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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門雙樓」恩仇記

2023-10-06 16:41:49 1

石門縣城兩家有名的飯館,「福和樓」和「百合樓」,被稱為「石門雙樓」,兩個老闆原來親如兄弟。但俗話說,一山不容二虎。數十年後,兩家飯館為了生意,明爭暗鬥,終於鬧得水火不容。到最後,一場大火,不但燒了「百合樓」,還燒死了「百合樓」的老闆成弘遠。十二年後,「百合樓」老闆成弘遠的兒子出現了,他要報當年一場大火燒毀「百合樓」,燒死父親的深仇大恨。正當「百合樓」的後人報仇成功,置「福和樓」老闆於死地的時候,成弘遠那個瘋瘋癲癲的老父親出現了,他解開了當年燒死了他親生兒子的那場大火的秘密。

  明爭暗鬥

  石門縣城最繁華的那條街,就是上南落北的那條縣前街,縣前街有兩家飯館,朝東那一家叫「福和樓」,老闆姓穆;朝西那一家叫「百合樓」,老闆姓成。這兩家飯館可都是有來頭的,據說兩家飯館的創始人早在大清同治年間,都在京城裡當御廚。西太后垂簾聽政那會兒,這兩個廚師都被封為正五品御廚。兩人都是嘉興府石門縣人,一個名叫穆天和,一個名叫成九合,雖說是燒菜的廚師,但憑著「荷葉叫化雞」和「糖醋鱖魚」兩道菜,深得慈禧太后的寵愛。當時每年一次回家省親,嘉興知府也要帶了各縣知縣到七裡亭迎接。大清朝被推翻後,兩位年逾古稀的御廚便雙雙回到了家鄉石門縣。回到家鄉後,靠著從宮裡帶出來的積蓄,在縣城最熱鬧的縣前街買屋,各自開了一家飯館。穆天和開的叫「福和樓」,成九合開的叫「百合樓」,當時兩人親如兄弟,開張後還相互照應。穆家「福和樓」的拿手菜是「荷葉叫化雞」,成家「百合樓」的看家本領是「糖醋鱖魚」。憑著這兩道菜,兩家飯館的生意都做得很好,官宦之家若有婚喪宴席紅白喜事,都以請到兩家的廚師掌勺為榮。

  俗話說,一山不容二虎,兩家門對門的飯館,經營的是同一個行當,這天長日久,免不了就有矛盾了。到民國十年,穆天和和成九合相繼去世,由他們的兒孫掌柜後,兩家飯館為生意上的事就有了矛盾,到後來甚至發展到互不往來。

  民國二十年的時候,「福和樓」的老闆叫穆若衝,「百合樓」的老闆叫成弘遠,兩個人雖然表面上還相互敷衍,但心裡卻存有芥蒂。到這一年的十月十日,為了石門縣政府的一餐慶賀晚宴,「福和樓」和「百合樓」便正式鬧翻了。

  十月十日是國民政府的國慶節,也叫做「雙十節」,每年這一天,石門縣政府都要召集縣政府、縣黨部以及全縣的頭面士紳,開幾桌酒席慶祝一番,開銷也由縣政府支出。縣政府設宴,當然要挑縣城最高檔的飯館,因「福和樓」和「百合樓」都有宮廷的「御菜秘方」,兩家菜館在這一帶名聲又都在伯仲之間,所以以往都是「福和樓」一年,「百合樓」一年,去年的「雙十節」大宴是擺在「福和樓」的,照理,這一年要擺在「百合樓」了。誰知前幾天留良鄉有一戶士紳為兒子擺滿月酒,選的就是「百合樓」,正當大家吃得熱熱鬧鬧的時候,一位喝酒的客人竟然從糖醋鱖魚中夾出了一隻紅頭蒼蠅,於是鬧得不歡而散。

  因為出了這麼一件「醋魚蒼蠅」的事,這次縣長便臨時改變主意,把國慶宴席放在了「福和樓」。成弘遠見這兩桌酒宴泡了湯,不由心中大怒,兩桌酒席也算不了什麼大生意,但他知道,從此,「百合樓」的生意要一落千丈了。於是,他一心想要報復一下「福和樓」。

  眨眼到了農曆年底,穆若衝在後院裡搭了個大棚,大棚裡一字兒擺開了十多隻七石大缸。原來杭嘉湖一帶,大的飯館都是自釀米酒的,就是用上等糯米浸透蒸熟,拌上酒藥,然後放入七石缸,保溫發酵,一個月後出酒。這酒清冽甘醇,因用的是白米白水和白藥,所以被稱為「三白酒」。

  到了出酒那一天,還要舉行「祭酒公」儀式,因儀式上主人要給看客分煙,給小孩子分糖,所以非常熱鬧。想不到就在「福和樓」祭「酒公」的儀式上,出了一樁事情。

  祭酒公,就是在後院搭一座樓閣,樓閣裡供著酒神杜康神像,神像面前的供桌上,置有豬頭一個,鯉魚一條,全雞全鴨各一隻,還有幾盤水果,正中置有一隻海碗似的大酒杯,然後點燃香燭,老闆要親自從第一口缸裡舀出第一瓢酒,倒進供在酒神杜康面前的大酒杯中。

  當一陣爆竹響過,老闆穆若衝笑吟吟地走上前,朝著眾人作了一個揖,然後掀起第一隻酒缸上面的棉絮和草簾,頓時酒香四溢。穆老闆接過夥計遞上的一隻瓢,正要舀起第一瓢酒時,忽然發了呆,旁邊的夥計也失聲叫了起來:「老鼠……老鼠……」

  圍觀的人一聽,不由自主地擁了上來,圍著酒缸嘰嘰喳喳地議論起來:「這酒裡怎麼會有一隻死老鼠?」

  「是啊,這酒還怎么喝啊?」

  「唉,這下『福和樓』的生意要倒灶了!」

  穆若衝一見酒缸裡的死老鼠,不由大吃一驚,心想這下糟了,但他很快鎮靜下來,讓夥計撈出死老鼠,只見那隻死老鼠毛皮無損,顯然是剛剛被人放進去的。又讓夥計把酒缸原樣蓋好,再打開第二缸,舀出一瓢清冽冽的白酒,恭恭敬敬地倒在神像面前的大酒杯裡。夥計又點燃一串「百響」,然後開始分煙分糖。

  大家抽著煙,吃著糖,正要散去,忽然,一個夥計大聲道:「請各位街坊鄰居稍等,我們老闆有話向大家說!」

  於是,大家又紛紛圍攏來。穆若衝向大家拱了拱手,大聲道:「各位街坊鄰裡,剛才大家都看到了,第一缸酒裡有一隻死老鼠,那老鼠毛皮無損,顯然是剛剛淹死的,但這一大缸酒,真的要我倒掉,我還真有些捨不得呢!」

  大家一聽,不由紛紛議論起來:「這酒裡淹死了老鼠,怎麼還能賣給客人喝啊?」

  穆若衝見大家議論不息,又向大家揮了揮手,大家靜下來後,他又大聲道:「這酒倒掉是捨不得的,因為喝還是能喝的,各位街坊鄰居,大家如果不嫌棄,回家去拿瓶瓶罐罐,把這一缸酒灌走吧!」

  大家一聽有這種好事,便都回家拿來瓶子罐子,「福和樓」的夥計用漏鬥提子給大家灌酒,不到一根煙的工夫,一缸三白酒被分得見了底。

  維持會長

  穆若衝當然知道,這隻死老鼠是有人故意放入酒缸的,那是為了坍他「福和樓」的臺,毀掉他「福和樓」的生意。好在穆若衝為人機敏,等「祭酒公」儀式一結束,就讓大家把這一缸三白酒當場舀了個底朝天,才消除了大家的口舌,要不,「福和樓」酒缸裡浸有死老鼠的事一傳開去,「福和樓」的生意算玩完了。想想,還有誰會來喝浸過死老鼠的酒?

  這年冬天,日本人從金山衛登陸,國軍節節敗退,日本人很快佔領了石門縣城。駐守石門縣城的日本軍隊長官是龜田少佐,龜田少佐喜歡喝酒,得知縣城兩家酒館的祖上都是御廚出身,便經常到「福和樓」和「百合樓」喝酒。

  這天,龜田帶了保安隊長餘子高又來到了「福和樓」,穆若衝照例為龜田準備了酒菜。龜田喝了一口「三白酒」,笑道:「好,這酒大大的好,比大日本的清酒有味!」

  一旁的餘子高點頭哈腰道:「對,對,太君說得對,這石門縣的三白酒就是有味!」

  說起這個餘子高,別看他長得骨瘦如柴,但心狠手辣,因生了白癜瘋,一張猴臉一邊白一邊黑。他原是石門縣城的一個無賴,日本人佔領石門縣城後,他就投靠了日本人,當了石門縣城的保安隊長。

  龜田嘿嘿笑道:「穆老闆,你的大大的好人,皇軍,要你當維持會長!金票大大的給你!」

  穆若衝一聽龜田要他當維持會長,不由大吃一驚。

  原來,龜田佔領石門縣城後,因人生地不熟,便要找個當地人當維持會長,幫他們拉夫派捐,想想只有「福和樓」的老闆在縣城有一定的影響,便要穆若衝充當維持會長。

  穆若衝想了想,道:「龜田隊長,我是一個生意人,可不是當長官的料!」

  旁邊的餘子高見穆若衝推託,便叫道:「姓穆的,太君讓你做事,你可別不識抬舉!」

  穆若衝乜斜了餘子高一眼,冷冷地道:「我穆家祖祖輩輩都是憑著一門手藝,靠做正經生意吃飯,從來不靠出賣靈魂謀官!」

 餘子高見穆若衝話裡帶骨頭,知道是在譏諷他,不由惱羞成怒,一張陰陽臉漲得血紅,伸手就要掏槍。

  龜田橫了餘子高一眼,訓斥道:「你的,不得無禮!」又轉身對穆若衝道,「你的,皇軍朋友大大的!」

  穆若衝道:「我們穆家祖上有訓示,除了做生意,決不涉及其他行業,請龜田隊長見諒!」

  龜田見穆若衝執意不肯,不由大怒,一拍桌子,喝道:「穆老闆,你的,不識抬舉!」說著,朝著餘子高一揮手。

  餘子高便從口袋掏出兩張紙來,放在穆若衝面前。

  穆若衝一看,原來是一張委任狀和一張封條。

  龜田冷笑道:「穆老闆,這兩張紙,請你挑一張,要麼,當大日本皇軍的維持會長;要麼,就把你的飯館給封了!」

  穆若衝也嘿嘿冷笑幾聲:「龜田先生,維持會長,我是絕對不做的!如果龜田先生要封『福和樓』,那就請便吧!」

  龜田大怒,正要發作,一旁的餘子高連忙附在他耳邊,低聲道:「太君,這『福和樓』封不得,如果一封,全縣的人都要造反的!」

  龜田問道:「怎麼,造反?」

  餘子高道:「太君你想,縣城那麼多的士紳,逢年過節都要到『福和樓』辦酒席,這飯館一封,這些人一定會造反的!」

  龜田氣得口中「八格,八格」地罵個不停,然後一揮手,出了「福和樓」。

  作孽差使

  龜田怒氣衝衝地出了「福和樓」,一雙大皮靴踩著大街上的青石板,對跟在身後的餘子高道:「你的,維持會長人選的,推薦!」

  餘子高眨了眨一雙三角眼,道:「太君,這石門縣城,除了『福和樓』的穆老闆,就只有『百合樓』的成老闆了!」

  龜田道:「好,我們的,馬上到『百合樓』!」

  餘子高道:「太君千萬別急,我們最好晚上去『百合樓』,悄悄地,悄悄地和成老闆談!」

  龜田不解地問道:「悄悄地談,怎麼回事?」

  餘子高道:「太君不知,為太君做事,這些人有,有……」

  龜田喝道:「有什麼?」

  餘子高道:「有,有顧慮……」

  龜田大怒:「八格!你的說,成弘遠的,他和穆若衝的一樣,不肯做皇軍的維持會長?」

  餘子高道:「我想,成弘遠他會做的,因為穆老闆和成老闆在生意上一直明爭暗鬥,面和心不和!所以穆老闆既然不肯做維持會長,那個成老闆一定會做的!」

  龜田哼了一聲,道:「嗯,怎樣才能讓成弘遠接皇軍的委任狀?」

  餘子高道:「太君,等到晚上,我們再到『百合樓』,只要成弘遠他接了委任狀,以後還不是捏在太君的手裡!」

  龜田想了想,哈哈笑道:「你的,說得有理!」

  當天晚上,龜田和餘子高來到「百合樓」,老闆成弘遠見龜田晚上上門,不知有什麼事,便連忙準備酒菜。

  龜田見成弘遠一副恭敬的樣子,便朝他豎起大拇指:「成老闆,你的,大大的好人!」

  成弘遠躬身笑道:「招待皇軍,應該的,應該的!」

  龜田喝了一口新釀的「三白酒」,嘿嘿笑道:「成先生,皇軍的,讓你的,維持會長的幹活!」

  成弘遠吃了一驚:「什麼,維持會長?」

  龜田道:「對,維持會長,就是縣長的幹活!」

  成弘遠沉吟道:「這,這……」

  其實,這時的成弘遠心裡也明白,當這個維持會長,那可就是日本人的走狗啊,可是要遭萬人唾罵的。

  龜田看出成弘遠的心思,笑道:「成先生,你當了維持會長,在石門縣城可是最高的長官了。如果成先生不願意,我想,我可以去找『福和樓』的穆先生!」

  見成弘遠還在猶豫,龜田又嘿嘿冷笑道:「如果成老闆執迷不悟,不識抬舉,嘿嘿!」說著,一雙竹筷一伸,把一條剛剛端上桌來的糖醋鱖魚一下夾成兩段。

  成弘遠還不知道龜田已經找過穆若衝,心想:這幾年來,「福和樓」的聲譽已經遠遠地超過了自己的「百合樓」,如果自己能夠當上維持會長,就能壓倒穆若衝了!便雙手一垂,躬身道:「多謝龜田先生栽培,我願意為皇軍效力!」

  龜田哈哈笑道:「好,好,給皇軍做事,虧不了你!來,來,來,為了我們的合作愉快,我們的,一起幹一杯!」

  龜田走後,成弘遠拿著那張委任狀翻來覆去看不夠,正在高興,忽然,後堂轉出一個老人,他怒喝道:「逆子,你真是不知高低,怎麼能做日本人的差使!」

  成弘遠一看,正是自己的老父親,不由慌了:「爸,爸……」

  成老爺子手指成弘遠:「維持會長這個差使,就是幫日本人拉夫派捐,你一個中國人,怎麼能做日本人的走狗,讓後人唾罵!」

  成弘遠頓了一下,道:「爸,這些年來,『福和樓』處處壓我們『百合樓』,我們的生意越來越難做了。如今,我一當上維持會長,就有日本人做靠山,看他穆若衝還能奈何我!」

  成老爺子跺腳大怒道:「自古以來,生意人靠的是誠信,怎能仗勢欺人!」

  成弘遠卻涎著臉皮道:「爸,我當維持會長,也是為了『百合樓』,又不是去幫日本人殺人放火!」

  成老爺子知道這時的成弘遠已經鬼迷心竅,哪裡還聽得進他的話。他見兒子心意已定,直氣得大罵不停。

  沖天大火

  轉眼兩個月過去,這天一早,成弘遠正在店堂裡忙,忽然,門口踏進一個人來,成弘遠一看,正是那個餘子高。

  餘子高哈哈笑道:「成老闆,噢,不,成會長,龜田太君有令,要你馬上到太君司令部開會,皇軍要出發到鄉下掃蕩徵糧!」

  成弘遠道:「餘隊長,皇軍下鄉掃蕩徵糧,我去能幹什麼?」

  餘子高奸笑道:「你是維持會長,當然要你帶路啦!」

  當晚,龜田帶了下鄉掃蕩的日本兵滿載而歸,還賞了成弘遠一大把金票。成弘遠回到「百合樓」,邊喝酒邊哼著小曲數金票。但他沒有想到,門後正有一雙眼睛在狠狠地盯著他。

  幾天後的一個早晨,「百合樓」店門前忽然來了一個瘋子,那瘋子在店門口時而哈哈大笑,時而嗚嗚大哭。成弘遠見那瘋子吵走了店裡的生意,便出來驅趕。那瘋子一見成弘遠,便大叫道:「你這個秦檜,你勾結金兵,侵我大宋,殺害我大宋子民!嶽元帥饒不了你……」

  成弘遠大怒,讓夥計把瘋子趕走。

  當晚,有人看見那瘋子投大運河死了。

  第二天,成老爺子到茶館喝茶,隱隱約約聽說,那瘋子是東郊御駕橋人,幾天前,是成弘遠帶著日本兵下鄉掃蕩,日本人殺了他全家,他才瘋了。

  那聲音雖然很低,但還是鑽進了成老爺子的耳朵,把成老爺子臊得一張老臉通紅,當下起身,逃也似的離開了茶館。

  這一天晚上,餘子高又來了,成弘遠便和他喝酒。忽然,成弘遠壓低聲音道:「餘隊長,我要發財了!」

  餘子高道:「那次你帶皇軍下鄉掃蕩,皇軍賞了你金票,你是發財了!」

  成弘遠嘿嘿笑道:「那是小兒科,你知道吧,我打聽到了天花蕩抗日遊擊隊在城裡的聯絡點!」

  餘子高一聽,忙道:「真的?快告訴我!」

  成弘遠道:「你想得美,我告訴了你,你去皇軍那兒報功領賞?我告訴你,明天一早,我去找龜田隊長,向他報告!」

  兩人喝到半夜,餘子高才醉醺醺地走了。成弘遠便躺在床上打起了呼嚕。

  忽然,成老爺子砰砰地敲響了兒子的房門,因成弘遠喝得爬不起床,兒媳婦惠妹不知公爹半夜敲門有什麼事,便起床開了門。

  成老爺子道:「瞧我老糊塗了,忘了一件大事,今天早晨我在茶館喝茶,鄉下親家託人捎來口信,說你媽病了,要你帶了孩子去看看她。」

  惠妹一聽鄉下的母親有病,不由著急道:「啊呀,爸啊,鄉下媽病了,你怎麼現在才說啊,這半夜三更的,我帶著孩子怎麼去啊?」

  成老爺子道:「你媽病得厲害,怕是挨不了天明了,你去找滸弄口的『划船阿二』,給他一點錢,讓他連夜送你到留良去!」

  惠妹記掛著鄉下母親,當下準備了一下,帶了六歲的兒子找滸弄口的船戶「划船阿二」,請他划船送到留良鄉下。

  當晚三更時分,石門縣城一片寂靜,忽然,「百合樓」二樓的臥房裡冒出一股煙霧,轉眼間火光沖天而起,只聽得一陣劈劈啪啪的火爆聲,把兩個睡在後院的小夥計驚醒,連忙打開大門高喊「救火」。

大街對面「福和樓」的老闆穆若衝帶了夥計趕過來救火,但火勢正旺,靠幾個人提幾桶水怎能澆得滅。

  這時,幾個夥計忽然叫道:「成老闆,成老闆還在樓上房間裡呢!」

  於是,幾個夥計冒著濃煙,撲到二樓,不一會,背下兩個人來,大家一看,正是老闆成弘遠和成老爺子。

  一個時辰後,等縣城那支救火隊聞訊帶著水龍趕到「百合樓」時,二層樓房大火已經透天。

  等到大火被撲滅,一座裝修考究的「百合樓」已經被大火燒塌。

  大家七手八腳把成弘遠和成老爺子送到迎恩橋堍下的中醫茹大夫家,成弘遠已經沒了氣息,成老爺子也奄奄一息。

  成老爺子雖然毀了容,但經茹大夫醫治,總算撿了一條命,只是從此變得瘋瘋癲癲,時而自言自語哈哈狂笑,時而手舞足蹈號啕大哭。因兒媳婦和孫子在留良鄉下,穆若衝便讓人把他送到留良親家那裡去了。

  「百合樓」大火過後,大家暗地裡傳說,說這場大火一定是「福和樓」的穆若衝放的,因為兩家飯館這麼些年來,一直在明爭暗鬥,如今這一場大火,「百合樓」被燒了個精光,這石門縣城再沒有第二家飯館和「福和樓」爭高低了。

  但傳說畢竟只是傳說,又沒有證據,而且這一段時間「百合樓」的老闆成弘遠又當了日本人的維持會長,還帶日本人到鄉下搶糧,老百姓都在背後罵他,所以過了一段時間,就風平浪靜了。

  新招夥計

  轉眼八年過去,日本人終於投降了。

  這天午後,「福和樓」的生意剛剛落市,穆若衝正坐在櫃檯後算帳,只聽得一個聲音怯怯地問道:「老闆,您,您店裡需要人嗎?」

  穆若衝抬眼一看,只見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夥子,一雙眼睛怯怯地望著他。便問道:「你叫什麼,是哪裡人啊?」

  小夥子道:「我叫陳經之,是留良鄉人,家裡人都被日本人下鄉掃蕩時殺死了,現在日本人投降了,我想到城裡來找個差使,混碗飯吃。」

  穆若衝端詳著陳經之一會,問道:「你會燒菜嗎?」

  陳經之道:「我會燒魚!」

  穆若衝道:「善燒魚者會殺魚,你且殺幾條魚我看看!」便讓夥計捉出三條五六斤重的黑魚,讓陳經之當場宰殺。

  那陳經之一見三條碩大的黑魚,在地上兇猛地翻滾,頓時眼睛放光,只見他兩隻衣袖一捋,左手一伸,捏住黑魚的腦袋,右手操刀,三下兩下就把一條黑魚收拾乾淨了,幾個夥計見了,不由嘖嘖稱讚。

  穆若衝見陳經之手腳利索,便留下他當了夥計。這陳經之聰明伶俐,雖說是店堂的夥計,但更喜歡上灶臺,只要看一遍廚師燒菜,就能照著樣子燒出來,而且口味更好。穆若衝見他喜歡燒菜,是個掌勺的料,便讓他上灶臺相幫大廚,幫助配料,打打下手。

  這個陳經之特別喜歡燒魚,只要見到一斤左右的鱖魚,就會兩眼放光,而且燒的鱖魚特別吸引人,那略帶酸味的香氣能飄到大運河對岸去,往往能讓走過「福和樓」的行人吞口水。

  原來「糖醋鱖魚」的燒法非常複雜,用料也特別講究,除了一斤左右的天花蕩鱖魚,那佐料也特別講究,糖要用廣西的甘蔗糖,醋要用鎮江的三年陳,而且最難掌握的是火候,火旺了,這魚要燒焦,火小了,這魚要夾生,所以自從民國二十六年冬天,「百合樓」被一場天火燒了個精光後,石門縣城就少了一道「糖醋鱖魚」的美食,成了石門縣美食家的一大憾事。

  但那陳經之到了「福和樓」後,竟能燒一手醋魚,那滋味並不遜色於當年「百合樓」的「糖醋鱖魚」。穆若衝見這個小夥子會燒這糖醋鱖魚,便覺得奇怪,問起這手藝的來歷,陳經之說是他祖父教他的。

  「福和樓」也能燒「百合樓」的招牌菜「糖醋鱖魚」,這消息在石門縣城一傳開,「福和樓」的生意當然更好了。

  有人告密

  陳經之到「福和樓」的第三年,外面都在風傳,說解放軍快要打過來了,幾百萬解放軍準備橫渡長江,攻打上海,石門縣城的國軍也亂紛紛準備南逃。這天一早,穆若衝正在大堂招待客人,忽聽得店堂外面一陣亂糟糟的聲音,一個夥計奔進來,對穆若衝道:「老闆,不好了,餘子高帶著偵緝隊來抓你了!」

  穆若衝問道:「抓我?」

  夥計道:「是啊,餘子高說,要抓你!」

  穆若衝正要躲往後堂,門外已衝進一群人來。只見為首一人,身穿一件黑綢上衣,長得骨瘦如柴,一張猴臉一邊白一邊黑。這人正是餘子高,原來日本人投降後,他又搖身一變,當上了國民黨石門縣城的偵緝隊長。

  穆若衝知道已不能脫身,便鎮靜下來,笑吟吟地迎上前,道:「唷,餘隊長,一大清早,帶那麼多人來到小店,不知有何事啊?」

  餘子高嘿嘿冷笑道:「穆老闆,沒想到啊,原來你是個共產黨!」

  穆若衝道:「餘隊長,這一大早的,你沒喝酒吧,這話可不能亂說啊!」

  餘子高一隻腳踏在一條長凳上,嘿嘿冷笑道:「穆老闆,你裝得倒挺像!今天一早有人到偵緝隊揭發你是共產黨!」

  穆若衝道:「餘隊長,有人揭發我是共產黨,可要有證據啊!」

  餘子高道:「好,我看你抵賴!」便回頭叫道:「帶人證!」

  只見陳經之從灶臺後出來,看著穆若衝道:「穆老闆,就在昨天夜裡,有幾個共產黨在這裡開會!」

  穆若衝吃了一驚:「你?告發的人是你,經之?」

  陳經之道:「正是,是我向偵緝隊告發的!」

  穆若衝笑道:「我是個開飯館的,每天都有人到我店裡喝酒相聚,怎麼能說是開會呢?」

  陳經之道:「其實,我早就發現『福和樓』經常有人相聚,好像是在開會,我就暗中留意了。昨天晚上,已經打烊了,我正要回房睡覺,只聽到你的房中有很多人在一起,我就躲在門口聽,聽到你們在說解放軍就要渡長江了,要組織人配合解放軍攻打石門縣城!」

  原來,穆若衝的「福和樓」飯館是中共地下黨的聯絡站,地下黨負責人經常在這裡開會。昨天晚上,地下黨負責人在這裡商量如何迎接解放軍解放石門縣城。因已是深夜,店裡又沒有外人,於是穆若衝疏忽了,他想不到陳經之偷聽了他們昨晚開會的內容,今天一早還報告了偵緝隊。只見陳經之嘿嘿冷笑道:「穆老闆,你不認識我吧,但你一定還記得十二年前『百合樓』的那場大火!」

  穆若衝道:「那場大火,我當然記得!」

  陳經之道:「我,就是成家的後人,我不姓陳,而是姓成,叫成經之!」

  穆若衝道:「成經之?你,你果真就是成弘遠的兒子?」

  成經之道:「對,我就是成弘遠的兒子成經之!當年,就是你,為了爭生意,放火燒了『百合樓』!我到『福和樓』三年,一直在尋找報仇的機會!」

  穆若衝搖了搖頭:「經之,自從你燒出了那份失傳多年的『糖醋鱖魚』,我就知道你就是成弘遠的兒子了。但我沒有想到,你是來為『百合樓』報仇的!」

  成經之恨恨地道:「當年,你為了在石門縣城獨家經營,竟然放火燒了『百合樓』,燒死了我父親!好在我祖父僥倖活了下來,教我學會燒『糖醋鱖魚』,才不使這門絕技失傳!」

  穆若衝道:「經之,你,你……」

  這時,在一旁的餘子高叫道:「來人,把這個共產黨帶走!」

  揭開秘密

  幾個偵緝隊員衝上前,拉住穆若衝。正在這時,外面跌跌撞撞撞進來一個人。那人一進店堂,在場人都大吃一驚,顯然那人面部已被毀容,容貌可怕。

  穆若衝一見老人,叫道:「成老伯,你,你怎麼來了?」

  老人衝進店堂,一把拉住穆若衝,叫道:「穆老闆,你是個好人!」

  成經之也叫道:「爺爺,你,你怎麼來了!」

  原來,這個老人正是當年「百合樓」老闆成弘遠的父親。當年,「百合樓」一場大火,燒死了老闆成弘遠,成老爺子雖然被毀了容,但撿了一條命,從此就變得瘋瘋癲癲,以後便寄居在留良鄉親家家裡。日本兵和保安隊下鄉掃蕩時,燒殺搶掠,因成老爺子帶了孫子成經之在浜底頭捕魚,才躲過了一劫。日本人投降後,已長大成人的成經之便告別祖父,化名「陳經之」,到「福和樓」做了夥計。

成老爺子一雙眼睛望著孫子:「經之,你,你竟然向偵緝隊告發穆若衝?」

  成經之一雙眼睛恨恨地盯著穆若衝:「爺爺,我替你報了仇,替我爸爸報了仇!」

  成老爺子詫異地問道:「報仇,你報什麼仇?」

  成經之道:「爺爺,雖然你一直沒有告訴我,當年那場大火是怎麼燒起來的,但我知道,當年那個放火的人,就是『福和樓』的老闆!」

  成老爺子一手指著孫子:「經之,你這個逆子,真正的仇人就在眼前,你想知道嗎?當年,我和你在浜底頭捕魚,逃過了一劫,殺害你外公外婆和母親的,就是這個陰陽臉餘子高!當年,就是他帶了日本人到留良鄉掃蕩,殺害了你的親人!」

  成經之道:「如果沒有當年一場大火,我們一家還不都在縣城開飯館!」

  成老爺子長嘆了一口氣,這時,他沒有一絲的瘋癲樣子:「都怪我,把『糖醋鱖魚』的燒法教給了你們父子,但卻沒有教你們如何做人!你知道當年那場大火,是怎麼燒起來的嗎?」

  成經之一指穆若衝,恨恨地道:「就是他,為了搶生意,是他放的火!」

  成老爺子搖了搖頭:「你錯了!」

  成經之道:「難道不是有人故意放的火?」

  成老爺子道:「不,那場大火是有人故意放的!」

  成經之叫道:「爺爺,那是誰放的火?」

  「當年那場大火,是我親手點燃的!」

  成老爺子此言一出,滿堂皆驚。

  成經之叫道:「怎麼,爺爺,是你親手點的火?」

  成老爺子點了點頭:「正是!」

  穆若衝一聽,大驚道:「成伯,這一把火,真是你放的?」

  成老爺子道:「想當年,成弘遠鬼迷心竅,不但做了日本人的維持會長,還幹下了傷天害理的作孽事。那天晚上,我聽他說要向日本人告發抗日遊擊隊的聯絡點,我實在不能讓他再做作孽的事,那可是要遺臭萬年的啊,所以我情願一把火燒了『百合樓』,讓這個不肖之子葬身火海,也不能讓他再禍害鄉鄰了!」

  成經之也驚慌地叫道:「爺爺,你……」

  成老爺子道:「經兒啊,當年,你父親接了日本人的委任狀,殘害百姓,我情願一把火把他燒死,也不能讓他繼續作惡!那場大火以後,我自覺難於見人,因為我生了一個不肖之子,從此就裝得瘋瘋癲癲的!」

  這時,餘子高嘿嘿冷笑道:「當年,這個成弘遠為了拿頭功,不肯把抗日遊擊隊的聯絡點告訴我,想不到半夜裡讓他老子給放火燒死了!」

  成經之一下跪在了地上:「穆伯伯,我,我錯了……」

  穆若衝回過頭,對成經之道:「經之,穆伯伯不怪你,你還年輕……」又對成老爺子道:「成伯,我走了,這『福和樓』的生意,拜託你,特別是那『荷葉叫化雞』和『糖醋鱖魚』,請你幫我打理下去,千萬別失傳了!請相信,天,就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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