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髮妹（一）

2023-10-15 01:52:35 4

　　從前有一座山，叫做陡高山。

　　陡高山下有一個村莊，叫綠蘿蔔莊。

　　綠蘿蔔莊有個姑娘，大家都叫她「長髮妹」。

　　為什麼叫長髮妹呢？

　　因為呢，她的長髮非常美麗，黑得像烏木，亮得像烏金，又那麼長，一直垂到地上。長髮妹非常愛惜自己的長髮，就像柳樹愛惜自己的綠葉，燕子愛惜自己的羽毛。

　　「哎，長髮妹，你的頭髮又長長了！快扎辮子，快盤起它！快盤起它！」

　　「長長的才好看呢。」

　　長髮妹總是這麼說。

　　有一年，陡高山接連九個月沒有下雨，水塘乾涸了，就連水井也打不上水來。太陽把大地烤得冒煙。田地裡的稻麥還沒抽穗就枯死了，甘蔗還沒長甜就幹了，花生來不及結果就全都黃了。

　　很多人家別井離鄉，到有河流的地方流浪。長髮妹的父親去世了，母親也生了病，躺在床上起不來。

　　有一天，長髮妹上山砍柴，她爬上山垇，忽然看見前方懸崖上有一簇綠蘿蔔纓，水靈靈的，又嫩又綠，生長得十分旺盛。

　　啊，真像是旱災以前的蘿蔔呢！真像是父親在世的時候，種在自家園子裡的蘿蔔呢！

　　長髮妹滿懷喜悅，攀上陡峭的懸崖，雙手抓住蘿蔔纓，用力一拔。

　　啊，拔出來了！

　　是一個又紅又大的圓蘿蔔！

　　蘿蔔一拔出，泉眼就打開了，一股清涼的泉水噴湧而出。

　　「哎喲！」長髮妹從頭到腳被泉水淋溼了，臉上滿是水珠，頭髮也變得溼漉漉的了。

　　「是泉水呢——太好啦！陡高山有泉水！」

　　長髮妹跪在懸崖上，雙手捧起泉水，美美地喝了一肚子。

　　「我要把這個蘿蔔帶回家給媽媽吃，我要把這道水引到綠蘿蔔莊去。」

　　突然，一陣大風吹過，紅蘿蔔從她手上飛起來，又回到那個泉眼上。

　　泉眼一堵上，泉水便流不出來了。

　　長髮妹彎下腰，再次抓住蘿蔔纓，拔出紅蘿蔔，泉水再一次湧出。但是，那棵蘿蔔就像一個活兔子，根本抓不住。只聽「嗖」一聲響，蘿蔔再次從她手裡飛出去，把泉眼塞住了。

　　就在這時，一陣黑風挾著一團烏雲飛過來，把長髮妹挾裹著，帶進一個山洞裡。

　　山洞裡頭，坐著一個鐵塔般的黑山神。他瘦骨嶙峋，全身黑漆漆，就連牙齒和嘴唇也黑得像黑夜。他的眼睛卻紅得像血。

　　「這是我的山，我的泉。我的山就是我的山。我的泉就是我的泉。我的就是我的。不是你的。再也不許你到這裡來。如果你把這眼泉說出去，我就殺死你！記住了嗎？」

　　他的聲音兇狠而且巨大，長髮妹嚇暈了。等她醒轉過來，發現自己躺在懸崖下的大青石上。

　　「我的就是我的。不是你的。再也不許你到這裡來。如果你把這眼泉說出去，我就殺死你！」

　　長髮妹呆呆地下山，回到家裡。從那一天起，她像個傻子似的，每天望著陡高山，一句話也不說。

　　她生動的面容變蒼白了，清澈的眼神變呆滯了，她烏黑的長髮慢慢變白了。

　　「長髮妹，你累了嗎？你有什麼心事呢？」母親問。

　　長髮妹望著陡高山，只是搖頭，不停地流淚。

　　山神惡狠狠的樣子折磨著她，使她一閉上眼睛就惡夢連連。長髮妹的嘴巴仿佛被鐵鎖鎖上了，那個堵住了泉眼的紅蘿蔔，也堵住她的嗓子眼上，使她說不出話來。

　　長髮妹原先黑得像烏木的長頭髮，現在變得像雪一樣白了。

　　「長髮妹，白髮妹，白髮妖怪妹——」

　　從前跟在長髮妹身後唱歌的男孩子，現在都向她扔石頭。

　　「才不是，才不是！」長髮妹突然抬起頭，大聲說，「我要說出來，陡高山上有……」

　　長髮妹用牙齒緊緊咬住嘴唇。

　　「陡高山上有什麼？長髮妹，說話呀，陡高山上有什麼？」

　　「沒有，沒有，什麼也沒有！」

　　長髮妹搖著頭，披散著長長的白髮，從村頭跑向村尾，又從村尾跑向村頭，她就那樣跑著，從天亮跑到天黑。

　　「長髮妹要瘋了呢。」人們都離她遠遠的了。

　　夜越來越深了，長髮妹來到村頭的大榕樹下，雙手抱住樹幹，放聲痛哭。

　　「長髮妹，你怎麼了？」月亮下，一位長鬍鬚國王從大榕樹幹裡走出來，來到她面前。

　　「你是誰？

　　長髮妹望著面前的國王，知道他不是人間的國王，因為他的皇冠是綠葉做的。他高大挺拔，神色威嚴，但是聲音十分慈祥：」你不用怕我，我是榕樹王。我一直守護綠蘿蔔莊，我一直看著你長大。你的秘密可以告訴我嗎？「

　　」一個秘密——是的。榕樹王，我告訴你，陡高山上有泉水，山垇上面的那個懸崖，有一棵蘿蔔纓，只要拔出紅蘿蔔，泉水就會流出來——山神說山是他的，泉水也是他的……是他一個人的。他說，如果我說出泉水的秘密，他就殺死我。「

　　」愚蠢的山神啊，把泉眼塞住，活泉就變成死泉，山也將旱成死山。佔有一座死山和一眼死泉，又有什麼用？「榕樹王說，」讓泉水流淌，陡高山就會得到滋養，山神也會快活歡暢。「

　　」我應該怎麼辦？榕樹王，我該怎麼辦？「

　　」長髮妹，我不能替你做決定。不過，無論你做出什麼樣的決定，我都會幫助你。「

　　說完，榕樹王走進大榕樹裡，消失了。

　　」我知道怎麼做了。「長髮妹對大榕樹說，」我要讓泉活下去，讓山活下去，讓綠蘿蔔村活下去——「

　　第二天清晨，長髮妹敲響村裡的大鼓，對村民大聲說：」陡高山上有泉水！跟我來吧，帶上柴刀和鑿子——砍碎蘿蔔，鑿開泉眼，水就流下來了！跟我來吧，帶上柴刀和鑿子——砍碎蘿蔔，鑿開泉眼，水就流下來了！「

　　她抱著大鼓，一邊走，一邊敲，一邊敲，一邊喊，從村頭走到村尾，又從村尾走到村頭。

　　聽到她的喊聲，人們從家裡走出來，帶上菜刀和鑿子跟在她身後，朝陡高山走去。

　　大家跟著長髮妹爬上山垇，攀上懸崖。長髮妹拔起紅蘿蔔，泉水噴湧而出，然而她一鬆手，蘿蔔又塞回去了。

　　」看到了嗎？要砍碎這個蘿蔔，再鑿開泉眼，泉水才能流出來，流到山腳下，流到綠蘿蔔村。「

　　長髮妹拔出紅蘿蔔，把紅蘿蔔按在懸崖的山石上，」卡嚓嚓「幾刀，把蘿蔔切成碎末。

　　蘿蔔的碎末紛紛飛回到泉眼上，但是，泉水把它們衝走了。

　　」這泉眼太小了，我們把它鑿開吧！「

　　大伙兒拿鑿子鑿開巖石，直把泉眼鑿得像大水缸那麼大，泉水便快活地、譁啦啦地朝山腳下流去。

　　」有水了，有水了！我們陡高山有泉水了！「

　　村民跟著泉水的方向，快活地叫著唱著，快活地跑下山。

　　」咦，長髮妹呢？「

　　長髮妹不見了。

　　長髮妹到哪裡去了呢？

　　原來，就在大伙兒鑿開泉眼的時候，黑山神颳起一陣風，把長髮妹卷進山洞去了。

　　長髮妹被關在山洞裡，一直到天黑，山神回到山洞來。

　　山神黑著臉，露出可怕的牙齒：」你忘記了我的話。「

　　」我記得。「長髮妹抬起頭，看著山神，」你說，這是你的山，你的泉。「

　　」沒錯！是我的山！我的泉！你為什麼要帶人來砍碎紅蘿蔔，鑿開泉眼？嗚啊！嗚啊！「山神發出可怕的咆哮聲。

　　」你把泉眼塞住，活泉就變成了死泉，山遲早旱成死山。佔有一座死山和一眼死泉又有什麼用？「長髮妹鎮定地說。

　　」可惡！哪裡輪得到你來管我？你必須受懲罰。我要你生不如死——我要讓你躺到懸崖上，讓你放出去的這道水永遠鞭打你，從清晨到深夜，從年頭到年尾。「

　　」在躺上懸崖之前，我可以回一趟家嗎？「長髮妹流下淚來。

　　」快去，回來的時候，你自己躺上懸崖去。「

　　說完，山神黑著臉，久久地沉默。

　　終於，他颳起一陣山風，把長髮妹吹上懸崖。

　　為了照亮長髮妹的路，風吹散烏雲，天上露出月亮，就像一盞燈。

　　長髮妹爬下懸崖，走過山腳的小路，走到大榕樹下，四周寂靜無人，她在榕樹上敲了三下。

　　」榕樹王，看，水已經流到你腳下了——我再也不為這件事發愁了。我讓山泉活過來了——陡高山也會活過來的——綠蘿蔔村也一樣，會活過來的。而我——我就要到懸崖上被水衝了，從清晨到深夜，從年頭到年尾。泉水會像鞭子一樣抽打我。但是年年歲歲，我一定待在懸崖朝下看，我要看著綠蘿蔔村，看著母親，看著你。「

　　頭戴綠皇冠的榕樹王從大榕樹走出來，他手頭抱著一個光腦袋的石頭人：」長髮妹，你不用怕，我已經做好一個石頭人——「

　　」石頭人？「

　　」對，這是照著你的樣子做的。她是另一個你。她將替代你躺到懸崖上。泉水會衝擊她，從年頭到年尾，從清晨到深夜。但她石頭做身體不會感到疼痛，她石頭做的心不會感到苦楚，從頭到腳，她只有沉默的喜悅。「

　　榕樹王伸出粗糙的大手，往長髮妹頭上輕輕一抹，雪白的長髮便隨著榕樹王的手勢，像白雪一樣飄落。

　　白髮脫落之後，烏木般的黑髮從長髮妹頭上生長出來。

　　榕樹王把雪白的長髮植到石頭人頭上，長發一觸到石頭人的頭，就生了根，再怎麼拔也拔不出來了。

　　植好頭髮，榕樹王便扛起石頭人，一步一步走上陡高山，爬上懸崖，把石頭人放置在懸崖上。

　　滔滔流水從石頭人身上流過，從她的腳丫流到她的頭頸，順著她的長髮往下流，形成一道瀑布，長長的，潔白如雪。

　　人們遠遠望見陡高山上的流水，都說：」那道瀑布，真像長髮妹的頭髮呢。「

　　於是乎，人們便把陡高山上的那道瀑布，叫做」白髮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