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索命

2023-10-15 08:33:39

清朝末年，唐縣大旱。劉大胖一雙手難以養活兩個人，只好辭別新婚的妻子，約了鄰居李小個子，去東北挖人參。兩個人在深山老林裡轉了大半年，劉大胖連個人參毛也沒見著；李小個子倒挺幸運，挖到了一棵棒槌參。

　　李小個子心腸好，說：「咱們兩個是一起出來的，這人參我也不能獨吞。到山下賣了錢，就二一添作五吧！」

　　劉大胖嘴裡連說謝謝，心裡是很不踏實的。這麼大一根參，少說也值三十兩銀子吧，李小個子怎麼就肯分給我一半呢？這會兒在山上，他怕有閃失，只怕下山以後他就變卦了。

　　夜晚兩個人在山上露宿，李小個子很快進入了夢鄉，劉大胖卻遲遲不能入睡。這麼大一根參，如果李小個子一變卦，可就沒有我的份了，這大半年就算白跑了。可是，如果我硬起手來，這人參可就全歸我了！

　　就是這一念之差，劉大胖真的動了手，用繩子把李小個子的手腳捆了起來。

　　李小個子疼醒了，迷迷糊糊地說：「劉大哥，你開什麼玩笑？快解開繩子讓我睡個好覺！」

　　劉大胖露出一臉猙獰，冷笑著說：「實說吧，我要獨佔這棵人參！記好了，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周年！」

　　月光下，李小個子見劉大胖凶相畢露，知道求也無用，只有破口大罵：「劉大胖，我變成鬼也要找你索命報仇！」

　　「老子偏偏不信鬼！」劉大胖一邊罵，一邊把李小個子拖到一個山澗邊上，抬腳踢了下去，「死吧你！」

　　等到天亮，劉大胖下山賣了人參，竟得了四十兩銀子。回家以後，用這錢新買五畝良田，又扒了草屋蓋起了瓦房，兩口子舒舒服服過起了小康生活。也有人問他，怎麼不見李小個子一同回來？他就說李小個子失足墜崖，屍骨無存。那李小個子從小就是個孤兒，無親無友的，也沒人追究。

　　但是，劉大胖的日子並不舒心。因為心中有鬼，夜夜都做噩夢，總夢見李小個子渾身是血、張牙舞爪地前來索命。做噩夢時，劉大胖有時像被卡了喉嚨，有時像在胸口壓了塊石頭，憋得人透不過氣來。有一天的晚上，劉大胖剛剛入睡，又夢見李小個子走了過來。這次李小個子沒有理他，而是穿堂入室，徑直進了他老婆丁香的臥房。其時丁香身懷六甲，兩個人分房而居。劉大胖被驚醒了，這個孤魂野鬼難道要傷害我未出生的兒子嗎？急忙翻身下床，拎了根棍子直奔丁香的臥房。卻聽見一聲嬰兒啼哭，丁香已經生下一個男嬰。

　　添丁進口本是人生一大樂事，劉大胖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他認定這個男嬰是李小個子投生，來他劉家索命奪財的。存了這樣的心思，劉大胖對兒子一點也愛不起來，甚至連滿月酒也懶得操辦。

　　老婆丁香不樂意了：「難道你懷疑兒子是野種不成？」

　　劉大胖不懷疑老婆，老婆懷孕三個月他才去的東北，無論怎麼算兒子都是他自己的種。只不過種是自己的種，魂兒卻是李小個子的。可這話怎麼能對老婆說？他只能拿別的理由搪塞：「興師動眾地辦酒席，那要花許多錢！咱們的日子剛剛有點起色，還是不要太過張揚才好。」

　　因為心存芥蒂，劉大胖對兒子無論如何也親近不起來。兒子長到兩歲了，他還不曾抱過一回。兩歲的孩子已經會呼爹叫娘了，劉大胖卻從來沒有答應一聲。

　　這一天，天氣燥熱。劉大胖中午喝了二兩小酒，有些倦意，就在院子中間的大槐樹下鋪張蓆子午睡。他的小兒平時跟他也不大親近，這會兒正獨自拿一把小刀在院角挖泥巴。有一隻蜻蜓在小兒面前繞來繞去，好似逗弄小兒。小兒伸手去捉，蜻蜓就飛，七繞八繞的，就落在了劉大胖的肚子上。等小兒來到劉大胖的身邊，蜻蜓卻又飛到天上去了。而此時小兒已經忘記了蜻蜓，只對劉大胖的肚臍發生興趣。劉大胖袒露著圓鼓鼓的大肚子，肚臍眼朝天，恰似一個酒盅。小兒好奇，就用小刀撥弄那肚臍眼。劉大胖在睡夢中感覺肚臍眼痒痒的，以為是肚皮上落了一隻討厭的蒼蠅。劉大胖貪睡，也不睜眼，照準痒痒處就是一巴掌。他那樣一個大胖子，自然是孔武有力的，大巴掌不偏不倚地拍在刀把上，只聽「噗」一聲，那小刀連刀把都拍進了肚子裡！

　　劉大胖怪叫一聲，睜開眼來，看到滿臉驚恐的小兒和扎進肚皮的刀子，幾乎把魂兒都驚飛了，心說這李小個子投生我家，果然是索命來的！劉大胖拔出刀子，鮮血立刻噴湧而出，頃刻就打溼了草蓆。他也顧不得叫疼，一把抓起小兒，胳膊一掄就摔了出去。你要我的命，我奪你的魂，我就跟你李小個子再拼一次！

　　也真叫無巧不成書，丁香聞聲走出臥房，正看見丈夫把小兒摔過來。她急忙張開雙臂，挺身迎了上去，把小兒牢牢地接在懷裡。然後就衝著血淋淋的丈夫叫嚷：「你怎麼弄了一身的血？怎麼還要摔死兒子！」

　　劉大胖捂著肚子上的傷口喊道：「什麼兒子，他是李小個子投生的！他捅了我一刀，我也饒不了他！」

　　丁香只道丈夫是疼急了說胡話，忙把小兒放在遠處，一邊高喊鄉鄰救命，一邊用布條給丈夫包紮傷口。

　　劉大胖說：「別忙乎了，我恐怕是活不成了！」就把在東北害命奪參的事情說了出來。接著又說：「這小子今天要了我的命，以後恐怕還要禍害你。快摔死他吧！」

　　丁香一聽，身子都嚇軟了。這可真叫天道不可欺，一報還一報！不然的話，一個兩歲的小兒哪有那麼大的力氣，能把刀子扎進丈夫的肚皮？丁香這裡一分心，劉大胖的血也就流盡了，等鄰居們跑過來，他已經奄奄一息，眨眼就咽了氣兒。

　　看著這血淋淋的場面，鄉鄰們自然要詢問劉大胖的死因。丈夫的教訓就在眼前，丁香不敢欺心欺人欺天，就老老實實把丈夫的死因講了個清楚。眾人一陣感嘆，連說天理昭昭，分毫不差。

　　料不到的是，剛剛把劉大胖埋葬入土，李小個子竟然從東北回來了。更讓人料不到的是，他的身後居然跟著衙門裡的縣老爺。原來，李小個子命大，那天晚上被劉大胖踢下山澗，半道上落在了一蓬斜出的樹叢上，第二天被一個獵人救了上來。好在傷勢不重，他就在東北留下來，頭一年給獵人幹活報恩，第二年打工掙錢，終於掙夠了回家的盤纏。今天回到家門口，正好在村外遇到了下鄉巡視的縣老爺，他就攔轎喊冤，請求縣老爺追究劉大胖謀財害命之罪。

　　縣老爺在劉大胖家門口落了轎，得知劉大胖剛剛死去，就喚了丁香問話。丁香一眼看到李小個子，就像是見了活鬼一般。不等縣老爺訊問，就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丈夫害命奪參的事情說了出來。臨了還指著村外，說那裡有五畝良田，就是用賣人參的錢買的；又指指身後的瓦房，說：「這也是用賣人參的錢買的！對這不義之財，縣老爺怎麼處置，民婦都無怨言。」

　　縣老爺略一思索，說道：「劉大胖已死，不好追究罪責；但這房屋、地產，是要判給李小個子的。還有你這民婦，帶一個從小闖禍的小兒，只怕改嫁不易。本縣情願做個大媒，把你和李小個子撮合在一起，你可同意？」

　　其實，丁香也正犯愁。自己年紀輕輕，自然不會為那死鬼守節。只是帶著這麼一個禍秧子，誰不犯忌？現在被縣老爺說破心事，哪有不答應之理，就羞答答地低了頭：「縣老爺的吩咐，民婦敢不答應麼！」

　　李小個子呢，得了房屋田地，還得了個媳婦，哪有個不願意的？

　　對於縣老爺的判決，眾人個個拍手稱快。縣老爺擺擺手說：「世上本無鬼，只是劉大胖心中有鬼罷了。劉大胖這是自己索了自己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