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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惡記

2023-10-06 14:01:00

  清光緒十二年,混混兒扈成受了三年牢獄之苦,被釋放回到了家鄉興濟鎮。興濟鎮在當時也是一繁華重鎮,扈成是一孤兒,吃百家飯長大,但他在成人後並無感恩之心,在興濟鎮胡作非為,後因姦淫一寡孀,鋃鐺入獄。

  入獄後的扈成正巧與一紙匠共囚一室,老人是著名的冀東鳳凰紙紮傳人,精於巫術、符咒、兆驗、佔卜,且能招魂、拘魂、禮魂、送魂。有人懷疑他藉助紙紮暗用巫術,被打入大牢。牢獄裡,扈成藉助麥秸跟紙匠學會了許多地道的紙紮手藝,出獄後他在興濟鎮上開了一家小小的紙作坊,喜慶用的花燈、醒獅、舞龍、風箏;祭鬼神用的紙馬、人、屋、家居物品、橋、寶塔、鳳鳥魚蝦之類他都能做得來,且融剪紙、繪畫、草編、雕刻、裱糊等工藝為一體,由於手藝精湛、得天獨厚,餬口度日不成問題。

  俗話說同行是冤家,他的生意給鎮上的另一家作坊帶來了威脅。那家作坊的主人名叫焦殿清,他的手藝明顯落後於扈成,二人為爭奪行市多次發生口角。為了報復焦殿清,扈成跟過去的地痞混混兒來往甚密,不出一年就坐到了霸主的地位。不久,焦殿清的鋪子莫名其妙地起了一把大火,焦殿清報官後,也沒能查出個子醜寅卯來,從此他跟扈成的積怨更深了。為了謀生,焦殿清不得不把店面修繕後重新開業。

  一天,扈成正在街上遛狗,見一女子從一家藥店出來,他頓時被這女子花動枝搖的姿容所迷醉。一打聽,原來這女子是焦殿清的女兒,名叫焦小妹。自從扈成命人燒了焦家的鋪子,焦殿清抑鬱在心,得了一場大病,焦小妹經常給父親抓藥。扈成打定主意,一定要把焦小妹娶進門來,看那焦殿清有啥話說。

  焦殿清的病經過幾個月的治療不見起色,這可急壞了焦小妹,她搭乘一頂轎子,到盤古廟為父親進香祈願。盤古廟距離興濟鎮十幾裡,當轎子行進在一片柳樹林時,突然竄出一夥強人攔住了去路,兩名轎夫被打得鼻青臉腫,倒在地上哭爹喊娘。這時,扈成哈哈大笑著從樹後走了出來,道:「焦小姐是不是受了驚嚇,怎麼還不下轎呀?」焦小妹在轎子裡早就嚇得癱軟了。扈成支走了眾人,強行把焦小妹姦污了……

  不幾日,扈成就託了媒婆去焦家提親,媒婆被焦殿清罵得狗血噴頭。當他聽到媒婆說出焦小妹已是扈成的人了,喊來焦小妹核實,焦小妹泣不成聲地道出了原委,焦殿清頓時氣得口吐鮮血。萬般無奈的焦殿清只好答應了這門親事。

  結婚的那天,扈成招待完自己的那群狐朋狗友,急不可耐地進了洞房,當他掀開新娘的蓋頭時,燭光下焦小妹的樣子嚇了他一跳。原來,焦小妹用剪刀毀了容,臉上傷口累累,變成了一個面目猙獰的女人。扈成對焦小妹失去了興趣,將其一頓毆打,心性剛烈的焦小妹傷痛交瘁,在半夜裡就上吊自殺了!

  這事驚動了整個興濟鎮,焦家人幾乎全姓出動前來鬧喪,扈成也組織起他的狐朋狗友們,拿刀動棍想決一死戰。一場慘烈的械鬥一觸即發,縣丞帶領捕頭和眾捕快聞訊趕到,當年就是他伸張正義,辦理了扈成的案子,為全興濟鎮除害。而今,扈成成了黑幫老大,並且勢力越來越強大,他權衡利弊,在中間當上了和事佬,勸說扈成厚葬焦小妹,又對焦殿清耐心說服,總算了卻了此事。

  埋葬了女兒,焦殿清大口地吐著鮮血,幾乎完全崩潰了。

  二

  到了夜裡,迷迷糊糊的焦殿清突然被一個喊聲驚醒:焦老闆可想懲治那扈成賊子?

  焦殿清睜開昏花淚眼,只見搖曳油燈下,出現了一個和他年紀相仿的老人。焦殿清吃驚地問道:「你是何人?」那人呵呵一笑:「實不相瞞,我就是扈成師傅。當年在獄中,我將紙紮獨門絕技傳於扈成,不料想此賊子惡習不改,為非作歹,而今我想助你一臂之力,除掉這一禍患!」

  蒼天有眼,蒼天有眼呀!焦殿清聽說,頓時感激涕零,翻身下床,一骨碌跪在了地上。那人慌忙扶起磕頭不止的焦殿清,問:「店中可有現成的紙紮模子否?」

  「有,有。」焦殿清帶著那老者來到作坊,看著他對著兩個紙人擺弄起來。

  再說這天夜半,扈成睡夢中聽得陣陣啜泣之聲,慌忙起身,見兩個白衣女子出現在面前。二女子模樣酷肖,皆嬌弱俊俏,雙雙跪在他的面前。扈成見兩女子楚楚可憐的樣子,趕忙上前攙扶。扈成問道:「你們是誰家女子,為何落得如此境地?」

  其中一女子道:「俺姐妹叫春蘭、秋菊,因不堪主家虐待,前來避難,希望相公暫且收留一些時日。」另一女子也上前揖手道:「我姐妹從小在外漂泊,被人遣來送往,受盡百般凌辱,已然忘記故裡。」

  扈成摸索火鐮想點亮油燈,突然一隻蒼白而冰冷的小手摁住了他的手,隨之那個春蘭嬌滴滴地說:「相公且慢,俺姐妹是怕火之人。」扈成駭然道:「你們……你們是人還是鬼?」那個春蘭說:「我姐妹和你一樣,都是草木之身。」

  扈成望著自己狹小的門面,秋菊看出了他的意思,道:「相公莫為難,人說廣廈千間只有一席安榻,我姐妹身體瘦小,相公只要在屋角闢出一塊空地,擺放一張小床即可,且飲食起居不用相公操心,俺姐妹手腳勤快,還能做些紙活兒為相公打開財路。」扈成一聽頓時心花怒放,能與這兩個天仙般的人兒朝夕相伴,比跟那暴烈而死的焦小妹勝強百倍。再說他的作坊裡也正缺人手,看著兩人雖然瘦小伶仃,卻也天資聰慧,著實可愛,就怕自己無福消受了。

  春蘭似乎看透了扈成的心思,道:「不過,我姐妹是有很多忌諱的。」扈成一擺手說:「只管說出,我扈成一定照辦。」春蘭說:「俺們姐妹過夠了顛沛流離日子,喜歡過深居簡出的日子,相公只需在中間擺出一屏風,將鋪面一分為二,俺二人在後面勞作,相公只管在前頭打理即可,千萬莫讓生人入內;相公也要恪守男女之別,只要將紙紮用品備好,無事請不要入內,以免驚擾我姐妹。」扈成皮笑肉不笑:「好說,好說……」扈成興奮得哪裡還有睡意,趕緊為春蘭秋菊料理起來,二女子也真是勤快,幫著扈成打下手,天剛亮,二女子就滿意地做起了手工來。

  說來也該著扈成發財,兩個女子不但模樣俊俏,而且心靈手巧,做出活兒來天下無雙,大件可做彩門、靈棚、戲臺、店鋪,那些小件的紙人紙馬、搖錢樹、金山銀山、牌坊、門樓、宅院、家禽等更是栩栩如生。扈成的生意於是再次錦上添花。而且這兩個女子始終不吃不喝,不事聲張,在她們身上不用花銷什麼,還給他帶來了巨額收入,這真是天下難尋的好事。扈成的生意從此日漸紅火,那焦殿清的鋪子前卻門可羅雀。扈成常常對著那裡開心大笑,說:「這真是鴿子只往旺處飛,老東西,我看你還能囂張多少天!」

  三

  送走了神秘的老者,焦殿清以為自己還在夢中,他不相信世上有什麼高人,但看那老者來無影去無蹤的,倒也有些法力。他昏昏沉沉躺了下來,突然看見女兒焦小妹回了家,大聲叫著爹爹、爹爹!焦急地叫他找人去開她的墳墓,說她已經在棺材裡復活了。焦殿清一下子睜開了眼睛,眼前空空蕩蕩,哪裡有焦小妹,他知道自己思女心切,於是又閉上眼睛,矇矓中焦小妹又來到了他的面前,這一次更加焦急,叫他趕緊去開墳,否則就會憋死了。

  焦殿清馬上喊來了幾個年輕力壯的近門人,打著燈籠來到了焦小妹的墳前,當挖到焦小妹的棺材的時候,果然聽見裡面有敲擊聲,眾人趕忙起下棺釘,打開棺蓋,看見焦小妹坐在裡面,她破了相的臉叫在場的人們以為見到了鬼,嚇得紛紛後退。

  焦小妹挺身走了出來,來到焦殿清面前,跪下叫了一聲爹爹!頓時淚如雨下。焦殿清見女兒真的復活,大喜過望,父女二人抱頭大哭了一場。焦小妹邊哭邊告訴父親她是被兩個叫春蘭、秋菊的丫鬟救的。她當時迷迷糊糊坐在一頂轎子裡,聽見有兩個女子呼喊她的名字,她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就被她們從轎子裡拉了出來,說:「焦小姐,俺們知道你死得冤屈,所以前來救你重返人世。」她們一再囑咐焦小妹此事千萬不要向外人透露。

  焦殿清把焦小妹帶回家後,焦家開始關門閉戶,不事聲張地給焦小妹醫治臉傷。雖然她已經破了相,但經過一段時間治療,只留下了幾個隱約的疤痕。

  四

  這天,扈成打發完了作坊裡的一些事情之後,開始邀上那些打手們去喝花酒。

  喝醉的扈成搖搖晃晃回到店裡,越想越不是滋味兒,守著兩個漂亮的女子,何至於到外面去尋找樂子呢?於是,他帶著酒氣,來到了隔間裡面,一下撲到了那張小床上,他的身下立即發出了一陣紙張窸窸窣窣破裂的聲響,作坊裡突地亮了起來,滿屋子的紙紮飄動著飛快地在他的周圍旋轉。那紙牛、紙馬也活了起來,只見那紙牛突然哞地叫了一聲,紅著眼珠在地上搗動著蹄子;他看見春蘭和秋菊雙雙飄到了牛背上,整理了一下褶皺破裂的衣裳,一拍牛頭,那牛翻蹄亮掌朝著店外跑去。

  「你們不要走呀!」扈成一時性急,當場騎上了那匹活了的紙馬,出了店門,照直朝西追去。

  雖然外面漆黑一片,但扈成還是能看見前面的兩個白衣女子,她們總是在兩三丈開外,卻總是追不上。他夾緊了馬肚,急得熱汗涔涔。這時,他看見坐在後面的春蘭回頭嫣然一笑,道:「人紙同是草,遲早化泥淖;今生作惡事,死了也不饒。」說著,她拋來一束晶亮的東西,照著扈成胸口打來。扈成覺得心口一陣刺痛,他用手一摸,摸到了幾根鐵針,那鐵針深深地扎進了他的心臟,只露出一小截針鼻兒。他大叫一聲,滾了下來。

  天亮以後,有人發現扈成死在了他的鋪子裡,那兩個漂亮的女子也不見了,還有一個叫歪瓜的混混兒也同夜死在了大街上。他們死的樣子十分相似,都捂著心口,大張著嘴巴,樣子十分痛苦。全興濟鎮的人們都紛紛議論著這件奇怪的事情,說那兩個叫春蘭、秋菊的女子是成精的紙人,這紙人在陪伴死者上路之前,都要有活著的親人囑咐幾句,邊囑咐它們照顧好親人,邊用針刺扎它們的心,叫它們路上不要投機耍滑。其實,這些都是人們沿襲的傳說,只有焦家父女才知道扈成之死的原委。

  從此,興濟鎮的人們改變了這一風俗,對春蘭和秋菊兩個紙丫鬟不再用針刺扎了,而焦家的紙作坊在扈成死後馬上在一陣鞭炮聲中重新開業。當人們來到焦家作坊觀看的時候,驚奇地發現焦小妹在忙東忙西,同時作坊裡還出現一位陌生的老者,在悉心教授焦小妹紙紮的技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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