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四季網

東宮和親公主的故事(她是出生名門的太子妃)

2023-10-18 02:26:10 1

我曾經以為,以我母家這顯赫的地位,我想要什麼都能得到

直到我嫁進東宮,成了太子妃,才發現有些東西我註定得不到……

1

我和楊家娘子打起來了。

她楊勉勉是這京城中第一個敢和我叫板的小娘子——我親姑母是大齊唯一一位女將軍,得封安勇女侯,食邑萬戶;母親是成樂大長公主,舅舅是當朝陛下。

我三歲時就受封長庭郡主,還未曾有人能在我面前放肆。

更何況楊氏不過幾十年前出了位太子太傅,太傅又生了個未登上後位便去世了的儲妃罷了,如今楊勉勉的兄長中了榜眼,她急著在京城小娘子之中立威,要重振楊家門楣了。

真是可笑。

她被我抓花了妝容還不肯服軟,頂著一頭雞窩似的頭髮叫囂道:「梁珂!本小姐自幼受褚皇后教導,本不欲與你一般見識,你也別欺人太甚!」

她只會拿褚皇后說話,誰人不知皇后出身微賤,如今帝後情薄,皇后的長門宮已與冷宮沒有半分區別。

若非楊勉勉日日要跟我爭誰吃最後一塊桃花餅,我何苦興師動眾地在眾人面前跟她大打出手。

要是沒打贏,以後我在京裡也是混不下去了。

楊勉勉被僕婦們扶去偏殿重新梳妝,今日是河朔江氏喬遷入京的喜宴,我赴宴前奶娘還特地囑咐我凡事收斂一些。

如今都城之中唯有梁家風頭一時無兩,再有便是李老將軍一族與他夫人每況愈下的母族江陰韓氏。

說起河朔江氏,雖常年不在京城,卻紮根頗深。

江氏自開國便在南方替大齊守著邊疆,不曾入京,也算得上名門望族,如今江氏二房掌權,舉家遷至京城,我舅舅很是高興,賜了他們大宅子,又三番五次想請他們一家入宮赴宴。

二房子孫枝繁葉茂,光是主母就育有四子三女,皆是才華橫溢,最小的公子三年後也要考學了,兩位小娘子已經說親,只剩與我一般大的江宓影。

楊勉勉重新梳妝後入席,還瞪了我一眼。

我此刻沒心思管她,聽聞主間中齊修入席了,他是太子,亦是我還在母親腹中便訂下娃娃親的未婚夫婿,只可惜他近些時日忙著治理江中水患,我與他數日不曾見面。

「別看了,太子現在可沒心情管你。」楊勉勉又嘲諷我,她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我才要發作,被侍女香痕拉住。

江家的女眷入席了。

江夫人是韓氏女,氣質端莊綽約,舉手投足貴氣十足,連著她身邊容貌昳麗的江宓影也是大家淑女的風範,全然不似蠻荒生長的人。

江宓影的美貌,京城裡哪家小娘子也比不得,舅舅宮中那麼多的美人,一個也不及她。

她是被教導的很有規矩的小娘子,入席後第一個同我行禮,聲音清脆悅耳,似六月雨入池塘,我平日裡雖跋扈,對她這樣的嬌嬌人兒也擺不出臉色來,笑著應下了。

「妹妹今日見過各位姐姐,日後京中的日子還望多多指教。」江夫人離了她至長輩席中,她面對著我們又行一大禮。

楊勉勉第一個受不起她的禮數,走上前去將她扶起:「京城中大家自然相互照拂,你不必拘禮的,唯一要小心眼前這位張牙舞爪的小娘子就好。」

我哪裡張牙舞爪了?

「楊勉勉,不要總是壞我名聲!」我握緊了手中的酒樽,企圖潑一杯酒去,香痕攔住我,眼神望向男眷席中,齊修正向這邊看來。

我興奮地與他揮揮手,他愣了好一會,才報一個微笑還我。齊修生得一副玉面,身形頎長,只站在那裡,就如畫中人一般,奶娘說我與他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我也是這般想的,我這輩子認定齊修了。

2

舅舅如今和褚皇后鬧得十分不愉快,宮中總有傳言說陛下要廢后,齊修臉上的笑容也愈發少了。

我與他婚期在即,我每每跑去東宮與他商議婚事,他只回我:「一切都有安勇女侯操辦,你我不必操心。」

姑母此生未嫁,我母親與父親和離後很快在公主府養起諸多面首,父親也有繼妻,只有姑母和奶娘為我操碎了心。

「修哥哥,你是不是不想娶我?」看著他對我實在冷淡,我一把遮住他正在看的文書,湊到他跟前去質問。

齊修只是笑著揉揉我的頭,順便替我抹去了嘴角留著的桃花餅碎屑,溫柔回我:「阿珂為何總是亂想呢?我若不娶你,還會娶誰?」

說來也是,這幾年來,他身邊只有我一個小娘子。

況且他亦心悅於我,我不嫁他,還會嫁誰?

我與齊修,幼時一同逃太傅的課,被姑母發現了一起受罰挨打。

長了大一些,褚皇后有時來了興致,會帶我們去百裡香酒樓看酒店娘子跳舞釀酒;後來我行及笄之禮時,齊修贈我他親手製作的桃花瓔珞。

我們之間有什麼可懷疑的?

「太子殿下!」我正專心研墨,一聲明朗的女聲便有些刺痛我的耳膜,我就知道來的人是楊勉勉。

我和楊勉勉為了齊修不知打了多少架,她仗著自幼在皇后身邊長大,與齊修有幾面的交情就企圖和我搶夫婿,我不好好學習時,姑母和奶娘就威脅我,要將楊勉勉嫁給齊修。

幸而每次我與她二人打得鼻青臉腫,齊修也總是站在我這邊的。

我看著穿了一身肉粉色衣裙的她,滿臉嫌棄道:「你來做什麼?」

她亦白我一眼:「關你什麼事?」說罷,從袖口裡取出一把成色極佳的西域匕首呈到齊修面前,他喜歡這類器具,她還真會投其所好。

我擋在齊修面前,有些生氣:「楊勉勉,你想打架是吧!」

她還沒回我話,齊修先將我拉開,他劍眉微蹙,眉眼間沾了些慍色,聲音清冷:「阿珂,不要總是喊著打架,總歸要有待客之禮。」

我還沒有在楊勉勉面前這麼失過面子!我恨恨地甩開齊修拉著我的手,不顧衣袖沾了墨汁,委委屈屈地一路跑出東宮。

出我所料,齊修沒有來追我,倒是比楊勉勉跑了出來。

「梁珂,你要不要這麼沒骨氣?這麼點小事也要流眼淚,真叫我看不起你!」

看我笑話也好,落井下石也罷,我如今真的生氣了,氣齊修在外人面前不肯和我站在一起,亦氣他批評我的性子,他從前只說我灑脫英氣,有我姑母的風範,從未說過我胡鬧。

楊勉勉難得這麼好心,從隨行的僕婦手上接過她的披風替我披上,遮住了水藍色衣裙上惹眼的黑色墨汁。

「如今你終於出醜,本小姐不來嘲笑你,只當還你幼時救我的恩情。」

宮中的公主們看不上楊勉勉討皇后歡心,總是使陰招害她,我與這些公主向來不對付,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救了楊勉勉數次。

她竟不知回報,總是與我作對,真沒良心!

我睨了她一眼,揚了揚下巴:「你總算做了件聰明事。」

她輕挑嘴角,笑道:「梁珂,你笑我蠢,我才笑你蠢呢。」

3

皇后病重,姑母再次出徵,我與齊修的婚事延了又延,如今京中盛傳楊勉勉要嫁入東宮做太子妃了。

齊修是皇后獨子,要進宮侍疾,楊勉勉又是從小在皇后身邊長大的,沒有不去照拂的道理,我面對未來婆婆,竟插不上手了。

空閒之餘,我與江宓影的關係倒是好了起來,她為人體貼慷慨,比楊勉勉好上一百倍,更何況,她不會同我搶夫婿。

我母親成樂大長公主生辰宴那日,我與江宓影一同入席,楊勉勉跟在齊修身後,她看著我的眼神還有幾分嘲諷。

母親訓我:「么么,你出生顯貴,過去行事張揚我不怪你,但如此沉不住氣如何做未來儲妃?」

聞言我看向身邊的江宓影,她臉上掛著溫婉的笑容看向楊勉勉處,似乎是感覺到我在看她,她轉過頭來:「像梁娘子這般童趣天真也是很難得。」

「么么日後到底是要做太子妃的人,不管從前如何跋扈,日後要懂些規矩。從前是你姑母與奶娘寵著你,如今我已求了陛下將你帶回身邊教養,不容你放肆了。」

母親秀眉蹙著,硬要在親生女兒面前擺她長公主的架子,我最是討厭她這一點。

楊勉勉在遠處搖搖頭,我死死咬著後槽牙,等到江宓影離席要去更衣,我才有機會站起來跟楊勉勉好好說一說話。

我把她拉到花園隱秘處,開口質問:「你和修哥哥怎麼回事?」

「我們二人不過奉命侍疾盡些孝道,倒是你,不在未來婆母身邊侍奉,識人不清地交些什麼朋友?」她雙手抱於胸前,用下巴指著我,「別到時候被人搶了夫君還要替人數錢。」

我不過付之輕蔑一笑:「我是命定的太子妃,怎麼可能輸給你?」

「梁珂,怎麼你活了十五年還這麼蠢?安勇女侯當真是把你寵的一點腦子也沒了!」

楊勉勉話音剛落,我餘光便瞥見了站在不遠處短橋上的江宓影,她穿一身肉桂粉色襦裙,身披銀鼠灰外裳,背影看去好不優雅。

楊勉勉拉著我躲得近了一些,只見江宓影的貼身侍女英珈滿面愁容,她倒是沒什麼表情,她們二人聊的不過是有心儀兒郎之事,江宓影到底豁的出去,如此大家女兒,竟為了心上人甘願做妾。

我急著要走上前去讓她清醒清醒,她這麼好的姑娘要什麼樣的人家嫁不得,偏偏要去給人做妾,多虧。

楊勉勉卻一把把我拉住,眼神裡滿是警告。

待江宓影二人走後,楊勉勉才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開口:「我喜歡太子殿下不過是看著我與他同在皇后身邊的情分,我知你與他早有婚約,不指望在你身下做妾。

我侍疾時,江宓影多次差人送皇后與太子愛的吃食進宮來討他們歡心,想必這些你都不知道。

梁珂,我與你爭強是看不慣你總是一副盛氣凌人模樣,但這京裡到底你我二人最好,我不願看你走岔路。今日這番話我只跟你說一遍,是看在你我十年交情上我才同你講,聽不聽的進去由你!」

她這一番話讓我有些愣怔,是江宓影親口對我說,宮中什麼都不缺,我不去打擾就是最大的幫忙。

也是她總叫我提防楊勉勉,說此人性子潑辣,我容易被帶壞。

我挽著楊勉勉的手要入席,她一把甩開我:「你自說她讓你遠離我,如今又要在她面前與我親近,是不是傻!」姑母與奶娘教過我讀書寫字,教過我書畫彈琴,可從未告訴過我如何猜測人的心思。

楊家門大宅深,楊勉勉過得到底比我辛苦許多。

再回席時,母親正提起我與齊修的婚事,我看向江宓影,她仍然處變不驚,演的一手好戲,可我已然不吃她這套了。

我們的婚期定在下月初三,是母親請示了陛下,找人算過的大吉之日。江宓影最先恭喜我,看不出半分的虛情假意:「阿珂妹妹與太子殿下當真是般配,也要恭喜大長公主殿下嫁女了!」

母親最愛聽這般恭維話,只是她眼睛微微眯著,連我也看不透。

我成婚前夜,姑母領王軍凱旋,連戰甲都來不及卸下就匆匆入我閨房中,將身邊的五個女親衛送給我,還抹著眼淚囑咐香痕與奶娘好好照顧我。

加上母親送給我的婢女肅吉,我陪嫁的隊伍算是浩浩蕩蕩了。

這還是我記事以來第一次看姑母哭。

「姑母不哭,我日後常來看你就是了。」

「也好,我想宮中事務不會總絆著你,至於算計離你更是遙遠,你嫁了所愛之人,幸福便是最好的事。」我看著姑母鬢角長出的白髮,鼻頭酸了,她則抹了抹自己的眼淚,說我要笑起來才好看。

太子迎娶太子妃,是如今國朝第一大事。文武百官送來的賀禮堆滿倉庫,奶娘清點禮品時,發現江宓影送來的是一個手打的荷包,比起河朔江氏全族送的南海珍珠,這荷包實在不值一提。

齊修與賓客宴飲至夜深才來,身上的酒氣被一股薄荷香遮掩住,他只有三分醉意,一雙桃花眼望著深如潭水。

他動作很輕柔,好聞的氣息帶著燙人的溫度蔓延我全身,他輕聲喚我「阿珂」。

齊修是愛我的,並非同傳言一樣為了我姑母手上的兵權才與難以相處的我訂婚成婚。

日後我與他會賭書潑茶,相愛相親,子孫滿堂,與他同登永安樓,俯瞰天下百姓。

4

皇后的病一直反反覆覆,齊修忙於政務,我作為兒媳自然應當前去孝順婆母。

長門宮內,楊勉勉在侍奉皇后湯藥,待到皇后湯藥服了一半,聰姑姑出來傳召,宣我進去侍奉。

我長大後見皇后的次數不多,只是印象裡的皇后還是個活潑美豔的娘子,如今面色蒼白全無血色、虛弱無力躺在榻上的女子,怎麼看都不如史官所記的一般風華正茂。

長門宮的溫度也不如從前溫暖。

「勉勉可有心儀的郎君?」皇后見我向她行禮,只是微微點了點頭,也不怪她不待見我,我幼時她待我甚好,我卻不知回報她。

楊勉勉微笑著搖搖頭,皇后便道:「若是有心儀的公子,大可告訴本宮,本宮定會為你說和。」

等到她們二人秀完母女情,皇后才拉著我的手,她身上溫度很高,眼神也不如方才清明了,只糊裡糊塗道。

「修兒像他父親,本宮也盼著你們二人能長長久久。你性子要強,其實……咳咳……不被這四角的宮牆磨合了才好呢。」

她隨後放下我的手,自顧自說些自古帝王薄情的話來。

楊勉勉說,陛下如今三宮六院,受寵的宮妃就有許多,早沒有了從前與皇后的海誓山盟。

我自信地揚著腦袋,自說齊修是何等專情之人,他認定的人,這一輩子都不會變。

楊勉勉白了我一眼:「你凡事留個心眼子再說吧。」

皇后的身體時好時壞,有時燒到糊塗說胡話,有時精神氣又很好,要給楊勉勉張羅婚事。

看在她是我多年姐妹的份上,我許諾聽說了哪家的好郎君一定第一個介紹給楊勉勉。京中家族裡適齡婚嫁的小娘子有許多,某日肅吉就急匆匆地跑來告訴我,江宓影也在議親了。

江夫人替她選中了江陰韓氏京北一支大房侍郎之子,聽聞此人風度翩翩,善讀經書,江宓影也不曾吵鬧過,想來日後訂婚也有眉目。

想到此處,我便能安心些。

然而中秋夜宴,我沒等到指日可待的江韓兩家定親,肅吉卻提醒我看齊修帶著江宓影當日送的荷包,而江宓影的腰間,也配著一樣的荷包。

我特地盛了一碗杏仁酥酪到齊修面前,他笑著接過,我藉機開口:「修哥哥,你今日腰間的荷包倒是好看。」

他牽過我的手,輕輕撫了撫:「日後你給我繡,可好?」

「自然好,這個荷包也舊了,今日叫人取下來絞了就好。」我抬眼,齊修按著我的手,笑容不減,江宓影也依舊毫無波瀾地用著膳。

我為這事鬱悶了一個晚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叫起奶娘和香痕來問,她們只說從未看見齊修與江宓影有任何親密往來,叫我不要太過憂心。

姑母給她們的任務,就是要讓我在東宮開心一些,她們除了日日在我身邊轉悠,也沒有其餘的心思去管別的事。

反而是肅吉,整日不在我身邊伺候。

當晚肅吉就和她們二人在門外吵了一架,她們當我聽不見。

肅吉偷偷絞了齊修的那枚荷包,奶娘訓斥她這會為我惹來麻煩。

肅吉的聲音有幾分傲慢:「我是成樂大長公主親派給郡主的婢子,大長公主有吩咐,要清除會威脅到太子妃的一切事物,務必讓太子妃坐穩位置。

這牽扯到大長公主府全府的榮耀,若郡主不能順利當上太后,你們可擔當得起?凡事我自有辦法,必不會髒了郡主的手。」

奶娘與香痕素來親和,在這件事上一句也說不過肅吉,可肅吉也是為我出頭,總不算有錯吧。

5

齊修難得回東宮,我纏著他要給我做風箏,順便將我親手縫製的荷包送給他,上面繡著一對鷓鴣。

我女紅本就做的不好,這個小小荷包就害得我兩夜沒有合眼,手上還多了好些傷口。奶娘今日出宮採買我喜歡的吃食,留下香痕和肅吉在我身邊伺候。

齊修放下手中的風箏骨架,從我手上接過荷包端詳了片刻,突然抬頭看我,眼神裡竟有幾分讓我害怕的神情:「阿珂,你可看見我從前那隻荷包了?」

我只顧著搖頭,道:「未曾......未曾見過......」

他點點頭,把荷包給身邊的侍從,繼續著手做那個風箏,只是在我眼中,那個風箏已沒有那麼重要了。

我就站在他旁邊,竟覺得他離我有那麼遠。

肅吉滿臉笑意地迎上前來,道:「今日奴婢聽說了江家娘子與韓公子將要定親的消息,太子妃該早日備一份賀禮才是。」

香痕拉了拉肅吉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在我與齊修面前提這件事。我差香痕去廚房看看酥酪做的怎樣,只留肅吉在我身邊。

齊修面上看著沒有半點意味,我替他拂去落在肩上的花瓣,做一副溫婉賢淑模樣:「我與江家娘子素來交好,她將要定親,必然要備一份厚厚的禮品才好,以示你我夫妻二人對他們的祝福。」

「阿珂看著辦便好。」齊修裝好了最後一根骨架,把風箏送到我手上,「朝中還有要事要商議,本宮便不陪你玩了。」

沒等我回答,他拂了拂衣袖,揚長而去,我送給他的荷包依舊在身邊的侍從手中,他不曾看一眼。

他給我做的風箏,如何也飛不起來。

我向肅吉使了個眼色,她很快意會。

香痕回到我身邊時,肅吉剛走不久,她向我抱怨:「郡主,自從肅吉派到您身邊後,您臉上笑容都少了。

女侯對奴婢與奶娘千叮嚀萬囑咐,要您這輩子都快快樂樂的,如今連您最愛的桃花餅您都不愛了,整日擔心太子與江娘子。」

她是從小伺候我的,講話自然少了許多遮攔,可是若連我愛的人我都不能放心,何談快樂呢?

「女侯此生未嫁,過得何其瀟灑?」

可我愛齊修,自小便愛。

他是我自幼的玩伴,我帶他爬過牆頭,他輔導我習字讀書,難道少年時碰見了別的小娘子,幼時與我的一切就都不作數了嗎?

晚間奶娘為我篦著頭髮,我看見她的手樹皮似的乾枯了。

「奴婢已經許久沒見郡主笑過了,從前郡主是京裡最愛笑的小娘子。」奶娘嘆氣,篦頭髮的動作慢了許多。

我望著窗欞之外月光普照的花園,這般時節花落得差不多了,花園中一片蕭索,唯有叢中蛐蛐叫聲還有些生氣。

6

成樂大長公主府的面首肆意參政,陛下震怒,命人將府內面首全部殺盡,將我母親圈禁在長公主府內,外人只能探視。

母親自詡是國朝最尊貴的長公主,她母妃是先帝的周貴妃,仗著母妃的榮華富貴在京城之中無人敢冒犯,就連陛下對她也有幾分敬重,如今她被圈禁,當真比殺了她還叫她難受。

不足一月後,皇后褚氏昭昭,字書箏,薨,葬皇陵。

這些事情發生的時候,京城落了好幾場大雪,姑母在漠北徵戰未歸,我帶著肅吉到長公主府看望母親。

她瘦削了許多,穿著平日裡最不屑於穿的白色衣衫,站在雪地之中,高於她的紅梅開得正盛,花色如血般鮮紅。

「么么,母親說過,沒有人可以伴你一輩子,但權勢可以。」母親難得如此輕柔地撫著我的髮絲。

「當年褚昭昭與陛下是何等恩愛,最後她還不是含恨而死;我與你生父,從前亦是青梅竹馬,可是駙馬不得參政,他自然捨不得梁氏滿族的榮耀。

如今我長公主府也算敗落,可好歹你是我十月懷胎生下的女兒,如此苦頭,我不願你再吃,帝王之愛到底薄情,什麼都不如自己手上有權勢來的可靠。」

肅吉先我一步跪下叩頭:「請大長公主放心,奴婢定會傾盡全力幫助郡主。」

回東宮後,我寫了一封書信給姑母,可料想此番去漠北危險重重,不能再讓她為我憂心,那封信便不送出去了。

我問來找我玩的楊勉勉:「你說,權勢到底是什麼樣子?嫁給一個人,相愛不就夠了嗎?」

「世間相愛本就難求,我父親也是為了重振楊家才娶的我母親。他與姨娘倒是相愛,可礙於我母親母族之勢,姨娘的孩子也要記在主母身邊養。」

楊勉勉搶過最後一塊桃花餅,「何況你嫁的可是凡人?就憑你這跋扈性子,你若不是含著金鑰匙出生,京裡所有小娘子,除了我哪個不恨你?」

我只多次救過楊勉勉的命,得罪的那麼多小娘子裡,只有她不會恨我,還把我當朋友來看。

姑母說過,我要做京城中最尊貴最快樂的小娘子,嫁所愛之人幸福一生的,可是如果所愛之人被搶走了,我也不會快樂了。

我正思忖該如何挽回齊修,肅吉不顧奶娘與香痕阻攔,闖進內殿,說江宓影去了京郊的馬球賽,齊修也在。

我對這事向來不感興趣。

如今我不得不感興趣了,我急匆匆入場地時,江宓影與齊修站在旁人難見的地方,她臉上難得浮上紅暈,連齊修的笑容也是我從未見過的。

「你是想叫我親眼瞧見這些嗎?」我問身邊的肅吉。

她低頭答道:「奴婢奉大長公主之命,只想讓郡主明了,什麼是眼前重要之事。」

「江宓影與韓公子都要定親了,我還有何好擔心的?」

「若是要定親,他們兩家應早早定下,江娘子何其守規矩的人,也不會在此處了。」

「江家難道還會允許自家小娘子做側妃不成?」

肅吉的頭更低了:「自是不會。」

她如此篤定,卻更引得我懷疑。江太傅如今是朝中第一清流,文官武將無人不敬他,齊修信他,陛下也重用他。

「江宓影不會做側妃,我朝由妻變妾實有前例!」

7

京中人望了江陰韓氏與河朔江氏的聯姻許久也沒影,韓公子轉頭娶了李老將軍的孫女,江宓影所謂婚約,八字都沒一撇。

是我高估了江宓影的自尊,她為了嫁給齊修,是甘願做側妃的,連她清貴的父親母親都不曾攔她。

人道是有情飲水飽,連大家女也不曾例外。

江宓影入東宮那日正是清早,齊修為她破了例,許她由東宮正門進。

齊修知曉我性子,還準了江宓影可以不來拜見我,連我與她的宮殿都相隔甚遠,我從未見過他對哪個人有過例外,江宓影是第一個。

奶娘看得出我很難過,安慰我道:「郡主不必在意,說到底您也是明媒正娶的太子妃,旁人比不得。」

我輕哼一聲:「如何比不過?太子日日宿在她宮中,你看我這殿中可還有溫度?」

她是出生名門的太子妃,嫁入東宮沒幾月,太子就娶小妾專寵

江宓影很快就有了身孕。

夜間燭火搖了半刻,肅吉進來報:「郡主放心,奴婢得了大長公主之命,這個孩子,必然生不下來。」

「可孩子是無辜的……」我猶疑地拉著她的手,看見了她死死攥著的藥包。

她反手拉住我,道:「郡主,在這宮中,不狠不能成事。」

我緩緩放下了拉住她的手,心中仍是不安,我從前只是與那些小娘子作對,最多打一架,從未想過要任何人的性命。

自從江宓影有孕後,入她宮中的所有吃食衣品都要經過幾番查驗才能呈到她面前。按照母親的意思,是要等她月份大了再下手,到時候一屍兩命也不好說。

江宓影懷著身孕,齊修還特地從宮外請來了琴師,演奏的曲目從不重複,我能在自己的園中聽到一些餘音。

不過齊修倒是有些時日會來看我。

說來人間事不過是有人歡喜有人愁的,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漠北一役打了半年之多,最後樓臺一戰王軍中了埋伏,姑母的親信傳回來的書信中寫,姑母身中數箭,有刀刃深入骨肉中,如今生死未卜。

朝中如今主張求和之人愈發多了,以江太傅為首之清流更是接連上奏。

我也寧願求和,換姑母平安歸來。

漠北在此役中亦是傷亡慘重,漠北朝中亦主張議和,只是年過五旬的漠北王有一另外要求,要求娶一位公主。

陛下膝下兒女眾多,只是褚皇后在世時,就已為適齡公主們議親,如今只好看宗室之女。

齊修為了此時很是頭痛,我為他揉了揉太陽穴,道:「嫁去漠北一路苦寒,那裡民風彪悍,更何況漠北王年歲已長,怎會有宗室願意嫁女往去呢?」

「本宮與父皇如今也是憂慮,唯有從宮中長大的幾位娘子中選了。」

在宮中長大的小娘子並不多,楊勉勉首當其衝時日最長,若是要她嫁過去,我是怎麼也不願意的,更何況,她如今也有了兩心相悅的公子,在眾多人身上都無法圓滿的事,我自然想成全她的。

我從前只以為江宓影是個聰明的女子,卻從未想過她的心腸如此歹毒,挺著一身孕肚仍不安分,在我與齊修面前說,楊勉勉是嫁去漠北的不二人選。

我眼刀了她,開口道:「楊勉勉待你不算差,你倒是想將她推入火坑中!」

「太子妃誤會妾了,說到底是『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處用將軍』之事,自然是要身份越尊貴之人越是能保更長久的安寧。

楊娘子從小在先皇后身邊長大,說些不敬先皇后的,她便能算半個公主了。」

江宓影實在會說話,既將楊勉勉推入了火坑中,又明裡暗裡地說我姑母無能,我當真是低估她了。

我還想與她辯駁,齊修便皺著眉 看了我一眼,轉而看她的目光溫柔如水:「我自會考量,你如今懷有身孕不宜走動,早些歇息,我晚些來陪你。」

他們二人你儂我儂,顯得我這個正妻好似擺設一般。

楊勉勉要嫁給漠北王那日,我去送她,她並未落淚,拉著我的手卻怎麼也不肯放,等到有人催促吉時已到,她才哭出聲來,與我說些好似訣別的話。

她的馬車越行越遠,我回頭望城樓之上,江宓影面帶喜慶之容。

肅吉在我耳邊低語:「不日太子要作為使臣出使西涼城,此去四月,東宮到底是郡主說了算。」

8

江宓影愛食的羊奶酥酪中查出了滑胎的草藥,害得她腹痛不止,幸好太醫及時趕到才保住了這個孩子。

齊修大怒,要把做酥酪的侍女拉出去杖責,我冷眼看著這奴才跪在地上,她的主子只要輕輕拽一拽齊修的衣袖,就能換得郎君溫柔回眸。

英珈踢了一腳跪在地上的侍女,訓言:「太子殿下與太子妃都在,你這賤婢還不說實話嗎?」

「這羊奶酥酪唯有太子妃娘娘宮中奶娘會做,奴婢知側妃愛食,便求了奶娘要來配方,全然不知提香的一味依蘭草會使女子滑胎!」侍女重重地磕下一個頭,此刻換我不安地看著奶娘。

我連忙跪下:「奶娘做羊奶酥酪從來不會放依蘭草。奶娘是撫養妾長大的,也萬不會做出殘害子嗣的事情來!」

英珈道:「太子妃將宮中採買一事全權交給信任的奶娘來辦,奴婢查過奶娘的採買記錄,確實有依蘭草。」

「江宓影!你們江家當真磊落,連誣陷一事都幹的出來!」

齊修給了我一耳光,這是我活在這世上十七載,第一次有人扇我耳光,我左側臉火辣辣的疼,舌尖嘗到了腥甜之味。

奶娘心疼地爬到我身邊,替我看傷口,卻被齊修命人拉下去,杖責五十。

這簡直要了奶娘的命。

我不顧耳邊嗡嗡鳴聲,抓住齊修的衣物,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修哥哥......修哥哥......你再好好查一查,好不好?奶娘是冤枉的,奶娘不會這麼做的!」

齊修此時全然顧不得我,他輕柔地為江宓影掖了掖被角,柔聲安撫道:「你好好歇息,我們的孩兒不會有事的。」

「來人,太子妃行事無德,送她回去好好反省!」他說話時,一個眼神都吝嗇給我。

我嘲諷地扯了扯嘴角,看著床榻上已然安睡的江宓影,她睡得安穩,可我一閉眼,便是奶娘看著我的眼神。

受下三十杖的奶娘奄奄一息,剩下的二十杖我要替奶娘受,肅吉拿著大長公主府的令牌,那群小卒才不敢下手。

我命人把奶娘送去鄉下莊子上好生休養,又派香痕去照料她,如今我身邊唯有肅吉了。

我怎麼也睡不著,喚肅吉進來,問她:「肅吉,若恨一個人可怎麼好?」

「郡主是全都城最尊貴的小娘子,一切讓郡主不順心的人,都不能善終。奴婢受恩於大長公主,定然會護著郡主,凡事定不會髒了郡主之手。」

這是我第二次聽肅吉說這樣的話,只是今時今日我更加信任她了。

齊修出使西涼之前,恨不能把江宓影帶在身邊,可想到路途遙遠,她身孕也有六月,實在不便,只能不舍又不安地安排了兩位侍衛來護衛她的安康。

當年我與他有分別之時,他也是這般不舍,見不到我一日都隔了三秋一般,如今我送他出行,他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只能當從前心事錯付,人也錯付,齊修還有哪裡值得我牽掛。

9

姑母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江太傅的徒弟秦侍郎一紙奏章告姑母叛國之罪,幸而此事並無確鑿證據,可姑母仍然命隕回京之路。

姑母沒有兒女,她的喪事全由我來操辦,東宮一夜之間全部掛上白色,只有江宓影的宮中不肯。

英珈看著我,也不行禮:「還請太子妃恕罪,側妃一見白色便覺得頭暈的慌。太子也差人來話,一切以側妃安好為先。」

肅吉上前替我給了她一個耳光,我看著她,嘴角嘲意更深:「你的主子聰明,你竟如此蠢笨?如今東宮中,順我者活。」

英珈捂著被肅吉打的臉,惡狠狠道:「那也要看太子殿下的親衛願不願意讓太子妃進來了!」

「親衛?」我仿佛聽了多好笑的笑話,身後的女親衛站成一排護在我身前,如今姑母過世,梁家軍中有百人是聽我差遣的。

兩方未能打起來,江宓影挺著孕肚走出門來,攔下了行事莽撞的英珈:「安勇女侯為國犧牲,我宮中為她哀悼也是該的,英珈不懂事,太子妃勿要見怪。」

我勾了勾嘴角:「側妃真是懂事。只是側妃管不好身邊奴婢,本宮可以替你管教。」

「太子妃要動妾的人,等殿下回來了……」

「打!」

英珈就在不遠處受罰,棍棒打在皮肉之上,傷在筋骨之中。江宓影如今沒了齊修撐腰,竟以為能鬥得過從小就在京中橫行霸道的我?

今日就是齊修來了也攔不住我,他派遣的兩位侍衛已被我的人拿下。

江宓影很快昏了過去,沒過多久身下便見了紅,我看了肅吉一眼,想必是母親已命她下手了。

英珈拖著半殘廢的身子爬到我身邊,乞求我給江宓影找太醫。我微微屈身,捏著她的下巴,血腥味充斥我鼻尖:「如今知道服軟了?若你主子的孩子保不住,皆是你的過失,可明白了?」

英珈仍然死死抓著我的裙角,肅吉踢開她的手,喚了長公主府的太醫來。

太醫趕到時,江宓影已昏迷許久。

「她活著就行。」

為江宓影抓好藥後,太醫查了她之前服的藥,告訴我:「太子妃,側妃應是從前受過涼,但不曾服用暖宮的安胎藥,此胎本就保不住的。」

肅吉很快懂了太醫之意,這個孩子,是江宓影用來牽制我的,就算今日我不來,日後她也要利用這個孩子扳我一局。

我早該想到,她本就是這般心狠手辣之人,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連親生孩子也可以不顧。

江宓影醒時,我坐在她身邊。她嘴唇沒有半分血色,倒也笑得出來:「梁珂,人人都說你蠢,我以前不信,如今是見識到了。」

「今日無論如何,奶娘的仇我是一定要報的。我也知道了,你遲早會拿這個孩子陷害我,只是我不懂,你出身可於我媲美,怎麼非要做些下作的事情?」

江家在她這一輩是有出皇后之計劃的,未等她告訴我,我便已經猜到幾分了,只是她要更勝券在握:「梁珂,君心難定,你贏不過我。」

她既然甘願當江家的棋子,自然旁人說什麼她都聽不進去,把宗族榮耀看得這般重的女子,除了她便只有我母親了。

「我並不打算鬥過你,我只想這一輩子過得順心順遂,旁人若是要阻礙我,我定不會放過。」我學著齊修的樣子給她掖住了被角,做好了齊修回來大發雷霆的準備。

10

齊修一定是愛慘了江宓影,他連納妾都要顧忌朝中權勢平衡,如今我姑母去世沒多久,陛下駕崩,他順利登基,便迫不及待地冊封江宓影為皇后,我是四妃之一,宮中還有李妃和韓貴嬪二人。

我居長門宮中,離齊修的崇德殿最遠。

我幼時讀阿嬌與武帝憾事,只覺得帝王薄情美人愚昧之事不會發生在我身上。

江宓影懷上了齊修登基以來第一個孩子,滿宮嬪妃的眼睛都盯著她的肚子。

肅吉說她很重視這一胎,可她已然叨擾了我原本榮華富貴的安穩一生,我又怎麼可能再讓她順心順意。

太長公主府的桃樹開了幾輪又敗了幾輪,我才又去拜見她,她的身子骨大不如前了,我給她盛了一碗酥酪,她嘴角掛著淡淡笑意:「你從小養在姑母身邊,如今也知道來孝敬我了。」

「不過是來看看你。」

「在後宮的日子並不好過吧?」她直勾勾地盯著我看,我只能心虛地扭著手上的帕子,她繼續說,「帝王之愛,最不值錢。可他在這世上一天,你不免要借他給你的寵,讓自己過的舒心。」

「我若是什麼都不算計,不是更舒心?」

母親冷笑:「你倒是不算計,旁人不算計嗎?你與齊修青梅竹馬,他是薄情,你亦可以說不愛,可旁人怎麼看?

旁人若是始終把你當眼中釘,你當如何,可還有舒心日子過?我是在皇宮長大的,宮中女人心裡想的什麼我從小看到大,誰人能什麼也不考量地過完一輩子?

誰人背後沒些家族權勢牽制?褚皇后倒是沒有家族牽絆,可她要糾結帝王之愛。這後宮是個會越變越小的籠子,你若是不給自己爭一席之地,遲早會被別人吃了去。」

我擰著帕子說不出話,母親朝著肅吉擺了擺手:「我乏了,今日我的話你聽進去才好。」

回到長門宮時正是黃昏,京城難得有這麼好看的晚霞,長門宮離後花園最近。園裡江宓影倚靠在齊修的肩膀上,二人剪影看去,若我不是局中人,真該讚嘆他們郎情妾意,佳偶天成。

肅吉囑咐我好好想想,從前與齊修做過什麼難忘之事,要如今想來也覺得不可代替的那種。

我與他從前淨是胡鬧,定要說有什麼難忘,就是他愛喝百裡香的菊花釀,書皇后生前最愛此酒,偷偷帶我和他一起喝過。

菊花釀百裡飄香,自帶一股清香,喝來微醺。

只是如今百裡香關了門,釀酒娘子回鄉嫁人,京中再無此好酒。

不過半月,肅吉便命人買來了菊花釀的配方,我在庭院中釀菊花酒,許多宮人都來湊熱鬧。

朝政剛定,齊修好不容易有時間偷閒,他走到我面前時,我們二人對視,神情宛若從前。

可我知道我們回不去,少年之愛本不如心頭白月光來的珍貴,江宓影是他認定了攜手此生之人,於我,他甚至有幾分恨。

與他對視不過一會兒,我放下了手上的酒瓢,低頭:「修哥哥......」

「你今日興致倒好。」他嘴角終於含笑。

「妾想念從前褚皇后帶我們偷偷喝的菊花釀了,本想著許久未曾見修哥哥一面,晚一些要送一壇去崇德殿的。」褚皇后去世許久,他沒有一日不在思念母親,陛下駕崩時,他未流過一滴淚。

齊修拿過酒瓢,淺品了一口,走近了些:「和百裡香的比起來還是差遠了,也不必送去崇德殿了。」

我嘆了口氣,他拉過我的手:「就在你宮中品,如何?」

齊修此人,恨先帝未能給他母后一生一世之愛,卻也成了自己最恨之人。

11

現如今長門宮人人都說梁妃娘娘到底是陛下青梅竹馬,復寵之後賞賜如流水般進了長門宮。

我瞥了一眼齊修派人送來的賞賜,不過是些我幼時就見過的俗物,時日越長越是求不得他上心,從前願意給我編蟈蟈籠子的少年郎早就死了。

趴在窗欞處真情實意喚他「修哥哥」的「阿珂」也死了。

江宓影將要臨盆時,我有了身孕。

李妃和韓貴嬪現在躲我們倆就像躲瘟疫一般,生怕某人小產怪罪到她們頭上,連累母族。

後花園此時最招蝴蝶,江宓影與我並肩站著,良久她才開口:「梁珂,是本宮小看你了。」

「皇后這是什麼話?你我是一樣的人。」

「英珈死了。」說罷,她望著湖中我們二人的倒影。

我點點頭,深吸了一口氣:「奶娘也死了,香痕也嫁人了。」

「英珈是除了母親對我最好的人。你說,我們這麼鬥來鬥去,傷害的都是身邊親近之人,有什麼意思?」江宓影看著我。

我瞥了她一眼,看像湖中倒影,天上剛飛過一隻鳥,只是飛不高:「這話旁人說出來我興許能信幾分,皇后說出口,我半分不信。」

沒等她再開口,我轉身離去。

腹中的孩兒總能給我不一樣的感覺,我竟有了願意為之付出生命的人,誰要害我的孩兒,我必不會讓她好過。

夜間一聲嬰兒啼哭,江宓影誕下一位公主。公主一出生,齊修連外衣都不曾穿好,披了件外裳就到鳳儀宮去,賜封號「景安」。

公主往往及笄之時才賜有封號,如景安公主的殊榮,我朝只有我母親這一個先例,可見齊修有多重視江宓影的孩子。

可我此時想不了算計那麼多,只想好好地把我的孩子生下來,看他長大成人。

「皇后誕下公主,如今滿朝文武都盯著郡主腹中的孩子,若是位皇子,大長公主想必會很高興。」肅吉把杏仁酸酪呈到我面前。

我撫了撫自己的肚子,笑道:「我如今只盼著安心生下我的孩兒,無論公主還是皇子,都好。」

「無論皇子還是公主,前程好不好,也要看郡主位置穩不穩。」肅吉將酸酪味到我嘴邊,「防人之心不可無,奴婢定會好好保護郡主和郡主腹中的孩兒。」

肅吉的忠心,當真是日月可鑑的。

江宓影忙著照顧景安公主,齊修抽了空便會來長門宮過問我的吃食睡眠是否安好,倒給了我許多壓力。

照例給江宓影請安時,向來話少的李妃贈了一對玉壁給我:「這是妾的祖父早年四處徵戰得來的寶物,妾知曉梁妃姐姐什麼都不缺,妹妹的心意還請姐姐收下吧。」

我看了一眼那玉壁,當真是極好的成色,通體象牙白,璧中心的綠色極翠,我姑母從前也有過這麼一隻。

江宓影臉上始終掛著微笑:「姐妹們都盼著妹妹能為陛下誕下第一位皇子呢。」

「皇后到底盼不盼著,你我相識多年,何必裝呢?」

我話音剛落,李妃和韓貴嬪就藉口宮中還有事,迅速離開了。

我看著江宓影一雙好看的狐狸眼,她也不躲,只道:「你我之間當真是一點信任都沒有了。」

「宮裡最不可信的就是信任,這是皇后教給我的。」

自從我有孕,太長公主府送來的滋補品一天都沒有少過,從不樂意出府門的太長公主也破天荒來看我。

「母親對外孫可真是重視。」

「我自然是重視未來的皇儲。」母親不看我,只看我的肚子。

「肅吉說你愛吃酸的,這是個好兆頭,只是這件事叫你與皇帝知曉就好,宮中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險,朝堂之中多少人盯著你腹中的孩子。」

「孩兒知曉了。」我這般回答,母親才滿意地笑了。

奶娘去世後,香痕重新回宮侍奉我,那段日子京中流行一種瘟疫,不少人都中招了,就連母親也不例外。

太長公主服府傳來消息說她病得快要死了,肅吉的命是她救的,最後關頭求我放她進太長公主府。

「郡主,沒有太長公主就沒有如今的奴婢,這段時日香痕會替我照顧好您。」她向我行了一個大禮,「郡主,奴婢不在你身邊,萬事必然要提防些,切不可功虧一簣。」

12

承昀是在一個雪夜出生的。那夜宮中靜的出奇,帝後出宮祈福,江宓影稱景安身子不適,把一直照顧她身子的裘太醫帶了隨行,這裘太醫,也是自我有孕以來一直照料我的太醫。

我比太醫的預產早發作了七天,多虧李妃請來的接生婆婆,才讓承昀不至於悶死母腹之中,我也倖免於一屍兩命。

只是他被悶了許久,自小體弱,我也因此元氣大傷,不能生育。

齊修為此晉封我為貴妃,可對於罰江宓影一事,他提都未提一句。

承昀出生後,齊修來長門宮的次數明顯變多了。

承昀自幼聰慧,三歲看得書,五歲讀得經,六歲之時便能作兵法,齊修很喜歡他,可他身體羸弱,三五日便要病一回,又有哮喘,學不得騎射,比不得江宓影的二皇子和李妃的三皇子。

幸而隨著年齡增長,承昀的身子也有所好轉。我想,承昀就算不能繼承大統,日後做一個閒散王爺,娶一位心愛女子,我便做了太妃日後去觀裡清修,看小輩恩愛打鬧,也是人間一大美事。

上天根本就不給我這個機會,或者說,江宓影才不會給我這個機會——容許我生下這個孩子,江宓影設了好大的一盤棋,而我身為她的板上魚肉,渾然不覺。

那日香痕來報,承昀一直喘不上氣,沒等太醫趕到,他便斷了氣。

這是我唯一的孩子,我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成了江宓影鋪路的一塊墊腳石。

承昀死的那天,江宓影剛好誕下四皇子與二公主這一對龍鳳胎,她這一胎極其難產,整個太醫院的太醫都被召去鳳儀宮,她聲嘶力竭至半夜,而我和承昀等著永遠不可能到來的太醫,也直至半夜。

齊修此刻肯定很高興吧,心愛的女人為他從鬼門關走了一遭生了一對龍鳳呈祥。可他不知道,他心愛的女人留不得一個孩子,哪怕只是一個七歲的孩子。

承昀極易過敏,自他出生以後,長門宮再也沒有上過任何蝦蟹,他一旦食了蝦蟹,便會渾身發燙,不用多久喉間會長滿皰疹,伴隨哮喘一同發生,呼吸極為困難。

摻了蝦黃蟹膏的玉米粥是李妃送來的,承昀和三皇子要好,李妃會做許多吃食,又無儲君幻想,我是很信任她的,她知曉承昀能吃什麼、不能吃什麼,萬萬不會再飲食上出錯。

更何況,如此殘害皇子的手段太過愚蠢。

我抱著身體冰涼的承昀從長門宮爬到崇德殿,直至天將要亮了,齊修才從鳳儀宮出來,他自容光煥發。

鳳儀宮的人攔住了不讓任何人進去通風報信,他恐怕還不知道自己最心愛的孩子已經死了。

「陛下!您定要徹查此事,承昀是你我的孩兒啊!」

齊修讓人生生把承昀從我懷中抱開,然後擁我入懷中,他給我的陌生又熟悉的溫暖讓我有一剎那的怔住了,幻想著他會徹查此事。

會查出來是江宓影陷害李妃害死了我們的孩子,於是廢后,誅江氏九族!

他輕輕地撫著我的髮絲,安慰道:「這件事朕定會查清楚的,你安心歇息,不要傷了身子,可好?」

香痕說我睡了整整兩天,等我醒來,仿佛承昀還會蹦跳著到我的床榻邊告訴我:「母親,你看我今日寫的字好不好看?」

承昀除了性子不像我,處處都像我,時間再也找不出如他一般像我、能讓我歡心之人了。

可當我睜開眼,長門宮滿屋飄白,我萬念俱灰。

我死死地抓著香痕的手,問道:「江宓影死了沒有?她是不是已經被處死了?」

香痕臉上的淚痕還沒幹,她說:「李妃被打入冷宮了,三皇子也交給韓貴嬪撫養。」

江宓影買通李妃身邊的侍女在已經制好的玉米粥中加入了蝦黃蟹膏,用量極小根本嘗不出來,那個侍女沒多久就投井死了,江宓影賞賜了她的家人一座大宅院還有十畝良田。

這些東西一查便可知曉,可說到底,是齊修不願意查,既然他不願意為我的孩子報仇,我便自己動手。

13

還有兩日就是齊修的萬壽宴,江宓影為此忙前忙後,凡事都要親力親為,她好不容易得了閒獨自到後花園走走,萬萬想不到會碰到許久不出長門宮門的我。

比起她神情疲憊憔悴,我打扮得更為張揚,身穿我這輩子未曾穿過的明黃色百鳥朝鳳裙,頭戴鳳冠珠釵。

江宓影眯了眯眼睛:「梁貴妃到底是失了孩子,神志也不清明了。梁貴妃,你僭越了。」

「這鳳袍,皇后穿得,本宮也穿得。」

我牽出身後站著的小小孩兒,江宓影的神情驟然緊張起來,那是她的二皇子,今年四歲。三四歲的孩童最好騙,趁著他的奶娘放任他玩耍之餘,一個紙風箏就將他騙來了。

還要多謝齊修當年做給我的風箏,雖不能飛,卻能騙來孩童。

「江宓影,稚子可愛,可稚子之母卻沒有憐子之心。」我蹲下身來,把還未懂事的二皇子抱在懷中,他見了我便親暱,無論江宓影怎麼哄他,他都不肯到她懷中去。

江宓影如今已經氣急敗壞了,她前來要硬奪走我懷裡的二皇子,我稍一轉身,將她推入湖中。

二皇子是在奶娘身邊長大的,江宓影忙於宮務,只能得空看看他,如今他見了親生母親落水,還笑著鼓掌。

江宓影不會水,這裡的宮人又提前被我支開,她只能一邊撲騰一邊問我:「梁珂,你究竟要做什麼!」

「你說,二皇子如此可愛,娘娘失去這個孩兒會不會很傷心?」我半蹲下身,她撲騰激起的水花濺到二皇子臉上,他開始哭鬧了,「不對,江宓影,你有這麼多孩兒,少了一個,又會怎麼樣呢?」

我看著小小孩兒柔弱無力的脖頸,只消我稍稍用力,便能取之性命。

「你為何要發洩在孩兒身上!」她本就疲憊,如今在水中久了,漸漸有下沉之勢。

可她江宓影怎麼有臉說我將仇恨發洩在她的孩子之上,她要我孩子的命時,怎麼沒想過孩子是無辜的!

「你今日若動我孩兒一根頭髮,齊修絕不會輕饒了你。」

「江宓影,你錯了!我今日就沒想過活,我只是要為承昀償命!」江宓影狗刨似的扒住岸邊,將要爬上來時我狠狠踹了她一腳,將二皇子放於旁邊的草地上,扯著她的頭髮,她能不能呼吸全在我。

江宓影很快吐不出氣了,我這才鬆手,旁邊的二皇子被嚇到了,坐在草地上只哇哇大哭,把他的奶娘吸引過來了。

與他的奶娘一起來的,還有齊修。

他命人趕緊將江宓影打撈上來送回鳳儀宮醫治,他眼底猩紅地望著我,給了我實實在在的一個耳光。

上次是左臉,這次是右臉。

我生平沒受過旁人侮辱,唯二的兩次痛苦,都是齊修給我的。我原想著這一生順遂,能嫁得心愛郎君,後來才曉得不過是南柯一夢醒來一場空罷了。

什麼年少情深都是空話,他不願為了我深查承昀的死因,卻可以為了江宓影將我貶為庶人禁足長門宮。

江宓影的命好,大難不死。

我從前也自詡命好,出身顯赫,自小得長輩寵愛,除了父母之愛未曾得到過,其他的應有盡有,稍長大些,京裡的小娘子們也都讓著我。

姑母說,她希望我做全京城最快樂的小娘子;姑母說,若是嫁了人不快樂,大可以和離的;就連遠在漠北的楊勉勉都勸我變得聰明一點,不要為一人囚禁了一生。

他們說的都對。

可我就是這麼一個蠢人,愛了一個不長久的人,還錯將自己的一生搭進去,母親所求榮華滿族也未實現。

我幼時讀阿嬌與武帝憾事,只覺得帝王薄情美人愚昧之事不會發生在我身上,不想後來竟也於長門中含恨。

曾經多有人勸我,可我竟是一句都聽不進去,自己急著往火坑裡跑。

我累了,鬥不動了,若有來世,定要做全京城最快樂的小娘子。(原標題:《東宮側妃:長門恨》)

本故事已由作者:潯三月,授權每天讀點故事app獨家發布,旗下關聯帳號「每天讀點故事」獲得合法轉授權發布,侵權必究。

,
同类文章
你想燒香和崇拜佛嗎?

你想燒香和崇拜佛嗎?

雖然人們聽說過他們的手,但每個人都真的明白有很多人。手有歷史悠久的歷史,而這個過程的發展過程也更加艱難,對我們進行思考是非常重要的,因為人們可以看到自己的命運
生命線分支分叉20種圖,即新分叉更困難

生命線分支分叉20種圖,即新分叉更困難

手掌中有許多線條,這些線條不同。而不同類型的手蛤與它的含義不同。事實上,手的類型非常多。一般來說,我們明白我們必須知道屬於自己的一隻手,你可以了解自己的命運
女人手在川志紋理,四川條紋,一個女人有一個強大的

女人手在川志紋理,四川條紋,一個女人有一個強大的

四川鑲邊這隻手是以相同的方式,而手不同,它代表的意義是不同的。男女的結果也有這樣的手階段也不同。當然,雖然手可以看到我們的命運,但我們將在一生中生命
有一種手工製作的飢餓,汞極為開發。

有一種手工製作的飢餓,汞極為開發。

對於一些更好的人來說,他們很容易賺錢,可能會突然有一天,他們的生活會有意想不到的財富,這種意外的財富可以讓你更好地生活。但是,沒有人能擁有如此美好的生活
智能線條突然扭轉了智慧。

智能線條突然扭轉了智慧。

事實上,大多數人都不知道如何改變他們的手,因為我們的手會改變,這也改變了我們的命運。我們的一隻手會改變。這隻手代表著我們一天的命運
WISDOM線條被破壞,但佈線很難發展

WISDOM線條被破壞,但佈線很難發展

我相信大多數人沒有仔細理解握手,但每個人都必須聽到它,但手有一個漫長的歷史,但還有很多人都不知道。事實上,注意你的手。好處,因為它代表著我們的命運
6種面部男人注定要在窮人的窮人中有一個典型的可憐的臉

6種面部男人注定要在窮人的窮人中有一個典型的可憐的臉

臉是一個非常神奇的東西,因為我們可以通過它看到一個人的命運。許多人對自己的命運非常好奇,所以他們會去手和自己的出生和八個角色,看看他們的命運
女人臉,大,全圖,長期以來,已久期待著

女人臉,大,全圖,長期以來,已久期待著

每個人都可能有一個長的痰液和身體部位的不同位置,而不同地點的代表的含義也是不同的。最明顯的是最常見的是人臉上的痣。在我們臉上有很多職位
掌心掌心手掌的手掌手掌手掌的女人?

掌心掌心手掌的手掌手掌手掌的女人?

不同的雙手有不同的財富,有些可能具有平穩的水流,有些可能是粗糙的壽命。在性質中,手相對發展一個人未來的財富。如果一個女人真的有一隻手掌,那麼未來會發生什麼
一個男人可以在右手結婚嗎?

一個男人可以在右手結婚嗎?

對於女孩來說,嫁給是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他們看不到。有些人不能結婚。如果你結婚,他們的婚姻生活不會幸福。人們,人們,你可以擁有幸福的婚姻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