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偵探故事:圖騰殺

2023-10-08 19:15:04 2

1

    一件怪事往往是另一件怪事的楔子。

    我在屋子裡發現那隻長著金色斑點的大蜘蛛之後的第二天,警察便從樓上那戶人家抬出了四具屍體:

    夫妻二人。加上一個十八歲的男孩和一個八十歲的婆婆,一家四口。

    警察很快就找到我取證,原因是隔壁鄰居報告說清楚地聽見我在發現屍體的前一天夜裡半夜兩點,發出了一聲悽厲無比的慘叫,這聲慘叫害得他們花了整整兩個小時才能重新入睡。

    我想如果他們在聽到叫聲之後立刻敲開我家的大門關切地問個究竟,也許二十分鐘之後就可以與周公再續前緣了,可惜的是,他們並沒有這麼做,所以他們也就不知道。我那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叫,不過是因為一隻蜘蛛。

    說來好笑,我有非常嚴重的蜘蛛恐懼症,任何一種蜘蛛,哪怕它的形體微小到人們只需要伸出半個小指頭就可以讓它粉身碎骨,哪怕只是和蜘蛛形似,比如圓圓的肚腹,伸展著數隻毛茸茸的長腿,不論真假,甚至包括螃蟹在內,都足以讓我渾身長滿雞皮疙瘩,奪路而逃,形象全無。

    這種神經質的反應源自一次被蜘蛛襲擊的經歷,當時我還在讀高中,被父母送到位於郊區的一所寄宿學校,寢室在一樓,窗外便是學校的綠化地,因此最易招惹各種蚊蟲鼠蟻,必須每日打掃清潔,那一天,正當我值日,室友們都去了教室自習,我拿著掃帚仔細清理床鋪下面的地板,沒想到的是。居然掃出了一隻拳頭大小的土灰色蜘蛛來!

    那應該說是我生平所見過的最大的蜘蛛,我戰戰兢兢地揮舞著掃帚。拍打著這隻蜘蛛的脊背,試圖將這怪物趕出屋子去,但那傢伙脾氣顯然十分暴躁。它被我的舉動激怒了,不但不退,反而翻身爬到了掃帚上,速度極快地朝我的手臂躥來,我嚇得扔掉了掃帚,沒想到那隻蜘蛛竟一下子跳躍到了我的右腿腳踝上,狠狠地吱了一口,我感到如同被一根長針扎了一下,劇痛無比,後來那隻蜘蛛在我的哭叫聲中緩緩地爬出了窗戶。

    學校醫務室的校醫心不在焉地清理了傷口。塗了些藥就把我打發走了。當天夜裡我的整個右腿就腫脹了起來。長滿了紅疹,奇癢無比,被室友和老師送到醫院的時候,我已經因高燒陷入了深度昏迷。醫生說咬傷我的大概是一隻體型巨大的中華狼蛛。毒性非常剽悍,幸好送來得不算太晚。否則就算打了抗毒血清也救不回來。

    這一場劫難對我的人生產生了兩個重要影響,除了上述的蜘蛛恐懼症之外,此事還直接促使我選擇醫學作為大學的主修專業,因為我不想再被庸醫糊弄。

    出事的那天,我為某雜誌趕稿直到深夜,這是我醞釀驚悚題材的最佳時間段,當那隻古怪的蜘蛛爬上我的書桌時,我還在為自己絞盡腦汁終於琢磨出來的恐怖場景興奮不已,美滋滋地幻想著讀者如何被這一幕嚇得魂不附體,結果是這種變態心理馬上就遭到了現世報,此生我最恐懼的生物赫然出現在眼前,雖然它的個頭並不特別大,大約還不到以前襲擊我的那隻巨蛛的四分之一,但是它黑背上遍布著一個個金色的小圓斑,那金色非常純正,和黃金的光澤幾乎一模一樣,詭異的金色斑點讓這隻蜘蛛顯得十分華麗。頗有王者之風,在生物界裡有這樣一條規律,越是美豔越是劇毒——所以我斷定這隻蜘蛛體內藏著要比當年那隻狼蛛還要致命的毒素。此時,我腦子裡那些虛構出來的恐懼仿佛見了正主子般一下子全部溜得無影無蹤。我狂奔進衛生間,在裡面至少將自己反鎖了一個小時,等我出來的時候。那隻蜘蛛早已經不知去向。

    再之後,我花了四個小時,瘋狂地用殺蟲劑反覆噴灑了屋子的各個角落,因此當警察敲開門質問我半夜尖叫的原因時。首先迎接他們的便是一股強烈刺鼻的味道,再加上因害怕而發白髮青的臉色、長期熬夜熬製出來的黑眼圈、長過腰間卻還沒來得及梳理的亂發……

    簡直就是一理想的變態殺人狂形象。

    最糟糕的是,我自己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緊接著就又犯了一個大錯,警察把我帶上樓,故意讓我看那四具屍體,不,事實上是五具,因為還有一隻鮮血淋漓的貓屍。

    四個人都被人割斷了頸動脈。牆上、地上到處都是賾射狀的血跡,慘不忍睹。但是奇怪的是,客廳裡的其他物品都擺放得十分整齊,沒有掙扎搏鬥過的痕跡,如果有過,我應該會知道,因為這棟電梯公寓的隔音效果並不好,他們住在我樓上,平時拖個椅子桌子什麼的,我都能聽得一清二楚,更何況是在夜深人靜之時。最古怪的是,四具屍體在客廳裡整齊地被擺放成一排。按理,警察不會這麼做,他們應該會保持現場的原狀才對啊!

    由於我畢業於醫學院,又曾在醫院做過一年實習醫生。且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最血腥的急診科,所以對於死亡現象早就有了免疫力,見到這樣場景雖然震驚。但並不會像別人一樣大呼小叫,這種與眾不同的鎮靜無疑更加深了他們的懷疑。

    「四個死人竟然還抵不上一隻蜘蛛讓你害怕?!」問話的察冷笑著:「跟我們走一趟吧。」

    在警察局的審訊室裡,我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解釋我為什麼害怕蜘蛛。以及我的醫生生涯,我為什麼棄醫從文……等等等等,好不容易讓對方有了些了解,卻又馬上產生了新的麻煩,法醫師送來報告,割斷四人頸動脈的兇器被認定為手術刀片。

    兇手手法熟練,頸動脈找得又快又準,很有可能是一個專業人士。

    得,我的醫學背景立刻把我送到了第一嫌疑人的位置。

    兇手很狡猾。現場被仔細清理過,沒有留下任何指紋和痕跡,說明此人深得反憤查之道——從我家裡搜查出來的《刑事偵查學》、《法醫學》、《現場勘察學》、《犯罪心理學》等大量書籍證明我完全符合這個特徵。

    他們甚至還饒有興趣地讀了一些我發表過的推理小說。

    「雖然,描寫警察的這部分有一點兒胡編亂造,但是從這些小說的詭異布局可以看出。你是完全具備高智商犯罪能力的,加上又有這麼多專業知識,作案不留痕跡。對你應該是小菜一碟吧?」

    唉!如果這僅僅是讀者的恭維該有多好。

    我叫起來:「既然我設計了那麼多種謀殺計策。隨便選哪一個也比這種讓人家一下子就會懷疑到我頭上的笨方法好吧?!」

    「天知道,也許你就是想跟咱們玩虛虛實實的伎倆,打心理戰呢?」一個警察反唇相譏道:「有些自作聰明的人就會這麼做。」

    我氣得咬牙切齒,暗暗記住對方的名字——龍池,以後我一定要把這傢伙在小說裡寫成一個大混蛋大蠢貨,方能洩我心頭之恨。

    「可是我有什麼動機要殺這一家人呢?」然而此刻,我只能強壓著怒氣為自己分辯,這是現在最理智的做法:「我連他們姓什麼都不知道,只蹺得他們在街口開了一家牛蛙火鍋店,偶爾見到了會點頭打個招呼,我跟他們無冤無仇,為什麼要殺他們?還有,我只有一個人,他們有四個人,兩個身高超過一米八的大男人。就那女的壯得都趕上兩個我了,我有什麼能力拿刀子割他們的脖子?他們會把脖子伸過來乖乖讓我割嗎?」

    「黑暗類型的故事寫多了,人的內心也會變得黑暗,前段時間不就發生了美軍心理醫生血洗陸軍基地的事件嗎?可見這種情況下殺人不一定需要特定的動機,至於你所說的疑點。我們也很好奇,」龍池眯縫著眼:「不過好奇的是你到底用了什麼方法……」

    催眠是一種可能,我的書架上正放著三本與催眠相關的書籍,這是我寫作時的參考書——不過幸好集體催眠這種高難度的技術不是通過讀讀書就可以學會的,所以不必擔心它們會成為呈堂證供,剩下的另一種可能性就是麻醉藥物。但人體對任何藥物都有一個吸收和反應過程,設想場景:兇手進入屋內,在最初藥物還沒有完全起作用的時候,也應該會造成某種程度的恐慌才對,可是屋子裡如此整潔。完全沒有人在本能反抗時所導致的混亂跡象。我是一個對聲音很敏感的人。風吹動樹葉的聲響都會影響我的思考,這種事我怎麼可能沒聽見?

    警察問過我,1點到2點之間在做什麼,那麼這就應該是法醫鑑定的披告時間了?唔,我繼續分析著,受害人住在十五層,電梯公寓臨著大街。對面又有不夜城,燈火輝煌的,兇手不會採用這種方法才對,即便是從外面進入的,外牆也應該留下痕跡才對。警察不會沒有發現。如果是通過撬門進入。就應該在受害人都沉睡之後進行,從屍體的穿著整齊狀況來看,他們都還沒來得及換上睡衣褲,那麼兇手撬門應該很快被發現。他們有足夠的時間尖叫,報警。可是沒有,這就說明,兇手很有可能是得到受害人的允許後進入屋子的,半夜1點,什麼樣的人能獲得這種允許?不可能是陌生人,警察會懷疑鄰居倒是情有可原。

    我回憶著當時屋子裡的情景,牆上和窗簾上有噴濺的血跡,有兩處的高度都超過兩米,如果身體的姿態是躺著的,噴濺高度應該達不到才對,也就是說,至少有兩個人是站著被割喉的!

    從理論上講,麻醉藥進入人體之後,首先會分布到腦、肺、肝、腎等高灌流器官,然後以較慢速度分布到肌、腸、皮膚等血液灌流較差的部位,吸入性的更應該如此,大腦中樞應該首先就被麻醉。那麼四個人應該同時立即失去意識暈倒在地,怎麼還能站立著讓人割喉呢?

    除非兇手當時支撐著受害人,如果是這樣,兇手至少是兩人,而且如此近距離的接觸,受害人的衣物上應該要留下兇手的衣物纖維才對。

    我立刻將這一點指了出來。

    「我相信要做到這一點,那應該是更強壯更高大的人,受害人身上的衣物纖維的分布高度應該也可以說明兇手的身高,我相信你們很快就能證明,我不是兇手!」

    2

    我的推論大概和警察最終得出的結論是一致的,因此第二天我就被放了出來。

    「知識就是力量,這句話真是一點兒都沒錯。」我忍不住對家裡人大發感慨:「幸好平日裡總是接觸這些知識,要不然我肯定不會這麼快就洗清冤情。」

    老媽白了我一眼:「要不是你好端端地非要自己多事去租個電梯公寓一個人住。家裡人就給你作證了,還用你在那兒費勁巴拉地解釋什麼?早就跟你說過不要寫這種類型的小說,什麼殺人啦,恐怖啦,變態啦,夜路走多了,遲早撞上鬼!看吧,我說得沒錯吧。這種事就惹上了吧?」

    「哪兒跟哪兒啊!」稅申辯著:「我冤不冤啊?!我不就是看見一隻蜘蛛被嚇得叫了一聲嗎?我怎麼知道叫一聲也會惹禍上身啊!這叫無妄之災。踉寫小說有什麼關係啊!不寫小說,我看見蜘蛛就不會叫啦?!」

    「你寫這些東西,這些東西就要來找你!」老媽挑起眉頭:「要不然,十四層樓,那蜘蛛無緣無故就爬到你那兒去了?別人它不找,就找你?!」

    「這是什麼理論啊!還當過物理老師呢!」我哭笑不得:「迷信!」

    「這就是物理。」老媽瞪著我:「磁場相近!你從小就招這些。隔三差五地生病,不知道多折騰人。住個校差點兒被蜘蛛咬死。去醫院上個班,不是這兒痛就是那兒痛。嚇得醫生都不敢做了。你這種人啊。就屬於那種負面能量接收器!」

    我愣住了。

    仔細想想,還真是這樣,我出生時先天不足,過敏性體質。嚴重哮喘,整個童年印象最深的就是在醫院裡打針輸液,家裡一半的開銷就是我的醫藥費。不管搬家到哪兒,最先交上朋友的一定是那附近醫院的醫生護士……直到18歲之前。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時間都在病床上躺著,偶爾身體狀況不錯的時候出去郊遊,身邊還總會無緣無故冒出一隻蜈蚣啊、蠍子啊、蜘蛛啊,甚至有一次還遇到了一條小黑蛇……搞得朋友都戲稱我為「五毒教教主」。除此之外。我幾乎天天晚上都會做稀奇古怪的夢。事實上,後來我寫作的很多素材都直接取自於我的夢境。

    進了醫學院之後,由於學的是中醫。常跟著同學一起練習養身功法,健康狀況原本已經有了極大的改善,可沒想到一到醫院開始實習。就立刻故態復萌。最古怪的是。我到皮膚科,就會莫名其妙地起紅疹;到急診科,總會覺得時不時地感到身上有刀割痛:最可怕的是到了腫瘤科,當時剛好收治的肝癌病人特多,我竟然就感到右下腹的肝臟部位常常隱痛,但是檢查指標卻又顯示一切正常,最開始以為是心理因素作祟,但是大半年過去了。這種狀況卻越來越嚴重,身體素質越來越糟糕,再後來聽說心血管科的主任醫生突然得心臟病死了。而他根本沒有心臟病史!這件事促使我下決心離開醫院。那主任死的時候五十五歲。在心血管科幹了差不多三十年,是業內很著名的專家,居然死於他最擅長治療的疾病,我突然有一種強烈的感覺,他和我其實屬於同種人,不過他的情況比我要好,好歹熬了三十年才出現惡果,換了是我,怕用不了兩年就掛了。於是實習一結束,我馬上就轉了行,到一家公司做了行政文員,之後,又做了自由撰稿人,致力於我最鍾愛的寫作事業……

    難道,寫這類小說真的會吸引負面能量?我不禁打了個寒戰,要不改寫言情小說得了?問題是。一個負面能量接收器寫出的言情小說,會不會把自己的感情生活也惹得情海生波,一波三折?

    該死,那隻蜘蛛當年不會是因為愛上我才咬我的吧?

    3

    三天之後,另一樁離奇命案發生後的第一時間。我再次被傳喚到了警察局。幸運的是,那時我正在一家小診所裡輸液。醫生和護士都為我做了最完美的不在場證人。我的嫌疑終於徹底洗清。

    和上一次一樣,這樁命案也上了社會版的頭版頭條,死者也是被人用手術刀片割斷了頸動脈,周圍鄰居也沒有聽到任何異常的動靜,現場沒有任何反抗過的痕跡,在死者的屍體旁邊。有一隻同樣被割喉的花公雞,死者的臉上被塗滿了鮮血,後來鑑定的結果是,那並不是死者的血,而是那隻公雞的血。

    親身的經歷加上天生的好奇心促使我仔細地研究著字裡行間的每一個信息。報紙上對死者作了一個簡單的介紹,宮姓男子,男,26歲,白族,職業,養殖場主,經營多種農副業。養魚、養牛蛙、養豬、養蠍子……產品供應給本市多家餐飲機構,在死者家中的保險柜裡發現了十萬元現金……

    先前死去的那一家四口和這個養殖場主的家中財物都沒有被盜竊,說明兇手並非為了錢,那隻花公雞實在有些蹊蹺,報上列舉的那宮姓男子所飼養的物種中,獨獨沒有雞。就算是受害人養的,兇手為什麼要多事殺一隻雞?如果是兇手帶去的。他殺人幹嗎還要帶一隻雞?為什麼要把雞血抹在人臉上。這有什麼特別的意義?

    倒是聽過民間有用公雞血闢邪的。可是兇手為什麼要給受害人揀雞血呢?要抹也是抹在自己身上啊!

    宮姓、白族,公雞……

    我幾乎要跳起來!

    我從抽屜裡找出一個筆記本,快速地翻閱著——很快,我就找到了所需要的:

    「有部分白族人將公雞視為自己的祖先,而將公雞作為氏族的圖騰…一嚴禁殺雞,也不允許食雞肉。」

    「遠古時代的侗族將蜘蛛稱為『薩天巴』,即創造萬物的圖騰神,尤其尊崇一種不結網的金斑大蜘蛛。」

    這段筆記是我去年在圖書館聽過的一次講座,講師是專門研究民俗文化的朱震教授,由於那堂課講得十分生動有趣,我還特意要了他的名片。

    我撥通了朱震教授的電話,他聽了我的描述之後大感興趣,馬上提出見面詳談。巧的是,他目前正在離成都大約九十公裡處的一個民族聚居地收集資料,離此只有一天的路程。

    第二天下午,我們約在咖啡館見面,在仔細詢問了那隻蜘蛛的形狀大小之後。朱震長長地嘆了口氣:

    「你為什麼沒有抓住它呢?這麼珍貴的活文化!有些人找它可是找了一輩子啊!」

    看著對方過早開始禿謝的頭頂。我深感抱歉地聳了聳肩:「怎麼?這種蜘蛛很少見嗎?」

    「侗族人認為自己的靈魂就是由『薩天巴』賜給的。」朱震解釋著:「我在廣西待了四年,就是為了找金斑大蜘蛛,可惜,連當地人都只是聽說。沒有親眼見過。我還以為這真的只是傳說呢!」

    「那麼。那隻金斑大蜘蛛出現在我的房間裡就不應該是巧合了。」我說:「這裡離廣西那麼遠,又是城市,我當時又住在十四層……」

    「絕對不是巧合!」朱震肯定地說:「我猜測應該是有人抓到了它,把它帶進那棟樓的,不過後來被它跑出來了。」

    我開始回憶著那幾具屍體的樣貌,那男的皮膚很黑,眉骨突出,倒還真有些像廣西那邊的人呢,但死在他屋子裡的是一隻貓啊!

    朱震的眉頭皺了起來:「其實貓也是某些民族的圖騰,比如海南保亭縣毛道鄉的黎族人,他們就把公貓稱為祖父,母貓稱為祖母,不準殺貓,貓死了以後還要像親人死去一樣舉行隆重的葬禮。」

    「可是那一家人怎麼可能同時有兩個圖騰呢?」我不解地問道。

    「至少是兩個圈騰!」朱震說道:「原始社會。崇拜圖騰的民族都有一個原則,就是『圖騰外婚』的原則,也就是說,圖騰信仰相同的人之間不得通婚,父親和母親的圖騰必須完全不同。否則就會受到十分嚴厲的懲罰,這有點像我們現在的『近親不得結婚』。」

    「嗬!」我驚嘆道:「原始人其實也挺講科學的嘛!但是。現在社會哪裡還有什麼圖騰信仰啊!我就聽說過回族不吃豬肉,現代人誰還去問別人家的圖騰是什麼啊,我都懷疑死的這一家人自己知不知道自己家族的圖騰是什麼。」

    「但是兇手知道!」朱震的眼裡閃爍著興奮:「這個兇手很不簡單。他不但殺人。還要殺死受害人的圖騰物,這種做派,帶有非常濃厚的原始宗教色彩。我只聽說過在古時候有些民族的巫師會這麼做……」

    「巫師?!」我大吃一驚:「你是說,兇手很有可能是一個巫師?!這太荒謬了吧?!」

    「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是我們所不知道的,比如這次我來四川,就是因為新發現了一個非常古老的部族。他們至今都還保持著原始人的生活習慣,我們還無法給他們劃分民族種類。如果不是大地震徹底破壞了他們的家園,使得他們不得不遷出,也許我們永遠都不知道他們的存在。」朱震說道:「他們中就還有巫師的存在,他們的巫師可以用一根竹箭刺穿自己的心臟而不死。在休息短短七天之後就恢復如初,如果不是親眼目睹,也許我這一輩子都無法相信。這次考察讓我明白一個道理,不能因為現在的科學技術無法解釋,我們就拒絕接受常識之外的事物,我們對這個世界究竟了解多少?我們有什麼資格做出肯定或者否定?我想這個兇手也許也是來自一個古老而隱秘的部族,他也掌握了我們現在還無法理解的某種技術。姑且稱之為巫術吧,你看,受害人為什麼沒有反抗?為什麼沒有任何人發覺?他究竟是怎麼做到的?你不覺得奇怪嗎?」

    「您的意思是。那些人之所以沒有反抗,」我張大嘴:「是因為某種巫術?」

    「有圖騰信仰的人,都相信靈魂是由圖騰神所賜予的,靈魂和圖騰之間會存在某種微妙的聯繫。我懷疑,這個人通過殺死圖騰來使得那些人死亡。」朱震說道:「至於那蜘蛛,它的生命力很強,在一個地方受了致命的重傷,往往會在另外一個離得很遠的地方才會發現它的屍體。」

    4

    一想到那隻蜘蛛有可能還在屋子裡,便讓我感到毛骨悚然,我掏出鑰匙打開門,將朱震讓進去。自己則站在門口等著。

    朱震在裡面待了差不多一個小時,然後便發出了一聲驚喜的尖叫,緊接著他便兩眼發光地舉著一個透明的玻璃小盒子衝了出來。

    那盒子裡果然裝著那隻長著金斑的大蜘蛛,它一動不動,顯然已經死去多時了。

    「我剛才用放大鏡看過了,這隻蜘蛛的頭果然被一種極細的利器刺傷過!」朱震寶貝一般地將盒子拖在懷裡:「我們的推論沒錯!」

    說完,他忍不住嘆了口氣:「要是它還活著多好,我真想看看,它是不是真的一輩子都不會結網……」

    「我現在開始相信你說的話了。常人怎麼可能找到這麼稀罕的東西?」我說:「可是動機呢?」

    朱震搖搖頭:「殺生在任何年代任何群體都是大罪,所以即便是巫師,也不會無緣無故地殺人,從他殺人時使用了對方圖騰這一點上,我認為也應該和圖騰有關……」

    「蛙!」我大叫一聲。

    「你『哇』什麼?」朱震被我的聲音嚇了一跳。

    「牛蛙!」我急急地說:「一個是開牛蛙火鍋店的,一個是養牛蛙的。朱教授,有沒有以蛙類為圖騰的人?」

    「怎麼沒有?!」朱震一下子站了起來:「你知道女媧吧,很多研究都表明,女媧其實是蛙圖騰神,女媧的媧與蛙字同音,女字就是代表雌性,這個氏族多半也是母系氏族。蛙圖騰神在很多地方的傳說裡都是創造人類之神,這跟咱們漢族人說女媧造人幾乎是一樣的!」

    「啊!」我恍然大悟道:「您說過,很多圖騰信仰者都嚴禁傷害圖騰神物,那麼。那個巫師,是不是因為看見了有人傷害蛙類,所以才起了殺心?」

    「很有這個可能!」朱震點頭道:「在遠古時代。人們甚至為了圖騰而打仗,夫妻之間,母子之間可以為了保衛圖騰的尊嚴而互相殘殺。哦,對了,我聽說過一些利用圖騰物來實施巫術的方法。有一個共同點。這個巫師必須事先採集到被施術者的血。」

    5

    「嗯,說起來真有些邪門呢!就上個禮拜五,向威回來,說路口有輛獻血車,他去獻了血。還鼓動老闆和老闆娘也去獻血,老闆娘罵他傻,兩母子吵了起來。當時向威說了句氣話。說殺生的人要多做善事,要不然要有血光之災,你說這孩子,都是要考大學的人了,說出話來比大人還迷信,也不知從哪兒學來的。沒過幾天。老闆和老闆娘在店裡招呼客人,莫名其妙手臂上就多了兩道血口子,把胳膊上的衣服都染紅了,還是旁邊的人給他們說的,他們居然不覺得痛,你說怪不怪?更怪的在後面呢!就在當天,老闆的媽出去買菜。結果奠名其妙就感到頭暈,一下子撞在柱子上,柱子上有根釘子,頭都扎破了,一下子就暈過去了,幸好有個好心人路過,把老太太及時送到醫院去了。老闆老闆娘嚇著了,之後立刻就帶著孩子到廟裡面去燒香,可惜,還是沒避過……」

    敘述這一切的人是牛蛙火鍋店的小工阿蘇,他說完。忍不住拿出紙巾來擦拭淚眼,在那裡打工兩年,老闆和老闆娘待他還算不錯。

    「向威那孩子挺懂事,每天放學就到火鍋店幫忙。和我們一起殺牛蛙,剝皮,洗菜什麼的,還有老人家,怎麼會有這麼殘忍的人哪,」

    是了,正如朱震所說。那個巫師的確在事前通過各種方法採集了受害人的血,在餐廳偷偷割傷老闆和老闆娘。在路上等待那老太太撞傷。不,不是等待,根本就是設計,一個巫師。一定有他的辦法讓那老太太撞傷,還有那孩子,他的血——獻血車!

    天哪!我找到了!那個人說不定就是車上的醫生!手術刀,專業的手法,對上號了!他有著雙重身份,一面是醫生,一面是巫師!!

    有固定的時間和地點,找到獻血車的出處一點也不困難一市第四人民醫院。

    我不打算報警。空口自牙地說殺人犯是一個巫師,原因是受害人屠殺其圖騰,他們不把我當瘋子看才怪。

    6

    我找到醫院醫務科負責人謊稱自己是報紙的特約撰稿人。最近有一個專題是關於義務獻血,正好前段時間看見了他們醫院的獻血車,覺得他們的宣傳做得非常不錯,尤其是他們其中幾個醫生的話讓人很受感動,希望能找到這幾個醫生作一次專訪,可惜的是,當時沒有問那幾位醫生姓名。

    負責人立刻熱情地為我找出了上星期五獻血車的出勤記錄表和地點記錄,幾個人名中間赫然跳出兩個字:瓦熙。

    這很明顯不是漢人的姓名!瓦,不是也與「蛙」音相近嗎?

    負責人當即便安排我和幾名醫生見了面,他們當然對我沒有任何印象,不過好在他們每天見過的人實在太多,所以沒有印象也很正常。我算準了這一點,才敢做這冒險的一搏。

    見到瓦熙的第一眼,我便肯定了自己的判斷。

    這是一個很高大的男人。身高起碼在一米八五,戴著眼鏡,穿著白大褂,表情沉默嚴肅,他的氣場卻讓人十分不安,在靠近他身邊的時候,我居然感到了一陣陰冷,竟打了個寒戰。

    專訪做得似模似樣,醫生們都很配合,雖然那些宣傳語實在有夠蒼白乏味。瓦熙所說的話總共不超過三句,剩下來的大部分時間,他都在觀察我。那仿佛是一種天敵之間的觀察,帶著殺氣,那眼神落在我的臉上,似乎都能感到一陣刺痛。

    這時候朱震教授打通了我的手機。

    「如果你發現了什麼。千萬不要輕舉妄動!」他在電話那邊的聲音似乎都在發抖:「我拜託一些朋友查了查最近發生的怪事,有件事特別蹊蹺,去年在雲南山區,有一個村子在一夜之間村民全部暴斃,兩百人的皮膚全部剝落了。露出的肌肉就像被沸水煮過一樣,可怕極了!警察在村子裡發現了一座廟,廟裡供著一座青蛙像,裡面還有很多祭祀用的東西,我估計這就是一個蛙圖騰氏族,傳說有些氏族的圖騰物被殺之後,這個族的人就會死得和那個圖騰物一樣,而附近有一家以牛蛙為特色菜的餐廳突然失火,裡面就餐的一百多人全部葬身火海,一個都沒跑出來……我估計那人是個倖存者,雖然不知道他是怎麼活下來的,但我肯定他現在處於極不理智的狀態,可以說就是一個生態恐怖分子!」

    我忍不住瞟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瓦熙,他的眼神這時也正好移過來,對著我笑了笑。那是一個詭異的冷笑。

    「那個人現在就在我旁邊,市第四人民醫院。」我壓低聲音:「怎麼辦,」

    「馬上走!」朱震喊了起來。

    我放下電話,強裝著笑容回到等待我的人群之中。

    「不好意思,各位,報社有點急事,今天的採訪就先到這裡,改天再來拜訪!」

    說完,我便轉身朝醫院大門走去。

    「等一等!」瓦熙忽然拉住我的手:「你流血了!我幫你包紮一下吧!」

    我詫異地看著自己的掌心,赫然一條血口張開,鮮血流出,但是我卻一點痛覺都沒有。

    「哎呀!趕快去治療室!」周圍的人簇擁著將我推進了治療室——瓦熙將雙氧水倒在我的掌心,劇痛瞬間便放射到了全身,與此同時,我的眼前竟一片漆黑。

    「怎麼了?!」我忍不住大叫起來,現在可是大白天!

    「沒什麼。」一個聲音從黑暗中傳出:「我想跟你單獨聊聊,就是這樣而已。」

    我突然間覺察到周圍和這黑暗一樣寂靜。喧鬧完全無影無蹤了。

    「你對我做了什麼?!」我驚駭地發起抖來。

    「你的血告訴我,你的圖騰是一種來自黑暗的動物。」那聲音說道:「啊!我看見了,是狼!」

    黑暗中忽然有了些光亮。瓦熙的臉出現在我的對面,四周一片混沌,仿佛世界上就只剩下我與他兩個人。

    「你的血脈裡不完全是漢人的血。」瓦熙說道:「你有狼的血統。狼是喜歡黑暗的。是殘忍的強者。最好的獵者,你的身上也有陰暗殘酷的一面。我知道你的職業。你好奇,喜歡追根究底,你好勝,好鬥,報復心強,你喜歡寫那樣的小說也是因為你喜歡讓人感到害怕,這都是本性。」

    我愣住了,家族的族譜裡說過。我父親的確有遠古突厥人的血統,而突厥人傳說正是以狼為祖先的。可是這應該只是傳說而已,不管怎樣,眼前的這個巫師怎麼能憑我的血液就知道我的血統?這太不可思議了!

    「不是傳說。」瓦熙看穿我心思般說道:「其實人的祖先是世間萬物。不僅有猴子。還有老虎、獅子、蜘蛛、貓、鳥類甚至植物、石頭,它們都比人在這個地球上存在的時間要長!人類的基因裡有它們的印記,人只不過是它們進化的變體,可是血統是不會改變的,人就是它們的子孫!看看現在,人類對自己的親人都做了什麼?!它們在被謀殺,在哭泣,可是人沒有感覺,人忘記了自己從哪裡來。人類互相殘殺,殺死別人的圖騰,也殺死自己的圖騰!現在我的族人全部都死了!因為我們的神蛙被人吃掉了!」

    瓦熙脫去了上衣。我震驚地看見他的皮膚完全被毀掉了,結著可怕的黑痴,人被開水湯傷後就會出現那樣的傷疤。還有他的腹部,有一道很明顯的刀傷,那樣大的傷口,完全是被人開膛破肚了!

    「我們的神蛙就遭到了這樣的命運。我用盡全力才讓自己活了下來!」瓦熙的眼裡閃著淚光:「忘記了自己的過去就等於放棄了自己的未來!這樣的事情會發生在任何人身上,每一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圖騰神物,當這個圖騰神物受到傷害的時候。同樣的命運就會降臨在他的身上。比如說你。如果有人抓到了屬於和你血脈相連的那一隻圖騰狼,它怎樣死去,你就會怎樣死去,你們的命運是聯繫在一起的!」

    「你殺了那個牛蛙火鍋店的老闆一家,還有那個養牛蛙的人!」我完全明白過來,忍不住叫了起來:「你找到了他們的圖騰物,你用同樣的手法報復他們!為了保護你的族人。就可以傷害其他的人嗎?那個孩子太無辜了。那個老人又有什麼錯呢?」

    瓦熙說道:「我要讓其他的蛙族人安全地活下去!」

    「我的族人難道不無辜嗎?他們那麼善良,那麼虔誠地活著,為什麼要遭受這樣的滅頂之災?!」瓦熙也激動起來。眼睛猙獰到血紅:「我要讓這些無知的人也嘗嘗同樣的滋味!我就是要懲罰他們!反正他們也不是我的同類!」

    「你可以選擇其他的方式,說出來,也許人們就不會…」

    「就不會再把蛙類當做食物。就不會再吃魚、吃雞鴨鵝兔、吃豬肉、吃牛肉了嗎?就不會剝下狐狸皮來做圍巾了嗎?就不會再砍伐森林。就不會再開挖礦石了嗎?就不會再自相殘殺了嗎,」瓦熙搖著頭:「我不這麼認為。這只能是一場戰爭,我的力量有限,我只能儘量保護我的族人。」

    「你不怕我說出去,」死亡就在眼前。我反而鎮定了下來:「或者,你打算告訴我之後就滅口?」

    「我並不是濫殺者。」瓦熙搖搖頭:「你並沒有傷害過我們。我也不怕你說出去,因為沒有人會相信你,因為我將從來不曾存在過。」

    說完這句奠名其妙的話,瓦熙的嘴角邊再次露出了詭異的微笑:「再見了。你可以把剛才我們的對話寫進你的小說。然後你會看到,就算把真相說出來。世界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隨著他的手在我的肩上輕輕一拍,我的眼前立刻出現一片光亮。

    「傷口包好了,注意不要沾到髒水。」

    我愣愣地看著眼前穿著白大褂的醫生,那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

    「瓦,瓦熙醫生呢?」

    對方的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來:「什麼瓦熙醫生『沒這個人啊!」

    我在做夢嗎?我恍惚地走出治療室,門外有幾個醫生正在聊天,正是我剛剮採訪過的幾個。我走過去問道:「請問瓦熙醫生在哪裡?」

    「哪個科的?」其中一個問道。

    「外科。」我回答道:「瓦片的瓦。康熙的熙。」

    「哈哈!」所有的人都笑起來:「這位小姐,你一定是弄錯了,沒這個人,醫院裡沒有姓瓦的醫生啊!」

    「小姐?」我睜大了眼,對方的眼神裡沒有任何認識我的跡象,可就在之前,他們還那麼熱情!

    我走出醫院,很快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

    朱震教授,他正望著大門發呆。

    他一定是接到電話後趕過來找我的!我欣喜地跑過去:「朱教授!」

    朱震吃驚地看著我:「怎麼,你認識我?」

    我被這句話駭得倒退了好幾步。

    「唔,唔,朱教授,你怎麼會來醫院?」雖然心裡已經猜到了七八分,但我仍然不甘心地問道。

    「啊!」朱震撓著頭:「我也不知道,覺得好像要辦什麼事,但是又想不起來。唉!年紀大了就是這樣。哦。對了,小姐,你看起來很面熟,你是不是聽過我的講座啊?」

    我失魂落魄地往回家的路上走著。

    是的。瓦熙走了,而且把關於他的一切從所有人的記憶中抹去了,雖然我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

    真是諷刺,我得到了真相。但是別人卻失去了真相,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任何人相信我說的話了。

    路上的行人再也不是我曾經見過的樣子了。

    我在他們的臉上辨識著,這一次突破皮相的觀察,在過去我也曾有過一剎那的聯想,但是遠不像這一次這般驚心動魄,我居然看到了幾乎我所有認識的動物:貓、狗、豬、鸚鵡、狐狸、老鼠……甚至蟑螂!

    他是對的,儘管我們有著同樣的外表和表情,但是我們不是同類,從來不是。

    附近影院貼出了新海報,海報上是一個舉槍的男人,男人被身後一隻巨熊的影子籠罩著,片名叫做《偷獵者》。

    我打了個寒戰。

    也許就在下一秒,那隻和我有著血統聯繫的狼就會葬身於這樣一支獵槍之下,子彈射入它的頭顱,它倒下,在痛黨還沒有消失的時候。他們已經剝下了它的皮毛……

    ……當醫生看見我的屍體時,他們會疑惑我大腦裡的一片混亂,但最後他們會把這診斷為一個不幸爆裂的血管瘤——腦力勞動者常見的猝死原因…

    「媽媽,這個真好吃!」

    小區花園裡坐著一對母女,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手裡拿著一隻雞腿津津有味地啃著。

    她的眉宇眼神之間竟像極了她手裡的食物,當它還活著的時候。

    我忽然覺得噁心。

    以及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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