鴨子與蝙蝠（動物人間三）

2023-10-10 08:40:18 2

天空一片晴朗，陽光盡力灑滿了整個天地，但還是有些地方處於陰影之下。科舉考試如火如荼地進行著，身為宰相的李一林突然駕臨考場。

「宰相大人，您請！」身為主考官的鄭直一路小跑，親自出門迎接，把李一林請進了正堂。

正堂與考場毗鄰，位於考場的東部。此時，所有考官都被分派去各個考場監考，只有鄭直這個主考官坐鎮在此。鄭直把宰相迎到主座後，給僕人使了一個眼色，「趕快給相爺上茶！」

等僕人出去後，正堂裡只剩李一林與鄭直兩個人，李一林面無表情地問道，「現在情況如何！」

「宰相大人日理萬機，能抽出時間來到考場，真是給這些考生莫大的榮譽與鼓勵。」鄭直彎著腰笑著說道，「這屆考生真是人才濟濟，相信以後都能成為棟梁之才！」

李一林微閉雙眼，默不作聲，好像沒有聽到鄭直的話語。鄭直見此狀況，已明白其中的緣由，眼睛一轉，便有了主意。

「小人聽說賢侄也參加了這次考試，我看賢侄英姿勃發，真乃人中之龍，相信一定能考出一個優秀的成績！」鄭直把腰又彎下去一些，微微湊近李一林低聲說道。

李一林嘴角上揚，微微點了點頭，「鄭大人這次監考，如果能多發掘一些棟梁之才，想必也是大功一件！」說完後便起身離開。

「謝謝相爺！」鄭直點著頭哈著腰，把李一林送了出去。看著李一林消失在視野之中，鄭直才直起身，把手背到身後，輕啐一口，「真是一隻老狐狸。」

「老爺，茶泡好了！」僕人端著茶走了上來。

「不用了，去倒了吧！」鄭直甩了下衣袖，板著臉說道，「還有，等會記得把正堂的桌子椅子擦一下，已經髒了！」

日落西山，鄭直忙完了一天的工作，坐上轎子向自己府邸趕去。天氣慢慢陰沉了下來，烏雲伴著夜色悄無聲息地降臨了。街上的行人窸窸窣窣，偶爾能聽到一些急促的腳步聲，還有轎子前進時「吱呀吱呀」的喘息聲。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鄭直心裡就住進了一隻蝙蝠，喜歡呆著密閉的，黑暗的地方。鄭直閉著眼仰躺著，用手輕撫著額頭，腦海中浮現出今日那些風採奕奕的考生揮斥方遒的樣子，不禁有些感嘆歲月催人老。

鄭直出生在一個貧寒的農戶家庭，不出意外，按照既定的命運，他註定要和周圍的人一樣，一輩子勤勤懇懇，紮根在農田之上。但是一次偶然的機會，村裡的教書先生發現鄭直很是聰穎，有過目不忘的才能，便提議讓他走進學堂。鄭直的父母得知後，同意讓鄭直走一條不一樣的道路。在家人全力的支持下，鄭直得以擺脫田間瑣事的束縛，進入到學堂之中。為了鄭直，家人承受了難以想像的艱難困苦，但這些都是值得的。最終，鄭直不負眾望，榜上有名，從此進入仕途。鄭直從小受盡貧寒的折磨，他也切身地體會到底層農民的生活艱苦，所以在他的心裡紮根著一顆種子——他要幫助那些底層的人擺脫貧寒，為他們主持公道。在鄭直踏入仕途時，他知道種子發芽的機會到來了。

「轟隆！」一聲悶雷乍響，震碎了如真如幻的夢。隨著雷聲吹起的號角，密密麻麻的雨點向著大地衝鋒而來。抬轎的夥計也加快了步伐，轎子就像是海浪一樣上下沉浮。鄭直輕輕地掀起轎簾，看著豆大的雨划過昏暗的天空墜了下來，砸在奔走躲雨的行人身上。天空不時有銀蛇穿過，短暫地把這時空一分為二。

科舉之後沒過多久，鄭直被任命做了一個地方的官員。而他也沒有忘了初心，上任後，兢兢業業地做事，公正廉潔地辦案，在百姓間被人稱頌。內心的種子在鄭直細心的灌溉下成長著。

「鄭大人真是少有的父母官啊！」一位老伯涕泗橫流，跪倒在英氣勃發的鄭直面前，因為鄭直剛把他的女兒從一個惡霸手裡救出來，並把那個惡霸送進了監牢。

「老伯請起！這是我的分內之事！」鄭直扶起老者，他覺得自己的職責就是如此，他要讓和父母一樣的底層農民得到公正的對待。

當天夜晚，一箱銀兩送到了鄭直的面前。「鄭大人，請把我家公子放了吧！」來人是惡霸家裡的管家。

「送客！」鄭直不為所動，義正言辭地斷然拒絕，將對方趕了回去。

不知何時，幾隻燕子在鄭直的屋簷下築起了巢，呢喃讚美著鄭直。

沒過兩日，當鄭直聽到惡霸被自己的上司—趙大人釋放之後，心中深受觸動，皺緊了眉頭。雖然鄭直深受百姓們的愛戴，但是他和同僚們的關係就沒有那麼融洽了，潔身自好，廉潔奉公的鄭直是一個異類。

旱季來臨，鄭直所在的地區深受天災的影響，民不聊生。經過上訴，賑災的銀兩終於下發了下來，被送進了趙大人的府邸。當天，鄭直就收到了趙大人的邀請信，趙大人要在他的府邸宴請所有的同僚。鄭直想都沒想，以家中有事謝絕了。當賑災款發放時，鄭直驚恐地發現銀兩少了一半之多。當他去找趙大人反應此事時，卻被告知賑災銀兩就是這麼多，是鄭直記錯了。所有的同僚也站出來作證，都說鄭直一定是忙壞了腦子，記錯了。當鄭直回到家後，發現趙大人已經安排人把一箱銀兩送到了他的宅邸。鄭直這才理清事情的來龍去脈，一股熱血湧上心頭，他氣憤不已，於是奮筆疾書，寫了一封揭露趙大人的貪汙的信件，寄往了京城。

燕子像是預見了不好的事情發生，在一次離巢後，再也沒有飛回來。烏雲壓了下來，風吹不止，幾個月的乾旱終於迎來了一絲轉機。

「鄭直，政績平平，庸碌無能，官降兩級，貶為文案，以後負責記錄就行了！」趙大人帶著一群官吏闖入鄭直的家中，朗朗宣讀著朝廷的通告。如晴天霹靂一般，鄭直怎麼也沒想到最終會是這樣的結果。

「嘿嘿，鄭直，聽說你舉報我貪汙！」趙大人來到目瞪口呆的鄭直身邊，眼中閃過厲色，低語道，「哼，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東西，螳臂當車，不識抬舉！」

傾盆的大雨傾斜而下，想要洗刷掉這世間所有的汙穢。鄭直木然地站在雨中，接受著雨的衝刷和洗禮。鄭直突然覺得這天地是如此遼闊，而他是如此渺小，渺小的什麼也改變不了。明明他做的都是對的，符合道義綱常，但是為什麼會落得如此田地，這是他怎麼也想不通的。雨水穿透了鄭直的身體，蹂躪著他心中剛剛發芽的種子，直至腐爛壞死。從那之後，鄭直就得了一場大病，帶走了他的英氣，變得羸弱不堪。

「鄭大人，您得幫我主持公道啊------」一個婦人跪倒在面黃肌瘦的鄭直面前痛哭流涕。

「我無能為力！你找錯人了！」鄭直閉上了眼睛，咬了咬牙，漠然地轉身離開了。

鄭直的心裡不斷地問著自己，「我錯了嗎？為什麼天道倫常會是這樣，這是我的報應嗎？」

現實從來不會因為困苦而憐憫你，只會用更加殘忍的方法來對待那些企圖逃避的人。

「家裡已經沒有米了！」瘦削的妻子不滿地說道，「你的俸祿呢？難道我們得餓肚子嗎？」

「趙大人說現在國庫空虛，得下個月才能發俸祿！」鄭直握緊了拳頭，他深深感到了自己的弱小和無能。

「上個月你也是這麼說，但是我聽說別的官員都發俸祿了！」妻子坐在床前，兩行清淚滴落了下來，「你就不能想想辦法嗎？」

鄭直臉皮抽動著，鬆開了拳頭，低下了他那高昂的頭顱，本來就失去英氣的身體，也丟了最後的魂，變成了行屍走肉。

當趙大人再次舉辦宴會時，鄭直借錢買了禮品，第一次登門拜訪。在尊嚴與生存中，鄭直選擇了後者，慢慢地變成了他之前唾棄的那一類人。鄭直「蛻變」之後，仕途也是平步青雲，他成為了趙大人的心腹，在趙大人高升之後，他也坐上了原先趙大人的位置。鄭直在民間的那些故事也像曇花一樣，已無人提起。不知什麼時候，鄭直的家裡住進了一隻蝙蝠，漆黑的外表是經過了黑暗的洗禮，在陰影中露著獠牙，擇人而噬。

「老爺，到了！」轎夫的聲音響起，鄭直揉了揉額頭，讓自己從一個冗長的夢中醒來，心裡最深處的記憶又沉入到深不見底的深淵中，每次觸碰，都讓鄭直有種被上天愚弄的感覺。鄭直睜開眼睛，眼中的迷惘瞬間不見蹤影，「這也許是最後一次回想起那時愚笨的自己！」雨淅淅瀝瀝地下著，夜晚把雨染成了漆黑的墨色。

當鄭直回到書房，佝僂著身子的管家一動不動的站在帷幕後面等待著他。

「說吧！」鄭直走到帷幕後面，坐到椅子上，環視四周，注意著周圍的動靜。

管家穿著一身黑衣，大部分頭髮已經花白，臉上的皺紋像是包子的褶皺擠在一起，右眼緊閉著，左眼靈活地翻動著，把他放到人群中毫不起眼。他的聲音沙啞刺耳，像是有一根魚鯁卡在他的喉嚨上，讓人聽後極不舒服，「您交待的事情已經辦完了，宰相送來兩箱東西，已送到地下庫房！」

「嗯！」鄭直滿意地點點頭，「你也辛苦了，下去吧！」

管家默不作聲地正要離開，鄭直眼睛一轉，又補充道：「把我前段時間收藏的玉如意送到宰相府上去！這事兒你親自去辦！」管家微微點頭，像個影子一樣無聲地飄走了。

鄭直端起桌上的茶水，愜意地清嘬一口，「看來這次花費大力氣拿到主考官這份差事是正確的，能綁上宰相這條大魚，真是意外之喜！」蝙蝠低空飛行，技藝高超地捕到了一隻魚兒，貪婪地吃了起來。

幾天之後，經過考官們的評閱，得出了所有考生的成績，統計後呈給了鄭直。鄭直把事先準備好的禮物送至各個考官的府邸，以慰勞他們的辛苦。四下無人後，鄭直打開成績簿，看到李元赫然名列前茅，在第一名的位置，不禁微微驚異，「他還真養了一個好兒子，這次考試真的是公平公正啊！」鄭直把拿起的筆放了下去，隨後大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