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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高手

2023-10-05 20:55:24 1

王得法是鄂西南山區一帶最有名的江湖道士,50多歲,是個殘疾人,一條腿長一條腿短,走路像踩高蹺。他有兩手絕活兒,一是毛筆字寫得好,一手蠅頭小楷寫得出神入化;再就是做法事時唱經唱得好,嗓子韻味獨特,能將鐵石心腸的人唱得想哭。

  這天,他正給亡人做法事,要揮幡甩袖唱道經時,腦子突然「嘣」的一炸,像個木頭人呆立了5分鐘,然後一下栽倒在地,被抬回家後,臉歪嘴斜,說不清話,中風偏癱了。

  王道士在床上躺了一個月,覺得自己一身本事就這麼荒廢了很可惜,決定收個徒弟,將王家道幡打下去。消息一傳出,一下子引來不少後生。做江湖道士不用出家。不用拜真人張三丰。平時生活跟常人一樣,給死人做法事時才穿道服戴道冠。寫寫字、動動嘴,蒙蒙死人和活人,吃香喝辣,一場法事賺百多塊錢,是一門不錯的手藝。

  十幾個後生跪在王道士床前,有的喊師傅,有的喚神仙。王道士靠床頭大略打量了一下,先將幾個發福的胖子攆了出去。常言道,瘦道士胖和尚,仙風道骨是對道士外表的起碼要求。又試唱腔,五音不全的幾個又被攆了出去,最後剩下兩個後生,一個叫鄭朋,長得眉清目秀,曾在村小學做過一年民辦教師,一個叫土豆,黑瘦黑瘦,是個沒混出名堂的小石匠。

  「鄭朋,你曾為人師表,現在跟我學道士做法事,幹這種下九流行當,不怕別人笑話嗎?」王道士乾笑兩聲,問鄭朋。

  鄭朋沒有正面回答王道士的問題,謙遜地說:「方圓幾十裡都稱師傅不是凡人,自有後輩可學的東西。」

  王道士又問土豆:「你呢,放著九佬十八匠正宗手藝不學,是啥道理?」

  土豆挺了挺胸,老老實實回答說:「做石匠太苦,我想尋條輕鬆點的活路。」

  兩個後生,一個聰明,一個老實。王道士難以取捨,暫時都留下了。

  入門的第一門功夫。就是寫經帖。給亡人做法事時,根據亡人的身世和家族,場場都要寫經帖。經帖寫得好不好,事關道士的招牌和臉面。王道士無論走到哪裡,寫的經帖都會被人當作藝術品一樣傳看,事後大多被主人珍藏。

  這天,王道士將兩個徒弟叫到床前,床榻上放著一個古色古香的小箱子。他從裡面拿出兩個包著紅綢子的東西,神色莊重地說:「這裡是我行走江湖近二十多年留下的好帖,平時從不拿出來示人,只在自己閒來無事時才翻出來看看。現在我交給你們,帶回去好好研習臨摹。」並交待說,將帖子練熟、把字兒寫正之後,再來找他。

  鄭朋和土豆仔細收好帖子,給師傅磕了頭,回家學寫字兒去了。

  半年後,已是年關時節,鄭朋揣著自己比較滿意的經帖打算去見師傅。途經縣城時,見街上春聯生意火暴,一時興起,從隨身包袱裡拿出文房四寶,在街角寫了幾副春聯,也叫賣起來。他一是想掙幾個錢,給師傅買幾捆上好的毛煙,更重要的是想看看自己這幾筆字能不能上檯面。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的春聯剛掛出來,墨跡還沒幹,就被路人搶購一空。有個老先生連要他三副春聯,邊看邊感嘆:「難得啊,難得,瞧你年紀輕輕,書法已有如此造詣,真是少見!」老先生看了看鄭朋,說;「小夥子,你還有啥拿手本事,露一手,我願出高價收購你的字。」鄭朋被誇得臉紅紅的,心想自己學到的本事還不及師傅三成,竟被人如此厚愛,額頭上冒出一層細汗。他不敢再寫,抱著箱子跑了。

  走到半道,他才想起本來約好師弟土豆一塊兒去見師傅的,就拐彎直奔師弟家。

  來到土豆家,鄭朋老遠就看見師弟坐在門前,正在地上比畫啥。走近一看,只見土豆痴迷地用一根柴火棍兒在地上畫來畫去,竟然沒有發現鄭朋在他身後站了半天。

  鄭朋乾脆不吭聲,屏聲靜氣欣賞師弟的字,眼睛很快就發直了。師弟甩木棒畫的字簡直神了,活生生將師傅的帖搬到了地上。如果說自己的字跟師傅形似,師弟的字已學到形神兼備,足能以假亂真。

  「師兄,我這雙大手根本握不住毛筆,天天在地上寫,倒寫出癮來了。」土豆看見鄭朋,不好意思地說。鄭朋笑了,也覺得可惜。是啊,師弟的字寫得再好,也只能寫在地上,在地上寫的字有什麼用呢?再說,當道士是用毛筆寫帖啊。

  土豆見鄭朋皺著眉頭,以為是自己的字寫得不好,一下子從地上跳起來說:「師兄,我給你看一樣稀奇東西,我把師傅的字刻在石頭上了。」說著,一把將鄭朋扯到後院。只見幾塊石碑上密密麻麻刻滿了字,這個小石匠,竟將師傅的絕活兒搬到石頭上了。

  「這簡直太神了!」鄭朋在石碑上撫摸著,忍不住誇獎道。

  「可是,我沒臉去見師傅啊!我用毛筆一個字都不會寫。」土豆沮喪地說。

  當晚,師兄師弟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土豆沒跟鄭朋一塊走,他讓鄭朋捎話給師傅,自己不是做道士的料,繼續做石匠算了,平時給人家刻刻碑,也算是一條活路。

  鄭朋獨自去見師傅,半道上突然悟到師弟的真聰明,不往前走了。師傅的本事一真一假,寫字功夫是真,做法事功夫是哄人的。自己已經學到師傅的真功夫,還去學那哄人的本事幹啥,不如學師弟另謀出路。他想明白後。轉身回了家。

  話說王道士天天盼著兩個弟子,可兩個人誰也沒有按照說的來看自己,盼了一天又一天,盼了一月又一月,轉眼兩年過去了。兩個弟子音訊不聞,再沒來找過他,他癱在床上又動彈不得,託人打聽也沒有結果。他想,這兩個不肖弟子肯定是寫字寫怕了,不敢來見自己。

  不久,王道士帶著無盡的遺憾離開了人世。

  土豆得知師傅突然去世,背著塊碑來到師傅墳前,碑上面是他親手刻上的祭文,那字兒活靈活現,像王道士寫的帖一樣。他哭道:「師傅啊,我沒臉見你,我不配當你弟子,連毛筆字都寫不好!」

  鄭朋沒來,他到省裡領獎去了。在省裡舉辦的第二十三屆書法大賽上,他以一幅蠅頭小楷獨領風騷,奪得冠軍。當他被記者追問師出何門時,他沒有說自己的師傅是個江湖道士。

  當然,他做夢也不會想到,在省書法大賽的冠軍簿上,第二屆冠軍是一個名叫王少波的青年,也就是已經不在人世的王得法。

  王得法為啥沒在書法領域走下去,而去做了混飯吃的江湖道士,隨著他的去世成了一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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