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

2023-10-07 14:18:19

昨天，幾個朋友在一起喝酒，說起師傅一事，幾個人竟然都爭先恐後地要當我的師傅，張二柱說是我的中國象棋師傅、王家武說是我的書法師傅、最可笑的是是李鯤鵬說是我的廚藝師傅。

因為是在喝酒，我權且當他們在說酒話，不太頂真，可是張二柱首先就不依我說：「我陪你下棋的時候還少嗎？就算不是師傅也是陪練，陪練是屬於教練範疇，說到底就是師傅。」這使我想起下農村時，我們大隊有一個文革以前省象棋協會主席，文革時期把中國象棋當成「四舊」給掃除了，象棋協會因此也就撤消了，老先生在城市裡成了多餘的人就跟著城鎮無業游民一起下到農村，閒來無事到處找人下棋，我跟他下第一盤棋時由於心不在焉，三下五除二就輸掉了，他當時就嚴肅地對我說：「下棋要眼觀六路，深思熟慮，像你這樣只講速度不講質量下期還有什麼意義？你在哪兒學的象棋？」

我說：「沒有正兒八經學過象棋，大約五六歲時還沒上學天天在茶館看人下棋，沒上學就學會下棋了。」聽了老先生的話然後重整棋盤再下，我跟老先生連續走了兩盤和棋，老先生很是遺憾地說：「本來我想收你做徒弟，誰知你的棋藝與我不相上下，那就交個忘年交的朋友吧！」其實就我自己感覺老先生的棋藝似乎在我之上，因為我行棋艱難，勉強只能戰和，但老先生謙虛謹慎，不好為人之師，我自然不便強求。

參加工作以後曾經在荊州市長江邊上施工，閒暇之餘就與附近一家工廠的工人下棋，這家工廠裡的很多工人都敗在我的手下，有一天我一盤眼看就要取勝的好棋被一個身材矮小抱著一個孩子的漢子不經意地多了一句嘴，竟然敗下陣來，我就知道遇到了高手要求與之對弈一盤，可是那個漢子笑而不答，然後哄著懷抱裡的孩子走了。可以看出那個漢子並不想以真本事示人，其他工人告訴我他是荊州市象棋冠軍。

第二年夏天我被評為單位的勞動模範，與書記老陳一同到廬山療養，爬山爬累了就在路邊擺下棋盤兩人殺一把，到底是旅遊區圍觀者甚眾，一盤終了，從人群中擠出一個漢子，一身中山裝，拎一個黑色的手提包，對我們自我介紹說：「鄙人姓漆，湖南省象棋協會主席，剛才觀看了你們的對弈，感覺這位老先生棋藝欠佳，我能跟你（對著我說）切磋一下嗎？」當時我心裡沒底，不知對方深淺不敢應戰，老陳說：「不就是玩玩嘛，又不輸房子不輸地，玩吧！」開局之後，我僅僅用了七步就將對方用重重炮將死了，當時圍觀者多有起鬨者，弄的那個自稱湖南省象棋協會主席的人十分狼狽，擠出人群一溜煙跑了。

這時候我想起小時候讀《西遊記》孫悟空的師傅菩提祖師在孫悟空學藝離別時對孫悟空說：從今以後你不再是我的徒弟，也不準說我是你的師傅。當時的認識是菩提祖師害怕孫悟空惹事生非讓他受到牽連，現在想來，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凡是技藝高超的人都不好為人之師，反過來那些只懂得皮毛功夫的人才喜歡當人家的師傅。我們科室有一個同事老裴，棋臭癮大，跟誰都下棋，誰也下不贏，平日裡沒少受他人的氣，有一天發狠拎了兩瓶酒一條煙到我們家懇請我收他為徒學中國象棋，我留他吃了一頓飯婉言謝絕了他的請求，讓他把禮物拿回去了。老婆大惑不解說：「你不收他為徒就不應該留他吃飯，白吃白喝一頓，禮物又讓他拿回去了，下棋不就是好玩嗎？值得那麼認真？」我笑著說：「你這是婦人之見，留他吃飯是不想得罪他，不教給他象棋技術是不想讓他壞了我的名聲，以後他跟別人下棋輸了說是我的徒弟，我還怎麼與人下棋？」

老婆很不高興地說：「你們男人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其實女人不也是如此嗎？外國人看中國人個個都是如此，這不是沒辦法的事嗎？幾千年的傳統文化造就了中華民族獨特的民族性格與文化素養，豈是某個人在一個早上就能改變得了的？

端著酒杯我敬了王家武一杯酒說：「老王，你怕是要比我小十來歲吧？我們那時候小學還沒有官學，讀的是私塾，你也知道私塾老師個個都是毛筆字寫的特別好，上學的第一天家裡就要準備筆墨紙硯，上的第一課就是如何握毛筆，如何寫毛筆字。幾十年過去了，我從沒有一天中斷毛筆字的練習，就算我的毛筆字悟性比較差，楷書、行書、草書三種字體的基本要領還是掌握的，只不過我不像你寫一個『龍』字參加書法大賽獲得了獎勵，但就整體功力而言恐怕你不敢當我的師傅吧？」

王家武連忙賠笑臉說：「喝酒說酒話何必當真？喝酒，喝酒！」

王家武使我想起了多年以前，我學鈑金工時，有一個鉚工對於展開圖的畫法不得要領，於是向我請教，我拿著他們的教材看了一下立刻就教給他，誰知這件事讓他的師傅知道了，於是找到我的師傅質問道：「你的徒弟能教我的徒弟，你就應該能教我，那麼我請教你鉚工該怎麼幹活？」

我的師傅老耿連忙向鉚工師傅賠不是，受了一肚子窩囊氣回來就把氣撒在我身上說：「從今以後，你不再是我的徒弟，我也不是你的師傅。」那時候天天批判鄧小平，我幾乎就沒有上過文化技術課，是不是誰的徒弟對於我來說一點關係都沒有，只是少了一個需要尊重的對象，何樂而不為？等到畢業考試的時候，我以總分第一的成績獨佔鰲頭，耿師傅把那一屆考得最好的十幾個人請到家裡喝酒，端著酒杯不無得意對師娘指著我說：「這是我最好的徒弟！」我說：「耿師傅，您錯了，你早就宣布我不是您的徒弟了，再說我也真沒有跟您學過技術，至於考試成績那是我讀書的結果。」

耿師傅哈哈大笑說：「我說那句話是應付鉚工師傅的，你還當真啊？我知道我們這幫人沒有一個人比你更懂施工圖，連工程師老李都說你能把平面圖看成立體的，以後大有前途呀！」我想，我這一輩子確實擁有太多的師傅，孔夫子不是說嗎？三人行必有我師。一個人無論你多麼有能耐，精力畢竟是有限的，古語不是有云：藝多不養家嗎？以後究竟幹什麼我自己心裡也沒有底，姑且不去說他。

李鯤鵬大約看出一點什麼來了趕緊給我敬酒說：「老哥，我說能當你的廚藝師傅說著玩的，別當真！」

我也笑著說：「你狗日的精得像猴子，不說別的上次第一家魚莊餐館開業的時候請我們去吃跳水魚，我剛嘗了一筷子就說這魚我會做。」餐館老闆立刻就慌了神對我說：「這不可能呀，我們派人到外地學習趕回來今天這是第一鍋，你如何得知？」我說：「一般的菜只要擱到我的嘴裡，做法就能說出八九不離十，信不信我說一下：把油燒到六層熱，將打糊的魚塊下到鍋裡跑油，等油鍋裡的油有七八層熱時起鍋，加各種佐料用水煮開裝火鍋上桌。」第一家魚莊的老闆立刻就給我們大家敬酒，而且每人再送一包煙，一再懇求讓我不要把烹飪技術秘密外洩。我又對李鯤鵬說：「我跟著特級廚師學手藝那一年，你還穿開襠褲呢！但是我師父說了，以後不要說我是你的師傅。那時候不明白師傅用意何在？現在知道了，凡是一技在身的的人都有良好的素養，他們輕易不露，就像菩提祖師。既然你們都想當我的師傅，今天我買單，權當拜師酒。」

整個酒宴充滿了和諧愉快的氣氛，至晚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