褲為媒
2023-10-15 22:48:24
鄂東有座石牛山,方圓幾十裡。早年間,這裡交通十分不便,山裡山外的一應物資進出,全靠腳伕肩挑背扛。
有個小夥子叫細牛,十八歲時就當了腳伕。細牛住在石牛山前山的王家坳,六歲那年死了爹,和老母親過活。
和細牛一起挑腳的還有個人,住在後山,叫王老耕。細牛和後山的翠花暗中相好有兩三年,因為家裡窮,細牛就想等錢攢得差不多時,再託王老耕向翠花爹求親。
王老耕是個五十多歲的壯實漢子,和細牛一起挑腳已有多年。這天細牛有事,時剛五更,王老耕一個人挑著一擔雜貨進了山。天氣實在是太熱,走著走著,王老耕已是汗流浹背。見天還未亮,王老耕就把身上僅有的褲衩也脫了下來,掛在扁擔頭上。眼看已離村子不遠,天也快亮了,王老耕放下擔子,準備穿上褲衩進村,卻發現褲衩不見了。這一下可把王老耕給急壞了:沒褲子怎麼進村呵?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正當王老耕急得跳腳的時候,朦朦朧朧地就見前面小河邊,有個小夥子在車水,也是赤身露體的,一條褲衩搭在水車架上,迎著晨風晃來蕩去。王老耕一喜:有了!
走近一看,卻是細牛。細牛一邊車水,一邊在哼著《外甥調姨娘》。王老耕忍不住想笑:還唱呢。就蹲到一個田坎下,捏著鼻子,學著女腔,細聲細氣地喊:「春蘭,快走哇!」細牛一聽,來人了,還是個女的。嚇得趕緊跳下水車,褲衩也來不及穿,「撲嗵」一聲,就跳進了河裡。王老耕就趕緊穿上細牛的褲衩,可挑起貨擔還沒走幾步,就看到河的上遊漂來一個東西。王老耕放下擔子,伸出扁擔撈起來,一看,是條女人的花褲子。就想說不定是哪個早起洗衣的女人不小心掉的,王老耕拿著花褲子又往回走……
細牛在河裡躲了半天,不見動靜。這時,村落裡傳來了雞鳴狗叫,小路上也有了三三兩兩行人的影子,細牛心想,老這樣躲著也不是個事啊!可他剛一抬頭,就發現一個女人提著花布包袱朝這邊走呢,嚇得他馬上縮回身子。等那女人一走遠,細牛趕緊跑回水車旁,一看,只見水車架上搭著一條女人的花布褲子,而自己的褲衩卻不見了。真是見鬼了,這是怎麼回事啊?
細牛穿著花褲剛一走近村頭,就被人攔住,抬頭一看,攔他的人是後山的老孫頭,也就是翠花的爹。
老孫頭一把揪住細牛,說:「你把我的女兒拐到哪裡去了?」老孫頭的話把個細牛弄得莫名其妙,不知怎樣回答。
老孫頭見細牛不作聲,越發的來氣,把細牛揪得更緊:「平時就見你和我女兒勾勾搭搭地,昨天夜裡我女兒就從家裡跑了,你說,你把我的女兒拐到哪裡去了?」
細牛說:「老孫叔,你快鬆手,我沒看到你的女兒啊!」
老孫頭哪裡肯信,直逼細牛要人。細牛說:「我真的沒看到您的女兒。」
老孫頭火了:「你還犟嘴,你身上明明穿的就是我女兒的褲子,還說沒看到她!」細牛一聽,急了:什麼,我穿的是翠花的褲子?就忙問:「老孫叔,你快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老孫頭朝細牛大吼:「事到如今,你還敢來問我?」
細牛見問不出名堂,轉身就跑。老孫頭見細牛撇下自己跑走了,就朝細牛的背影惡狠狠地說:「細牛,你聽著,我女兒的褲子穿在你身上,我就衝你要人,限你明天交出我的女兒,不然我找你拼命!」
細牛心急火燎地朝河邊奔去,一邊跑,一邊叫著翠花的名字,可哪見翠花的人影?
整整一天,細牛沿著河岸跑了幾個來回,喉嚨都喊啞了,眼看太陽就要落山,翠花還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一天水米未沾,細牛又急又餓又傷心,蹲在河邊,不禁悲從中來,嗚嗚地放聲大哭。哭著哭著,細牛眼前一黑,一頭栽倒在地,昏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昏昏沉沉的細牛覺得有人在叫他,睜眼一看:是翠花。細牛揉揉眼睛,以為自己是在作夢。直到聽見翠花又叫了一聲「細牛哥!」才知不是夢,急忙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爬起來。心裡的疑團一齊湧了上來,一把拉住翠花連珠炮似地問:「你為什麼要從家裡往外跑,褲子為什麼掉到河裡,這一整天你又上哪兒去了?」翠花一聽,眼淚一下湧了上來,剛叫了一聲「細牛哥!」就身子一歪,倒向細牛懷裡,也昏了過去……
細牛剛扶著翠花來到家門口,還未來得及敲門,就被從黑暗中衝出的一個黑影迎頭攔住。只聽黑影大聲吼道:「細牛,看你現在還有什麼話說!」
這時,屋裡的細牛娘,聽見門外有動靜,就端著燈,打開門。只見燈影裡站著兒子、老孫頭和一個俏麗的姑娘。
細牛娘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忙問:「這是怎麼啦?這是怎麼啦?」「怎麼啦?」老孫頭氣呼呼地:「你還有臉問,你養的好兒子,拐騙良家女子!」
細牛娘一見來頭不對,忙說:「老孫叔,莫生氣,有話好好說。」
老孫頭說:「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走,我們去找王老闆評評這個理!」說完,不由分說地拉起細牛就走。
王老闆是石牛山一帶的大富戶,也就是細牛的東家,平日為人正直公道,很受鄉親們的敬重。三人來到王老闆家裡,王老闆一見他們,忙問出了什麼事。老孫頭就說:「王老闆,你給評評這個理。我的女兒昨天晚上離家出走,找了一夜,早上在村頭看見這小子穿著我女兒褲子,我找他要人,他卻不承認,轉身就跑。我故意說明天再找他算帳。晚上,我特地守在他家門口,這不,讓我逮個正著。現在人贓俱獲,請你主持個公道。」
王老闆就請三人進屋裡說話,剛一進門,老孫頭一見細牛還穿著女兒的褲子,正要上前找細牛拼命,轉眼一看,又發現女兒穿著一條男人的大褲衩。不用說,準是細牛的!頓時,老孫頭臉都氣烏了,雙手直顫,指著細牛、翠花,嘴唇直哆嗦:「你們……你們……」
王老闆見勢不對,就問細牛:「細牛,你怎麼穿著女人的褲子呵?」
細牛就把早上的事說了一遍,「原來是這樣呵。」王老闆又問翠花:「翠花,你穿的又是哪個的褲子呵?」
翠花紅著臉說:「我也不知道啊。」
「什麼你也不知道!」老孫頭指著細牛:「肯定是這野小子的!」
「是這樣嗎?」王老闆問翠花。翠花還是紅著臉說:「我真的不知道。」
直到這時,細牛才看清翠花穿的是條男人的大褲衩,心想,這褲衩我好像在哪裡見過,可一時又想不起來。
王老闆見問不出個所以然,就問細牛:「細牛,你說說,翠花穿的究竟是不是你的褲子?」細牛搖搖頭:「不是啊,我也正想問呢。」
這一下把王老闆也搞糊塗了,就問老孫頭:「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
老孫頭見王老闆問,支支吾吾地,不肯開腔。這時,翠花往前走了一步,說:「我爹不願說,我來說!」
原來,翠花有個哥哥,三十多歲了,還未娶上親。古話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眼看老孫家就要斷了香火,前些時,情急無奈的老孫頭就託媒婆為兒子說親,老孫頭心想,只要能傳宗接代,哪怕那姑娘是個傻子也認了。前天,媒婆回話了,說是後山有戶人家原意將女兒嫁過來,但條件是換親。老孫頭心想,換親就換親。於是,一拍大腿:「行!」
可翠花暗中一打聽,那男人是個半傻子。當時翠花想死的心都有。但想著過世的娘,想著暗中相戀三年的細牛哥,心又軟了。
眼看定下的日子一天天近了,昨天晚上,翠花就趁爹爹睡熟時,偷偷地逃出了家門。
翠花翻過石牛山,慌不擇路,一路上跌跌撞撞,不覺就來到了小河旁。可抬眼一望,不覺倒吸了一口冷氣,小河的水漲得滿滿的,這可怎麼好?翠花朝四周一看,天還是黑咕隆咚地,靜悄悄地不見一個人影。心想反正又沒人看見,何不脫下鞋襪褲子過河?
打定主意,翠花將鞋襪提在手上,將褲子往頭上一頂就下了水。誰知剛一走到河心,腳下一滑,手上的鞋襪沒掉,褲子卻落到水裡,等翠花把身子站穩,褲子卻晃晃悠悠地漂出了好遠。翠花正要追,就看到有個挑著擔子的人走了近來,一看,是常和細牛一塊挑貨的王老耕,嚇得趕緊蹲進水裡。
眼看天漸漸地就亮了,翠花心想,老蹲在河裡也不是個事啊!就心懷僥倖,趟著河水往下遊找褲子。可她哪裡能想到,此時她的褲子已穿在了細牛的身上?
正當翠花絕望時,一陣河風颳過來,捲起一團東西,「撲」地掉進河心。翠花撈起一看,是條男人的褲衩。翠花喜出望外,趕緊穿上,爬上岸,鑽進山邊的樹林。等到天黑時,剛一走出樹林,就碰上昏倒在河岸上的細牛。
翠花一講完,雙眼哭得通紅。這時,卻聽到有人在門外哈哈哈大笑起來,眾人一看,是王老耕,手裡拿著一條大褲衩。
王老耕徑直走到細牛面前說:「細牛,褲衩還給你!」轉身又一本正經地對老孫頭說:「老孫頭,我今天是來為你女兒做媒的。」
王老耕的話聽得老孫頭一頭霧水:怎麼,他為我女兒做媒?就問:「那我們兩家換親的事……?」
王老耕說:「老孫頭呵,你這個老糊塗,你的女兒早就愛著細牛,細牛更愛翠花,他早就想託我做媒呢。」
老孫頭一聽急了:「那你當初為什麼又答應換親呢?」王老耕沉默了一會兒,黯然地說:「我也不想絕後啊!」老孫頭急忙接口說:「既然如此,你更不能說話不算話啊!」
王老耕望著老孫頭,張了張嘴巴,想說什麼,卻沒出聲,走到細牛面前,說:「細牛,老叔對不起你,不該答應和老孫頭換親。」直到這時,細牛和翠花才明白,原來老孫頭是想和王老耕換親哪!王老耕見二人發愣,便笑著對翠花說:「翠花,還愣著幹什麼?我把細牛的褲衩還給他了,你也該把我的褲衩還給我吧?」王老耕的話,頓時把翠花鬧了個大紅臉。
王老闆一聽哈哈大笑起來,說:「王老耕,你這個媒做得好哇!細牛還不快來謝謝媒人!」
細牛走到王老耕面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個躬後,就小聲地問:「老耕叔,翠花的褲子是不是你搭在水車架上的?」
王老耕白了細牛一眼,然後又神秘而得意地笑笑:「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