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像獎新人拿獎（金像獎垃圾場）

2023-10-09 01:11:20

劉雅瑟，「髒片」裡走出來的影后。/《智齒》

7月17日，劉雅瑟（《智齒》）成為第40屆香港電影金像獎影后。

看著她走上臺，在屏幕另一端觀看的網友有些愣神。微博上陸續彈出「她以前演過什麼」的疑問，有媒體用「爆冷」形容這一幕。

最佳女主入圍名單剛出來時，大家在王丹妮（《梅豔芳》）和鞏俐（《奪冠》）之間押寶，前者還原了「香港女兒」梅豔芳，後者演繹的郎平具有時代意義。吳君如（《媽媽的神奇小子》）這次的表現雖然中規中矩，但也是強勁競爭者。獨獨劉雅瑟，在前期討論中被忽略了。

髒，充斥《智齒》全片。電影頭幾幕，泥土順著雨水衝進居民房，巷子堆滿了垃圾和一桶桶動物內臟。垃圾堆裡到處是罪惡的痕跡，搜證的警察拎起一袋垃圾，「嚓」一聲，塑膠袋破了，臭水濺了一腳。

劉雅瑟飾演的王桃是個孤兒，醒著的時候一直在奔波與逃亡，終日處於被販毒大哥和街頭混混砍殺的不安中，她自私中摻點善良，迷茫裡帶點不甘。這樣一個複雜的人物，稍加努力演繹，很容易衝電影獎。

但若就此斷定劉雅瑟拿影后全靠幸運，未免偏頗。

「失控」

鏡頭前，劉雅瑟時常「失控」。

電影《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裡，劉雅瑟飾演的朱小北，家境貧困、自尊心強。超市裡她被誣衊偷竊，在被按倒在地搜身後，她撕心裂肺地喊道：「這是對我人權的踐踏，對我人格的強姦！」隨後她推倒超市貨架，操起椅子砸碎了櫥窗。

拍攝時，這場戲是一條過的，劇組人員被她忽然爆發的情緒嚇到了。劉雅瑟因為太投入，手被碎玻璃劃傷了都沒感覺到痛，直到血順著手臂流下來才去包紮。

朱小北大鬧超市。/《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

電影《麥路人》裡，劉雅瑟飾演的單身母親一角，為她拿到第39屆金像獎最佳女配角的提名。

這個角色居無定所，每晚帶女兒在麥當勞過夜。為了給婆婆還債，她哭著跪下求朋友多介紹幾份零工，甚至去賣身。被朋友拉出旅館後，她抱頭痛哭，眼神裡滿是無能為力。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她摔倒在麥當勞的地板上，活活累死了。

這一幕，劉雅瑟任由身體滑落，頭與地板碰撞發出沉重的一聲「咚」。

劉雅瑟飾演的單親媽媽，每晚都只能在麥當勞過夜，到死那一刻，依舊在麥當勞。/《麥路人》

綜藝《演員請就位》裡，劉雅瑟演了一位癌症人士。表演中途，她不受控地從病床上滾下，扇了自己一巴掌，捂臉抽泣。導師郭敬明事後總結道：「憑本能演真的會失控。」

她沉浸在角色的情緒裡，導致自己崩潰了。/《演員請就位》

劉雅瑟一直在靠本能演戲，包括她多次在採訪中說自己不會演戲。而賦予角色過於飽滿甚至看似失控的情緒，皆取自她的演繹經歷——一直心懷希望，但常被失望湮沒。

拍第一部電影時，劉雅瑟還沒滿18歲。

2006年，她一個人北漂，稀裡糊塗報了個演員培訓班，學了沒多久，就碰上導演呂樂來為《十三棵泡桐》選角。《十三棵泡桐》的女主何風，留著男生頭，將兩把刀子視作吉祥物，是別人眼中的問題學生。呂樂不認識劉雅瑟，但覺得她的眼神與何風很像，靈的、叛逆的、不服輸的。

那時劉雅瑟還不懂表演，呂樂告訴她要幹什麼，她就照做，加之與何風的年齡、心路歷程有些相似，順利完成了拍攝。《十三棵泡桐》雖未能上映，但業內口碑不錯。王朔在接受《南方周末》採訪時，特意誇了《十三棵泡桐》：「以為大片就是好電影了？中國好電影層出不窮，不是用評獎和票房衡量的。」

《十三棵泡桐》讓劉雅瑟被大眾看到，但沒有為她帶來更多機會。隨後7年內，她只接到4部戲，1部是主演、1部是女N號，剩下兩部只能算客串。

劉雅瑟曾自嘲，她一進電影圈就演主角，隨後與主演機會離得越來越遠。/《十三棵泡桐》

這期間，她沒有固定住所，搬了十次家。她養了一條狗，這是她在北京唯一的朋友。最窮的時候，她買不起市場裡6元一斤的狗糧，只能花1.5元買了一斤大米，再買一些蘿蔔和青菜。每天中午起床，她就熬一鍋蘿蔔青菜粥，狗吃一碗，她吃一碗。一天吃一頓，就這麼度過了一個月。

她曾在綜藝裡坦言，對自己感到失望，也對前路感到無望，「當演員十幾年，沒有成功無所謂，也沒有掙到很多錢，還浪費了這麼多時間，然後也沒（時間）陪父母，這一點挺難過的」。

成為金像獎影后之後，她在後臺對記者說，拍完《智齒》後，沒有鬆一口氣的感覺，而是擔心接下來是否又會無戲可拍。

讓劉雅瑟贏得讚譽的角色，大多是不被理解的邊緣人物。她常能與其產生共鳴，認為自己和「她」是一類人，然後，從容地「演自己」。

但王桃除外。

培養另一種本能

《智齒》裡的王桃，蹲過監獄、販過毒、錯殺了男主妻兒，就像這座城市的「智齒」，沒有存在意義，時不時傳來陣痛，讓人恨不得立刻拔除。

她可恨，但又可憐，沒有父母，一個人為了生存打打殺殺、住在垃圾堆裡，卻渴望活下去，深處絕境時她會喊出「我不想死」，被連環殺人犯強姦時她奮力反抗。

王桃活在絕望中，但又有一股「必須活下去」的狠勁兒將她拽起。/《智齒》

王桃的人物設定，放大了陰暗與不幸的一面，偏向極端，難以站在普通人的角度共情，劉雅瑟的經歷不夠用了。

成為王桃，是另一種「培養本能」的方式。

電影開機前，劉雅瑟先到香港九龍城一帶住下，不開工的時候就去深水埗亂逛。深水埗是香港的窮人聚集地，魚龍混雜、生存空間小。她站在街邊，看著撿垃圾的老伯、搬貨的十幾歲孩子、拖著車收廢品的阿婆，還有席地而臥的中年大叔。他們的表情木訥中帶點不屑，似乎已沒有為之驚喜或開心的事情了，「不卑不亢，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

劉雅瑟想起早餐鋪裡蒸包子的景象，鍋裡的沸水翻滾著，包子被能把人燙傷的水蒸氣包圍著，「但必須一直待在那個蒸籠裡」。她忽然理解，王桃就像被蒸的包子。

電影裡的垃圾都是真的，劉雅瑟踩在垃圾上拍攝也是真的。某天下暴雨，她在拍王桃蜷縮在木柜子裡躲避連環殺手的戲。柜子發黴了，也擋不住雨水，她的雙腿泡在臭水裡，感覺自己也要發黴了。拍完後，她全身皮膚過敏。

她與林家棟（片中飾演警察）在警局裡有一場對手戲，林家棟要抓著她的頭髮、將頭往後掰。拍攝前，她對林家棟說：「待會你可以來真的。」林家棟說：「好啊，我也喜歡來真的。」結果她整塊頭皮都被扯了起來，額頭青筋暴起。她接受採訪時說，那一刻我感覺靈魂被拽開竅了。

劉雅瑟那痛苦的表情，不是演的，是真的疼。/《智齒》

電影裡有一幕，她被林家棟開車追殺，一路狂奔，從逼仄的巷子跑到大馬路，又跑進隧道。這場戲拍了3天，她也跑了3天，跑到大腿肌肉拉傷。某天卸妝，劇組人員發現她身上有些淤青和傷痕卸不掉，才知道是真受傷了。劉雅瑟當時覺得有些開心，感覺自己與王桃離得更近了。

這種靠「自我折磨」換來的共情，讓劉雅瑟演活了王桃，也分擔了王桃的崩潰。《智齒》的最後，王桃得到了原諒、得到了救贖，網友都說這是一個好結局，劉雅瑟卻覺得心裡有東西堵著——

王桃之後的人生依舊要在垃圾堆裡度過，讓她疼痛的「智齒」仍未拔掉，而她也仍舊是城市的「智齒」。劉雅瑟能感受到，此刻王桃的無奈。

《智齒》殺青後一段時間，她時常在半夜醒來，頭伸出窗外，看著空無一人的街道，王桃的孤獨、無助與疼痛隨之湧進腦海。

今年4月，她在微博發了兩張在地下隧道給露宿者送物資的照片，配文：現實題材電影一定要賣慘嗎？我的答案是「不是」，因為現實是真慘。

劉雅瑟在接受VogueFilm採訪時提到，拍攝的那幾個月裡，「我的精神每天都處在崩潰的邊緣」。/《智齒》

《演員請就位》中，劉雅瑟表演完後，導演李少紅說：「演員就是要全身心投入到一個角色裡無法自拔的，陷入這個狀態後，他們很容易失控，生活、人生也會失控。有時候，我覺得表演是一個殘忍的職業。」

劉雅瑟回了一大段話，其中一句是：「演員在進入角色時，是不會想自己是個演員的。」

依舊是「本能地演」，但當她跳出自己的身份、沉浸在別人的處境和情緒裡時，「本能」發生了些微質變。

不屬於流量

劉雅瑟不屬於流量。

她拿金像獎後，網上出現了一個帖子：「劉雅瑟演過《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你們知道嗎？」評論區裡全是「啊？」

有網友將朱小北和王桃的影視截圖拼在一起，說：「這麼看，還真的是同一個人。」

回看她參演的作品，《青丘狐傳說》《匆匆那年》《荒野咖啡館》《等風來》等等，觀眾多少有些印象，也能想起沒點正經的男狐狸精、短髮利落的大學生李熱血、一頭非主流黃毛的七七，但對劉雅瑟本人的記憶，往往是模糊的。

角色比人紅，卻是劉雅瑟現階段想要的。她甚少「營業」、沒有人設，因為擔心被記住臉後，自己所演的角色，都會被貼上「劉雅瑟」的標籤。

劉雅瑟在電影《匆匆那年》裡飾演七七。/《匆匆那年》

跟演戲一樣，她對生活的態度也全憑本能——隨性地活著。

她經常分享買菜的動態。時間基本在傍晚，掏出一個被反覆利用又被折得整整齊齊的紙袋、戴個口罩，她就出門買菜了。至於頭髮，不開工時可以不洗。

有時她連紙袋都不拿，抓一個塑膠袋塞進褲兜，也能買菜。有天夕陽很美，她往塑膠袋裡灌了一把空氣，紮起口子。脹鼓鼓的塑膠袋被太陽餘光穿透，像一個黃澄澄的發光球體——劉雅瑟特意給它錄了一段短視頻。

她還有另一種塑膠袋玩法，就是將它背在身後，然後狂奔，讓它像降落傘一樣張開。

劉雅瑟的微博裡，生活中的零碎片段佔了大半，而且是隨手一拍，也沒有好好修圖——不然，有些照片不會模糊到出現重影。

或許，正是這種沒有包袱的狀態，讓她更容易忘記演員身份，去成為影視劇裡的其他人。

「劉雅瑟活得不像一個明星。」/劉雅瑟的微博

所謂樹大招風，但劉雅瑟以新人姿態「擊敗」吳君如、鞏俐等殿堂級演員後，網上卻看不到有關於她的「風言風語」。為什麼？因為她「演」得夠高調，卻活得好低調。

其實觀眾很清楚，獎項已是對演員演技、對其作品質量的認證，至於演員自帶的流量、國民度、人氣等等，並不那麼重要。觀眾真正想看的是好作品，而非某一位漂亮明星的「獨舞臺」。甚至，演員的戲外形象過於深入人心，會導致演什麼角色都有違和感，打破了影視作品整體氛圍，也成了後者的一道枷鎖。

不被流量包裝的劉雅瑟，更像是為作品與角色而生的。

金像獎頒獎之後，霍汶希、劉德華、劉青雲等前輩紛紛給她送上祝福，祝賀這一位沒有亮眼人設、全憑勇字當頭的女孩，衝了出來。

觀眾在詫異之餘也感到欣慰——我們，以及整個電影行業，都需要「普普通通的劉雅瑟們」。

參考資料

[1] 一次意外之旅，成為金像獎影后|VogueFilm

[2] 香港電影金像獎「影后」劉雅瑟：為有源頭活水來|中國新聞網

[3] 金像獎影后劉雅瑟：我在王桃身上看到了自己|OK!精彩

[4] 「影后」劉雅瑟的跌宕青春：15歲成人氣王，一年後卻為一百塊犯難|傳媒櫻桃派

[5] 劉雅瑟：電影給了我一束光|齊魯晚報