逼住去路,不得不繳械投降。小羅長長地出了口氣──畢竟,在鄭禿子這邊自己是個勝利者,生平第一次贏了他。過了一會兒,那代下棋的人發來消息說:「我們有緣分,收你五百元吧,交個朋友,以後再切磋。」那人又要了小羅的地址,要給他快遞一瓶山城特曲,還特別交代說,是請小羅和那個「真正的對手」喝的。幾天後,小羅果然收到一瓶酒,仔細看出廠日期,還是十年前的藏貨呢!
一個周日的中午,小羅打電話給鄭禿子,說要請他喝酒。鄭禿子答應了,二人來到一家小飯店。倒上酒後,鄭禿子問:「小羅,你那幫手從哪找的,介紹我認識認識?」
小羅堅持說是自己下的,鄭禿子便不再追問。喝了幾杯後,鄭禿子說:「不管怎樣,你贏了我,我承認。其實各人下棋的路子是不一樣的,一步兩步看不出,但兩三盤之後,誰的棋肯定能看出來。」小羅紅著臉,把花錢請人下棋的事告訴了鄭禿子,還說:「這人還不錯,只收了我一半錢,還送了我一瓶酒。」
鄭禿子臉色一變,問:「這酒是那人送的?」小羅點點頭。鄭禿子眉頭緊鎖,悽然笑了:「該來的還是來了,只是不該搭上一個無辜的年輕人呀!」小羅一臉不解地看著鄭禿子,鄭禿子說:「我們現在去醫院,如果都能出來,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你。」說完,拿起剩下的大半瓶酒,拉著小羅就往醫院走。
到了醫院,鄭禿子指著半瓶酒對醫生說:「我們喝的這個酒,裡面有毒。」醫生說:「這個,要等化驗結果出來才能……」鄭禿子說:「等結果出來,我們就進太平間了,你快給我們洗胃,後果我們自負。」
醫生見鄭禿子說得認真,就立即給兩人催吐。洗完胃,兩人臉色蒼白地躺在病床上,鄭禿子喘著氣,給小羅講了這件事情的來歷。
原來,鄭禿子的確不姓鄭,真名叫王海峰,老家離江城有四百多公裡。二十多年前,因為一次打群架,王海峰被判了八年刑。在勞改農場,他結識了一個叫樸永軍的年輕人。每天休息時,樸永軍就拿出自己珍藏的一副象棋和王海蜂下。就這樣,幾年的時間裡,兩人下了無數盤棋,不知不覺中水平迅速提升。由於表現良好,王海峰在服刑六年後被釋放了,樸永軍還有一年刑期,就託王海峰照顧一下自己的女友芳芳。
王海峰歇了口氣,繼續說:「不知道為什麼,我和芳芳一見面,互相就有了那種感覺,可能就是人家說的一見鍾情吧。接觸幾次後,我們就相愛了。芳芳告訴我,其實,她等樸永軍只是出於義氣和道德,等他出來,她一定和他講清楚。但我心裡明白,感情上的事,哪能解釋清楚?等他一出來,兩個勞改犯為了爭風吃醋,再有什麼意外,那我們這輩子就都算完了。當時我也確實放不下芳芳,算算樸永軍快出來了,於是一咬牙,忍著罵名帶著她離開了。」
樸永軍出獄後,知道芳芳已經跟王海峰遠走高飛了,暗暗發誓:哪怕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二人,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
幾年後,他在一個海濱城市找到了王海峰。樸永軍沒有打草驚蛇,而是像高手下棋一樣,步步為營,穩紮穩打。他首先和王海峰的好兄弟大壯成了好朋友,然後以別人的名義,託大壯送了一瓶葡萄酒給王海峰。這瓶酒還沒喝完,王海峰和芳芳就雙雙倒了下去,幸虧搶救及時,才沒釀成大禍。王海峰知道是樸永軍投的毒,也沒有報案,夫妻二人賣了水產店,悄悄地來到了江城。
王海峰改姓了鄭,也隻字不提自己從前的經歷。只是下棋的習慣,已經成癮了,掩藏不住。他答應和小羅下盲棋時,只是覺著小羅找了個幫手,也沒在意。一上手,他才發現「幫手」很硬,棋路也似曾相識,直到小羅說酒是人家送的,他才想起,那棋分明是樸永軍的風格。
王海峰對小羅說:「小老弟,真沒想到把你也扯進去了,對不住啊!」這時,醫生拿著酒過來了,說:「沒有毒素。」王海峰說:「不可能啊,怎麼會沒毒?」醫生白了他一眼:「你很希望自己喝了毒酒?」王海峰還在喃喃自語:「沒有毒,怎麼可能……」
二人走出醫院,王海峰找小羅要了那個電話號碼後。電話通了,王海峰嘴唇抖了半天,才講出一句話:「是……永軍嗎?」
對方也喘著粗氣,半天才回話:「海峰,你現在怎麼樣?芳芳還好嗎?」王海峰說:「我們,都好。你有空來江城嗎?」對方沉默了一會兒,說:「我現在身子有點不方便。」
王海峰夫婦離開海濱小城,樸永軍又花了幾年的時間才查到他們的蹤跡。他在山城找了份工作,以代人下棋的名義尋找和王海峰接觸的機會,他知道,王海峰不可能放棄象棋的。他在《江城快報》上登了廣告,一切準備就緒後,誰料一場車禍從天而降。
在鬼門關前轉了一圈的樸永軍,心裡豁然開朗:人活在世上只有一次生命,自己年輕時,就因為衝動浪費了幾年的大好青春,現在都人到中年了,還在為無謂的「仇恨」而浪費時間,真是太不值了!這時,小羅找到他下棋。三盤棋下完,樸永軍斷定,和自己下棋的人絕對是王海峰。於是,他把自己珍藏了多年的酒送給了小羅和王海峰。
王海峰聽樸永軍講到這裡,不好意思地對著電話笑了:「我還以為你像以前一樣呢,因為這,我還拉著那小兄弟洗了胃……你腿腳不方便,我和芳芳去山城看你吧,那副象棋還在嗎?」
樸永軍也笑了:「棋還在,我一看見它,就想起咱們在農場的日子。所以,我不想用那盤棋了,我倆就這樣用手機下盲棋,不是很好嗎?今天晚上再幹一盤,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