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殺妻者的秘罪

2023-10-08 18:23:25 4

　　我原本以為，從此便可以過上正常人的生活，但是我用雙手犯下的罪過，像一隻無形的大手將我緊緊地攫住。從那天以後，我沒睡過一個安穩覺，常常從噩夢中驚醒，因為我知道，欠下的債，遲早要還的。 

　　One 

　　午飯後，雅芳再一次央求我帶她去兩公裡外的河堤。我禁不住她的苦苦哀求，把她抱到輪椅上，推著她向河堤的方向走去。一路上，雅芳很少開口，但我看得到她臉上的眼淚，她不止一次地求我，幫她以這樣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 

　　我把輪椅停在荒蕪的河堤上，這裡一個人影也沒有，這片河堤，我和雅芳戀愛和婚後走過無數次。 

　　我大學畢業後在市園林局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兩年後與雅芳結了婚。雅芳也有一份不少的收入。我們雖不富裕，日子過得還算比較順心。雅芳勤勞賢惠，對我的關懷無微不至。有一回她熬夜為我織毛衣，我擔心影響她休息，就說，現在的人都買現成的，哪還有人織毛衣，你也不嫌麻煩。她卻一臉幸福地說，機器打出來的毛衣和用手織出來的毛衣，穿在身上能一樣嗎？為老公織毛衣還能嫌麻煩？她就這樣把愛灌輸到這個家的角角落落，免除了我的後顧之憂。結婚一年後，我們的兒子小志出生了，這個小生命給我們的家庭帶來更多的笑聲和快樂。 

　　然而，這種幸福隨著雅芳開始出現雙腿疼痛而改變。最初被診斷為類風溼性關節炎，也沒有引起我太多的重視，以為很容易就能治癒。但是不久，雅芳的疼痛症狀不僅沒有減輕，反而越來越重。於是我帶著她來到省城大醫院進行了詳細的檢查。醫院的診斷結果讓我們的生活從此陷入絕境。雅芳被查出患上嚴重的強直性脊椎炎、骨盆斷裂、肌肉萎縮等一系列難以治癒的疾病。 

　　醫生瞞著雅芳向我透露，她的病情在目前的醫療條件下，治癒的希望渺茫。但我當時固執地認為，只要我們不放棄，只要我們堅持治療，雅芳的病就一定會治好，為此我不惜付出任何代價。 

　　Two 

　　自那以後，我便帶著雅芳開始了漫長的治療歷程。很快，家裡的積蓄就被昂貴的治療費掏空了，雅芳的病情卻越來越重，前兩年她還能拄著拐杖走路，後來就基本癱瘓在床了，大小便都在炕上。因為長期在各地奔波，無法按時上班，我被單位辭退了，貧困的家庭又少了經濟來源。本來我有工作能力，有學歷，再找一份工作也不難，但是雅芳時刻需要有人照顧，還要四處尋醫，我只能一邊照顧她一邊到處打零工，只要攢上一點錢，我就帶著她出去治病，錢花完了就帶著她回家，自己再去打零工。 

　　在這期間，我做過清潔工、搬運工、裝修工，還在建築工地做過力工。每天幹完活回家，我感覺自己的腰都要斷了，還要徹夜照顧雅芳。我打零工時還常常碰到往日的朋友同學，他們對我做這些事驚詫不已。了解到我的情況後，有人會塞給我幾百塊錢。我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以前絕不肯接受別人的施捨，但是現在我想的卻是，這些錢可以給雅芳做一次治療。 

　　雅芳是個要強的女人，但病痛的折磨讓她無法忍受，常常在半夜裡疼得大喊大叫，鄰居們對我家有很大意見，有時半夜砸著門大罵，說你們家天天夜裡大吵大鬧，讓別人怎麼休息。孩子睡不好怎麼上學？我只能低聲下氣地求別人理解。 

　　雅芳生病第七年，這個家已經不像個家了，家裡沒有一樣值錢的東西，值點錢的東西早就賣光了。每次劇痛襲來，雅芳都喊著要死。為了掩蓋病痛，她像瘋子一樣用力拉扯自己的頭髮，有時一縷一縷的頭髮被揪下來，頭皮上都滲出血來了，我竭盡全力都按不住她的雙手。 

　　Three 

　　雅芳的病肯定是治不好了。我深愛著雅芳，但這份愛卻隨著生活的煎熬日漸消磨。有一次她又要死要活地和我吵架，我忍不住向她大喊，你要死我們就一塊去死吧，這樣的日子我早就受夠了，我都他媽的7年沒有過上正常的生活，怎麼我這麼倒黴，娶了一個生怪病的老婆。我從最開始的堅持變成現在的絕望，雅芳對我這種變化必然也有所覺察，她的眼神變得更加哀傷和絕望。 

　　雅芳生病以後，我為她付出了很多，但也做過對不起她的事。有一次，家政中介安排我去給一戶人家擦玻璃，進門以後才發現，原來這家女主人是我大學時的戀人劉欣，大學畢業後她去南方發展，很快便和我分了手，同一個做服裝生意的小老闆結婚了。後來我們聊天，她告訴我因她前夫花心，便離了婚回到家鄉。她還說聽說過我的事情，像我這樣痴情的男人不多，還開玩笑說後悔當時沒和我在一起。幹完了活，我已是灰頭土臉。劉欣讓我去洗個澡再走，我沒有拒絕。當我從衛生間走出來時，沒想到劉欣一把抱住我，我頓時蒙了，卻無力把她推開。 

　　對於一個三十多歲生理正常卻好幾年像太監一樣生活的男人來說，這種情況別指望讓他做什麼君子。我把劉欣壓在床上，撫摸她細膩的肌膚，猶如第一次接觸女人那樣興奮。那一刻，我像一座積聚多年能量的火山，而劉欣為我打開了一個出口。我一波接一波地釋放著男人的能量，身下是劉欣為我吶喊助威。 

　　當一切平靜下來，當理智回歸身體，我幾乎是逃離了劉欣的家。我的病妻還癱在床上忍受病痛，我卻與別的女人苟合，我怎麼對得起她？ 

　　Four 

　　雅芳一天天地消耗著所剩無幾的生命，這時候，兒子小志又住院了。等我急匆匆趕到醫院的時候，迎來的是主治醫生的一頓臭罵。因為我要照顧雅芳，小志就住在奶奶那裡。我媽身體不好的時候，小志早晨必須做好兩個人的飯，在書包裡裝一個饅頭，中午就在學校啃涼饅頭，長期飲食不規律和營養不良導致胃部出現大面積潰瘍，並出現胃穿孔，必須立即進行手術。這不是一天兩天的病情，這孩子肚子難受了這麼長時間，竟然從來沒向我訴苦。 

　　在我為小志的治療費發愁的時候，劉欣突然出現在醫院，往我手裡塞了5000塊錢，囑咐了幾句便離開了。還好小志年輕，生命力強，很快身體便痊癒了。 

　　我的脾氣也變得越來越暴躁，對雅芳的照顧越來越缺少耐心，有時半夜醒來，劉欣的影子便在腦海裡出現，那一次的激情被一遍遍回味。此時，我多麼渴望能過上一個男人應有的正常生活啊。 

　　雅芳就是從那以後做好了輕生的打算，我帶著她最後一次出門看病的前一天，她撫摸著小志的頭說，你要好好學習，好好聽爸爸的話，幫助爸爸把家照顧好。她說自己這次去看病，看不好就不回來了。看完病回來時，雅芳哭著求我把她丟在那個城市裡，讓她自生自滅，讓我把她忘掉。我自然不會做這樣絕情的事情，又把她帶回家裡。 　　一天中午，我做完工回家，心情糟糕透了，走進屋裡便看見地上的一攤血跡。雅芳無數次說過她不想活了，以前每次她說起輕生的話，我都不許她這樣說，但是經歷了8年苦難的生活，我的想法也不再那麼天真。真見到從她身上流出來的血，我反而有一種解脫的感覺，我沒有撲過去救她，反而轉身向門外走去。 

　　我蹲在馬路牙子上抽菸，一支煙還沒抽完，就聽到鄰居大媽叫我，小周，快去醫院吧，你愛人出事啦！她一喊把我的魂又喊了回來，我衝到醫院時，雅芳正在輸血，還在昏迷中，小志靠在門口抹眼淚。我透過玻璃看了雅芳一眼，用勁扇了自己兩個嘴巴子，對雅芳的愛又無比強烈起來，我心裡默念：雅芳，你一定要活過來啊。 

　　幸虧小志發現及時，雅芳最終活了過來，然而經過這麼一折騰，身體更加虛弱，胳膊抬起來都費勁。如果說以前她還有一線生的欲望，這次事情過後，她完全放棄了希望，她只希望早些結束自己的生命。但是她已經喪失了自殺的能力，於是她不斷地央求我把她帶到離家不遠的河堤，在那裡結束自己的生命。 

　　Five 

　　面對熟悉的河堤，雅芳開了口，我準備好了，就在這裡幫我解脫吧。我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腿腳僵硬在原地。雅芳說，你一定要幫我，我早就受夠了這種非人的折磨，如果一個人活著就是受苦等死，還不如趁早解脫了好，我求求你，幫幫我吧。 

　　雅芳那種乞求的眼神讓我心都碎了，我知道她是真心求死。8年了，病痛帶給她常人難以忍受的痛苦，她從一個飽滿的女人變成一個乾癟的怪物。她不想這樣活下去，我能理解。 

　　如果她現在有力氣爬進河裡，她會毫不猶豫地自己爬過去，對她對我，對整個家庭都是解脫。我雙手握緊輪椅的把手，一步步向河邊逼近。我的心跳得厲害，手心溼乎乎的。雅芳卻顯得比我平靜得多，她望著流動的河水，輕聲說，謝謝你。 

　　那個時候，我只要輕輕往前一推，雅芳就會連人帶車滾進河裡，但她是我深愛的妻子啊，我們風風雨雨在一起走過十幾年，現在卻讓我親手去結束她的生命，我沒有勇氣邁出這一小步。雅芳再次催促我的時候，我說，不急，我再陪你走一走。我扭轉輪椅的方向，推著雅芳在河堤上慢慢地走著。 

　　我推著雅芳在幾百米的河堤上來回地走動，早已變得麻木的心又揪似的疼起來，我捨不得就這樣放棄她。雅芳哭著一直勸我，說她實在是疼得無法忍受，早已不想這樣沒有意義地活下去，讓我把她推下河幫她解脫。我哭著讓她別這樣想，我和小志都不能失去她，只要我活著就想辦法給她治好病。雅芳說家裡已經欠了那麼多錢，孩子要上學，她不想再拖累我，不想再拖累這個家，只有她走了，我和兒子才能過上正常的生活。雅芳說她知道我打算讓小志輟學，這會讓她死不瞑目。 

　　對一個普通人來說，正常的生活並不顯得怎麼珍貴，但對於我和這個家庭來說，卻是那樣的奢侈。雅芳說得對，我和兒子要過正常人的生活。我再一次把雅芳推到陡峭的河堤邊，為了兒子，我也應該這樣做。 

　　就在我準備放手的那一刻，我又猶豫了，想起她為我洗衣做飯，照顧孩子老子的場景，不禁心又軟了下來。就這樣我們走走停停，在河堤上走了8個小時。 

　　Six 

　　我一次次地把她推到河堤邊，又一次次地推回來，每一次我們都要抱頭痛哭半天。到了夜裡十點多，雅芳的苦苦勸說和哀求，加之被生活的痛苦和無奈折磨了許久，我當時已經精神崩潰。我下定決心要為雅芳解脫精神和生理上的痛苦，於是我做了一件一生都無法原諒自己的事，把雅芳從五米高的河堤上推了下去。 

　　我無法忘記雅芳墜落下去的瞬間，那一聲慘叫，然後我獨自在河堤呆坐了很久，才倉皇失措地跑回家，打電話告訴親友妻子失蹤了，帶著大哥二哥和雅芳的弟弟元芳一起四處尋找，一直找到次日凌晨三點才回家休息。上午，我和大哥去派出所報案，恰好派出所接到報案，在南面灘附近的黃河河堤邊發現一具屍體。現場勘查表明，死者正是雅芳，我再次看到雅芳的那一刻，眼前一黑昏倒過去。 

　　辦案民警開始對我還有所懷疑，但從鄰居處了解到，我精心照顧病妻8年，不離不棄，雅芳有過多次輕生舉動，以及鑑定了雅芳寫給幾位親人的遺書後，打消了對我的懷疑。 

　　我自以為這事做得天衣無縫，然而嶽父的一句話就像給我當頭一棒，他說，雅芳不是病重得連勺都拿不起嗎？他又接著說，我們家是理解你的，不會為難你，這些年你為雅芳吃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罪，我希望你以後好好過日子，教育好小志。 

　　從雅芳給我的遺書中我才明白，其實她什麼都清楚，她知道她自殺那天我回去過卻沒有救她，她知道有一個叫劉欣的女人一直在默默地幫助我，而她絕決的離去，一方面是無法忍受病痛的折磨，一方面也是為了成全我，想讓我卸下包袱，重新開始生活。我一直自以為我對她的愛更多，這時才明白，她對我的愛更深更博大。 

　　料理完雅芳的後事，我家徒四壁，沒有工作，欠了不少債務，還有一個兒子要撫養，我沒想過還會再成家。劉欣卻並不嫌棄這些，毅然走到我的身邊，願意和我一起度過後半生。我原本以為，從此便可以過上正常人的生活，但是我用雙手犯下的罪過，像一隻無形的大手將我緊緊地攫住。從那天以後，我沒睡過一個安穩覺，常常從噩夢中驚醒，因為我知道，欠下的債，遲早要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