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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扭的瓜也甜

2023-10-06 22:03:54

東興電子廠的徐景剛這天早晨接到父親的電話,叫他趕快回家一趟。徐景剛心裡一緊,忙問:「啥事?」父親在電話那頭甕聲甕氣地說:「叫你回來你就回來,問那麼多幹啥!」徐景剛還想問,父親卻掛了機,這叫他心裡愈加不安。中午下班後,他向車間主任請了假,買了張車票便心急火燎地往家趕。

剛出車站,一個年輕姑娘就上前一把拉住他,嘴裡不住地喊道:「大哥,救救我啊!」徐景剛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只見那姑娘蓬頭散發,神色慌張。她撲通跪在徐景剛面前說:「大哥,我叫張嬌花,是來縣城找活兒做的,誰知讓人騙了,賣給人家當媳婦!」

徐景剛深知這裡是窮鄉僻壤,閉塞落後,當地人還保留著一些封建習俗,買賣姑娘是常有的事。他緩下口氣說:「你想叫我怎麼幫你?」張嬌花說:「我昨天是偷著跑出來的,想坐火車回家,可沒錢,你能不能……」

張嬌花這麼一說,徐景剛又警惕起來,現在有些騙子常常裝成可憐巴巴的樣子,編著各種謊話騙錢。正當他猶豫不決時,忽聽不遠處譁啦啦來了七八個人,一見張嬌花,其中一個怪叫道: 「再跑,老子挑了你的腳筋,回去!」

徐景剛聽到後便上前一步,用身子擋住她,對那幾個人點頭哈腰地說道:「各位大哥,這是我妹妹,能不能高抬貴手,放過我們兄妹倆!」誰知話音沒落,人群後面就有一個聲音喊道:「恐怕不是你妹妹,是你未來的媳婦吧。」徐景剛覺得這聲音好熟,忙抬頭一看,原來是小舅,於是跨前幾步,低聲問道:「小舅,這是怎麼回事啊?」小舅低聲說:「這是你娘花五千塊錢給你買的媳婦。」

「啥子,花五千塊給我買的媳婦?」徐景剛聽了大吃一驚,旁邊的表哥湊過來說道:「你娘說你忙,顧不得婚姻大事,便一手為你操辦了。昨天把人交給我們看管,可一時疏忽叫她跑了,沒想到在這兒你們先唱上『夫妻會』!」眾人一陣鬨笑後,便把張嬌花連拖帶拉地給架走了。

徐景剛獨自一人回到後山村家裡,他爸媽一見兒子,喜滋滋地拉著他的手說:「剛娃,娘給你相了個媳婦,你明天就去接親,把媳婦討回來,一年後準抱個大胖小子。」徐景剛沒好氣地說:「恐怕是買的媳婦吧!」他媽媽有些尷尬地說:「管他是買還是討,反正娶回家,就是你的媳婦。」徐景剛咽了口唾沫,他不好掃母親的興。

第二天,張嬌花被人架著上了花車,又被人架著與徐景剛拜了天地。鄉親們湊在一塊兒喝了喜酒,說了一番吉利話後,紛紛告辭走了。在爸媽的催促下,徐景剛端著一碗菜和兩個饅頭,走進那間貼著大紅喜字的破屋裡。

此刻,張嬌花坐在新房裡,不哭也不鬧,她見徐景剛進來,便一扭臉面朝牆角。她是個明白人,知道今天鬧也鬧不出個名堂來。徐景剛把飯菜放在桌上,輕聲說了句:「吃點兒東西吧!」張嬌花不理他,他又說:「吃了有勁兒好跑呀!」

「呸!」這句話把張嬌花惹火了,她用手指著徐景剛說,「算我倒黴找了你救我,沒想到你跟他們是一夥兒的!」徐景剛沒有發火,輕輕地來到張嬌花身邊,低聲說:「你誤解我的意思了。」張嬌花沒好氣地頂了他一句:「你能有什麼好意思?」

徐景剛嘆了口氣說:「當時我要不讓他們把你帶回來,事情準鬧得不可開交,而且回來也向我爸媽交不了差。再說你身無分文,萬一再碰上壞人咋辦?所以我才決定先讓他們把你帶回去再說。」

張嬌花咬牙道:「說得倒好聽!你現在是新郎官了,告訴你,你要是敢碰我一下……」徐景剛笑了一聲:「看你說到哪兒去了,我也懂法啊,哪能那樣無理取鬧?我想了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不知你願不願意聽?」

張嬌花白了他一眼,沒有表態。徐景剛出門看看,見沒有聽房的,才回來對張嬌花說出自己的打算:「爸媽為我的婚事攢了五千塊錢也不容易,家裡啥光景你也看見了,明著說,二老準接受不了。我看這麼著吧,咱倆假成親,明天你把『爸、媽』叫得親熱點兒,然後我說現在時興旅行結婚,就把你帶走,再送你回家去,行不行?」

張嬌花沒有回答,她不相信天下還有這樣的好人。徐景剛見她不吭聲,又說:「我又沒辦法掏出心來給你看。不早了,你睡吧,我坐在這兒,連炕沿也不碰。」

他這麼一說,張嬌花心裡更發毛了:萬一自己睡著了,他撲上來,就一切都晚了。突然她想起一個電影片段來,有個女人怕受欺辱,睡覺前用繩子把褲腰、褲腿綁個結結實實。想到這兒,她開口了:「你要是真心,給我條繩子吧。」徐景剛以為要綁他,便毫不猶豫地遞過一條麻繩,自己雙手往後一背說:「綁吧,結實點。」

張嬌花心裡「咯噔」一下,說:「大哥,只好委屈你了。」說著動起手來,把徐景剛來了個五花大綁,末了還把繩子的另一頭系在柱子上,弄得徐景剛哭笑不得。

徐景剛一屁股坐在地上,朝飯菜努努嘴說:「吃吧,從現在開始,咱們要演戲了。」張嬌花點點頭,三口兩口吃了個乾淨。她望著徐景剛那可憐的樣子有幾分不忍,可又怕他是在耍花招,咬咬牙什麼也沒說,往炕上一倒就睡了。

金雞高唱,東方破曉,兩人誰也沒醒。直到徐景剛的母親在外邊喊:「起來吧,吃飯啦!」張嬌花這才睜開雙眼,起來給徐景剛鬆了綁,小聲說:「真委屈你了……」徐景剛說聲「沒什麼」,活動了一下又麻又脹的雙臂。他正要給媽開門,忽然想起一件事,忙從上衣口袋裡取出一塊白布,然後掏出隨身帶的水果刀,挽起袖子對準自己胳膊上吭哧就是一下,血湧了出來,他眉頭也沒皺一下,趕緊把白布按了上去。

張嬌花一下明白了,這是老祖宗留下的陋習,徐景剛這是為了她在流血呀!她禁不住淌下了淚水。徐景剛把布疊起收好,語調溫和地說:「快,給媽開門去呀!」張嬌花擦乾淚水,開了屋門,叫了一聲:「媽——」母親樂得嘴都合不攏,說:「好孩子,快吃飯去。」

張嬌花還真是個乖巧的人,一聲爸、一聲媽叫得脆生,把兩位老人哄得甭提多高興了。三天後,徐景剛說服了爸媽,帶著張嬌花去「旅行結婚」了。他們坐了兩天的火車,在一個小站下了車,這兒離張嬌花家還有百十裡地。此時已三更半夜,他倆只好到候車室裡等,坐在條椅上,倆人聊起天來。

眼下張嬌花對徐景剛早沒了戒心,她告訴徐景剛,她父母都去世了,自己一直住在叔叔家,和村裡一個叫牛娃的小夥子定了親。叔叔、嬸嬸恨不得早點把她嫁過去,好去了累贅。可牛娃家裡窮,蓋不起房,就外出當了建築工。張嬌花為了幫牛娃一把,才出來找工作的。她出來時跟誰也沒說,這下不知把家裡人急成啥樣呢,特別是牛娃,還不急得脫了一層皮。

說實在的,張嬌花早就被徐景剛打動了,要不是先有了牛娃,她倒真想成了這樁婚事。他心眼真好,不但成全張嬌花,還甘心自己受委屈,被綁了一夜不說,還挨了一刀。想到這兒,她不由得看了徐景剛一眼,不料徐景剛也正望著她,兩人目光一碰,又趕緊移開了。

徐景剛此刻心裡也不平靜,他同情張嬌花的遭遇,也佩服她對牛娃的忠誠。看著她那苗條的身段,清秀的面龐,心裡有一種麻酥酥的感覺,他也在想,要是沒有牛娃,說不定我會把她爭取過來。他想起了趙太祖千裡送京娘的故事,不由得暗笑起來:想不到歷史在我身上重演了。

好不容易待到了天亮,徐景剛吩咐張嬌花看著東西,自己出去找了輛順路的車。等他回到候車室,只見張嬌花正兩眼放光地看著他,用手指了指牆上的一張紙,說:「昨天咱倆就坐在這兒,可愣沒看見。」徐景剛過去一看,原來是牛娃寫的一張尋人啟事,上邊說誰要找回張嬌花必有重謝。張嬌花有些激動,徐景剛見了心裡不知怎地有點酸溜溜的,說:「太好了,車也找著了,走吧!」

下午三點多,徐景剛和張嬌花才到了村子。牛娃一見到張嬌花樂得直蹦,他把張嬌花上上下下看了個遍,嘿嘿直笑。張嬌花推了他一把說:「別傻樂了,我給你介紹一下。」說著指了指徐景剛。牛娃一看徐景剛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問:「他是誰?」張嬌花就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

不料牛娃越聽眉頭皺得越緊,最後竟擰成了一個大疙瘩,冷冷地說了一句:「那我得好好謝謝你了。」徐景剛憨厚地說:「沒什麼,我累了,先幫我找地方歇歇吧!」於是牛娃讓他在自己床上休息。徐景剛正睡得香甜,被一陣吵鬧聲驚醒,他走出去一看,牛娃的爸媽和張嬌花的叔叔嬸嬸都來了。牛娃正紅著眼珠子和張嬌花吵,他身後還站著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太婆。

這時,牛娃上前一步,扯著張嬌花的脖領子說:「你要是和那個小子沒幹那事,為啥不讓姨娘給檢查,說呀!」徐景剛一聽,原來是朝自己來的。他想,跑了一千多裡把張嬌花送回來,自以為完璧歸趙,可人家還說我佔了便宜!他氣也上來了,分開眾人,來到牛娃面前說:「你這麼做太侮辱人了吧?」牛娃一見徐景剛,怪叫了一聲:「啊哈,膽小了不是?害怕了不是?當初你幹嗎……」「住口!」徐景剛真火了,拍著胸脯說:「我好心好意讓你們團聚,你怎麼淨往歪處想?」

「我往歪處想?我苦巴巴地娶個媳婦不容易,不願意讓人家說我這人媳婦沒過門就當上了王八……」說著蹲在地上,雙手直扯頭髮,嗚嗚地哭了起來。

徐景剛平下心來對張嬌花的叔叔、嬸嬸和姨娘說:「大伯、大媽,我要真幹了那事,就不送張嬌花回來了。我這就回去了,你們等牛娃氣消了,就辦他們的事吧。」兩位老人點點頭。他又對哭得傷心的牛娃說:「兄弟,年輕人甭那麼不開通,等你舉行了婚禮,就知道我是怎樣一個人了。」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徐景剛父母得知兒子竟把家裡花五千元買來的媳婦給人家送了回去,氣得將他趕出了家門。徐景剛自知對不起父母,索性老老實實在工廠裡幹活兒,以麻木內心的痛苦。

兩個月後,徐景剛漸漸把這事淡忘了。這天,他正在生產線幹活,工友過來說有人找他,在廠門口等著呢。徐景剛覺得很奇怪,便放下焊槍,朝廠門口走去。

剛到門口,就看見一個女人的背影:一身合體的新衣,頭上繫著花頭巾,手裡提著一個小包袱。直到離那女人三兩步了,還沒看出是誰,當那女人轉過身來的一霎間,他才驚叫失聲:「是你,張嬌花?」

張嬌花滿面春風地問他:「怎麼,沒想到吧?」徐景剛連連點頭,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張嬌花充滿深情地說:「說實在的,當初要不是為了牛娃,我就留在你爸媽身邊了,看得出來,他們都是好人。可牛娃是我自己相上的,又早訂了……你扎自己那一刀,我真心疼,後來我才發覺從那一刻起,我的心就屬於你了!我找你來,你……你不會看不上我吧?」

徐景剛忙說:「怎麼會?當初要不是牛娃在前頭,我說什麼也得留下你,從見面那會兒起我就有了一個想法:你是我的。你來了,牛娃知道嗎?」

張嬌花低聲說道:「知道。他天天跟我鬧,讓我去檢查。我是清白的身子,憑什麼讓他這樣擺弄!後來跟他談崩了。現在一切全過去了,你看,我連結婚登記的信都開出來了。」說著掏出介紹信遞給徐景剛。

徐景剛用顫抖的手接了過來,然後一下把張嬌花緊緊地摟在懷裡,激動地說:「我這就給爸媽打電話,告訴他們你回來的好消息,然後再跟我們主任講一聲,叫你也在我們工廠裡做事,這樣我們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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