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辣麵散文(鄉村版一碗炸醬麵)
2023-10-13 06:42:17 1
老家的農人有一個很奇怪的邏輯:自家的地裡不種什麼或什麼種得少,什麼就珍貴無比;自己手工不會做什麼物件,什麼就稀罕。此想法和物品本身的價值無關,比如系頭髮的皮筋兒,買一捆也不值幾個錢,只因為不會做,誰家的小子調皮玩丟了一根,立馬換來一頓毒打,不聽解釋,不問究竟。可你要是拿了一塊羊肉餵狗,反而只會得來訓斥,轉眼即忘,緣由是誰家都養羊,這玩意少吃一口沒關係。
在鄉親們眼裡,幹黃醬是珍貴的。老家黃豆種植少,不是不想種,而是田地不給力,再怎麼下辛苦,黃豆也長勢懨懨,出產少不說,還個頭不圓潤,賣,沒人收,給孩子當玩具槍子彈,不夠格,只好留作發豆芽,算是一年四季都有的一道菜。
以會者而言,幹黃醬製作並不複雜,村裡排名前幾位的巧婦也曾立志攻堅,非要做出來不可。哪曾料到,巧婦們紛紛折戟,醬是發出來了,但味道怪異,小心翼翼地炸了一回,差點毀了鍋——異味經久不散。
公認的聰明人失敗,鄉親們再無人嘗試做醬。生活的艱辛早已使得他們習慣了向困難低頭,臣服於命運和他們心中的強者。誰家媳婦要是想再做一遍幹黃醬,立刻受到家人的斥責:「人家那麼聰明都做不出來,就你能?別禍禍糧食了。」電視劇裡反抗家庭和命運的橋段不會有,在農村過日子,隨大流比特立獨行重要,別人的口舌和自家的臉面更重要。
自己不會做就得買。鄉親們把買來的幹黃醬放置到櫃中,吃的時候炸一點,絕不捨得一次炸完,是的,就算放變質了也不捨得。由此,炸醬麵成了上等吃食,其地位出人意料地排在燉羊肉和煮骨頭之前。三十年前,你要是到我們村做客,誰家給你端碗炸醬麵,不要懷疑,你是實打實的貴客。
90年我上一年級,我們的老師上課之餘特別愛給我們講看自各類雜誌的故事,其中有一篇《一碗清湯蕎麥麵》感人至深。這篇日本作家慄良平的名篇,後來被改編成電影,甚至進入了教科書,不過名字更改成《一碗陽春麵》。
回到村子後,我在眾多人聚集的村口大隊部複述了此篇故事,迎來了鄉親們的感慨連連:「你看看人家,能下飯館吃麵」、「蕎麥麵好吃?他們也太不會吃了」、「嗯,就是,那蕎麥麵有啥吃頭,寡淡淡的」……
沒人在意文中母子和店老闆的事跡,在鄉親們看來,人吃苦是必然的,吃了苦能熬出頭便是幸事。至於老闆給母子三人多煮的一份面,鄉親們覺得理所應當,甚至認為老闆不仁義,什麼怕別人面子過不去,就是扣。
面對大家的評論,我驚得目瞪口呆。不一會,鄉親們的話頭集中在了蕎麥麵上,一個勁兒地問我書裡面說沒說那玩意咋吃好吃。我自是不知,只好信口胡謅:「肯定是炸醬的蕎麥麵,要不能好吃的了?」鄉親們得到了滿意的答覆,話題再次轉到炸醬麵上。
好多時候,人的飢餓感是說出來的,話頭一起,肚子不由自主地叫喚。我聽著鄉親們的七嘴八舌實在受不了,急匆匆跑回家,沒進門就喊奶奶:「奶奶,我要吃炸醬麵。」奶奶一頭霧水:「不過年不過節的,吃啥炸醬麵?」
義正詞嚴的說辭比不了隔輩兒親的魅力,奶奶一邊嘟囔著一邊挪著變了形的腿走向矮櫃,掏了一氣,找出一袋幹黃醬:「這是你爹從城裡捎回來的,北京幹黃醬,好東西。」奶奶年老手利索,一塊菜板一張鍋臺是她的天地。大塊的肉丁切好,蔥姜蒜備好,起火炸醬。炸醬很簡單,炸好了放到窗臺上晾著,奶奶又開始擀麵條。
家裡沒有我想吃的蕎麥麵,即使有,奶奶也不可能給我做。在她看來,有白面不吃吃雜麵簡直是不可理喻。對於做了一輩子飯的奶奶,麵條乃是小道,不費工夫。
爺爺聞到醬香,顛顛的從院門口回來,端起窗臺上的醬走進裡屋,麻利地找出他的老酒壺,擺上炕桌,自斟自飲起來。炸醬裡面有肉丁,味道也夠鹹,是鄉下老人下酒的好東西。爺爺用筷子頭蘸著醬抿一下,再滋溜溜地喝口酒,炕桌底下的收音機放著曲,我盯著爺爺,生怕他把肉丁吃完。
村裡人做麵條按盆子來,盛麵條也不用普通碗,用的是海碗,那傢伙比我臉都大。農人食量大,麵條吃起來順溜,海碗很好地解決了需要多次盛面的麻煩,一兩碗下去,肚量大的人也能吃飽。
炸醬麵不僅有醬,還有黃瓜絲和水蘿蔔絲當菜碼。拌麵也沒那麼多講究,大勺子舀一勺醬倒進碗,胡亂拌兩下,再夾幾筷子黃瓜絲蘿蔔絲,開吃。什麼醬要拌勻,不存在的,自家吃炸醬麵,醬不夠了再舀幾勺子即可,老家人吃東西,要麼不吃,要麼吃飽,端得是豪氣沖天。
炸醬麵吃完,需來碗麵湯「溜縫」,麵湯可不是清湯寡水,裡面也要放醬,有滋有味地喝下去,渾身熨帖。鄉人不好的習慣是,做什麼吃食鹹鹽放得太多,一頓炸醬麵吃畢,一下午不喝兩暖壺水都不算吃好。
現如今,炸醬麵早已不是稀罕物,人們隨意可吃,農村也不例外。我家吃炸醬麵,愛人做得比較清淡,我吃著沒味兒,放不開胃口。愛人勸我,說不要吃得太鹹,對身體不好。我告訴她,我不是嫌棄炸醬麵不夠鹹,而是覺得它不夠有味,這味兒,是童年的無憂無慮,是被長輩們寵愛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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