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殺
2023-10-10 17:49:04 3
一、新鮮的乾屍
黃媛變成了植物人,沒有知覺,小小的身子裹在被子裡,嫵媚的眼大睜,目光裡看不出靈魂存在的跡象。
黃媛是張煜的妻子,張煜是我的好友,他是個優秀的植物學家。他的妻子變成了植物人,這是不是很具諷刺意味?
張煜的臉上掛著淡淡的憂傷,他對我說,在十來天前的半夜,妻子突然腦中風,雖然緊急送往醫院治療,可她的大腦皮層還是受到了嚴重傷害,再也沒能醒過來。
我不知該如何安慰他,就在這時,我接到同事打來的電話:「老鄒,有大案子發生,快點來海天賓館。」
匆匆與張煜告別,我從郊外驅車飛速趕往案發地。
賓館的八樓已被警方封鎖,拉起了警戒線。我邁步走進811房時,先是嗅到了奇異的香味,讓人禁不住要深深呼吸。
房間裡沒有我臆想的血漿紛飛的兇殺場面,酒店寬大鬆軟的床上橫躺著一具乾癟的人屍。我走近了看,那是怎樣一具可怖的乾屍啊!皺巴巴形似骷髏,只是還覆蓋著完整的皮膚。屍體的血肉、水分完全失去了,就像一張平攤開來的人形比薩餅。如果將其擺在展覽館,對參觀者說這是幾千年的古屍,人們恐怕也會相信。
沒有掙扎,沒有搏鬥,屋裡一切東西井然有序。據賓館前臺的服務員回憶,死者今日凌晨時分登記入住,懷裡半拖半抱著一名綠色長髮、發間還插著形狀奇異的一朵紅花的女子。
女子像是喝醉了,閉著眼垂著頭,將臉貼在死者胸前。他們在辦理登記手續時,服務員嗅到令人迷醉的濃香從女子身上散發,她腦袋上的花形極似一張女子的紅唇。
我查看了賓館監控,監控顯示,死者拖抱著女子進了電梯,在電梯廂裡與她熱吻,又從電梯裡走出,穿過長長的過道找到房間,開門進入。
之後的監控裡,再沒發現那綠髮女子的身影,她進了房間後便像是失蹤了。如此看來,此女有最大的作案嫌疑。但她究竟用了何種手段,竟能在短短的時間裡讓死者變成一具乾屍?她作案後又是如何逃脫的?要知道,海天賓館的監控設施還是很完備的,而賓館的外窗裝有隻夠一個成人拳頭探出去的防盜窗。
房間裡沒有採集到女子的指紋、足跡、頭髮、脫落的角質皮屑、分泌物、汗漬等任何東西。但我還是在現場發現了一些可疑的跡象:房間的窗子開了道一指寬的細縫,正對著這道縫隙的防盜窗格柵上有一處沾了少許碧綠的汁液。
經屍檢,死者骸骨表層及內部周身各處密布細如毛髮的小孔,有許多孔是穿透性的,孔裡有少量白色的類似植物根須的東西存在。
死者名叫顧彬,我跟我的同事走訪調查後,發現此人案發的前晚去了一家名叫「夜魅」的酒吧玩,他在這家酒吧邂逅了一名妖精般迷人的綠髮女子。兩人喝了大量的酒,女子醉倒,顧彬便帶女子去賓館,之後,這樁詭異的兇案便發生了。
綠髮女子身份神秘,不是「夜魅」的常客,沒有人知道她來自哪裡,又去了何處。
二、美人草
我請張煜幫忙化驗那些綠色汁液及白色根須的成分,他答應了。張煜住在城市的遠郊,在一座小山腳下,他租了農家的兩層小樓,還帶一個不小的院子。他的屋子及院子都被各種植物充滿了,鬱鬱蔥蔥,高低錯落,芬芳四溢。
張煜去了實驗室,我替代他陪一會兒他的妻子,我又一次看到了黃媛。這回,她靠坐在床上,像一截木頭。我試探地叫:「黃媛,黃媛!」她充耳不聞,身上散發著淡淡的幽香。那種香,正是我在兇案現場曾嗅到過的。
我將手指在她睜開著的眼前晃動,她的眼球也跟著我的手指轉動,這是條件反射。我又去拉她的手,她竟將我的手緊緊地握住。我將她從床上扶起,替她套上鞋,試著拽她前行,她竟真的開始慢慢地挪動腳步。
由於挨得較近,我嗅到那濃鬱的迷人芳香正是從她身上發出的。這讓我很疑惑:為何她身上會有這種香味?
就在這時,張煜從實驗室出來,看見我牽著黃媛的手在房間裡走,他只是表情淡然地站住身子,說:「謝謝你幫我帶她散步。」
張煜說,他作了仔細的檢驗,那些汁液及根須應該是來自一種名叫「美人草」的植物。該植物生長於南美熱帶雨林地區,植株窈窕似女人胴體,花開嬌美如美人紅唇,散發出的芬芳如蘭似麝,很是好聞。
他帶我去樓頂的花房,在那裡我看見了一株美人草,果真如他所描述,一株高約一米六的植物種在一個直徑和高均一米左右的巨大圓形花盆裡,花株婀娜,頂部開了朵碩大的奇花,花形酷似唇形,紅得如血似火。
美人草的花香很濃,香氣馥鬱好聞。我記起來了,這種香與海天賓館811房案發現場以及張煜的妻子黃媛身上的那種香味相同。
張煜用小刀在美人草的植株上輕劃了一下,碧綠的汁液就從它的傷口處流了出來。張煜用小量杯接了少許,又輕輕刨開花盆的泥土,我看見許多條細小的根須扎在泥土裡。
在張煜用刀割破美人草的植株時,我看見整株花劇烈地顫抖、扭曲,它像是感覺到了痛。我感到十分詭異。帶著採集的兩樣標本,張煜讓我跟他到實驗室。
在實驗室裡,張煜使用複雜的實驗設備將美人草的汁液與根須,和我交給他的類似物作了對比研究。
我目睹整個過程,發現兩者的各項數據完全相同。我問:「在本市其他地方還有人種植美人草嗎?」張煜搖頭說不清楚。
我喃喃自語:「難不成這美人草成了精,跑出來害人?這也太荒誕了點。」張煜說,在南美雨林地帶,的確有這樣的傳說,一株年深日久的美人草幻化作女人,誘惑男人。但這顯然是無稽之談。
我問張煜,黃媛身上怎麼會有美人草的花香?他說,美人草的花帶有異香,他常採集花心裡的露珠,灑在澡盆中為妻子洗澡。
三、死去的妻子
從張煜家出來,我感到十分迷惘。海天賓館的乾屍案,像是走入了歧途,我沒有半點頭緒。
回到警局,我卻得到一個消息:我的同事從夜魅酒吧那裡拿到了案發前晚的監控錄像,錄像裡有那綠髮女子的身影,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的臉部五官。
我立刻調來錄像觀看,在紙醉金迷、人頭攢動的畫面裡,我真的看到了綠髮女子,她是如此醒目。但是,當看到她的那張臉時,我愣住了——那張臉太像我一年多前去世的妻子白瑤了!白瑤的死,以及她死後發生的事,至今讓我糾結、痛苦。
她懷孕六個多月時,在她的右乳裡發現了一顆鴿蛋大的瘤。我們去醫院檢查,醫生說那個瘤是惡性的,必須立刻做手術。
白瑤不甘心,捨不得腹內七個月的胎兒。她對我說,鄒真,再有兩個多月,孩子就要降生了,也許,我可以等孩子生下來後再入院治療。
正是這母愛的牽絆,耽誤了治療的時機。一個多月後,惡瘤在她的乳房內急劇變大,並擴散到了腹腔。
我們不得不採用剖腹產,將孩子拿出來。我們的孩子從母腹出來後,連一聲啼哭都沒發出,就死了。而白瑤在隨後的治療中,苦苦煎熬了半年,也撒手人寰。
白瑤去世後,我給她辦了隆重的喪事。但我做夢也想不到,在火化的前一晚,她的屍體竟在火葬場的停屍房裡離奇失蹤。
火葬場沒裝監控,但在火葬場外的路上有。監控錄像顯示,一個身形很像白瑤的女子突然出現在路上,向遠處跑去,身形僵硬。
剛開始我還有些驚喜:這世上死而復生的事雖少,但還是存在的,難道白瑤復活了?
但是,我始終沒等來白瑤回家,對她遺體的尋覓也始終沒有半點消息,這成為我心中一個永久的結。
所以,看到出現在夜魅酒吧的那個極像白瑤的綠髮女人時,我越發堅定了必破此案的決心。我一定要找到那個女人,查個水落石出!
那天,我加班到很晚才回家休息,腦袋一沾枕頭,就呼呼睡去。我做了個奇怪的夢,夢到白瑤和我共枕而眠,她緊緊地摟著我,嘴唇貼在我耳邊輕喚:「老公,老公……」
她滿頭綠髮,臉色煞白,頭上還開著一朵唇形的大紅花,渾身散發著迷人的芬芳。她似乎絮絮地跟我說了很多話,可我一句也記不住。
後來,白瑤掀開被子,要離我而去。我急了,伸手去拉,這一拉使我從夢中醒來。
一醒來,我就發現了房間內的異樣。我嗅到了美人草的芬芳,我看見身旁的被子被人掀開,床褥上有一個清晰的人形凹痕。
我一躍而起,衝到窗子邊。窗簾還在搖曳,窗子被拉開一道細小的縫隙,在鋁合金的窗框邊沿,我又發現了痕跡新鮮的深綠色汁液。
我將窗子拉開,向下探望,只見一些綠色的花草灌木正在晨風中晃動。我飛步下樓,在樓下仔細尋找那些可能留下的蛛絲馬跡,卻什麼都沒發現。
四、暗殺
夢見白瑤,以及醒來之後的詭異發現,打亂了我的心。之後的幾個夜晚,我期待白瑤能再次悄然來到我身邊,但她再也沒有出現。
這時,身穿便衣潛入市內各家酒吧查案的同事們又有新的發現。他們在許多家酒吧同時發現了有綠色長髮的女人出沒,這些女人身上的香味,都跟海天賓館81l房怪案現場的氣味相似。這些女人都很年輕,打扮時髦,舉止妖冶。
我的同事跟她們攀談,問她們用的香水是從哪裡買來的。她們說是從淘寶網上買的,那家網店的名字叫「極品女人香」,香水牌子與店名相同,店家聲稱可以寄小瓶試用裝,用了覺得不錯,再正式購買。
這些女人便都申請了試用裝,用過後都覺得不錯,便下訂單購買。價格還算公道,另外還贈送純天然綠色染髮素。
經調查,這些女人的家庭背景和個人身份,都沒什麼可疑之處。那麼,值得懷疑的就是那家「極品女人香」網店的店主了。
我們警方懷疑,這家店主即便不是兇手,也應該與兇手熟識。這是典型的欲蓋彌彰,似乎想要攪渾水,讓我們找不到案子的真相。
我上網去找這家網店,發現它剛剛在兩天前關閉。網店註冊人的身份不明,貨物郵寄地址不明,線索再次斷掉。
這讓我十分鬱悶。這晚,我疲憊地走出單位,駕車回去一個人的家。行至一處路燈壞掉的小路時,一個人猛地從路旁斜刺裡躥出,嚇得我趕緊剎車,但似乎還是撞到了什麼。
車子停下,我鑽出來,到車前查看情況。剛走到車頭處,我就覺得身後有異樣,扭頭一看,一團黑影輕飄飄地來到我身後,我還沒來得及反應,便感到後心一涼,我馬上反手向黑影施展一招擒拿手,他一閃,遠遠躲開去。
我摸了後背一把,卻抓到一個刀把子。這時,我才感覺到疼痛,發現我的心臟已被一把刀貫穿前後,血正從血槽裡激射而出。我眼前一黑,轟然倒地。
五、種人
再次睜開眼時,我眼前有些朦朧,覺得自己的軀體已不受控制,腦袋以下全無知覺。「不!這一定是還在夢中。」我告訴自己,咬咬舌頭,是痛的,可我還是無法動彈。
朦朧卻漸漸清晰,我一下瞪大了眼:在我前方的不遠處,是張煜。他抱著他的妻子黃媛,把她放進一個碩大的圓形花盆裡,然後拿起一把鐵鍁,開始往花盆裡填土。
他這是要幹什麼?謀殺自己的妻子嗎?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我清晰地記得,那團黑影用刀刺穿了我的心臟,我不可能活過來的!
「張煜,住手!」我大喝。張煜扭過頭,笑著看了看我,說:「鄒真,沒想到你這麼快便能讓你的自我意識清醒。你知道我在幹嗎?」
我追著他的話尾巴問:「你在幹嗎?」
張煜繼續往花盆裡填土,額頭上滾下晶亮的汗珠,他一邊填土一邊說:「春天了,我把妻子的屍體種到花盆裡;到了秋天,我便能收穫一個全新的妻子!」
這話帶著神經質的哲理味,是由一個老掉牙的笑話改編而來的。但是,如果這笑話裡的場景真的在現實裡呈現,那它就變成了恐怖故事。他一定是殺了成為植物人的妻子,然後將她埋進花盆,給某種植物做花肥。我聽說,植物汲取了人屍的養分,會生長得越發妖異、茂盛。
我有些明白了,從背後捅我刀子的黑影一定是張煜,他之所以要殺我,是因為海天賓館811房的詭異殺人案是他做下的。可是,張煜如何能夠將自己化裝成一個妖冶的女郎呢?
我腦子裡正紛亂地想著,卻理不出個清晰的頭緒。張煜已將那隻放了他妻子屍體的花盆填滿了土,來到我身邊。他用藏在眼鏡片後的深邃目光盯著我看,說:「鄒真,你心裡此刻一定是很迷惑,想問什麼就問吧,趁我心情好。」
我脫口問出的第一個問題是:「海天賓館那樁殺人案,是你做的嗎?你用了什麼手段將死者變成了一具失去全部血肉和水分的乾屍?」張煜搖搖頭:「我沒殺人。殺人的,是你的妻子白瑤!」
「白瑤?難道她真的沒死?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在哪裡?我要見她。」
「不,她死了!但在白瑤彌留之際,我曾去看望過她,我在她體內留下了一點東西,讓她的屍體起了一點小小的變化。她自己跑出了火葬場,然後我將她接到了我這裡。」
張煜滔滔不絕地講述起來,他的長篇大論,讓我聽得心驚肉跳。總結起來,大概是三點:
一、經過多年的潛心實驗,他在一項遠超當今科學觀念和道德倫理的研究上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這項研究就是,將已死的人當作種子,埋進土裡,利用他配置的土壤與藥物,使死人像植物一般重新生長出來,死而復生。
二、我的妻子白瑤被他如法炮製,最後白瑤長成了一株美人草。她可以隨意地在人形與植物形態之間變換。在她的自我意識剛剛復甦後,她就從張煜的實驗室裡逃了出來。她要尋找我,卻在龐大的城市裡迷了路,在深夜時分進入到夜魅酒吧,被一個好色的傢伙灌醉,帶入了賓館。在那傢伙要對她實施強暴時,她身體的自衛反抗,使自己瞬間植物化,通體長出無數的銳利根須,扎進了那人的身體,將他的血肉、水分在短短數小時內吸乾。然後,她從窗子的縫隙裡逃走了。
三、這樁謎案吸引了警方的嚴重關注,而我在此時找到他,請他幫忙檢測警方在賓館窗子找到的綠色汁液以及從那具乾屍身上發現的根須。儘管他不動聲色地騙過了我,可還是不安。他害怕我發現他的秘密,為此,他使出了數個腦殘的花招:讓白瑤夜晚潛入我家,迷惑我的思路;在網上販賣「極品女人香」香水,贈送綠色染髮素,專門賣給那些時尚女性使用,而那些人最愛去泡吧。但張煜知道,我對他太熟悉了,我對他已略有懷疑,如果任由這種懷疑繼續擴大,對他將是一場災難。於是,他選擇了將我殺死。
「你死了,鄒真。原來的你,已徹底地從這個世界消失!」張煜笑著對我說。
我對張煜所講的事情,完全持懷疑態度,冷笑道:「人死了還會有意識嗎?還能和你進行如此深刻卻荒誕的探討嗎?」
張煜不說話,他搬過來一面鏡子,放在了我面前。我看見,在鏡子裡出現了一棵生長在一隻巨大花盆裡的圓溜溜如包心菜的綠色植物,並無旁物。那一刻,我徹底崩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