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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屍接木

2023-10-09 16:30:54 1

     一、行屍

    一大早,陳老順就在家裡喝酒。他是有名的「酒仙」,每頓飯都要喝上兩杯,不然就渾身不自在。當然,每次喝得不多,還算是清醒的。他是青縣縣衙裡的師爺,伺候過的知縣自己都數不過來了。過幾天,他又要迎接一位新知縣了。

    青縣的知縣不好當,巴掌大的地方,又有織造府、漕運府,又有駐軍衛千總、知府衙門,哪個官都比知縣大,隨便來一個管家下人,知縣都得賠著笑臉。歷任知縣要麼是得罪了高官下臺,要麼是覺得官當得窩囊、花錢打點去別地當官,來來去去的,不是欽點官員的陳老順倒成了衙門裡的主角。

    喝罷酒,陳老順就去了衙門。剛進去,他就看到周捕頭和幾個捕快圍在一起,再上前一看,裡面竟是一具女屍!

    見陳老順來了,周捕頭說:「不知咋回事,這屍體竟一早跑到咱們衙門門口來了。兄弟們怕不好看,就給抬進來了。」上一任知縣早已離開,而新知縣尚未到任,因此,衙門裡的人都把陳師爺當成了頭兒。

    陳老順觀察了一下屍體:死者身上的絲製衣服破爛不堪,臨死前可能受過汙辱,臉部腫脹驚人,又有掌印,顯然是被毆打過。奇怪的是,屍體皮膚上的顏色顯示,死者至少已經死了三天了,屍體怎麼突然跑上衙門來了?

    陳老順叫來仵作,讓他仔細驗屍。仵作很快回報,說死者大約死於三天前,也就是四月初四,腹內肝腸俱裂,顯然是被毆打至死的。

    陳老順嘆了口氣,把屍體遮蓋好,突然,他眼睛一亮,看到了衣服下擺的標記,這正是織造府的。

    陳老順馬上去織造府,求見織造熊另行大人。織造府的管家熊其說,熊大人不在府中。

    陳老順說:「熊大人回來後,請轉告一聲,就說早上在縣衙門口發現了一具穿著織造府衣服的女屍。」

    陳老順剛回衙門,不過一炷香工夫,熊其就來了。他把陳老順拉到一旁,往他懷裡塞了一張銀票。

    陳老順誠惶誠恐地問:「熊管家,這是為何呀?」

    「師爺是聰明人,想必知道該怎麼做。」頓了頓,熊其又說,「實不相瞞,那女死者原是織造府的下人,叫水花,幾天前偷了一匹貢絹,被當場抓住。家丁們打了她一頓,不料她竟自盡了……熊大人不知道你們是怎麼把屍體找出來的,但希望妥善處理。」

    陳老順一聽,似乎熊大人懷疑衙門特意把屍體找出來了,正要分辨,但一想,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就順水推舟地拍了拍胸口。有了銀子,周捕頭他們自然會把屍體拉去後山埋了。織造府本來就得罪不起,更何況目前縣衙連知縣都沒有。

    第二天,陳老順剛到縣衙,又看到周捕頭和一幫捕快在圍觀,上前一看,頓時愣住了:還是水花的屍體!

    周捕頭結結巴巴地說:「見鬼了,我昨天親手把她埋了啊……」

    看來,是有人在故意跟縣衙作對。陳老順讓周捕頭再去埋一次,然後在墳旁守著,看是誰吃飽了沒事做去挖屍體。

    陳老順心裡一直惦記著這事,天剛亮,就又去了縣衙,正好遇到周捕頭和捕快們打著哈欠回來。

    周捕頭抱怨道:「我們守了一夜,根本就沒見有人來挖屍。他要是敢來,我非打斷他的雙手不可……」突然,他的嘴巴張得老大,再也合不攏了。

    順著周捕頭的目光望去,陳老順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那具屍體又出現在衙門門口!

    陳老順馬上掉頭,讓周捕頭領他去埋屍體的地方。一路上,周捕頭他們賭咒發誓,說昨天他們確實把屍體埋好了,而且輪流看守,應該沒有人來挖過墳。但是,那屍體怎麼又跑回衙門來了?

    到了後山,周捕頭指了指一座新墳,說就是那裡。

    陳老順讓他們把墳挖開了。屍體埋得很淺,而且只是用草蓆胡亂卷了卷,幾鋤頭下去,就看到草蓆了。等全部挖開,在場的人都瞪大了眼睛:草蓆是空的,捆著草蓆的繩子還在,屍體卻不見了。

    一個捕快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叫道:「媽呀,屍體會走路了!」

二、上任

    回衙門後,陳老順買了幾刀草紙燒了,對屍體作揖道:「我們只是小小縣衙,管不了你的事。你如果有靈,就去知府衙門或者巡撫衙門申冤吧!」說完,就讓周捕頭再去把屍體埋了,這回要埋得深一點。

    陳老順處理完日常事務,到了下午,酒癮又上來了,就在縣衙裡喝起酒來。突然,他又想起了那具女屍。織造府作坊的工人是按等級穿著的,女屍身穿上等絲綢,顯然不是普通工人,而是監工。

    衙役王二正好有親戚在織造府裡供事,陳老順就叫來王二,問起他的親戚。

    王二說:「真巧,我親戚今天在家休息,要不讓他過來聊聊?」

    陳老順點了點頭,王二的親戚何三很快就來了。

    陳老順問何三是否知道水花。何三說,水花是織造府的頭號美女,刺繡間的監工,但有好幾天沒見到她了。

    陳老順又問:「那你是哪一天最後看到她的,當時她有何異常之處?」

    「應該是四月初四吧。那一天,有大批馬車來織造府運貨,我也臨時被叫去幫忙裝車,遠遠就看到了水花。我是小雜工,她是大監工,身份懸殊,沒有說話的機會。」

    陳老順知道,每月二十四號織造府都會組織馬車運送絲織品進宮,這次為何提前了呢?但他打消了深入查究的念頭,招呼王二和何三一起喝酒。

    何三喝得高興,就說了許多關於水花的傳聞:水花是熊大人從外地請來的刺繡高手,熊大人垂涎她的美色,但水花卻不假於色。他嘆道:「你們沒有見過水花,那樣的美人如果能抱上一抱,就是少活十年也值啊!」

    陳老順想起了水花屍體的慘狀,禁不住搖了搖頭。看來,水花在織造府裡是有一定地位的,為何熊其說她只是一個下人呢?

    一個人喝酒會有所節制,三個人一起喝就無邊無際了。喝著喝著,陳老順覺得腦袋暈沉沉的,剛端起一杯酒,猛然發現,水花那腫脹的臉竟浮現在酒杯裡,嚇得他大叫一聲,扔了酒杯。

    就在這時,衙役進來稟報說,新知縣來了。新知縣是一個年輕人,叫鄭興,他見陳老順滿身酒氣,就皺起眉頭,說:「當值之時,為何酗酒?」

    陳老順心裡好笑,又來了一位書生意氣的大人,只怕在這裡待不了幾個月。他就說:「小的聽說大人要來,衙門群龍有首,所以喝幾口酒慶賀,請大人海涵。」

    鄭知縣搖了搖頭,本想讓陳老順介紹本地民情,但見他酒喝多了,走路也有點搖晃,就讓他先回家歇息。

    陳老順回家睡了一覺,又回到縣衙,見鄭知縣在翻看案卷,就說:「大人,先去拜訪當地其他大人如何?」

    鄭知縣點了點頭,便讓陳老順帶路。

    陳老順疑惑地問:「大人可帶了禮物?」見鄭知縣一臉茫然,就笑了,「大人,您是初次為官吧,青縣情況複雜,各方面都要打點到位才好為官呢。」

    鄭知縣怒道:「本官身正不怕影子斜!」

    然而,兩人一連去了幾個衙門,連門都沒能進,更別說見到幾位大人了。鄭知縣額頭上青筋直跳,陳老順卻在肚子裡笑:這位鄭大人的知縣任期只怕要以日計算了。

    第二天,陳老順正給鄭知縣介紹本地民情,衙役來報,說織造府的熊其管家求見。

    鄭知縣顯然還記得昨天的事,說:「不見。」

    陳老順連忙阻攔,說:「大人,這人我們得罪不起啊。」就讓衙役請熊其進來。

    熊其大大咧咧地進來,見了鄭知縣,只是拱拱手,說:「鄭大人,我家大人請你過府一趟。」

    鄭知縣還沒答話,陳老順就搶先說:「麻煩熊管家回去說一聲,我們鄭大人馬上就去。」

    等熊其一走,陳老順就勸道:「鄭大人,官場上可不能意氣用事啊!」

    鄭知縣搖了搖頭,就帶著陳老順一起去織造府。

    這次,鄭知縣見到了織造熊另行。熊另行揮了揮手,兩個家丁就抬了一副擔架進來,掀開上面的白布,裡面是一具女屍。

    陳老順的眼珠兒差點掉到了地上,這不是水花嗎?

    鄭知縣很吃驚:「熊大人,這是……」

    熊另行嘆了口氣,說:「我這裡遇到了怪事。這個女人是織造府的監工,因為監守自盜被打了一頓,沒想到她竟自盡了。我讓人厚葬了她,哪知道又有人將她挖出來,放在了織造府的門口。」

    熊另行又說,最近在織造府裡發生了許多怪事——那天官府行文,他去取大印,才發現大印不翼而飛,要知道大印就鎖在書房中,而且有專人把守;隨後,他跟小妾行房,發現天花板上竟有一個人,仔細分辨,分明就是水花;接著,已經打包好的貢絹又被人拆開,倒上了墨汁;又有人來報,說在夜裡聽到有女人的哭聲,卻又找不到人,織造府被弄得一片混亂,「鬼怪之事應不可信,想來是有人從中搗亂。鄭大人,請你多費心了!」

三、銀庫

    屍體被抬回了衙縣。一路上,陳老順都勸鄭知縣別管這案子,還把屍體先後三次在縣衙門口出現的事也說了。

    鄭知縣說:「不管屍體是自行走來還是被人送來的,都表明她有莫大的冤屈。」

    陳老順突然想起,熊另行派熊其送過銀子,好像想把這事悄悄捂過去,怎麼現在又正式報案呢?通道水花真是自盡的,並不幹熊另行的事?那他先前為何要送銀子來呢?

    回到縣衙,兩人圍著屍體察看。水花是四月初四死,今天是四月初十,雖然四月氣溫不高,但屍體已經發出了陣陣惡臭了。

    陳老順發現了一個疑點——屍體被埋過五六次了,為何每次都是如此乾淨?顯然,屍體每次被挖出來後都經過清洗了。

    他連忙把自己的發現告訴了鄭知縣。鄭知縣點了點頭:「如果是有人把她挖出來,那個人必定很疼愛她。她已經死了七天了,表皮開始腐爛,稍一用力,整塊皮就會掉下來。可你現在看看,除了自然損傷,她的皮膚沒有半點人為的破壞。可以斷定,把她的屍體挖出來的人跟她關係很密切,也許是情人。」

    陳老順不由得對鄭知縣另眼相看,他說:「那麼,大人斷定她數次出墳不是鬧鬼,而是人為了?」

    鄭知縣笑了:「就算是鬼,她也得按照人間的規矩來辦事。」

    陳老順很快查出,水花確實有一個相好,叫馬昆,原是城東的繭商,家財萬貫。有一次,馬昆給織造府送貨,結識了水花,兩人一見鍾情。他放棄了如日中天的生意,自願到織造府裡當小監工。但是,半個月前,他失蹤了,織造府說他偷了一筆銀子後逃走了。

    這個說法叫人難以信服:馬昆本身就很有錢,為了愛情甚至放棄了生意,怎麼會去偷錢呢?

    鄭知縣覺得有必要查清馬昆去了哪裡,於是,他又去了織造府。熊另行沒有見他,而是派熊其出來接待。

    鄭知縣開門見山,詢問馬昆的下落。

    「此人半個月前已失蹤了,我們也在找他。」熊其遲疑片刻,又說:「那天織造府買了一批絲,要去銀庫取銀兩,這才發現一千兩白銀不見了。當時其他工人都在,獨獨不見了馬昆。因此,我們懷疑是他偷走了銀兩。」

    鄭知縣讓熊管家帶他去看看作坊。織造府佔地很大,前院是府衙,後院是作坊,又分四間:紡織間加工進貢皇宮的絲絹,染色間對制出的絲絹進行染色,挑錯間對從民間收來的絲織品進行遴選,刺繡間組織繡藝出眾的繡娘在上等貢品上刺繡。

    熊其帶著鄭知縣進了紡織間,說馬昆原來就是在這裡做事。鄭知縣剛進去,就被一陣熱浪和惡臭包圍住了。在制絲過程中,要將蠶繭浸泡在沸水裡,裡面的通風口少,氣溫很高,而蠶蛹又散發出令人嘔吐的味道。數十個工人都赤著上身,在緊張地忙碌著。

    鄭知縣又讓熊其帶他去看看銀庫,為方便核算,幾個作坊的銀庫都是獨立的。穿過一口口浸泡著蠶繭的水池,他們來到了銀庫前。銀庫由厚達一尺的精鐵所制,是個密封的大鐵盒子。銀庫的鑰匙有兩把,一把由熊另行掌管,另一把由紡織間的監工掌管。兩把鑰匙合在一起,銀庫的大門才能打開。

    因為鄭知縣要進銀庫查看,熊其先去請示熊另行了。他走後,鄭知縣就四處走動,只見從蠶繭到美麗的絲織品,其間的工序是足有四五十道。此時,有工人出去如廁,監工就將他的身搜了個遍,連口肛處也沒放過。

    熊其回來了,他經熊另行同意,拿來了鑰匙。兩人走回銀庫時,經過一排巨大的絲軸,每個絲軸都有丈餘高,上面纏滿絲線,像是大腹便便的巨人。

    鄭知縣好奇地問起這些絲軸的用途。熊其說,這些都是制出來的劣質品,熊大人令人擺在這裡,是為了起告誡作用。

    鄭知縣仔細看了看,在這些絲軸上,有些絲是新纏上去的,有些是舊的,一個絲軸上甚至有了斑駁的斑點。

    熊其打開了銀庫的大鎖,推門進去。裡面很黑,熊其掌上燈,指著一個箱子說:「鄭大人,就是這個箱子丟了一千兩銀子。」銀箱並沒有上鎖,鄭知縣打開後,裡面並不是空的,熊其說裡面原先有二千兩銀子,竊賊只偷走了一千兩。

    鄭知縣問道:「熊管家,這銀子是在馬昆失蹤前還是失蹤後丟的?」

    熊其嘆了口氣:「說來慚愧,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丟的,只是在取款時才發現不見了銀子,而馬昆剛好也失蹤了。」

    防衛如此嚴密,馬昆是怎樣把銀子偷出去的呢?

四、授意

    鄭知縣去了一趟織造府,卻沒找到多少有用的線索。回縣衙後,他把情況告訴了陳老順。

    陳老順說:「大人,那馬昆只怕早已死了,理由有三:第一,他是在水花死亡之前失蹤的,以他的家財,根本不可能去偷那區區一千兩銀子,只怕是他先被害,水花發現了,兇手乾脆連水花也殺了;第二,織造府是為皇上辦差的地方,戒備森嚴,怎麼會被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偷走一千兩銀子呢?只怕是內賊所為,嫁禍於他;第三,水花死了這麼多天,他仍不見蹤影,這不合理,況且,以織造府的勢力,如果真要在小小的青縣裡找一個人,哪會這麼久還找不到?」

    鄭知縣點頭稱是。但如果馬昆已經死了,是誰屢次挖出水花的屍體呢?除了馬昆,難道水花還有其他親友?

    鄭知縣獨自待在衙門裡想了半天,還是想不出來。他乾脆換了衣服出去散步,走了片刻,竟來到了陳老順的家門口。剛要敲門,他就聽到陳老順醉醺醺的聲音:「老婆子,前兩天我打的酒呢,放哪去了?」

    「死老鬼,自己的東西放在哪都不知道,別人如何知道!」

    鄭知縣靈光一閃,馬上掉頭前往織造府。熊其見他一天內來了兩次,頗為奇怪。鄭知縣一定要面見熊另行,熊其無奈,只得通報。不一會兒,熊另行請鄭知縣進去。

    一見面,鄭知縣就問:「熊大人,下官問一句不敬的話,那水花真的是自盡嗎?」

    熊另行有點意外,看了看他,說:「你就為此事而來?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

    鄭知縣說:「水花肝腸皆裂,顯然不是自盡。大人,您若想早日了結本案,還請告訴我真相。」

    熊另行揮了揮手,讓熊其離開,然後說道:「鄭大人所言不差,水花是被打死的。」他長嘆一聲,「可惜啊,嬌滴滴的一個美人,竟被活活打死了!」

    「聽大人的口氣,似乎對此事並不了解?」

    「不瞞你說,水花是我從外地請來的刺繡高手。我對她愛護有加,想納她為妾,可惜她心中有人。」熊另行的眼裡滿是惋惜,「你可能不理解這種感覺。一方面,我認為只有自己才配得上這麼優秀的女人;另一方面,我不得不承認,馬昆對她比我好多了。為了她,竟放棄一切……扯遠了,四月初四,我剛好去了外地,回來後聽說她因為偷了一匹貢絹被打死了。」

    「大人既然看重她,為何不為她報仇?」

    熊另行又嘆了口氣:「鄭大人,這跟案子有關係嗎?鄭大人此次前來,莫非是要去我丟印的現場看看?不過,事情都過去這麼多天,怕沒有線索了。」

    鄭知縣搖了搖頭,說:「那倒不必。我相信,以織造府的守衛,任何人想偷走一點東西都容易。」

    熊另行站了起來:「那我的大印丟了怎麼解釋?」

    鄭知縣直視熊另行的眼睛,說:「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大印根本就沒有丟過!」

    「荒唐!」熊另行呵斥道,「難道是我自己偷了?有那必要嗎!」見鄭知縣鎮定自若,他又轉過了身子,「我身為織造府織造,受五品俸祿,還怕什麼。」說完,他用手指敲了敲桌子,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這回,鄭知縣聽出了話外音:顯然,熊另行有所顧忌。水花是他深愛的女人,有人趁他不在打死了水花,他居然無可奈何。但是,他並沒有漠視,故意在守衛森嚴的織造府裡鬧出鬼影,為水花破墳而出做鋪墊,也是要令害死水花的兇手不得安心。

    看來,熊另行早就調查過鄭知縣的為人,屢次派親信伺機挖出水花的屍體放在縣衙門口,正是知道新知縣鄭興要來。只是陳老順、周捕頭他們不懂其中的玄機,一次次又將屍體埋了起來。眼看水花的屍體日漸腐爛,不能再拖下去了,熊另行乾脆把屍體放在織造府門口,然後向鄭知縣報案。

    當然,以上只是鄭知縣的推測,熊另行的城府很深,不可能把真相說出來。他是一個五品織造,跟知府同級,因為是直接給皇上辦差,親近皇上的機會多,連知府都得給他面子。他還能怕誰呢?青縣裡最大的官也不過五品。熊另行顧忌的,更有可能是京城派出來監視他的人。

    想到這裡,鄭知縣緩了一口氣,說道:「既然熊大人重視此案,下官一定盡力而為,不讓水花姑娘含冤莫白。」

    第二天早上,鄭知縣命周捕頭帶上衙門裡的捕快趕去織造府。

    周捕頭以為聽錯了,瞪大眼睛半天沒反應過來。等鄭知縣再說一遍後,他才回過神來,但鄭知縣已經走遠了。

    這可是青縣從未有過的事情,小小的七品知縣竟帶人包圍五品織造府。熊另行親自出來交涉,問道:「不知鄭大人帶人前來,有何貴幹?」

    鄭知縣拱了拱手,說:「熊大人,正因為您親自向下官報案,下官今日來抓拿人犯了。」

    「你是說,裝神弄鬼的人就在本府府中?鄭大人,抓人是要講證據的,萬一你抓錯了人,休怪我參你一本。」

    「請熊大人放心,若抓錯了人,下官自願掛印退出官場。」鄭知縣斬釘截鐵地說。

    熊另行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示意放行。旁邊的熊其急了:「大人,萬萬不可讓他進去,這壞了規矩呀!」

    熊另行苦笑:「他既以烏紗擔保,我若不同意,豈不讓百姓恥笑?」說完,熊另行親自給鄭知縣帶路。

五、申冤

    鄭知縣輕車熟路地來到紡織間,說:「熊大人,我查過了,馬昆的親人說他那天來織造府後,就再也沒有回過家。我也問過其他工人,都說那天馬昆來過,可黃昏出門時並沒有再見到他。這就是說,馬昆是在紡織間裡失蹤的。這裡守衛嚴密,人怎麼會突然失蹤呢?只有一種可能,就是他被人害死在這裡!」

    熊另行矢口否認:「這不可能!紡織間雖大,但能藏屍的地方卻不多。我們也四處找過,根本不可能有他的屍體。」

    「那是因為你們忽視了最常見的物品。」鄭知縣來到那些巨大的絲軸前,說:「紡織間日夜有人把守,而織造府外還有兵丁,不但屍體帶不出去,連那一千兩銀子也沒法帶出去。」說完,他命令周捕頭把絲軸上的絲割開。

    熊其想阻攔,熊另行卻擋在了前面。這時候,周捕頭已經割開了第一個絲軸,裡面除了絲線還是絲線。鄭知縣並不焦急,讓他繼續割第二個。

    第二個絲軸才割到一半,周捕頭叫道:「裡面有東西!」說著,只見絲軸裡滾下了一具已經腐爛的屍體。有人從衣服上認出,這正是馬昆。

    鄭知縣讓周捕頭繼續割,等割到第五個絲軸,裡面「叮叮噹噹」掉下了很多銀錠。上秤一稱,不多不少,正好一千兩。

    鄭知縣喝道:「來人啊,把那殺人兇犯熊其綁起來!」

    熊其大吃一驚:「鄭大人,你怎麼抓我啊?」

    「抓的就是你。」鄭知縣冷笑,「你利用織造府的名義私下將貢品賣給民間,牟取暴利。馬昆發現了這個秘密,你就想收買他,不料他對錢財看得很輕,不買你的帳。你怕事情敗露,就殺了他。」

    「你……你胡說!」

    「有沒有胡說,我自有證據。」說著,鄭知縣拿出了一張紙,只見上面寫滿了日期,「貢口進京,每次都在當月的二十四號。而最近這兩個月,織造府每月都有大批馬車四五次來拉貨,這如何解釋?你殺了馬昆後,擔心守衛看見屍體,就把他藏在絲軸之中。因為紡織間長年浸泡蠶繭,惡臭撲鼻,自然也掩蓋了屍體腐爛的異味。屍體雖然有層層絲線包裹,但腐爛後的體液還是浸了出來,這就是唯獨藏屍的絲軸上有斑點,而其他絲軸卻沒有的原因。馬昆死後,你為了掩飾,故意在銀庫裡偷走一千兩銀子,然後誣陷是他偷的,這樣才好解釋他突然失蹤的原因。」

    熊其氣憤地跺了跺腳:「冤枉哪,這銀子可真的不是我偷的!」

    鄭知縣微微一笑:「很好,那麼你承認馬昆是你殺的了。水花與馬昆相好一場,自然關心他的動向。馬昆失蹤後,四月初四這天,有多輛馬車來織造府拉貨,水花也發現了其中的秘密,跟你理論。你們發生了爭執,你就藉故把她打死了,還賴她偷了貢絹。這一點,刺繡間的繡娘可以證實。可笑的是,水花一生見過的上等絲綢何止千萬,怎麼會去偷呢?只要她開口,熊大人完全可以送她一兩匹啊。」

    熊另行的臉頓時紅了,不由自主地點點頭。

    「至於熊大人報案,說水花死後,織造府裡發生了一系列怪事。還有,水花的屍體明明已經埋了,為何還會三番五次出現在縣衙和織造府的門口?下官愚鈍,著實解不開這些謎。」鄭知縣面露愧色,「也許正如民間所說,因為死者冤屈太大,無法入土為安,就化為鬼魂來索債。不過,既然水花的冤情已申,本官相信,織造府會太平起來。熊大人明天一早起來,丟失的東西也都能找到了。熊大人,您說是嗎?」

    熊另行點了點頭:「鄭大人言之有理。」他又走到熊其面前,說道:「你啊,怎麼做出這樣的事來?這回,海公公也保不了你!」

    銀子確實不是熊其偷的。他殺了馬昆後,也不想鬧出什麼風波來。實際上,他也不知道銀子是誰偷的,但銀子丟了,正好順水推舟說是馬昆捲款潛逃。他還以為偷銀子的人間接幫了忙,卻不知道中計了。

    偷走銀子的人是誰呢?想想就知道了,除了熊大人,誰還有這樣的能耐?他「偷」走銀子,只是故意為熊其留下這個破綻。因為誰都不會相信,馬昆會去偷那區區一千兩銀子。至於他把銀子藏在絲軸裡,是早就知道馬昆的屍體在那裡,還是巧合,就不得而知了。

    在回縣衙的路上,陳老順衝鄭知縣豎起了大拇指,說:「大人,太精彩了,既為死者申了冤,又不露痕跡地為熊大人出了惡氣,只怕日後前程無量啊!」

    鄭知縣笑了:「誰個不想前程呢?不過,我更想能好好為官。在青縣,還請你多扶我一程。」

    陳老順使勁地點頭:這樣的大人,他伺候著,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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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明天啟六年年初,經過精心策劃和準備,如日中天的努爾哈赤親率13萬滿洲八旗兵,號稱20萬,向明朝遼東防線發起全面進攻,意圖一舉蕩平明朝在山海關外的所有軍事力量,然後問鼎北京城下。在滿洲八旗兵的凌厲攻勢下,各路明軍兵敗如山倒,望風而逃。滿洲前鋒勢如破竹,如入無人之境,不承想卻在通往山

糗事一籮筐

只認鎖頭的小偷    託馬森是一個高級慣偷,很會撬鎖。無論多複雜的鎖到了他手裡,都不費吹灰之力。有一天深夜,他撬開了一家公司財務室的鎖,並且找到了保險柜的鑰匙。他興奮地打開了保險柜,正準備大撈一把。突然發現這個保險柜裡居然只有不到一百塊錢。要知道,他破譯這密碼鎖就花了整整一個小時呢。無奈,

狼羊孩

 一個陰謀    由於灰太狼長期抓不到羊,就把目標瞄準了身材苗條的美羊羊。他絞盡腦汁想出了一個詭計:假裝喜歡美羊羊,騙取美羊羊的信任,和美羊羊結婚,再對美羊羊下毒手。    灰太狼讓紅太狼把自己打扮成了一隻帥氣的羊,並給美羊羊買她最喜歡吃的義大利黑麥草蛋糕、墨西哥玉米草沙拉、檸檬味的飲料、

藍凌獲救記

大眼女孩樂美兒意外得到一個漂亮的洋娃娃,正高興地把它抱進懷裡時,洋娃娃突然說話了:「能幫我找找以前的主人嗎?我很想念她,她消失了……。」善良的樂美兒被洋娃娃的真情所感動。她帶著洋娃娃,踏上了去往「魔法偵探——洛基」偵探社的徵程。   偵探洛基非常有名,大家都說他是個神探!就在昨天,洛基還偵

智救潘多拉

 美麗姑娘    放學後,莫西在學校附近的山丘上撿到了一個奇怪的盒子,拿在手裡沉甸甸的,上面雕琢著精美的花紋。莫西喜歡得就連睡覺的時候都不捨得放下。夜間,他突然被一團光照醒了,懷裡的小盒子緩緩地打開,散發出奪目的光,越來越亮,亮得他睜不開眼睛……    等光散去之後,從盒子裡出來了一個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