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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二月的那個晚上

2023-10-08 01:44:09

他在辦公室裡一直磨蹭到晚上7點多鐘。沒有多少工作需要急著處理,之所以懶得回家只是因為還沒有一點兒飢餓的感覺。回家則一定要吃飯,如果回到家裡說句「我回來了」然後便坐在沙發裡看電視,全家妻兒老少就會莫名其妙緊張兮兮小心翼翼地圍著他問是不是不在公司幹了。十年來他辭職兩次。一次是因為公司黃了,老闆說他自己已經不給自己發工資。一次是因為工資太少,用他的話說簡直是打發要飯的。每次想到明天可以不上班了,他回家則不吃飯,只是看電視,看到很晚。那些無聊的電視劇會變得十分有趣,象他總是無所畏懼地工作卻要辭職同樣的有趣。他真地不餓,但是全家人真地不信。他不明白為什麼每逢吃飯的時候飯桌上就擺滿了吃的東西,記憶中母親每頓飯只是做一盆菜。看得出有些饅頭已經騰(火通)過幾次,原本油黃的皮讓水氣泡得發白。還有涼臺上擺放著的老倭瓜,一年四季總有幾個,不知是吃過了又買來的還是一直沒有吃。母親很喜歡老倭瓜,那天一次買回兩個,上樓的時候把腰閃了。糖尿病人要吃老倭瓜,可是母親體檢正常。上班的日子他在公司吃午飯,公司的午飯是免費的。開始的時候他吃兩碗米飯,後來改吃一碗或是半碗。如果晚上有重要客戶需要招待,他打電話告訴家裡不要留飯,和客人一起去公司附近的酒樓吃天南海北的大菜。公司規定,一億元以上的原料供應商和一億元以上的產品採購商按每人每餐300元招待。那天,他一邊往鮑汁遼參裡撥些米飯,一邊給客人講一個故事。初中一年級的時候,因為貪玩遊泳遊得累了從海邊走不回家,他第一次去了館子,花一毛錢要了一碗米飯,拌著飯桌上擺的醬油,吃得真美,直到今天還有其味無窮的感覺。客人們有的說不信,有的哈哈大笑。他不知道客人們為何如此這般,米飯拌醬油確實很好吃。吃飯如同穿衣,有流行有時尚,誰敢說各大飯店某一天就不會有米飯拌醬油這麼一道名菜呢?不要說米飯拌醬油了,他現在即使想到「飢腸轆轆」這個詞,這個自古以來描寫人們饑寒交迫的形容詞,心中也總有一種美妙的感覺。

他屬於人們說的「生下來挨餓的一代」,可是他腦子裡沒有一點生下來挨餓的印象,甚至連想像也想不出生下來挨餓是什麼樣子。是沒有奶吃?是沒有粥喝?他見過妻子給女兒餵奶。白白胖胖的女兒閉著眼睛,吮著妻子白嫩豐滿的乳房。他想自己絕不是這個樣子。他的記憶中自己的母親一直是十分的蒼老,一直是柴一樣乾瘦的身體。但是他確實也有著深刻地挨餓的記憶。那是他長大以後,是已經開始讀書的時候。那時候家中可吃的東西數得很清,即便是難數一點的,例如一碗粥中有多少米粒,多花費點時間也還是能夠數得清。不論要吃多少能吃飽,只是規定每頓飯吃多少。母親每頓飯只給他兩個拳頭大的饅頭,那時候他的拳頭還很小。一天,他和一個很要好的同學鬥風箏,用風箏尾巴上的風車打對方的風箏,兩隻風箏的線纏到一起,雙雙落下。說不清是誰犯規還是誰違例,兩個人廝打著摟抱著滾下山坡。中午,母親說,「不準吃飯」。他獨自一個人站在門外,連平日裡尾巴般跟達著他的小妹妹也不來看他一眼。直到母親收拾過碗筷要去上班了,扔給他一件衣服,「換下衣服,洗臉吃飯」。他吃了留給他的那碗土豆燉海帶,兩個饅頭寶貝樣的握在手裡,捨不得咬。

他滿懷深情地給妻子回憶過這件往事。

妻子似乎有些被騙的感覺,「你從小就欺負女孩子。」

他莫名其妙,「那是個男孩子。」

妻子更加不滿,「兩個男人摟抱在一起滾象什麼。」

「我是從電影上學的。」

「我知道,電影上不是一個跑一個追,就是兩個人抱在一起滾。」

「我看得是戰鬥片,不是志願軍打美國鬼子,就是八路軍打日本鬼子。」

他搖頭感嘆,「代溝呀,代溝。」

妻子比他小五歲,他們從小並不是在同一個城市長大。但是妻子對「代溝」並無反感,似乎還很受用,使勁往地他懷裡偎了偎。

無論如何也該下班了,再遲妻子就會打來電話。

晴朗的夜空,參差林立的樓房上空已經升起了一輪明月,沒有星星。大街上燈火輝煌,車來人往,五顏六色的霓虹燈橫著豎著變幻著,從大廈的一端跑向另一端。許多人都是剛剛下班,步履匆匆,一幅趕著回家的著急樣子。三五成群的學生從校園的大門湧出,打著逗著,喊著叫著,無憂無慮。正是早春二月,寒意料峭,晚風尚有些凜冽。他不覺把身子縮了縮,系上領口的紐扣。並不徑直往家走去,而是拐了個彎,走向一條燈光暗些的街道。橫向走兩個路口可以多走十分鐘,以圖上下班一個小時的步行鍛鍊。他也喜歡昏暗老街道的謐靜。沒有刺耳的鳴笛,偶爾駛過的的汽車輪胎與地面摩擦出低沉的聲響。狹窄的人行便道,高大的白臘樹與電桿相依,對面來人時相互側一些身,彼此友好的相視一笑。一家家溫馨的窗口,偶爾飄來蔥花熗鍋的「茲啦」聲和誘人的香味。他不徐不疾,按照《健康指南》的規定每分鐘一百二十步,仿佛漫行在想像中古老的村鎮。

「大哥。」他感覺到有人拉了一下自己的袖口,下意識地往前跳了一步,猛地轉過身體。

真的是一個村姑。一個看上去與他歲數相仿的女人,也許要大些,女人看上去總比她們的實際年齡要小些。淺色的羽絨服,整整齊齊,滿面笑容,牽著一個穿著同樣整齊的十多歲男孩。男孩緊靠著女人,帽沿下面紅撲撲的臉蛋,閃著一雙亮晶晶的眼睛。一眼看得出這是一個外省女人。他對自己剛才的驚恐有些羞愧,也對自己的敏捷反應有些得意。一定是迷路了,天色已經這麼晚。他問「你們要去那兒?」

「大哥」,女人沒有回答他的問話,自己接著說,「大哥,我們是來打工的,沒找到工作,錢也花完了。你幫個三塊兩塊的吧,買個麵包。」

他笑了,他知道幾乎每個人都遇到過說這種話的人。「真的?你們是從哪兒來的?」

「真的」,女人仍然滿面笑容,「我們是安徽的,安徽合肥的。」

年輕的時候他在合肥工作過很長時間,是的,每年這個季節大街上到處都是乞討的人,甚至職工食堂裡都有三個五個甚至十個八個。她們多是領著一個或是兩個孩子,圍著飯桌,站在用餐的人身後,等著搶吃偶爾有人剩下的飯菜。她們給他看過村裡開的證明。但是他在很長時間裡還是不相信,政府怎會開證明讓人外出乞討呢?他也鄙視她們為什麼不在家裡努力勞作。直到他看過電影《焦裕祿》,他和焦裕祿一起看到了車站上蜂擁擠上悶罐子車的人群。那悶罐子車是政府安排的逃荒專列。

女人的臉恍然間變得衰老,變作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他大哥,幫幫忙吧。我出門買藥忘記帶錢了,幫我十塊錢吧,十塊就夠了」

那是一年多前,在離這兒不遠前邊的一個路口。一個老人攔住了他,她說她是從挺遠的地方過來買藥,但是忘記帶錢了。他覺得簡直不可思議,理也不理,自顧走了。他開始做夢,夢到很多人給老人錢,夢到老人沒有買到藥死了。「他大哥,他大哥」,老人的乞求聲越來越響。

「真的」,女人重複著。

「你也不是合肥口音呀」,他有些猶豫。

「我們是郊區小地方的。大哥你也不差個三塊兩塊的。」

男孩滿面愁容,霎那間閃過一絲怨恨的眼神。

他拿出一張五元的錢,他估計五塊錢能買兩個大些的麵包。他聽見女人在身後說了聲「謝謝」。

他走了幾步覺著不對,麵包又貴又沒有什麼營養,應該買幾個饅頭,買幾個雞蛋,再買幾個西紅柿或是黃瓜生吃,這樣營養比較全面。他回身去告訴她們,過來的路上已經空空蕩蕩,路燈桔黃色柔和的光灑滿狹窄的人行便道,鋪著白臘樹清晰的影子,他和那個女人,還有那個一定很聰明的男孩,誰也不曾把它踩碎。他幾乎每天走這條路,不記得附近有哪怕是一個很小的零食店。

他突然感覺自己被騙了。他一邊走一邊想道,郊區小地方和口音有什麼關係?這幾年關於乞討發家致富的傳說很多。有人靠要飯在家裡蓋了樓房,也有人靠要飯餵了上百頭豬。他想到各種各樣的理論,據說乞討也是一種人權,那麼乞討就是一種正當的職業,靠乞討發家致富無可責備。在夜晚寒冷的街頭向人討錢算不算一種勞動?他記起前不久讀過的一篇關於印度的文章。這是一個在世界上有著最多乞丐的國家,並且許多乞丐非常富有,他們把乞討作為淨化自己心靈的苦修。是的,佛教出家人的化緣可能就與印度的這種修行傳習有關。只是他們儘量得不去打擾眾生,儘量得少吃一點,因此他們有「午後不食」的戒律。他再次回頭看了看,總感到無法平衡心中的矛盾,一片好心,即便是動物本能的良心,何苦去自找耍弄。本不該這樣想。可能她就是沒錢吃飯,如果她有錢,喔,如果她有錢就是說謊。他突然笑了,他突然明白心理的不平衡只不過是可能被一個女人靠說謊糊弄走了幾塊錢。就像人們很願意在寺廟施捨,對廟外乞討的人不屑一顧,但是一旦看到哪位出家人花天酒地,雖然佛祖在上,心裡總是要有些不平衡。那個女人說得對,他不差三兩塊錢。最多了這和那些偷工減料糊弄消費者的產品一個樣。一個靠說謊乞討的女人也不算什麼,人們不是整天都在提心弔膽嗎?連去醫院看醫生都是神經兮兮提心弔膽,生怕吃了假藥。丟掉三兩塊錢可比吃假藥強多了。他想,今後遇到乞討的人都要給一點兒,這可能真的幫了人家的忙,至少也是贊助別人發家致富吧。

到家的時間比往日遲了些,沒人問他為什麼。全家人早就吃過了,家裡人已經好多年不等他吃飯。妻子給他端上一盤素炒芹菜和一碗燉肉,這是他唯一保留下來的多年養成的飲食習慣。要麼是菜,要麼是肉,他反對把菜和肉炒到一起,他說那是糟蹋東西。他先喝了一口湯,太涼了。妻子去廚房熱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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