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釣魚
2023-10-15 23:17:36 4
卞永生,蘇州吳縣人,自幼苦讀詩書,能寫一手好文。民國五年,上海大明報的熟人委託卞永生寫當時非常流行的西行手札,於是他邀請好友費清鳴一同前往。
這日中午,他們到了潼關以西,去考察周王陵墓。結束後,趕車的老王討好地說:「老爺,您二位跑了一上午,也該喝口水,吃口飯了。再往北走一點,有幾家熟識的飯莊……」
聽到這裡,卞永生才忽然覺得自己嗓子已經幹得冒煙,於是他點了點頭,說道:「快去快回,天黑前要趕回客棧。」
誰知這騾車越走越遠,越走越偏,最後停在了一個陰沉古舊的堡子門口。老王帶著他倆走進一家食客寥寥的小飯莊。卞永生掃了一眼油膩膩的桌椅,剛想說話,忽然瞄到櫃檯前面的水牌,吃驚道:「喲,還有碧螺春?來一壺。」
碧螺春本是產於蘇州吳縣東山西山一帶,卞永生萬萬沒想到,在這個窮山惡水之處,居然能見到家鄉產物,頓時思鄉之情被勾起,非要喝上一壺。
可老闆娘聽到這話,倒是頓了頓,說道:「碧螺春,要用潼關縣那口甜水井的水泡,才能出味道。可現在這潼關鬧旱災,小店每天不過分配到一小桶甜水,老爺們來晚了,今兒的水,早就賣完了……」
「賣完了?老闆娘,你掛牌是三塊錢一壺,如今我給你十塊錢,你去別家賒點水來泡,不就行了?」卞永生毫不在意地說。
老闆娘看了一眼卞永生,說道:「十塊錢?只怕老爺出三十塊,都不一定有人肯賒呢。」
沒想到卞永生眉頭都不皺一下,直截了當地說:「五十塊錢,你給我泡一壺茶來。」
老闆娘臉漲得通紅,眼神閃爍多變。忽然,她抿了下嘴唇,說:「五十大洋,我這就給您煮一壺。」
卞永生點了點頭。直到老闆娘走遠了,費清鳴忍不住埋怨道:「何苦花這冤枉錢。」
卞永生微微一笑:「離家久了,見到這『碧螺春』三個字,怎麼都要喝上一杯。」
費清鳴搖了搖頭,自是不語。
沒想到,直到飯菜都吃完了,這壺茶還沒有泡好。這時,卞永生忍不住大聲叫道:「茶呢,怎麼還不上?」高聲叫了幾遍後,老闆娘才把茶壺匆忙送至他們桌上。卞永生小啜一口,頓覺嘴角噙香,不禁贊道:「好茶!」一壺茶喝完,兩人還意猶未盡,直到老王催要上路,才戀戀不捨結帳。
「兩位老爺,在回去的路上,記得把這吃了。」說著,老闆娘遞過來兩顆黑色的丸子。
「這是什麼?」費清鳴問,只覺丸子發出一股很怪異的酸腐氣味,忍不住微微皺起眉頭。
老闆娘笑盈盈地說:「老爺,潼關天氣乾燥,最近邪風又大,這是兩枚清熱闢邪丸,送給老爺們吃了,解解毒氣。」一邊說,一邊解下帕子,將藥丸包了進去。
兩人道了謝,轉身上了車。費清鳴掏出那兩顆藥丸,仔細看了看,皺眉說道:「卞兄,這東西還是不要吃為妙,別吃壞肚子。」
卞永生嫌惡地點了點頭,說道:「快扔了,一股子怪味。」費清鳴打開車窗,將藥丸扔了出去。
可是,怪事發生了。
自那天回到客棧以後,卞永生和費清鳴變得貪食無比,一頓飯要吃七八個饅頭,五六盤大菜,還直叫不飽。又過了幾天,忽見他倆的房間除了不斷送入的食物外,還開始進出大夫。
一天深夜,住在卞永生和費清鳴隔壁的章三,半夜起來小解,忽然看到隔壁屋子裡走出兩個互相攙扶的男子,只見他倆身形消瘦,頭大四肢細,走路直打顫,但肚子卻是碩大無比。這番模樣,是人是鬼簡直難以分清,他當即嚇得大叫一聲。這下,整個客棧都轟動了。大家都嚷著要茶房報官,或者趕他倆走,不然就立刻退房。
幸好就在這一天,卞永生的舅舅張至路帶著幾個人趕來了。他一推開房間門,一股怪異的味道直衝鼻子,只見桌上杯盤狼藉,卞永生和費清鳴模樣可怖地坐在桌邊,拼命往嘴裡塞東西吃。
「你倆這是得了什麼怪病?」張至路掩著鼻子,倉皇失措地問。
費清鳴吃力地抬起頭,絕望地說道:「真的不知道。大夫都請遍了,沒用。」聽到這裡,張至路也是束手無策。正在這時,站在他身邊的一個中年人,拉了下他的衣袖。「曉生?」張至路抬起頭,詫異道。
「借一步說話。」這個被叫做曉生的男子低聲說。
第二天清早,張至路請了八個精壯的漢子,抬著兩架滑竿,將卞永生和費清鳴抬往潼關最負盛名的太乙道觀。原來,這曉生是個居家道士,看到卞永生和費清鳴的怪病,忽然想起潼關太乙道觀裡純真人和自己是舊識,且又醫術超群,或請他看看,也是一條出路。
誰知,純真人把完脈後直搖頭,直說這怪病從未見過。
費清鳴聽後,也知自己時日無多。他舔了舔嘴角,說道:「真想再喝一次那天的碧螺春。」
聽到這句話,卞永生便請張至路找人去一趟寨子,問老闆娘要碧螺春。可這張至路也是第一次到潼關,聽他們說了半天,也不知道寨子在哪裡。
這時,道長身邊的小僮忍不住插嘴:「就是『怪魚山』前面的空心寨。」聽到這裡,道長渾身一凜,問道:「你倆去那邊幹嗎?」
費清鳴吃力地把那天的事情說了一遍。聽完後,純真人嘆了一口氣:「唉,萬萬想不到,現在居然又有人做這些下作事情了。你倆的病,是有救了。」說完,他就囑咐小僮去找清虛道觀的太虛道長。
不過一個時辰後,小僮就帶著一個鄉人打扮的男子,拿著漁竿走了過來。只見他圍著卞永生和費清鳴轉了一圈,點了點頭,說道:「可以救。你們將他倆扶到陽光下,再拿一個盆子放在他們腳下。一會兒無論看到什麼都不要說話,免得影響我的心神。」
當下,所有人都不敢說話,只是按照太虛道長的話去做。此刻雖然過了午時,但陽光依然晃人眼。
太虛道長雙手握住漁竿,不斷調整漁鉤影子的角度,直到鉤子影子正好對著卞永生的腹部……忽然,卞永生圓滾滾的肚子上如同波浪般開始起伏,一層層一陣陣地湧動上去,復又退了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卞永生忽然張開嘴,對著盆子嘔吐起來……眾人看到,居然從他嘴裡吐出十幾條一尺來長的怪魚來。而卞永生的肚子,瞬間就扁了下去。這時,太虛道長也依樣畫葫蘆,把費清鳴肚子裡的魚,同樣釣了出來。
太虛道長收起漁竿,擦了把額上的汗,說道:「他們已經沒有大礙了。這些魚拿個網兜起來,明兒我要親自去一趟怪魚山。另外,還要請純師弟喊上巡捕房的王隊長。」
聽到這裡,張至路忍不住低頭細看這怪魚。只見它們細細扁扁,和秋刀魚一般,沒有眼睛,渾身披著赤色或黑色的鱗片,交纏在一起,非常親密的樣子。
第二天一早,眾人來到了空心寨。太虛道長帶著他們繞過寨子,又走了好一段路,這時,居然看到黃土地上有一個紅色的身影,正背對著他們,手裡拿著一個桶,似乎在撈什麼東西,正是那個老闆娘!
直到快走到老闆娘身邊,她才忽然感覺身後有人,轉身一看,頓時臉色大變,手中的桶「咣當」一聲掉在地上,清水灑了一地。
這時,卞永生他們看到,黃土地上打了二十來個洞,每個洞口不過是碗口大直徑,上面都罩著竹筒,筒的一側還開了口子,似乎就等著裡面的水流出來。
忽然,張至路手裡一網兜的魚扭動起來,發出「吱吱」聲。還沒等他回過神來,只見地上五六個竹筒流出汩汩清水。隨著兜裡的魚叫得越急,這水流得越多……這時,老闆娘懷中一個布兜猛地掉在地上,幾條怪魚也撲騰著跳了出來。
太虛道長冷哼一聲,將這些竹筒全部拔了,又生了一堆火,當著所有人的面,把魚都燒成了灰。
「你們不知道,這怪魚是生活在地底下的,赤色是雄魚,黑色是雌魚,所以沒有眼睛。」說這話的時候,大家已經在回去的路上了。
騾車一路慢慢趕著,純真人的話匣子合不上了。他嘆息道:「這雄魚有難,雌魚必定相救,反之亦然。後來有人發現,只要讓其中一條快乾死,就會有另一條吐水相救。你們也知道,我們這兒缺水,唯一一口甜水井的水,又賣得貴。於是,就有人設下這種方式,引魚吐水,賣給過路的客人。」
「因為這水,雄魚吐出的人喝了無礙,這雌魚吐出的,就很容易帶有魚蟲子。這魚蟲子偏生又煮不死,會在人肚子裡長大,所以你倆總會覺得餓。但是這誘魚吐水,太過下作,早已被禁止,甚至怪魚也滅絕很多年。這女人,到底是從哪裡搞來的這魚?」
這時,太虛道長插話道:「你們也是命大,我這『影釣魚』的法術都快生疏了,還好今天成功了。說起來這女人也太狠心,昧著良心賣了這水,好歹也該給顆黑藥丸吃,雖然不能完全克制魚蟲子,但總不至於讓你倆這樣受苦……」
聽到這裡,卞永生和費清鳴愣住了,他們對視了一眼,苦笑著想起被自己拋出車窗外的藥丸……
後來,每當兩人想到這個事情,都不禁感慨,自己國家地域博大,這些怪事也真是層出不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