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名著會帶來好處的體驗(彌補你經歷的不足)
2023-09-14 18:33:52
宋寶穎/製圖
要是你的經歷與別人不同,這意味著很多不同。
經歷不一樣,眼界就不一樣。
經歷決定你的情緒感受,由此決定了你個人品質的廣度和厚度;經歷決定你的思維情感,也決定了你與別人交流的內容和價值。
對於寫作來說,情緒和感受,思維和情感,廣度和厚度,內容和價值,都是寫好作品的必要條件。即使只有這些不同也夠了,有了這些,你就有了成為好作家的大概率。
很多寫作者都想拓寬自己的經歷。比如,我喜歡天空中飄蕩的雲,喜歡頭頂上掠過的鳥,喜歡站在山坡上遠眺。後來我想到用鳥的目光看著人和大地,我看到的東西就與很多人不一樣了。一些我看到的事物,曾經寫在我的散文裡,放大了人們親密合作的價值,消解了人們仇恨廝殺的作用。但我只是偶爾這樣看一看想一想做一做,也就是說,這些還沒有變成我的經歷。
在我之前,也是在萊特兄弟造出飛機之前,就有了最早嘗試飛翔的人,被稱為鳥人。鳥人裝著人工翅膀,想和鳥一樣飛行。到了20世紀,數不清的飛行員在天空裡飛行,有了空間思維,有了俯瞰視角。如果這樣一位成了作家,會比我寫得好多了。
我指的是一本散文集《風沙星辰》,作者聖艾修伯裡(也譯為聖修伯裡、聖埃克絮佩裡、聖埃克蘇佩裡,等等)。這本書寫在《小王子》之前,是他的成名作。
因為他的飛行經歷,他看到的雲與眾不同。
他們被禁止在山區上空的雲海裡飛行,要是陷入白茫茫一片混沌,會看不見山峰,一頭撞上去的。聖艾修伯裡寫道:「於是這白色的雲層,對我來說,便成了真實和虛幻、已知和未知之間的分界線。因此,我終於領悟到,一種景物,如果不從一種文化、一種文明、一種職業的角度來觀察,一切景象都是毫無意義的。爬山者也知道雲海,但他們絕不會像我一樣,把它看成神奇的帷幕。」
在1920年代,駕機飛行是危險職業。民用和軍用飛機都是比鳥類大了一些的鐵皮鳥,發動機性能不可靠,無線電也時常出錯,很容易迷航、拋錨與墜毀。在回憶一次飛行時,聖艾修伯裡告訴我們的,是我們在當今科幻電影裡才能看到的星際迷航。
「我們再也沒有把握飛回海岸了,汽油可能不夠了。……正是月落時分,沒有飛行角度情報,已經成了聾子的我們也就慢慢變成了瞎子。在一片茫茫白雪似的大霧中,月亮就像完全熄滅的蒼白的餘燼,終於黯然失色。我們頭頂的天空則烏雲籠罩,於是我們只得在既漆黑一團又空無他物的雲霧之間航行。……這時候,我們知道自己在太空中迷路了,是在眾多無法接近的行星之間尋覓唯一屬於我們的行星。只有在那個星球上才能找到我們熟悉的地方、親切的家園和溫暖的親情。」
飛行員這個職業的魅力,開啟了另一個世界。聖艾修伯裡有過許多次迷航、迫降、墜毀、身受重傷的經歷,此後他看人和事物的目光與其他作家不同,多了一份來自天空的悲憫和嘆息。
比如他在凌晨坐班車前往機場,身邊是一些政府職員。他們就像死氣沉沉的牢房裡的堵堵牆壁,而閒談則是這些牆壁的裝飾。他寫道,忽然之間,我了解了命運。我眼前這個人是一位老公務員。他就從未擺脫過這座牢房,還建造了一道謹慎的壁壘,把風、潮汐和星辰都隔絕在外。你思考你個人的命運已夠麻煩了,於是不再操心嚴肅的事物。你不是一個愛好探險的行星上的居民,你才不要拿沒有答案的問題來找自己的麻煩。還來得及做些什麼的時光,誰也不會來拍你肩膀,對你說些什麼。當初造你的黏土現在已經變幹變硬了,誰也不能再喚醒那個沉睡的音樂家、詩人和天文學家了。
在談到錢財時,他寫道:那晚的夜航和成千上萬的星星,那種寧靜,那幾個小時神聖而至高無上的權力,也是金錢買不到的。錢財不能換得我們由艱難中看到的新的地球——那些樹木、花朵、少女;那些給露珠染上新鮮的生命的色彩;在黎明復生的一切珠寶;那種令我們感到欣慰的瑣碎小事。
我建議你細讀《風沙星辰》,一遍不行再讀一遍,直到你學會使用時空觀念,能夠審視身邊的人和事物。這樣你就得到了閱讀名著的意義,用這位作家一邊飛行一邊寫作的目光看待四周,用他的經歷補上自己經歷的不足。
距離我們近一些的史鐵生,是需要領會的另一個範例。
他寫過一篇散文《我二十一歲那年》,那年他因為脊髓病雙腿癱瘓。許多年後,他追述住在醫院裡的感覺,在他的回憶裡還有一場回憶:「我回憶腳踩在軟軟的草地上是什麼感覺?想走到哪兒就走到哪兒是什麼感覺?踢一顆路邊的石子,踢著它走是什麼感覺?沒這樣回憶過的人不會相信,那竟是回憶不出來的!老人走後我仍呆望著那塊草地,陽光在那兒慢慢地淡薄、脫離,凝作一縷孤哀悽寂的紅光一步步爬上牆,爬上樓頂……」
在癱瘓那年,他還不是作家,沒有這麼好的文字。他曾與殘疾人一起謀生,受盡歧視,沒有自尊。後來才發現他可以當作家——與其他也在寫作的殘疾者和健康者相比,他當作家不是為了活得更好,而是——沒有寫作就不能活著。
用他在一篇作品中的話說,「寫作就是要為生存找一個至一萬個精神上的理由,以便生活不只是一個生物過程,更是一個充實、旺盛、快樂和鎮靜的精神過程:如果求生是包括人在內的一切生物的本能,那麼人比其他生物已然又多了一種本能了,那就雖不單要活還要活得明白。若不能明白則還不如不活那就乾脆死了吧。所以人會自殺,所以人要寫作,所以人是為了不致自殺而寫作。」
死亡是一件不必急於求成的事。死是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日,史鐵生這樣想過,一切釋然。像歐洲一位散文作家說過的,誰學會了直面死亡,誰就不再有被奴役的心靈。史鐵生的心靈,還有他的寫作,就這樣擺脫了大地的束縛,漸漸升到高處。
這樣一位與眾不同的作家,思考生與死、殘缺與愛情、苦難與信仰、寫作與藝術等重大問題。
從史鐵生的散文我們看到,他像觀察者一樣平靜看待自己的厄運,把寫作當作個人精神歷程的敘述和探索。這種讓人敬畏的力量,只能源自寫作。
一位「職業是生病,業餘在寫作」的作家,他的寫作本能,究竟有多好?能給他帶來什麼?能給讀者帶來什麼?
史鐵生在一篇散文中寫道:「重病之時,寒冷的冬天裡有過一個奇蹟——我在夢中學會了一支歌。夢中,一群男孩和女孩齊聲地唱:生生露生雪,生生雪生水,我們友誼,幸福長存。莫名其妙的歌詞,聞所未聞的曲調,醒來竟還會唱,現在也還會。那些孩子,有我認識的,也有的我從未見過,他們就站在我兒時的那個院子裡,輕輕地唱,輕輕地搖,四周虛暗,瑞雪霏霏。」
你要用這位作家一邊生病一邊寫作的目光看待四周,用他的經歷補上你經歷上的不足。
特邀編輯:董學仁
來源:中國青年報客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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