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陀羅之刺
2023-10-05 09:16:34 3
一、來自死者的信
從初中開始,甄霓每個月都能收到各種各樣的信,什麼稀奇古怪的都有,但都沒這封信來得奇怪。信是在課間操時送到甄霓手裡的,裡面是一張白畫紙,摺疊成圓形,畫著朵惟妙惟肖的黑色曼陀羅花,黃蕊黑瓣。花下用水彩筆寫著一行字:「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作為三中美術特長班的教師,甄霓對繪畫有獨特的審美觀點,這幅畫的作者無疑具有深湛的功底,但畫上那妖異的花,卻讓她十分不舒服。信紙另一面用鋼筆畫著三格畫。左一格是條美人魚,遊動在一個杯子裡,杯外有雙陰寒的眼睛在盯著她。中間一格是一個男人,心口被箭射中。右一格,是幅風景畫,高山巍峨聳立,細流涓涓自山裡出來。
甄霓莫名其妙,剛要把信丟掉,卻看到信下首落款竟是:鬱楚。
怎麼會是他?甄霓呆若木雞,因為在上班之前,她剛得知鬱楚死了。
告訴她這個消息的是公安局刑偵組副組長王沛,當時甄霓正在洗漱,王沛拿著一張素描畫敲門進來,語出驚人:「鬱楚昨晚自殺了。」
「誰自殺了?」甄霓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對面樓的鬱楚,我想你們很熟吧。他屋裡的畫稿,大部分畫的都是你。喏,這張就是,」王沛把手裡的畫紙遞給甄霓看,說出來意,「所以,我想也許你知道他為什麼要自殺?」
「我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他在偷偷畫我。」甄霓莫名其妙。她和那鬱楚算不上熟,兩人住不同樓,但樓靠得挺近,又是同層,所以抬頭不見低頭見。甄霓只知道鬱楚是外地人,寓居在深市籌備報考美院研究生,每天早上都會在陽臺寫生。
在樓下小區的廣場上,甄霓曾看過鬱楚的畫,雖然不算特別有天分,但素描功底甚好。兩人交流過數句,鬱楚對甄霓的賞識十分感動,說了句:「甄姐,你真是我的知己。」但兩人更多的還是點頭之交。
後來甄霓聽左鄰右舍傳言,才知道警察從鬱楚屋裡發現一份病歷卡,上面顯示鬱楚有多年憂鬱症病史,得這種病的人很容易輕生,現場也排除了他殺。似乎答案很明顯,但王沛總覺得這案子不簡單。
甄霓越想越不安,便給男朋友侯耀打了個電話。侯耀三年前來深市發展,生意做得風生水起,所創辦的東升實業已躋身深市二十強之一。
侯耀說有事正忙著,讓她晚點過去。
等到十二點半,甄霓才開車前往東升實業。正趕上下班高峰,甄霓心中煩亂,百無聊賴地聽著車載廣播:「據悉,五天前三江市清流監獄發生惡性越獄事件,目前已有三名逃犯被抓捕歸案,首犯劉勝仍潛逃在外。警方表示,該犯有可能逃竄至深市……」
「警察都是幹什麼吃的?」甄霓看過專題報告,知道劉勝是汀市建市以來最大的黑惡勢力頭目,與不少貪官、商人沆瀣一氣,結成巨大的利益集團,犯下多種罪行。誰想他竟然能越獄出來。
二、脅迫
東升實業終於到了,甄霓穿過幾棟忙碌的廠房,來到辦公大樓,門內出來兩個西裝革履的大漢,伸手攔住她:「小姐,請留步!」
「我找侯耀。」甄霓說。那兩人冷冷地說:「對不起,侯總現在有事,暫時不見任何人。」
甄霓感覺不對勁兒,這兩人怎麼從沒見過?說話語氣也是兇巴巴的。她不動聲色地點點頭,回身去了傳達室,向何大爺問起門口那兩個穿西裝的攔路虎。
何大爺連聲說:「甄小姐,你別去了,他們都不是好惹的。」甄霓急問緣由。何大爺嘆了口氣:「現在做生意的都不容易,特別是咱深市,不但白道要打點好,黑道也惹不得,我看,侯總做生意雖然精明,但是畢竟不是本地生長的,對這些情況不熟悉,才會惹上『虎南幫』那些人。」
「虎南幫?」甄霓隱約聽說過,那是深市半公開化的一個涉黑組織,經常插手企業間的事務,任何一個企業被他們盯上,都是很棘手的事。想到侯耀被他們困在樓上安危不明,甄霓急了,再次奔向辦公樓。
剛到門口,裡面一陣喧譁聲,數名黑色西裝漢子簇擁著侯耀下樓來。侯耀頭髮凌亂,他見到甄霓愣了愣,擠出一絲笑容:「甄霓,我還有事,你先去吃飯吧。」
甄霓擋住去路,裝出生氣的樣子:「不行,你每次都放我鴿子!今天又讓我等了這麼久,不能一句話了事。」不由分說上前去拉侯耀。
一個大漢撥開她的手:「對不起,小姐,我們和侯總還有事。」甄霓看著他們,生氣地說:「你們是誰,我和他的事,你們插什麼嘴?」侯耀臉上掠過一抹驚恐,急喝道:「甄霓,不要對他們無禮!」那大漢冷冷看了甄霓一眼,哼了一聲。侯耀又拿眼示意甄霓快離開。
甄霓把心一橫,大叫起來:「你們難道是要綁架嗎?」領頭的大漢神色一變,冷冷說:「一起帶走!」兩名大漢過來便要架住甄霓。
甄霓沒想到他們光天化日下竟敢公然如此,揮著瘦弱的拳頭拼命抵抗。鬧騰間,領頭大漢的手機忽然響起,他接了,神色略微一變:「這……好吧。」回頭帶著那些大漢匆匆走了。
甄霓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急問道:「耀,你沒事吧?」侯耀搖搖頭,帶著她找了家川菜火鍋吃飯,這才把緣由娓娓道出。原來這兩年來侯耀生意紅火,引來生意對頭嫉恨,就勾結虎南幫,處處作梗。今天虎南幫是來逼侯耀籤訂個不平等的合同。侯耀不同意,他們便要強行架走他。
「他們為什麼突然走了?」甄霓奇怪道。侯耀搖搖頭,表示不清楚。
兩人心頭沉重,默默吃著飯。侯耀忽然想起來:「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甄霓搖搖頭,笑著說:「我只是想見見你而已。」侯耀心頭感動,默默看著她:「甄霓,我想好了,等我度過這個難關,明年我們結婚吧。」幸福來得猝不及防,甄霓小小的心被頃刻填滿,她用力點點頭。
從川菜館出來,甄霓叮囑侯耀千萬小心,這才回學校。
她上網搜索黑色曼陀羅,一則資料彈出來:「黑色曼陀羅代表絕望和顛沛流離的愛,不可預知的死亡,生的不歸路……」
「是什麼讓鬱楚走上了不歸路?那三格畫又是什麼意思?」甄霓忽然為杯中那美人魚擔憂,她背後那雙如狼似虎的眼睛,是否預示著她未可知的命運?心頭被箭穿過的男人,無疑就是鬱楚創傷心靈的自況,箭頭指向的第三格畫,又在昭示著什麼?
三、黑夜裡的訪客
晚飯後,甄霓站在陽臺,對面鬱楚房間內突然閃了幾下。甄霓看得分明,有什麼東西在鬱楚房間裡發光。她心頭好奇,忽然想看個究竟,便蹬蹬蹬往對面樓走去。
已是八點多,小區內人跡稀少,靜悄悄的樓道讓甄霓發毛。她在鬱楚房間門前停了下來,聽到一陣細微的抽泣聲從裡面傳出來,那門竟是虛掩著,裡面黑乎乎一片。
甄霓心頭涼颼颼的,鼓起勇氣問:「有人嗎?」抽泣聲停止,一條人影躥出來,二話不說直接往甄霓頭上就是一記悶棍,然後把半昏迷的甄霓拖進屋裡,關上門走了。
不過幾分鐘的時間,門又被輕輕推開了。迷糊中的甄霓驚恐地睜開眼,看到兩條人影小心翼翼閃進來,她不由發出一聲呻吟,那兩人驀然半蹲身子,其中一人喝道:「不許動!」聽聲音竟是王沛。
甄霓繃緊的神經頓時鬆懈下來,脫口喊出:「是我……王警官。」
那兩人聞聲打開燈,原來是王沛和另一個便衣警察。兩人見她這模樣,吃驚不已。甄霓將剛才發生的事說了,王沛跺了跺腳:「唉!你怎麼打草驚蛇,把那個逃犯嚇跑了!」
「哪個逃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甄霓不解地問。
王沛嘆口氣,說:「就是我們正在全力追捕的越獄在逃犯劉勝。你可知道,鬱楚的父親就是劉勝,鬱是他母親的姓。」
甄霓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王沛繼續說道:「鬱楚其實是劉勝前妻所生的。劉勝發達後,拋棄了前妻,但是現任妻子一直沒再給他生兒子,所以他對鬱楚仍極為疼愛。鬱楚生性敏感,對父親的所作所為十分痛恨,卻又難以割捨血濃於水的骨肉親情,為此痛苦不堪,很早就犯上了憂鬱症。
「通過訪問鬱楚的博客,我找到了他早期寫的一篇文章,裡面有一段,大意是這樣的:父親入獄時,我跟他說了,如果他安心接受改造,我還是他的兒子。我希望他重視我的話,不要以為我這是孩子氣的話……真沒想到,鬱楚聽到劉勝越獄的消息,竟走上這樣的不歸路。」
「所以,你算定劉勝往深市逃竄,是要來看他兒子,就讓電視報導鬱楚自殺的消息,再在鬱楚生前所住的地方設伏?」甄霓聯想前後,恍然大悟。
「只是沒想到,你比我們早一步,把那傢伙嚇跑了。」
卻在此時,一聲大喝遠遠傳來:「什麼人?」王沛二人聞聲迅速飛奔出門。甄霓趕下樓,見王沛等四五個便衣,死死按住一個穿清潔工服的漢子。那漢子力氣極大,眾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反剪雙手,扣上手銬。
「終於抓到你了!劉勝。」
甄霓看著這個身材瘦小卻攪得滿城風雨的越獄重犯抬頭望著鬱楚的房間,孩子般嗚咽起來,心裡便有些不好受,倒忘了他剛才曾攻擊過自己。王沛得勝將軍似的揮揮手,與那些便衣押著他走了。
甄霓怔怔地站在原地好一會兒,卻猛地想起了什麼似的,快步往小區廣場走去。小區的廣場極大,布設著一些假山、曲徑、花壇,為小區居民平時休閒娛樂之所。行走在其間,一個念頭在甄霓心頭逐漸成形:第三格畫,有山、有水,莫非是『高山流水』的意思?這四個字的背後,代表著友誼、知音?她就是在這裡看鬱楚畫畫,鬱楚也把她當作知己,莫非鬱楚暗示這裡有什麼東西?甄霓越想越覺得有譜,目光落在那些假山上。
她繞著數座假山一陣摸索,竟然真的從一個縫隙裡摸出個塑料文件夾。
四、神秘畫冊
回到屋裡,甄霓激動地拆開文件夾。裡面是本畫冊,用環形扣條裝訂著,鋼筆畫、彩筆畫均有,看得出來是多年集萃而成。甄霓一張張翻下去,前面紙張泛黃,畫上筆觸也較稚嫩,後面則逐漸成熟起來,展露出一定的風格。
這些畫的主角均是一高一矮兩個男人。兩人時而交頭接耳,時而各自行事。每幅畫都是一個故事。甄霓越往下看,越是驚心動魄,畫冊所畫的,竟然都是他們走私、行賄、殺人越貨之事。在他們背後,總有個小男孩,一直用筆在畫著什麼,臉上掛著悲傷。甄霓心頭一動,如果這男孩是鬱楚,矮個子男人無疑就是劉勝,那個面部模糊的高個子男人又是誰?
到畫冊中間,矮個子男人被投入監獄,高個子男人不知所蹤。到後段,矮個子男人逃出監獄,東躲西藏,最後在一個港式酒店與原來那個高個子男人接上頭,兩人把酒言歡,卻沒注意到在街頭一角,那男孩正盯著玻璃牆之後的他們。栩栩如生的畫面,把男孩臉上的悲哀勾勒得淋漓盡致,高個子男人的面目也清晰可辨,不再模糊。甄霓目光停滯在他的臉上,心頭被什麼東西狠狠刺了一下又一下。半晌,她猛地把畫冊一卷,驅車直奔東升實業。
已近深夜,東升實業燈火闌珊,所幸辦公大樓還有燈光亮著。甄霓剛要下車,卻見數名黑衣大漢簇擁著侯耀從裡面走出來,迅速上了一輛黑色轎車。
「又是虎南幫!」甄霓開著車跟在後面,黑色轎車在郊外一座廢棄的廠房前停下。甄霓把車停在遠處,悄悄熄了火,在暗處觀望。
轎車門開了,侯耀當先下車,打個手勢,幾名大漢跟著他進入廠房內。
甄霓一愣,忽然醒悟過來,侯耀並沒有被綁架。她小心地下車跟過去,找到北面一個破了個洞的窗戶往裡看。只見廠房內燈火熾亮,一個渾身是血的人躺在地上,看到侯耀等人進來,他面露驚恐,掙扎著叫道:「侯總……求你饒過我……以後,虎南幫上下一定都聽你的……」
侯耀罵道:「虎南幫今晚就要玩完了,你以為我會留你這個沒用的幫主?!」
那男子大驚失色,猛地叫起來:「你瘋了,你這樣警方不會饒過你的……」
「是你們逼我的!我敢下手就不會留下尾巴!」侯耀手一揮,幾名大漢撲上去,將男子的慘叫聲生生切斷,恐怖的骨裂聲瞬間響起。
怪不得白天虎南幫會突然放過侯耀和自己,原來是他們的老大落入侯耀手裡。甄霓忽然身子一緊,一個人影自後撲上,將她夾在腋下提入廠房內。
五、幕後兇手
廠房內一片血腥,侯耀面目冷峻,見是甄霓吃了一驚,急忙讓眾人帶著垂死的虎南幫老大下去,這才扶起她:「甄霓……你怎麼來這裡了?」
甄霓如觸電般推開他,眼裡滿是厭惡。侯耀耐心地說:「甄霓,我不這樣,他們遲早也要這樣待我的,我這是先下手為強……」
「你不要狡辯了,你自己看看這個!上面記載著你和劉勝以前的所作所為,想不到你竟是這樣的人!」甄霓猛地將畫冊丟給他。侯耀翻著畫冊,神色僵住了:「這畫冊,應該是劉勝那傻兒子畫的吧?沒錯,我與劉勝以前是一條線上的螞蚱,我們一個走白道,一個走黑道,互相呼應,生意做得很順利。後來他進去了,我在汀市也混不下去,輾轉才來深市發展的,也因此認識了你。我本來想忘掉從前,做個本分的商人,與你好好過日子。但這裡的生意對頭不擇手段要弄垮我,我不得不把劉勝弄出來,藉助他在黑道的力量,幫我擺平這些討厭的蒼蠅。」
甄霓的眼裡泛起了淚光:「你完全可以有別的方法……為什麼要做這種犯法的事?」
侯耀看著她,眼中滿是溫柔:「甄霓,我這樣還不是為了你?對付黑,只有用更黑的方法。我都向你求婚了,為了你我必須排除一切障礙,我們才會有真正的明天。」
甄霓堅定地搖搖頭:「可是我不能接受這樣的你!」
侯耀一愣:「甄霓,你忍心我們就這樣結束?」
甄霓心頭難以抉擇:「耀,不如你去自首吧……」
侯耀笑容僵住,猛地狠狠扼住她的脖子:「你說什麼?」
甄霓始料不及,登時喘不過氣來,眼前陣陣發黑,耳邊是侯耀歇斯底裡的吼聲:「賤人!我這樣做,還不都是為你,你居然要我自己送死……」甄霓心如死灰,停止了掙扎。
「全都不許動!放下她!」數十名全副武裝的警察突然破門而入,將行兇的侯耀制服。一名警察拿出證件在他面前晃了晃:「侯耀,劉勝指認你幫他越獄,請你隨我們回去協助調查。」
侯耀目光盡赤,咬牙切齒道:「這混蛋,竟然出賣我……」
「你弄他出來,卻讓他賠了自己的兒子,他悲痛欲絕,早忘了你們那一套攻守約定了。」王沛冷冷地說。
尾聲
當晚,深市發生了建市以來最大的黑惡勢力火拼,虎南幫頭目死傷十數人,震驚全省。
甄霓在家看到這個消息,將報紙丟在一旁,又翻起鬱楚留下的那本畫冊。她終於明白了,對父親絕望的鬱楚,把所有的愛和希望寄托在了自己的身上。他留下這本畫冊,就是想讓她看清侯耀的真面目,遠離他,以免日後也要承受那黑色曼陀羅之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